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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他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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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19 22:06:01 |只看该作者
Chapter 50

去医院看了十六出来,没过一会儿就到了格尔木。

石头和尼玛把程迦送去长途汽车站,问了到西宁的客车。买票时程迦要给钱,石头死活不让,非给她买了车票,很歉疚:

“程迦啊,西宁一去一来大几个小时不说,实在费油,不划算。你别见怪啊。”

程迦说:“没事,坐大车方便。”

尼玛杵在一旁,红着眼睛不说话。

程迦摸摸他的头,只说:“注意安全,还没和麦朵表白呢。”

“程迦姐,你以后来这边,要来看我们。”

程迦 “嗯” 一声,却也知道一别或许就是一辈子不见。

上车前,石头不知去哪儿。车快开了,程迦从包里拿出两条烟给尼玛:“带回去给队里的人抽。”

尼玛推搡着不肯要,程迦说:“你以后还叫我姐么?”

尼玛忍着泪收下。

车站脏乱,人挤人,太阳又晒,程迦一直没等到石头,上了车。车快启动时,却听他在后边喊:“程迦。”

程迦回头,几辆大车在交汇,她惊了一道。

石头挤过车缝,追跑了来,手里拿着两瓶水和一兜青枣,他个儿矮,费力举着:“程迦,天气热,拿了在路上吃。”

程迦立刻探出胳膊,把东西接起。

车开远了,石头和尼玛还追着跑:“记得都吃了,别浪费啊。”

程迦拉开网兜,拿出一颗青枣,用手擦擦,咬一口,汁水清甜,她的嗓子似乎没那么苦涩了。

--

程迦下午回到家里,人没什么精神,洗了澡倒床上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拧门锁,声音轻微,程迦睡眠一向不稳,瞬间醒来。走出卧室,望见方妍在门廊里。

方妍一愣:“你什么回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程迦:“你哪儿来的钥匙?”

“你妈妈给我的,我约了钟点工给你打扫房子。”

程迦没说话了,转身去吧台边倒水喝。

方妍进了屋。她在电话里总能教导程迦,但每次见面,气势都被压,电话里能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琢磨半刻,也只寻常地问:“工作结束了?”

程迦 “嗯” 一声,隔半秒,问:“要水么?”

方妍觉得稀奇,道:“要。”

程迦给她倒一杯,放在流理台上,也不端给她。

方妍自己过拿,说:“你睡眠太浅,那么点儿声音也能吵醒你。”

程迦捧起水杯,想起最近有几次,她睡得死沉。

“还是没安全感。” 方妍说,完了又觉得不该说。

程迦没听见似的,从抽屉里摸出烟。她拉过高脚凳坐上去,翘着二郎腿,抽了几口,觉得味儿有点儿淡。

方妍打量她一会儿,说:“你晒黑了点儿,也瘦了点儿。”

程迦手指夹下嘴里的烟,挺了挺胸,问:“这儿呢?”

“…怎么反而大了?”

程迦吐出烟圈,哼笑一声:“男人揉的。”

方妍想起那个接电话的男人,想说什么又不想破坏此刻和程迦姐妹般聊天的气氛,便咽了回去。

她喝着水,转头看见吧台旁的墙壁,吓了一跳。

黑色的玻璃柜里锁着相机和镜头,像无数人的眼睛。方妍每次来都会吓一跳,她怕极了这面墙。偏这世上唯一能让程迦专一且平静的东西,就是相机。

前些天程迦失联,方妍很挫败,和身为心理学教授的父亲聊过。

方父只说:“你和你阿姨一样,觉得程迦找事儿,不听话。可你们都没看到,她在潜意识里自救。得了这种病,她要不每天找点儿事,不追求刺激,她会抑郁自杀。

你们总指责她不能控制自己,她能控制要你这个医生干什么?”

方妍羞愧,道:“我被影响了。程妈妈总和我说,不理解程迦已经比很多人优越,为什么还是不幸福?”

