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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后宫·甄嬛传by流潋紫(第一至第七部)【完】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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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和花與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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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无痕 发表于 2012-11-9 07:56:34 |只看该作者
  槿汐收拾好我抄录好的佛经,和言道:“其实温大人‘一片冰心在玉壶’的心意也是好的。只是一把玉壶,怎么比得上一盏冰糖炖雪梨来得贴心落胃呢。”

  我咳嗽两声,脸颊泛起妖异的潮红。我攥紧手腕上的佛珠,轻声道:“槿汐,你今天的话多了。”

  可我心里却明白,即便我不见玄清,他的关心,也总是无时无刻都在身边的。

  天气渐冷,我的咳嗽日复一日的沉重起来,原本只是夜里咳嗽着不能安眠,又盗汗得厉害,渐渐白日里也咳喘不止,常常镇日喘息得心肺抖擞,脸色潮红,伏在桌上连字也不能好好写。

  浣碧与槿汐急得了不得。浣碧亲自去了趟温实初的府邸,回来垂头丧气道:“说是宫里头的胡德仪产后失调,留了温大人在太医院里,好多日子没回府了呢。”

  我咳嗽着艰难道:“胡德仪刚生下了和睦帝姬,正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又是晋康翁主的女儿,自然十分矜贵。”

  槿汐愁道:“可怎么好呢,冰糖雪梨吃了那么多下去,枇杷叶子也炖了不少,少说也吃了一颗枇杷树了,怎么一点也不见好。”此时槿汐手里端着一碗燕窝,好声好气道:“王爷那边悄悄送来的燕窝,最滋润不过的,且喝了吧。”

  我摆手道:“哪里那么娇气了,不过咳几声罢了。”

  浣碧急得脸色发白,道:“这哪里是咳两声的事,人都要咳坏了。左右这半个多月来竟咳得一夜也没睡好过,静白竟还打发小姐去溪边洗那么多衣裳,我瞧着就是劳累过分了。”

  槿汐拉一拉浣碧的袖子,低声道:“姑娘少说两句罢,为了娘子咳嗽得厉害,多少闲话难听呢,竟说娘子得了肺痨了。”

  浣碧气结,道:“谁这样胡说了?我瞧着小姐就是这样被她们折磨坏的!”

  我喘得喉头紧缩,哑了声音道:“少说两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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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无痕 发表于 2012-11-9 07:57:10 |只看该作者

  正说话间,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闯进一群姑子,为首的正是静白,她一脸不耐烦地嚷嚷道:“咱们甘露寺里不能住得了肺痨的人,还有香客敢来么?百年古刹的名声可不能断送在这种不祥人的手里。”

  浣碧气得嘴唇发白,道:“谁说我们小姐得的是肺痨?哪个大夫来看过?这样满嘴里胡咀,不怕天打雷劈么?”

  静白一把扯开浣碧,皱着眉头道:“就算不是肺痨,也和肺痨差不离了。这样日咳夜咳,咳得旁人还要不要住了。看着就晦气!”

  我少不得忍气吞声,哑声道:“对不住,我身子不好,牵累大家了。”

  一个小姑子伸着脖子尖声道:“要知道牵累了旁人,就赶紧走,这样死赖活赖着招人讨厌。”

  静白眼珠子一转,见桌上正放着一碗燕窝,立时喉咙粗起来,叉着腰尖声得意道:“你们瞧!她可是个贼,现成的贼赃就在这里呢!”

  我的耳膜被她的大嗓门刺得嗡嗡地疼,听她这样红口白舌地诬赖,我纵然涵养功夫再好,也不由微微作色,道:“说话要有凭有据,我何曾偷你什么东西。”

  静白颇有得色,指着桌上的燕窝严厉了口气道:“甘露寺里只有我和住持师太才吃燕窝,你这燕窝是哪里来的?”

  我微微变色,示意槿汐和浣碧不要开口,这燕窝的来历如何能说呢?

  静白掰着指头道:“那太医总有好些天没来看你了,你可别说这燕窝是他拿来的。宫里头的姑姑也两三月没来了,还有谁给你送燕窝来?住持师太的燕窝和我的放在一处,每日都是我的徒弟莫戒炖好了送去的。你若不是从我房里偷的,难不成那燕窝还长了腿自己跑到你碗里的么!”

  静白身边的几个小姑子附和着道:“就是就是,她每日拾了柴火回来都要到师傅房里来说一声,必定是她嫌师傅苛待了她所以心生报复偷了燕窝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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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无痕 发表于 2012-11-9 07:57:42 |只看该作者

  我冷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既然燕窝总在静白师傅房里,又是日日吃的东西,若少了早早就该发现去找,怎么眼瞧着到了我这里才说起有贼这回事来?”

  静白一怔,大手一挥道:“没有那么多废话和你说。你若有本事,只说这碗燕窝是从哪里来的就是,若说不出来,就是偷了我的!”

  浣碧急道:“怎么就许你又燕窝,不许旁人有燕窝了!”

  静白“嘿”一声笑道:“旁人或许还有家里人送些东西来!可莫愁是什么人,她是宫里头被赶出来的不祥人,无亲无故,她怎么会有那么贵重的燕窝,贼就是贼,抵赖也不中用!”说着一叠声道:“去请住持!”

  旁边围观的姑子一个个冷笑着窃窃私语,巴不得看笑话儿。

  我何曾受过这样的污蔑,不由气得发怔,胸口翻江倒海般折腾着,窒闷得难受。
[正文:第33章-病心(下)]


  住持很快就到了。

  她怜悯地看着我,道:“如何病成了这个样子?”

  我胸口沉沉地闷着,呼吸艰难。静白道:“住持,人赃并获,莫愁是偷了燕窝的贼了。咱们甘露寺百年的名声,怎么能容一个贼子住在这里败坏!”