“因为幸福就不是比较出来的。” 方父叹,

“你啊,对程迦有偏见。就像你说程迦家里的相机镜头吓人,只想着分析她是不是又病态了,却没想过,她的遭遇和痛苦,一切连锁反应都源于她父亲死的那夜。

相机对她来说,不止是职业和恋癖,也不止是父亲回忆的传承,那是她意识的根结和维系。

你对她,得用心呐。”

方妍想着,看向那面相机墙,突然又觉得不太可怕了。



很快,钟点工来了。

程迦坐在原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方妍嫌钟点工偷懒,盯着督促她把这儿那儿擦干净。

方妍忙忙碌碌跟打理自家似的,程迦看了她一会儿,终于问:“你晚上要干什么?”

方妍回头:“没事儿啊。要不,你回家吃饭吧。”

“不去。” 程迦说,“见着她又得闹不愉快。”

“其实你妈妈挺关心你,她总和我聊你。”

程迦盯着方妍的脸,隔一会儿了,轻笑:“姐姐,你可真单纯。”

方妍疑惑,程迦也不解释。母亲和方妍聊她,是为拉近继母女间的关系。

桌面上手机滴滴响,程迦把烟含进嘴里,拿起来看,经纪人发来微信,说圈里的朋友给她备了接风party,晚九点。

程迦回了个ok。

方妍揣摩着程迦刚才的问话,回过味来,有些后悔,说:“那不回家,晚上我们俩去外边吃。”

程迦低头抽烟:“今晚没时间了,改天。”

方妍 “哦” 一声。

程迦问:“你会做饭么?”

“啊?会啊,你想在家做饭吃么?”

程迦咳了咳:“家里比外边干净。”

“那我明天过来做吧。” 方妍说,“你想吃什么?”

程迦抬眼看她:“红烧牛尾会做么?”

“我做过红烧排骨,应该差不多。”

程迦皱眉:“排骨是排骨,牛尾是牛尾,怎么会差不多?”

方妍说:“那我问问张嫂。”

程迦淡淡道:“算了,我自己问。”

方妍没搞清楚她倒地想干嘛,见她没了想继续聊的意思,也没问,又去敦促钟点工了。

没一会儿,她从洗手间出来,皱眉:“程迦,我给你开的药呢?”

程迦:“扔了。”

“你…”

程迦眼风冷静地看过去,方妍一下子话出不了口。

程迦抽完烟,从凳子上下来,点点流理台上的烟灰,说:“让人把这儿清一下。”

方妍站在原地没做声。

程迦经过,加了句:“重新开药,以后我会按时吃。”

方妍一愣,面露喜色,程迦已推开卧室门:“干完早点儿走,我要休息。”

--

程迦睡得并不好,方妍和钟点工离开时动静不大,可她还是醒了。之后又断续地睡了会儿,不好不坏,到八点。

梳洗打扮,化妆穿衣。她画了深深的眼线,涂了猩红的唇彩,穿一件裸色亮片长裙。

鞋柜里几百双高跟鞋在她面前,她去从背包里翻出那双黑色红底的鞋子,摆进鞋柜。

今晚,她选了双裸色面桃红底的穿在脚上。

出门时,瞥见桌上一堆相机和镜头。她看一秒就扭过头去,没点儿想碰的心思。

程迦到达聚会地时,九点一刻。

酒吧包场,玩闹喝酒跳舞摇摆的全是她认识或眼熟的人。这个圈子,摄影师造型师大小明星模特外围,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经纪人是个娘娘腔,一见程迦,就挥着兰花指扑上来:“哎哟亲爱的,我想死你了。”

他瞧一眼程迦,妆容娇艳,裸色长裙,身材前凸后翘,灯光一打,能透视似的,在一群大红大绿的人群里,格外醒目。他手指点她:“有心机嗯。”

程迦皱眉看他,手指摸一下他脸:“少涂点儿粉。”

经纪人搂住她的腰咯咯笑:“只是一点bb霜。对了,我最近健身练出两块腹肌,想摸就对我好点儿。”

程迦从服务员托盘里拿过一杯鸡尾酒,喝一口,道:“你就是练出人鱼线,我也不想摸。”

经纪人推她一把:“又不是给你看的。”

他拉程迦到吧台边坐下,下巴往另一边晃晃,程迦低头点着烟,看过去,光影交错里,几个男模。

程迦吸燃了烟,磕着打火机:“有你喜欢的?”