  我双拳紧握,忍住泪意缓缓道:“住持,我并没有偷。”

  住持轻轻叹了一声,道:“方才说肺痨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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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无痕 发表于 2012-11-9 07:59:17 |只看该作者
  我摇头,“我并没有得肺痨,也没有大夫来看过说是肺痨,只是咳嗽的厉害。”

  “可有在吃药么?”

  浣碧扶着我的身体,道:“照药方抓着吃了,还不曾见效。”

  一个小姑子道:“莫愁这样日夜咳着总有大半个月了,其实早两个月她就在咳了,只没那么厉害。若不是肺痨,怎么吃了那么久的药都不见好呢?”

  众人附和着道:“你瞧她这样瘦,一咳起来脸又红成这样了,多半是治不好的肺痨,断断不能和她住一块儿了。”

  住持环视众人,神色悲悯而无奈,看向我道:“眼下……你身子这样不好,大家又断断不肯再和你共处,不如还是先搬出去吧。”

  我心里空落落地委屈,道:“住持知道我已经无亲无故,现下一时三刻能搬到哪里去呢?”

  浣碧悲愤道:“住持也不能主持公道么,只能听着一群姑子乱嚷嚷,未免也太耳根子软了。”

  浣碧话音未落,静白已经一步上前,劈面一个耳光,喝道:“住持也是你能指责的么?!”

  浣碧又羞又气,捂着脸死命忍着哭,牢牢抓着我的手。浣碧的手微微发抖,她与我,都不曾受过这般屈辱。

  槿汐上前道:“住持可否听奴婢一句,娘子的病是否肺痨还不知晓,只是娘子现在这样病着”,她瞧一瞧天色,“外头又像是要下雪的样子,一时间要往哪里搬呢?不知住持可否通融几日呢?”

  槿汐一说完,以静白为首的姑子们一径嚷嚷了起来,杂乱着道:“她这样病怏怏的,怎么和咱们一起住!”

  “日咳夜咳,咱们还要不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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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无痕 发表于 2012-11-9 08:00:18 |只看该作者

  “她可是个贼,今日偷燕窝,明日还不晓得要偷什么呢!”

  最后汇成一句,“若莫愁住甘露寺里,咱们都不住了。”

  我见住持头如斗大,左右为难。一时激愤,盈盈向住持行了一礼,道:“既然甘露寺容不下我,我也不该叫住持为难。只一样,我并不是贼,这燕窝也不是偷来的。”我回头向浣碧与槿汐道:“既然甘露寺容不得咱们,咱们走就是了。”说着吩咐,“把箱笼都去收拾了。”

  浣碧含泪答应了一声,正要和槿汐收拾衣裳,静白跨上前,促狭道:“既是贼,那这些箱笼咱们都要一一检查过,万一被你们夹带了什么出去……”

  住持道:“静白,莫要再说了!”

  静白未免不甘心,翻了翻白眼,终究没有再动手。

  我又气又急,胸中气血激荡,眼前一阵阵发黑,脚步发软。只得斜坐着看浣碧和槿汐收拾。

  众目睽睽之下,斜刺里忽然冲进一个人来,正是莫言。

  她抱胸而立,道:“你要走?”

  我点一点头,道:“是。”

  她冷冷环视众人,道:“这种地方不住也罢。我送你出去!”说着手脚利索地帮浣碧和槿汐一起收拾起来。

  住持微微叹息,向我道:“甘露寺在凌云峰那里还有两间禅房,你先去住着安心养病吧。一切等身子好了再说,再不济,也先有个落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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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无痕 发表于 2012-11-9 08:01:09 |只看该作者
  我强忍着不适,微微点头。

  东西收拾完,莫言看我道:“你脸色这样差,怎么走去凌云峰,外头的样子又像要下雪,我背你去吧。”说着一把把我背起来便向外走。

  背后又小姑子嘟囔了一声道:“果然是会乔张做致,翻个山从甘露峰道凌云峰而已,还要人背着。”

  莫言冷冷回头,狠狠道:“谁再要有啰嗦的,尽管来找我说话。”周围鸦雀无声,莫言冷冷哼一声,背着我疾步走出。

  山中阴阴欲雪,风刮在脸颊上像刀割一样疼。好在凌云峰与甘露峰相近,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

  浣碧“哎呀”一声,抱怨道:“这可怎么住呢?”

  三间小小的禅房,一明一暗两间卧房并一个吃饭的小厅,前面还有一个小院子。只是仿佛很久没人住了,破败而肮脏。

  槿汐打量了几眼,道:“收拾着还能住的,院子里又有树,夏天住着不会热,朝向也还可以。只是要自己辛苦着收拾了。”

  于是一起动手,整整收拾了两天才勉强能住人,莫言又帮忙糊了窗子整了屋顶,总算赶在落雪前住了下来。莫言道:“下了雪保不准要封山,我也不能常常出甘露寺来看你,你好自保重吧。”

  我勉力笑着,“多谢你,总归是要麻烦你的。”

  她拍一拍手,“那有什么,你住这里也好,省的天天被静白那些人聒噪折磨,好生养着吧。”她想一想又道:“你别怪住持,她有她的难处。”

  我点头,“我晓得,并不怪住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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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无痕 发表于 2012-11-9 08:04:07 |只看该作者

  莫言道:“静白她们本就瞧着你不顺眼,如今宫里的人几个月不来看你,她们当然就一味地作践你起来。”

  我胸中闷得难受,叹息道:“没想到,连甘露寺这样的佛寺也不得清净。”

  莫言冷笑道:“佛寺就建在俗世里,能少了是非么?好了,你且养着吧,脸色这样难看。”

  大雪在傍晚时分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本是下着雪珠子,沙沙地喧闹着打着窗子,浣碧和槿汐趁着落雪前拾了些干柴火来烧着。

  屋子里虽然收拾干净了,可依旧是冷,小小的火盆的热量几乎无法烤暖身子。浣碧和槿汐就着火盆坐着,能盖的衣裳被子全盖在了我身上。我的身子依旧微微发抖着,明明觉得冷,身体的底处像有一块寒冷的冰,身子却滚烫滚烫,燥热难当。我含糊地半睁着眼睛,薄薄地窗纸外落着鹅毛样的大雪,漫天席地地卷着,卷的这世界都要茫茫地乱了。浣碧和槿汐的手冰冷地轮流敷上我的额头,我沉沉地迷糊着。恍惚中,仿佛是浣碧在哭,脑子里嗡嗡地,好似万马奔腾一般混乱着发疼。

  热得这样难受,像夏日正午的时候在太阳下烤,像在灶膛边烧着火,体内有无数个滚热的小火球滚来又滚去,像萤火虫一般在身体里飞舞着,舞得我焦渴不已,用力地撕扯着盖在身上的衣服被子。

  迷迷糊糊地,像是抱上了一块极舒服的大冰块,丝丝地清凉着,安慰下我身体里的焦热和痛楚。那冰热得融化了,过了须臾又凉凉地抱上来。那种凉意,像夏天最热的时候,喝上一碗凉凉的冰镇梅子汤,那种酸凉,连着五脏六腑每一个毛孔都是舒坦的。

  
[正文:第34章-不辞冰雪(上)]


  我仿佛病得很严重,依稀又无数人影在眼前晃动,只孱弱着无力去看清。每日恍惚醒来不过就着旁人的手茫然地吞下药汁,也丝毫不觉得苦。偶尔吐出来,又被一口一口地喂进去。有时含糊地说上两三句话自己也不知所云的话就觉得倦意沉沉袭来,连眼睛也懒怠睁开了。索性重新和被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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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无痕 发表于 2012-11-9 08:04:58 |只看该作者
  真正清醒过来那回,天已经要亮了,口中只觉得焦渴不已,摸索着要去拿水喝。眼中酸酸的迷蒙着,周遭的一切在眼里都是白蒙蒙的毛影子晃悠悠。好久才看得清了,却不晓得在哪里。只见窗帷密密垂着,重重帷幕遮着,几乎透不进光来。只在窗帷的叠合的一线间,缝隙里露出青蓝的一线晨光。只那么一线,整个内室都被染上了一层青蓝的如瓷器一般的浅浅光泽。四下里静悄悄的沉寂,燃了一夜的蜡烛已经残了,深红的烛泪一滴滴凝在那里,似久别女子的红泪阑干,欲落不落在那里,累垂不止。眼神定一定,竟见是玄清横躺在窗前纱帷外的一张横榻上,身上斜搭着一条虎皮毯子。他睡得似乎极不安稳,犹自蹙着眉峰,如孩子一般。让人不自觉想去伸手抚平它。

  晨光熹微透进,和着温暖昏黄的烛光透过乳白色半透明的纱帷落在他脸上。他原本梳得光滑的发髻有些散了,束发的金冠也松松卸在一边。偶一点风动,细碎的头发被风吹到额上,有圆润的弧度。从前只觉得他温润如玉,总是叫人觉得温暖踏实,却也不在意他相貌如何。如今安静看着,却觉他双目轻瞑,微微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人似巍峨玉山横倒,就连这睡中的倦怠神情都无可指摘之处。他本就气度高华,恬淡洒脱,此刻却有着一种平时没有的刚毅英气来。我低低叹息了一声,他又怎会只是寄情诗书、抚琴弄箫的闲散宗室、玩世不恭之徒。当日一箭贯穿海东青双眼,立马汝南王府的英雄少年,亦是他不轻易示人的另一面啊!若不是因为他是舒贵太妃的儿子,若不是因为他是先帝曾经属意的太子人选。他此刻的人生,便会是另一番样子了。恐怕一生功业显赫,不会下于最鼎盛辉煌时的汝南王。

  我凝视于他,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见他身子一动,身上的虎皮毯子几乎要滑落到地上来了。房中虽暖,但少了遮盖,亦要得风寒的。

  我心下一动,蹑手蹑脚起来。不想长久不起床的人,病又未好,脚下竟是这样虚浮无力。好不容易挣扎着站起来,刚要走一步,眼中金星乱晃,嗡嗡作响,脚下一软倒了下去。

  触地处却是软绵绵的,有个人“嗳呦”唤了一声。我吓了一大跳,却见浣碧蜷缩坐在床边打盹,我却是跌在了她身上。浣碧迷蒙着眼睛,见是我,惊喜着低呼道:“小姐醒了?”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玄清已经陡然惊醒。他一把抛开毯子跳了过来,遽然稳稳扶住我,大喜道:“你好些了?”

  他怀抱里的气息这样冲到我周遭,熟悉地将我牢牢裹住。我病中站立不稳,只得依在他臂中,不由又羞由窘。一抬头正见他眼底血丝密布如蛛网,神色关切至极,心中微微一颤,口中柔声道:“好了。”

  我迷茫环顾四周,问道:“这是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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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无痕 发表于 2012-11-9 08:05:31 |只看该作者
  玄清道:“是我的清凉台。你病得这样重,我便把你接来了清凉台看顾。”

  我轻轻“嗯”一声,不由嗔道:“方才睡觉也不好好睡,被褥要掉下来了也不知道。”

  他握住我的手臂,喜色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来,“你瞧见我睡着的样子啦?”

  我“嗯”一声,奇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喜不自胜,在我耳边极低声道:“你是瞧见我的褥子要掉下来了才起身的是不是?”

  我脸上灼热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不去理会他,只问浣碧,“温大人呢?”