经纪人甩了个白眼,又凑过来:“你不是和高嘉远拆伙了嘛,人得往前走。说来也该拆了,高嘉远现在火了,粘着对你影响不好。”

程迦一口烟呼在他脸上,凉笑:“你倒会来事儿了。”

那群男人正笑看着她,程迦眯起眼睛打量了:“就这?”

“这你还看不上?”

程迦冷哼一声:“指不定谁占谁便宜呢。”

经纪人把头靠她肩上:“是是是…亲爱的,这事儿算我办砸,去跳舞吧。”

程迦抽一口烟,皱了眉:“high不起来。” 说着,转向吧台,敲敲手指,“威士忌。”

经纪人也扭过身子来。他看了程迦一会儿,抬手搭上她肩膀,低声问:“亲爱的,你还没回来吧。”

程迦没搭理,把空杯子递给酒保。

他又咯咯笑起来:“今晚放开好好玩儿,明天一醒就恢复原样了。”

程迦摇摇杯子里的冰块,一杯酒下去,冲酒保指了指。酒保再次倒酒。

身后光影闪烁,响声震耳。

程迦又要了杯,刚抬到嘴边。一位帅气精致的男士走过来,想坐下说话,程迦目不斜视,夹着香烟的手抬起来淡淡一挥,对方识趣地走了。

但没过一会儿,

“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 有男人到她身后,俯身,下巴搭在她肩上,手从后边环住她的腰,用力一收。

是高嘉远。

他轻轻啄一下她的耳朵:“程迦,带你去玩点儿刺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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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19 22:14:19 |只看该作者
彭野回到保护站时,正赶上吃晚饭。

石头比以往沉默,尼玛把难过的情绪直接写脸上。彭野没看见似的,淡定交代第二天的事。

吃完饭,尼玛赶紧跑进屋子,把程迦送的烟拿出来,大声说:“程迦姐送给咱们的。”

彭野没什么兴趣:“那就拆了分给大伙儿。”

尼玛拆开。石头拿过一包散烟,发现不对劲,硬装外边没塑料纸。

打开一看,惊道:“这哪是烟呐?”

烟盒里卷着钱。

20个烟盒打开,一根烟没有,全是钱。每盒三千,共六万。

众人傻了眼。

石头百感交集:“程迦这姑娘…哎…”

尼玛眼睛又红了:“以后程迦姐还会再来么?咱们还见得到她么?”

涛子说:“你想想,来过咱们这儿的人,多啊,采访的,照相的,旅游的,写故事的,参观的,搞教育的…”

胡杨接一句:“就是没留下的,也没回头的。”

尼玛更丧气。达瓦瞪他们:“你俩别说了。”

彭野一言未发,回了宿舍。

他关上门,打开手机,来回摁着摁键,费劲地调出网页,搜索记录还在,很快搜出程迦的微博。

第一条还是半月前的硬照。

准备退出时,提示有更新,点开看,程迦转了条微博,没有评论。

原博是个叫旋暮的女明星:“聚会上见到程迦,上次在两年前的意大利哦。”

彭野点开原图,1k,2k…足足一分钟,图片才缓冲出来。

浮光魅影,程迦一边坐着女明星,一边坐着个年轻帅气的男人,他搂着她的腰,人贴在她曲线玲珑的穿着裸色长裙的身体上。

她抿着唇,似笑,非笑。

她就是程迦,有着完美的肉欲的身材,却有着最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脸。

她又不是程迦,大到礼服,小到耳环,一身行头几十万,和他这些天见到的那个程迦,判若两人。

他清除搜索记录,放下手机,收拾衣服去洗澡。

却想起在医院和十六的对话:

“七哥,程迦还会回来么?”

“会。”

“为什么?”

彭野说:“人缺什么,就会想朝什么方向走。”

十六想想,却摇头:“想朝什么方向走,却不一定会朝这方向走。人有牵绊啊,为名,为利,为财,舍不得放弃。”

“你说的是大多数。

这世上还有少数人,他们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做;想往哪儿走,就一定会去。”

披荆斩棘,抛弃一切,也会去。

“程迦就是这少数人。”

彭野当时这么回答。

但...

如果真的只是一夜情。


Chapter 51

程迦的微博一直是经纪人打理。

她上洗手间时不知怎么想起翻手机,无意点进去,见转了个当红明星的发文。

随手要关,想想,又低头刷评论,刷了一会儿,一条没看进去,她不清楚想找什么。

她放下手机,盯着镜子出神。一晚的喧嚣让她疲累不堪,在无人区成天跑都没这么累。回来不到12个小时,她陷入无尽的消耗感里。

她还是补了妆,走出洗手间。

音乐声清晰起来。光线朦胧的走廊上,男人背靠墙壁在等她。

程迦没留心,低头划着手机走过去。

“你以前没这么手机控。” 高嘉远低笑,微一弯身,勾手搂住她的腰,把她笼进怀里推摁到墙上。

程迦皱眉:“我差点儿摔了手机。”

她从来就是这种脸色,高嘉远已习惯。

“怎么,出去一趟聊到男人了?” 他把她控在墙上,摸她手机,程迦手背到背后,他便摸去她身后,渐渐不规矩。

程迦推他;

他视为半推半就,低头吻她的耳朵。

程迦不耐烦地一推;高嘉远停了动作,看她;她的眼化了精致的妆,却很陌生。

他一直知道她是个孤冷的人,用疏离的隐形罩拉开与所有人的距离,冰冷的神秘感自内而外,融入到她的妆扮言行里,离得越近,越容易被那寒芒刺伤,越伤越吸引,越吸引越想靠近。

可现在的程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冰凉,没有心肝。

像她出去一趟,丢了什么东西。

高嘉远忽然意识到抓不住了,尽最后的努力:“程迦,我出名了,你可以搜。”

程迦道:“恭喜。”

“你需要的名牌衣服,奢侈包,香车豪宅,我都能满足你。”

“我需要你养么?”

高嘉远手足无措。

“如果因为方妍,没必要。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不是因为她。” 程迦想走。

高嘉远不放,把她摁回来:“可我们之前很好,你不可能找到更搭对的!”

这话让程迦默了。

她垂眸,似乎在想什么,看似有些通融了,手伸进他衣服,摸他腹部,摸了一会儿,心如止水。

抬起头,她异常确定:“我遇到更好的了。”

--

回到酒吧,觥筹交错,浮光丽影。

程迦从摇摆的人群里挤过,没和经纪人打招呼,走了。

她胸口有股子不可控制的烦躁。

一出门,就碰见出租车上下来的林丽。林丽老远看见她,抬手打招呼:“程迦!”

“操。” 程迦暗骂一句。

今天出门是撞了邪了,自从一早被彭野呛,他妈的走哪儿都不得安生。

程迦往停车场走。林丽追上去,挺平静自然:“还为上次的事生气?程迦,我没故意拿你…”

程迦冷哼一声:“你当我傻子?”

林丽脸色白了一白。

“我都揭过这页儿了,能别上赶着找骂么?”

“是。我的确换了你的相机。但当时找不到突破口,逼得神经错乱一时抽风。只想学你,看一眼就换回来,我绝对没剽窃或做什么要挟你的意思。况且,剽窃和要挟对你也没用。”

程迦一句也没听进去,她陡然停下,不耐烦:“林丽,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丽无法说。

之前她一直鄙视程迦,可这次经历不仅颠覆她对程迦的看法,更颠覆她对一切的看法。她曾以为 “好人” 这个字矫情,认为拍专题片是作秀,可当她被人绑架,要卖去荒凉深山时,她才体会到社会新闻里被拐卖女人的眼泪不是矫情,才祈祷着 “好人” 从天而降。

金伟巴不得她消失,最后来的居然是程迦。

林丽说:“你救了我,不然我早被卖…”

“我是为救相机。”

“你后来给我使眼神,叫我躲起来。”

“我现在后悔了。”

“…” 林丽,“程迦,我真谢你。如果我是你,相机里有对手艳照,我会利用大做文章。”