  浣碧“哎呀”一声,“我是欢喜糊涂了,方才温大人守着的,我瞧他困极了,便请他去客房休息了。我这便去请温大人过来给小姐看看。”

  浣碧欢喜出去了。我挣开他的怀抱,低着头依床坐下,只不理玄清。他转到我面前,挠一挠头低声笑道:“方才的话就当我胡说罢。我只是觉着,我睡着的时候倒比平时耐看些。”

  他这样说话的神气是很有几分孩子气的。我再忍不住,“噗嗤”笑了出声。

  如此,温实初来看过一晌,也是欣喜不已,道我好了许多了,接下来便是安心静养就好。

  我轻声道:“实初哥哥怎么也来了?”

  他忧色重重,道:“那日我刚为胡德仪看顾好了身体出宫,才回府就听说清凉台来了人要召我去瞧病,我一赶过来却是你。当时可把我吓坏了,你发着高烧,人都说胡话了,又一直昏迷着。”

  我发愁道:“我究竟是什么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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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实初叹气道:“你是当初产后失于调养落下的病根子,平日里又操劳太过,如今天气一冷旧病复发,加之日夕思虑过重,才得了这病。现下已经好多了,只好好调养着吧,培元固本才是根本。”

  我道:“既然实初哥哥也说我好多了,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才说这一句,玄清便道:“这样着急回去做什么,身子还没好全呢?要安心静养,清凉台少有外人到访,是最好的所在了。”

  温实初微微沉吟,看了我与玄清一眼,道:“其实清凉台也未必好……”

  玄清正要说话,却是浣碧软软道:“若是清凉台不好,还有更好的所在么?总不成住到温大人府上去,虽说离大夫是近了,可是太不成个体统了,又容易被人察觉了。而且小姐现在的身子,是能腾挪奔波的么?”

  温实初语塞,半晌只能道:“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浣碧笑吟吟打断道:“温大人的意思是什么意思自己晓得就好了,不必说与我们听。王爷是无心听,我是没空听,小姐是没精神听,所以还是不必说的好。”

  我心中暗笑,温实初未必没有存了要我去他那里住的心思。然而浣碧这样一言两语,便把他的心思都拔了个一干二净。我暗暗称赞,果然是与我一同长大,姐妹连心的浣碧。

  我左右不见槿汐,问道:“槿汐可去哪里了?”

  浣碧道:“我陪小姐上了清凉台,槿汐在那边屋子看家。有什么事互相照应着。”

  我点头道:“也好,若槿汐也跟来就不好了。”

  玄清微笑的目光温和扫过浣碧,笑容满面道:“当时急着送娘子到清凉台,随意找了个宽敞地方就安置了。如今既好一些,这屋子也不是长久能住的好屋子。既要养病,不如去萧闲馆住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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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微微颔首,“住哪里都是一样的。实在不必大费周章。”

  玄清微微沉思,道:“也好,等你再好些再说罢。”说着双掌“啪啪”轻击两下,从外头进来两名女子。我靠在床边细细打量,却是两个妙龄女子,不过十七八岁左右,容长脸儿,肤色白净,蜂腰身段,很有几分标致。细看去却不是普通侍女的打扮,两人皆是桃红间银白的吴棉衣裙,头上簪一对细巧的银梅花簪子并一朵茜色绢花。

  玄清神色关切,娓娓道:“你这样病着,浣碧一人照顾也是十分辛苦。这两日外头煎药的事都是她们在帮忙,如今就进来和浣碧一同照顾你。”

  他说到两名女子时口气温和而客气,我与浣碧对视一眼,她眼中也是疑惑不定。我晓得她一对如我一般,也在疑惑这两名女子是否玄清的侍妾。

  
[正文:第35章-不辞冰雪(下)]