“你还不是我对手。”

“…”

“程迦,我不喜欢欠人情,换相机也是我不对。我做点儿补偿,咱们扯平就算了。”

林丽就跟被高原的佛祖点化了似的,人跟洗礼过一样;程迦却懒得甩她。

一整天,从清晨和彭野对话后,她就一直忍着烦躁。原以为喝点儿酒能压压,没想越喝越清醒;方妍,经纪人,高嘉远,林丽,没一个让她舒坦。

程迦走到一边搜代驾电话。

师傅姓潘,手一滑,彭野的名字就出来了。

一瞬,她脑子里莫名就静了静。

昏暗的停车场里,屏幕格外明亮。

程迦看了好几秒,才慢慢任他滑过去。她平静了,拨潘师傅电话,师傅挺忙,在别处代驾。

程迦安静了一会儿,转身把钥匙扔给林丽:“开车。”

--

车到半路,林丽说:“我过段时间再去西部,你还去么?”

程迦这才意识到,她和那段日子唯一活生生的联系居然只剩林丽。

“去干什么?”

“拍一个专题。” 林丽说,“和拐卖,绑架,还有敲诈勒索有关。”

程迦无言。

林丽自嘲:“以前觉得搞这些忒特么矫情,落到自己身上,就知道疼了。”

一趟大漠之行,林丽彻底被颠覆;而程迦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程迦:“那个叫铁哥的,他手机里不是有你的艳照么?”

林丽冷哼一声:“他爱发不发,我就当给专题做宣传。以为拿几张照片就能威胁我不出声,做梦!”

程迦说:“别一个人去。”

“我知道。”

到了楼下,程迦走了,林丽在她背后说:“你那摄影展需要帮忙的话随时找我。”

程迦头也没回。

--

程迦上楼开门,进了家,落了锁,在门板上靠了一会儿。

客厅有整面的落地窗,外边街灯明亮,不开灯,屋里的一切也很清晰。

万籁俱寂。

她望着安静空旷的屋子,略一回想之前的十多天,忽觉恍如隔世。

回忆一帧帧,历历在目,却像天上人间,一过数年。

程迦就着窗外的光走到桌前清理背包,找出那套藏族衣裙,拿去扔洗衣机,有东西叮咚掉在地板上,是一把木勺。

程迦看了一会儿,随意扔进橱柜。

她一点儿都不想睡。

夜深人静,她卸了妆,洗澡洗头,吹干头发,胡乱绑了个发髻,去暗室洗照片。

第一张,她的车被嬉皮士偷汽油后,她坐在车顶吹风,远远看见彭野他们的车过来,她摁下快门。碧蓝天,金草地,墨绿色的东风越野扬起尘土。

程迦一直工作到早晨六点,走出暗室,她给自己烤面包洗水果倒牛奶,发现餐桌上有方妍送来的几瓶药,瓶身上写了食用计量。

程迦一个瓶子一个瓶子拧开,倒了规定的数量,就着温水吞下去,然后吃早餐。之后睡了会儿觉,醒来继续把自己关进暗室处理照片。

她得尽快把照片弄好,准备摄影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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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21 11:36:28 |只看该作者
安安在格尔木市医院外买玉米吃的时候,接到了彭野的电话。

肖玲出事那晚,安安留了彭野手机,后来因为没钱垫医药费,找彭野求助,彭野给她打了几千块钱。

这些天,肖玲转了几趟医院,最终转到格尔木。安安几次给彭野致谢,彭野关心过几句。

而昨天,彭野主动打电话来,说来格尔木办事,顺道看她们。

这会儿电话就来了。

安安在手推车摊旁买玉米,听到电话响,知道是彭野,赶紧拿起来:“喂,彭野大哥?”

玉米太烫,她单手捧着受不了,呼呼抽气,手忙脚乱地两手交换。

那边彭野似乎皱眉:“你干嘛呢?”

“啊,我在街边买玉米。太烫了,你到哪儿了?”