  于是眼波斜斜一动,浣碧看懂我的眼色,忙笑道:“这样怎么好呢?小姐原是我自幼便服侍的,如今我一人照料着也足够了。不必再费王爷的人手。”玄清神色有些倦怠,道:“你放心,若是不好,我也不会打发了来照顾你家小姐。这两日你目不夹睫,也十分辛苦了。”浣碧正要说话,我抬首见玄清神色不对,脸颊绯红欲染,双目欲闭未闭,似乎十分疲倦。想起方才他怀抱之中气息滚热不似寻常,想是感染风寒发烧了。我一时急起来,也顾不上别的,忙看温实初道:“王爷的情形似乎不对,你且瞧瞧。”温实初忙上去把一把脉,再看一看玄清的舌苔,道:“王爷是辛劳过度,又着了风寒,是而发热了起来。赶紧捂着被子好好睡一觉发发汗,我再开些疏散的药来吃下,也就不碍事了。”浣碧忙忙扶住玄清的手臂,道:“我叫人送王爷去歇息吧。”玄清笑着摆一摆手道:“哪里那么娇贵了,等下再去也不妨事。”温实初“嘿”一声埋怨道:“那一日王爷赶来看嬛妹妹时穿的衣裳便少,这两日又辛苦了,还是好好去睡一睡吧。”浣碧忙应了,转头向外头唤道:“阿晋,快进来扶王爷一把。”玄清苦笑向我道:“看来我少不得要去睡一睡了,你好好休息罢。”我连连颔首,又嗔道:“自己也病着了,还只顾着别人么?快去罢。”于是二人一同扶着玄清出去了。我向温实初含笑道:“我这里不要紧了,你先去瞧瞧王爷吧。”温实初盯我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好似很关心清河王?”我心下“咯噔”一下,道:“我待你和他都是一样的,谁又不关心了?我才好一些,你便又要来招我么?”我话说得急了些,不免咳嗽了两句。温实初顿时面色大变,忙忙告饶道:“是我的不是,惹你生气了。这样一咳嗽,越发难受了。”我极力平一平气息,缓和了道:“清河王一向仗义,在宫中时就对我多有照拂。如今又是这里的东道主,拼死救了我回来的。我不过寻常问候两句而已。”我微微沉吟片刻,终于道:“何况他是宫里的人,又是他的弟弟,我怎么会……”言及此处,自己的语调也有些伤感了。温实初满脸懊恼,道:“是我不好,惹你难过了。我以后再不胡说就是了。”然而他思量一晌,小心翼翼地哀怨道:“然而我总觉得,你对他比我对我好些。”我哭笑不得,只得道:“如此我也便好好关心你一下,你连日照顾我辛劳得很,也早早去歇息吧。”他还要再说什么,我道:“你若再说,我以后的身子便再不要你治了。”温实初无奈,只得悻悻告辞了。眼见温实初离去,突然一个女孩子俏丽的声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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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太医还真当可爱,我简直忍不住要笑了。”我回首看去,正是方才那两名女子。她们却也乖巧,见我看去便满面含笑伶俐地向我福了一福,道:“给小姐请安。”说完俱是嫣然一笑。我并不清楚她们的身份,只得生生受了她们一礼,含笑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呢?”一个高挑些的道:“奴婢叫采蓝。”另一个圆润活泼些的道:“奴婢叫采蘋。”我听她们自称“奴婢”,晓得不过是得脸的侍女,或许是玄清的近身侍女。我不觉哑然失笑,问道:“这名字可是王爷给你们俩取的?”叫采蘋的侍女已经快言快语道:“小姐怎么知道的?”我斜靠在被子上,笑道:“采蓝、采蘋都是《诗经》里头的名字。清河王当真是风雅之人。”我轻轻吟诵道:“‘采蓝’取自‘终朝采蓝,不盈一襜,五日为期,六日不詹’,‘采蘋’则取自‘于以采蘋?南涧之滨’。都是很雅致的名字。”采蘋粲然露齿一笑,道:“奴婢们哪里知道好不好,只是小姐念的句子,在王爷给奴婢们取名时是听王爷念过的,只不过咱们记不住罢了。”我盈盈一笑,心底又担忧着玄清的身体,便觉得有些疲倦了,采蓝和采蘋服侍我睡下。这一觉沉沉,再醒来时已经是向晚时分了。浣碧已经回来,在我身边坐着。采蘋和采蓝远远在门边坐着,三人并不说话。浣碧见我醒来,忙服侍我喝了水,又让采蘋和采蓝去厨房拿白粥、小菜来侍奉我吃晚饭。我瞧浣碧与采蘋、采蓝说话的语气客套而疏离,并不像她平时的样子,不免有些疑惑。趁着二人去厨房,悄声向浣碧道:“你不喜欢她们俩么?”浣碧笑一笑,淡淡道:“哪里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是小姐知道我性子沉静些,采蘋、采蓝都是性子活泼的人,未免有些合不来。”我微微一笑,“那有什么呢?”我语气有些伤感,“从前流朱的性子,不是和你顶合得来么?”浣碧低着头扭一扭衣裳,只拨弄着自己的指甲道:“流朱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就不一样了。何况采蘋与采蓝两位姑娘或许是王爷的亲近之人,我与她们走得太近了,未免有人说咱们巴结……”我笑着叹气道:“你这性子,实实是多想了。”我想一想,又问:“你方才回来时,王爷好些了么?”浣碧低头片刻,眉目间有一点浅淡如雾的忧愁,强打着精神道:“小姐说笑呢,哪里这样快就好的。发着热,一回绿野堂倒头就睡着了。现下是阿晋和莫大娘照顾着呢。”我微微蹙眉,“嗯”了一声道:“你若有空是该去瞧瞧,也是咱们做客的礼数。我是走不动,若走得动,也就是自己去了。”浣碧欣然领命,道:“小姐说得很是,原本咱们在清凉台住着,王爷又病了,是该去多瞧瞧王爷的。只是小姐若不开口,奴婢到底也不敢去。现在小姐既吩咐了,我敢不尽心么。”话正说完,采蘋与采蓝端了清爽可口的小菜、白粥进来,又搬了一张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在床上。浣碧一手接过,淡淡笑着向采蓝、采蘋道:“我来服侍就好,二位且歇着吧。”采蓝不晓得她什么意思,只好笑着道:“碧姑娘辛苦,只是王爷叫咱们姐妹服侍小姐……”“我自五岁就侍奉在小姐身边,这些活计都做惯了的。两位姑娘且自便就好。”浣碧笑吟吟说完这番话,口气却是不容推托的。二姝无法,只好瞧着我。我懒得理会她们的不睦,只笑笑道:“浣碧一向服侍我,就由着她来罢了。”于是浣碧就着手服侍我一口一口慢慢吃下去。我本没什么胃口,不过吃上两口就腻味了。指着桌子的一碟子云州酱菜和一碟子玫瑰腐乳,向采蓝道:“你家王爷感染了风寒,想必胃口不好,顶好吃些清淡落胃的东西,这两样都很好,你等下便送去给王爷吧。”采蓝笑着接过,采蘋道:“多谢小姐关心咱们王爷了。”浣碧只默默收拾着东西,片刻杏仁双眼微微一转,向我道:“方才一大早送了王爷回绿野堂,如今天都晚了还没去瞧瞧王爷是什么情形了。少不得要走一趟,不如我送去就是了。”室内暖洋如三春,我头昏得厉害,勉强点一点头,随她去了。

  
[正文:第36章-再相逢(上)]


  我时醒时睡,多半里是昏昏沉沉的。然而这样过了三五日,我的精神渐渐好转,听浣碧说起,玄清的病倒是愈发重了,整日发着高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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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无痕 发表于 2012-11-9 08:08:34 |只看该作者
  问起温实初玄清为何这样病重起来,他也只是含糊其辞,说得不甚分明。我也没有力气跟他分辨,只得先养好了自己再说。这一日我吃过了药精神好些,便靠在床上闭目养神,浣碧便坐在我身边,对着光线挑拣着草药。觑得左右无人,我将多日的疑惑一并问了出来:“王爷为什么会突然病得这样重了?”浣碧面上的忧色如晨起时覆在枯草上的白霜,也是这样萎靡蜡黄的色彩,蹙眉道:“温大人只说是前几日着了风寒后就没有好好休养,小姐病着那几日又接连几日几夜没有吃好睡好,所以身子一松下来,那病逝就汹汹如虎了。因而一时半刻还克制不住。”我略略沉吟,又问:“那么王爷是如何得的风寒?”浣碧低一低头,声细如蚊,道:“那日温大人在时已经说了,王爷赶来禅房看小姐时穿的衣裳少了,正好那日天气又冷……”我微微一笑,继而收敛了笑容,只炯炯盯着她道:“那是温大人的说法。我要听你的实话。”我曼声道:“浣碧,温实初自然有瞒我的道理。那么你呢,你也要瞒我么?”浣碧绞一绞衣角,咬着唇望向我,迟疑着道:“小姐真要知道么?”青花缠枝香炉中稀薄香雾飘出,淡淡散在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清浅的佛手柑香气。这样的气味叫人神智清明。仿佛还是在昏寐之中,有一个冰冷的身子怀抱着我,那么冷的身体,仿佛冰雪寒霜一般,叫我在燥热的昏聩中获取一丝清凉与舒适。我缓一缓神气,道:“自然。”浣碧的容色微漾起波澜,怔怔地似乎出神,缓缓道:“那一日小姐发高烧,人烫得了不得,都开始说胡话了。我与槿汐端了雪水来,敷了了多少冷毛巾也不中用。连冷水也化暖了。槿汐忙让我去请温大人来,可是那会子温大人正好奉召进宫去为胡德仪诊治去了,自然无法入宫去请,只得回来了。我急得只会哭,正巧那会子王爷带着阿晋回清凉台,在山下瞧见了我一同去了禅房,见小姐这个样子,立刻阿晋骑马去请了清凉台的大夫来,可是那么巧偏偏下起了大雪,封住了山路,大夫也请不来。小姐烧得脸都红透了,气息又急,我们阵阵都要吓死了。”浣碧停一停,又道:“其实小姐的病症便在发热高烧不止上,没有大夫诊治,也找不到退烧的药物。于是……”她脸上红云大起,迟疑着说不下去。她这样忸怩,我心中倒隐隐有些晓得了,不觉脸上如火烧一般。在我昏热之中,那个浑身冰冷抱着我的人,是玄清。浣碧扯着手中的绢子,一下又一下,声细如蚊,“王爷只穿着贴身的小衣,卧冰雪之上,自己身子冷透了之后再抱着小姐,如此反复多次,让小姐的高热退下来。后来雪停了,王爷就抱着小姐上了清凉台。加之小姐后来一直昏睡不醒,王爷几乎目不夹睫地与温大人一同照顾。这样连番辛劳,饶是身子是铁打的,也扛不住了。”浣碧见我低头默默,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忙急急分辩道:“小姐放心,那时候小姐是穿着衣裳的。”我定一定心思,慢慢坐起身子来,道:“浣碧,你去取我的外衣来,陪我去瞧瞧王爷。”浣碧急道:“小姐的身子还没好全呢,出去岂非又着了风寒?断断不成的。”