“看见你了,在你背后。” 彭野的声音从安安脑后边落下来,低低的,沉沉的。

安安转头,她原本个儿就矮,彭野高,离得又近,她得仰头看他,忙乱之下,手一抖,玉米脱手了。

安安惊呼。

彭野敏捷地弯腰把玉米接住,皱眉:“你玩杂耍么?”

安安红着脸,要拿回玉米,彭野说:“你先把手机装好。”

安安装好了,小声问:“不烫么?我觉得很烫啊。”

彭野说:“皮厚。”

安安:“…”

彭野俯视着她,问:“中午就吃这么点?”

安安呐呐的:“啊,我要回病房帮忙。”

“肖玲她家人呢?”

“也守着呢。” 安安说,“对了,医药费要还给你。”

“过会儿给你账号,打回去就行。” 彭野说,“你吃这个不行,吃顿饭吧。”

安安忙说:“那我请你,算是谢谢你帮忙。”

彭野哼笑一声:“一大老爷们还要小姑娘请客么?”

安安怕他不开心,就没坚持。

医院门口一排馆子,彭野问:“想去哪家?”

安安想便宜:“吃碗兰州拉面吧。”

彭野抿一下唇,竟有点儿脾气,道:“不想吃那个。”

安安缩脖子,小声 “哦” 一声。

“四川小炒。”

“好。”

过马路时,彭野问:“你准备在这儿待多久?”

安安纳闷地抬头:“等肖玲好过来啊。她家人快崩溃了,没一个冷静的。”

这一抬头,没看路,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彭野拎着她后衣领把她给揪回来。

安安吓了个心跳骤停,愣愣盯着彭野。

彭野微皱眉:“看路。”

他松开她,继续刚才的话:“守她那么久,你倒心地善良。”

安安脸一红:“很多人心底善良啊。”

“是么。”

“是啊。你们那群人都是,还有程迦也是。”

彭野忍了忍:“你没事儿老提她干什么?”

安安一吓:“我就提了一次呀。”

彭野又有一会儿没说话,走到街对面了,才平静地问:“你待这儿,你家人不管?”

“我没什么亲人啊。” 安安说,“就一个哥哥。”

“嗯。” 彭野问,“你哥干什么的?”


Chapter 52

彭野把菜单递给安安:“想吃什么?”

安安又推回来:“都行,你点吧。”

彭野点了水煮鱼,辣椒炒牛肉,炝锅莲花白,黄瓜西红柿蛋汤。

安安说:“会不会点多了。”

“不多。” 彭野把菜单还给服务员,转头看安安,“你这性格,巨蟹座?”

安安微窘,小声:“这么明显么?”

彭野没答,问:“几号?”

“一号呢。你懂星座啊?”

“不懂,听队里年轻人说过几嘴。对了,刚说你哥哥是干什么的?”

安安端正坐着,答:“他在外边跑生意,是商人。”

彭野淡淡地 “嗯” 一声,也没追问,眯眼望着烈日下的户外,找不到话题的样子。

安安怕没话说下去,于是补充:“经营手工艺品针织品之类,都是些少数民族的东西,所以总往西部跑。”

彭野 “聊天式” 地接一句:“你来这儿看他么?”

“也不是。他挺忙,去哪儿不固定。但上次在风南镇见了一面,嘿嘿。” 安安抿着唇笑。

彭野看着她。

她慢慢低下头,搓手指:“我脸上有东西么?”

“没有。” 彭野问,“你们很亲?”

“亲啊。是哥哥赚钱供我读书上学啊。以前很苦,近几年好了。但他给的钱我都攒着,不想用他太多,在外边跑,很辛苦的。对了,我哥说等我毕业了想带我出国。你觉得出国读书好么?”

彭野笑笑:“我一个放羊的,哪里知道什么学校?”

安安:“但我感觉你看着不太一样的。”

彭野不说自己,问:“快毕业,应该22岁吧。”

安安:“我读书迟,23了。”

彭野说:“看着挺小。”

安安又抿嘴笑了。

这家店做菜快,一会儿的功夫,水煮鱼就上来了。

彭野问:“川菜吃得惯么?”

“吃得惯啊,我喜欢辣。”

“听你口音,是…”

“江西的。”

“革命圣地。”

“嘿嘿,彭野大哥,你是哪儿的人啊?”