  我咳嗽两声,摆手道:“没有成不成的话,王爷于我有大恩,如今他病着,我不能不去瞧。你晓得我的脾气的,不用再劝。”浣碧见我执意要去,也不好再劝,只得翻了件大毛的衣裳出来为我穿上,把头发拢好,又抱了个收炉在我怀里,扶着我一路往绿野堂去。我居住的地方离绿野堂的路不近,我身子虚弱,少不得走走歇歇,走了良久方到。绿野堂极有古意,阿晋看见我,耷拉着脑袋道:“娘子来了,王爷还睡着呢。”我轻轻点头,轻声道:“我进去瞧瞧,等会儿就出来。”又问:“太妃来过么?”阿晋摇头:“怎么回来呢?太妃今生今世都不能出安栖观的。王爷身子不爽的事还瞒着呢。”我点头,“先瞒着吧,免得太妃焦心。”绿野堂里疏疏朗朗,只摆着几件金柚木家什,除了书还是书,墙上悬挂着各色名剑兵刃。我心中生出一点漫然的欣慰,当真是一点女人的痕迹也没有。他兀自昏睡着,容颜有病中的憔悴支离。一身素白的寝衣,领口有素净的起伏的柳叶纹。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连在睡中,也不是快乐的神情。阳光浅薄如纱,有一点点桃红的颜色,染了雾气的白蒙蒙,隔着帘帷照着他的脸,有微微的柔和的光芒,那种光芒,仿佛他身体里点着一盏灯火。他的檀木大床黑沉沉的,愈发让人觉得一袭白衣如梦。我轻缓走近他。病中一点含糊的记忆,仿佛很久以前,他的一滴泪落在我的脸上,那种温热的触觉;还是这一次,他寒冷的横卧在冰雪中的身体,来冰冷我灼热的病体。冷与热的记忆在心底纠缠着融化开来,因了他的存在,在久已荒漠的心上绽出第一朵花来。我在他床前坐下,轻轻伸出手去,按上他蜷曲的眉心,轻轻为他舒展。我总是愿意见他笑着的,诚挚的,狡黠的,温暖着我冰凉荒芜的心思。我别过头去,窗下的长案上供着一盆文竹,叶若层层青羽翠云,纤细秀丽。我想,大约是无情的植株吧,才能这样常年青翠,不凋也不谢。而人,并非草木啊。我就这样静静坐着,安静无语地看着他的睡容,心底无限宁静。只觉得,这样安静,这样静静的,就很好。他醒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他双眼睁开的一刹那,迸发出火烧云一般的惊喜,照亮了他整张因病而黯淡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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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无痕 发表于 2012-11-9 08:09:24 |只看该作者
,他挣扎着起身,道:“你来了,你可好了么?”我含笑,“已经能起身来看你,你说好了么?”他握一握我的手,“手还这样凉。”又问:“来了多久了。”我缩回手,“不过一个时辰,看你好睡,便不想叫醒你。”我问他,“清,你要喝些水么?”他几乎不能相信,怔了一怔,喃喃道:“你叫我什么?”我缓缓站起身,泡了一杯白菊茶递到他手中,嘴角含了浅浅的笑容:“清。我可以这样叫你么?”“可以,当然可以!”他倏然坐起身,笑容漫漫洋洋泛起在他清俊舒朗的脸上,紧紧握住我的手,“嬛儿,我做梦也想不到。”这次,我并没有缩回手,只轻轻道:“世间的事,往往是想不到的。”我把茶水就到他口边,“先润一润喉吧。”他喝了一口水,并不急着喝下去,只含在口中,静静看着我,目光中情深无限。他低低的语气如温柔明亮的光线,“你今日穿了白衣裳。”我低头,身上正是一件月白色织锦的长衣,用淡银白色的线绣了精致的梨花。我有些赧然,浅笑道:“自进了甘露寺,再没有穿过这样的衣裳了。”我低低道:“这是莫大娘拿来给我的,我只随手拿了穿,并不晓得你也穿了白色。”他厚实的手心贴在我的手背上,连掌纹的触觉,也是温暖而蜿蜒的。他说,“我总是相信心有灵犀的。”窗外有凛冽的寒风,带着沉重的寒意呼啸如龙。室内融融如春,我含笑望着他,心中亦是安宁欢喜。良久,我正要叫人进来帮他盥洗,却听得外头步履纷乱,阿晋匆匆奔进来道:“王爷,皇上和敬妃娘娘、胡德仪来了。”玄凌!我骤然听见这个名字,心头大震,仿佛是无数雷电一同闪耀在天际,轰然一片。玄清也微微变色,道:“皇上怎么来了?”阿晋使劲朝着我使眼色,我茫茫然站起来,道:“我出去回避下吧。”阿晋急道:“外头正进来呢,出去就要撞上啦!”玄清旋即镇定下来道:“我榻后有一架屏风,先到屏风后面避一避吧。”我二话不说,立刻避到屏风后面,刚刚站稳,隐隐闻得珠翠之声淅沥,胭脂香风细细,一把阔朗男声道:“六弟这一病,都没有人来与朕谈诗论画了。”那声音,还是熟悉,这样骤然而无防备地听见,几乎冰冷了我的身体。那样冷,仿佛还是在棠梨宫中与他的最后一次相见,那种如刀锋一样的冰冷和决绝,在瞬间攫住了我所有的意识。我紧紧扶着屏风,只觉得酸楚而头痛。却是阿晋扶着玄清行礼的声音:“皇上万岁金安。”玄凌一把按住他,笑道:“既病着,还拘什么礼数。”敬妃的声音是熟悉的,与玄清见礼之后,却是一把极娇俏甜美的女声,“王爷安好。”玄清咳了两声,笑道:“皇兄今日兴致好,连胡德仪也一起出来。只是怎么想到到臣弟这里来了。”玄凌道:“难得雪化了,今儿天气又好,她们整日闷在宫里也是无趣。因听说你病了,所以出来看你。”他仔细端详玄清,“人倒还有病色,只是精神还好,红润得好似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样。”于是转头像胡德仪道:“蕴蓉,你如今倒拘束了,从前见着时还叫一声‘六表哥’,现下倒一声儿也不言语了。”胡德仪掩口笑道:“皇上取笑我不懂事么。如今臣妾是皇上的嫔妃,自然把这个放着首位,见了六王爷也要守君臣之礼呀,哪里还能只先叫‘表哥’呢。”敬妃笑吟吟道:“胡妹妹这样懂事,皇上还说她拘束呢,真是冤枉妹妹了。”忽而一个小小童稚的声音甜甜软软道:“听说六皇叔病了,胧月特意来向皇叔请安。”声音软绵绵入耳,我的身子陡地一震,所有的心力魂魄都被那个小小的声音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便向外看去。那屏风由四扇樱草木雕绘而成,而四周皆又五寸来阔是雕花镂空了的。我小心掩好衣角探头去看,目光所及之处,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被敬妃抱在怀里,揪了两个圆圆的双鬏,鬏上各饰了两颗明珠,一身粉红色的水锦弹花袄,细白甜美的瓜子小脸上乌溜溜一双大眼睛,黑亮如两丸黑水银球儿。我只看了一眼,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心口,就算我一直以来都没有见过胧月的画像,只看这一眼,便知道一定是我的女儿了。那眉眼口鼻,无一不像我,只有下颌的轮廓,是像极了玄凌的。只听到自己的心脏,砰咚砰咚,一下比一下跳得更急,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来,胧月,这就是我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胧月。我心头一热,几乎要哭了出来。。