“西安。”

“历史古城,我一直都想去呢。” 安安说,“但你好像没有西北口音,听着像北京的。”

彭野淡淡一笑,说:“小学普通话学得好。”

服务员上菜,两人开始吃饭。

彭野看她一眼,问:“这儿天热,你带了夏天的衣服?”

安安摇头:“在批发市场随便买的,之前都是冷天的衣服。”

彭野说:“你那冲锋衣像是绿色。”

“对啊。” 安安抬头望他,眼睛晶亮,“你记得啊。”

彭野说:“挺鲜艳。”

安安笑了,慢慢吃几口饭了,问:“程迦还跟着你们吗?”

彭野喝着汤,说:“她回去了。”

安安 “哦” 一声。

彭野没再多说什么,吃完饭,跟安安走到医院门口,说:“进去吧。”

“你不去看肖玲么?”

“不去了。”

安安红着脸,像是被太阳晒的,抬头问他:“你们过来远么?”

“沿青藏公路,一小时。”

“我有时候就去看石头哥他们。”

彭野没答,站定了,说:“进去吧。”

安安冲他挥手再见,彭野略一点头,不做停留转身走了。

安安走了几步回头看,彭野已跑到街对面,步伐很快,一会儿就消失在人群里。

--

彭野绕过弯儿,上了一条车水马龙的街,走到路边的桑塔纳旁,拉开车门坐上去。

胡杨在驾驶座上,问:“怎么样?”

“江西人,23岁,生日7月1号,身份证前十几位好找了;姓名安安。安是小姓。如果人多,拿照片来给我认。”

胡杨发动汽车:“七哥,你确定黑狐是她哥?”

“百分之九十。如果是,找到她的身份信息,她哥的真面目就出来了。当时,黑狐要销毁的是他妹妹的照片。程迦也说过他手上有个 ‘安’ 字纹身。”

彭野顿一下,揉揉鼻梁。

胡杨手机响了,他接起来,讲完了和彭野汇报:“七哥,疯子放出去了。已经有人盯着他。”

“好。”

“准备大干一场了。”

彭野无意识拿出手机摁了一下,屏幕还停留在给安安打电话的页面。把通讯录按回去,安安排在第一个,下边一个姓 “白” 的联系人,紧接着就是 “程迦”。

程迦名字首字母是c,排在通讯录前边。

他的名字首字母是p,她几千人的通讯录里,埋没在底端。

多天了,杳无音讯。

他点开 “程迦”,在 “删除联系人” 的选择框里摁了一下。

“程迦” 从通讯录里消失。

程迦,我能为你给别人下跪,但绝不会给你跪下。

--

程迦的摄影展《风语者》第五站在香港,这站是临时增加的。

前四站取得的效果超出所有人预料。这些天,社交媒体门户网站电视报纸全在谈论程迦的纪实摄影,讨论野生动物保护,关注巡查员群体。

轰动一时,名声大噪。

仅微博话题阅读量就高达九亿次,程迦的微博粉丝以每天几十上百万的速度暴增。发一条摄影展的照片,转发评论十几万。

连之前对此展览持高冷态度的香港展馆也紧急联系经纪人,表示 “不管摄影师提出什么要求,无论如何也得来香港”。

接下来几个城市的展览票早就销售一空。连新增的香港站,展票也在开售后的几小时抢完。

程迦严格限制了进馆人数和分流时间,她不想把展览变成人挤人的走马观花。社会轰动效应已经达到,照片她免费发布在微博里,所有人都看得到。

而展馆是留给人走心的。

她给参观者一个安静的环境,让他们不受打扰不急不忙,静下心来看完整个展览,回去后把留在心里的震撼再传播出去。

这才是她想要的。

她从到处都有人,却一片寂静的展馆里,看到了效果。

任何时候,展馆都是安静的,静得每个人都能听见自己看到照片时的心跳声。

--

而程迦,她偏好散场时独自在美术馆看照片,偶有三三两两的观者,悄然无声。

这趟出行,她带去的一堆不同种类的相机和镜头都用到了。她没有把照片处理成黑白去刻意制造凝重感,荒野本身就足够苍茫。她的数码照片从不用后期处理和ps,胶卷照片也亲自冲洗,这是她和父亲的习惯。