  
[正文:第37章-再相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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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无痕 发表于 2012-11-9 08:10:12 |只看该作者
  胧月,我好想抱抱我的胧月。她这样可爱。然而,我不能出去,我怎么能出去呢?我死死抵在屏风上,极力克制着我即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那边厢玄清伸手笑道:“胧月来了,可要皇叔抱一抱么?”我晓得玄清的意思,他的位置,我是最能看清胧月的。胧月笑嘻嘻道:“皇叔病着呢,胧月不好吵着皇叔的。”说着腻在敬妃怀里左蹭右蹭没一刻安生。玄凌大笑道:“这丫头鬼精灵着呢,知道你病了不肯要你抱,还要寻个由头装懂事说怕吵着你呢。这股机灵劲儿和她母妃是一模一样的。”玄凌话一说完,众人都有片刻的安静,玄凌话中所指,自然不是敬妃。然而胡德仪娇笑道:“是呢。说起来别看敬妃姐姐平时一声不吭的,可是论起机灵聪慧来是没得说的,要不然怎说是大智若愚呢。也只有皇上知道姐姐这么的聪慧大方,所以这样疼爱姐姐和胧月帝姬呀。”胡德仪软语娇俏,倒是解了一番尴尬。玄凌拊掌笑道:“到底是蕴蓉会说话。”说着拢一拢她的肩膀。胡德仪愈加爱娇,道:“是啦。蕴蓉是皇上的妃子,也是皇上的表妹,比旁人更多一分亲近,自然更了解皇上啦。”敬妃在旁淡淡笑道:“果然皇上这样宠爱胡妹妹,不是没有道理的。听说年后又要给妹妹容华的位份呢。”胡德仪笑盈盈道:“敬妃姐姐说笑了。敬妃姐姐有着胧月帝姬,自然母凭女贵,皇上也是爱的不得了呢。”敬妃笑道:“妹妹有和睦帝姬,帝姬小小年纪就十分可爱,真是像足了妹妹呢,长大后也一定是个美人胚子。”敬妃与胡德仪说笑间,我的目光落在胡德仪身上,这个所谓玄凌的新宠,出身之贵在宫中只有皇后凌驾其上。只见她一张鹅蛋粉脸,大大的眼睛顾盼有神,粉面红唇,身量亦十分娇小,上身一件玫瑰紫缎子水红锦袄,绣了繁密的花纹,衣襟上皆镶真珠翠领,外罩金边琵琶襟外袄,系一条粉霞锦绶藕丝缎裙,整个人恰如一枝笑迎春风的艳艳碧桃,十分娇艳。迎春髻上一支金丝八宝攒珠钗闪耀夺目,另点缀珠翠无数,一团珠光宝气。通身的豪贵气派,生生把身边着一袭绣冬梅斗艳宝蓝色织锦裙衫的敬妃给比了下去。然而,这样身家显赫,貌美多姿的胡德仪亦有她的短处,想必敬妃已经了然于心了吧,才会笑得这样波澜不惊。玄凌正问着玄清的病因,又问治得如何。玄清只依礼一一答了。玄凌道:“有段日子你没来宫里,连朕也闷得慌。你若不来,连个和朕说说诗词歌赋的人都没有,若是当年她还在……”玄凌神色微微一变,即时住口,没有再说下去。我很想看一看他此刻的神情,然而玄清的身子挡着,只能看到他一袭明黄色的衣角。那样明亮的黄色,我不过看了一眼,已经觉得森冷刺眼,旋即低下头去。玄清道:“当年纯元皇嫂新进宫时,常见皇兄与皇嫂谈词论赋,一同和歌。那时臣弟不过五六岁,才刚刚晓得些人事,心里总是很羡慕的。”玄凌默默出神片刻,感慨道:“后来也只有甄氏还能说与朕对上几句,只可惜,她太不受教了。”彼时胧月正玩着一个绣球,闻言好奇道:“母妃,甄氏是谁?”敬妃为难,一时难以启齿,只拿眼瞧着玄凌。玄凌抱过胧月,亲一亲她的额头,笑道:“一个你不认识的人。别问啦,叫你母妃抱吧。”我心头骤然哽住。胧月,她是从来不知道有我这样一个母亲存在的吧。她有那么多的母妃,她父皇有那么多的妃妾,却刻意隐瞒着她,不让她知道我的存在。我的亲生女儿,当她问起我时,我只是一个陌路人呵。哪怕有一天我与她擦身而过,我也终究只是个路人啊。一辈子,都只能形同陌路。胡德仪俏生生道:“原来皇上一直嫌弃咱们蠢笨说不上话啊,敬妃姐姐气量好,臣妾可要生气了。”玄凌刮一刮她的鼻子,笑道:“就你小气,又爱撒娇。”又向玄清道:“你的清凉台朕还是第一次来,一直听说甚好,如今一看果然精妙。更好的是建在山顶,一览众山小,风景无限。”玄清笑道:“皇兄若喜欢,常来坐坐就是。”玄凌叹道:“哪有这样好福气能常常出来,出宫一趟多难,多少言官的眼睛盯着呢。”说着大笑道:“你的清凉台好是好,只是还缺了一位女主人。上次沛国公家的小姐朕与太后瞧着都甚好,偏偏你百般推辞,只得作罢了。只是你年纪不小,是该纳位正妃的时候了。”玄清淡淡一笑,“再说吧。若有中意的,臣弟一定把她奉为清凉台的女主人,一生爱护。”玄凌道:“你自己有了主意也好。终身大事,到底是要慎重的。左右也过了最着急的时候了,就放出眼光来好好挑吧。”他半开玩笑,“你若喜欢,下一届的秀女也先挑几个好的给你留着。”玄清只是一径淡淡微笑:“皇兄说笑了。”玄凌打一个呵欠,道:“天色也不早了,回去还有奏折要看呢。六弟,你且好好养着吧。”玄清忙挣扎着起身,玄凌按住他,笑道:“不必了,你好生把病养好了要紧。”于是带了敬妃与胡德仪,一行人逶迤去了。须臾,听他们去的远了。玄清过来拉我的手,柔声道:“他已经走了。”我低低“嗯”一声,忍了半日的眼泪终于再耐不住,滚滚落了下来。他轻轻拍着我的背,低声安慰道:“即便皇兄不肯承认,你终究是胧月的母亲,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我内心的软弱与伤怀纠缠郁结,如蚕丝一般,一股股绞在心上,勒得那样紧,几乎透不过气来。片刻,我仰起头,挣开他的怀抱,缓缓摇头道:“胧月不知道也好,我这样的母亲,会是她的耻辱。”玄清皱眉道:“胡说!有你这样处处为她着想的母亲,是她最大的骄傲。”我叹息道:“知道不知道都不要紧,只要她过得好就好,我也能稍稍安心。”我拭一拭泪,重又唤他,“王爷……”他错愕,“嬛儿,你怎么不叫我的名字了?”我低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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