这次的摄影,她把它当做一个故事在讲,每张照片边角处都配上几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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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21 11:46:36 |只看该作者
如尼玛搭着帐篷,不好意思地躲避镜头。

“队员桑央尼玛,藏语意思是太阳。年纪最小,害羞,和女人说话会脸红。”

另一张他浑身湿透,躲在灌木丛后朝偷袭者射击的照片上则写着:

“他是队里的神枪手。雨夜,因打破盗猎偷袭者的头而难过,决心苦练枪法。”

麦朵站在小卖部的那张:

“麦朵的小卖部里的麦朵,尼玛的心上人,他羞于对她表白。那天他塞给她一只塑料发夹和一小包红景天。只有一小包,多的要卖了给队里做经费。他一年见她两次。”

石头在灶屋里烧火做饭的照片:

“…为一根葱和菜贩子讨价还价,做饭卖相不好,味道还行。很会烤土豆和红薯,小气,说梦话都担心没钱买汽油。摄影师生病时,破天荒煮了六个鸡蛋。摄影师离开时,送了一大兜青枣,矿泉水买的当地最贵的农夫山泉。”

达瓦:

“…唯一的女队员,成天被家人催促结婚成家,她说太忙,等抓了一个团伙就退,可抓了一个还有下一个。时间轻轻一晃,姑娘就不年轻了…”

十六,涛子,胡杨,彭野,都有。

经纪人在广州站看了展览后惊呼:“亲爱的,你突然被洗礼了吗?比我想象的飞跃了几百个层次。一定会火,绝对会火。”

此刻,程迦抱着自己,在画廊的走廊间缓慢穿梭,隔着一段距离看那些曾经熟悉的人和景被固定在墙上的另一方世界里。

她看到彭野在搭帐篷的,看到彭野趴在越野车顶上开枪…

渐渐,她胸口涌起一股紧涩而阻滞的感觉,她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什么。

最终,她在一张照片前站定。

乡镇医院简陋的手术室外,墙壁斑驳,灰泥脱落,男人站在门口,脊梁笔直,留给外界一个沉默无声的背影。

他手上沾着血,窗外的阳光在他背上斜下一刀。

极简单的构图,极朴实的色彩,却有不能言说的汹涌与无奈。

照片下角,灰色水泥地上一行白色小字:“十六与盗猎者交战,中弹昏迷,他的队长彭野站在手术室门外…”

--

“我喜欢这张。” 成熟稳重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程迦没回头,意料之中。每次她开摄影展,他都会来。

旁边一个小伙子回头,看一眼程迦身后,眼镜片后边迸发惊喜:“徐卿老师?我从小就特喜欢你的摄影作品,能不能签个名?”

徐卿温和点头,给他签了名。

小伙子赞叹:“老师,您看着真年轻啊。”

“谢谢。”

小伙子又找程迦要签名,程迦把名字签在徐卿后边,这才回头看徐卿。

一身西装,温文儒雅。四十五六的人不显老,看着像三十多。

程迦淡淡瞧着他,他微微吸了口气:“比上一场进步很多。迦迦,你长大了。”

程迦一笑:“是啊,你又老了。”

徐卿觉着她孩子气,无奈一笑。他人看着再年轻,也掩盖不了嘴边的法令纹,他说:“出去喝杯咖啡吧。”

程迦摇头,没有兴趣:“晚了,准备回家睡觉。”

徐卿点点头:“好习惯。”

程迦不解释。她哪里想回去好好睡觉,只不过去哪儿,和谁,都让她厌恶。这些天,她每天都很充实地让自己忙碌,可夜里仍然无法入睡,每晚都得靠酒精催眠。

“如果喝咖啡是想打听我妈的事,她离婚后又结婚了。”

“我只是来看你的摄影展。”

程迦没再说话,看照片,徐卿偶尔看她。

他终于问:“这个男人对你来说,很特别?”

彼时,程迦望着墙上的高原落日,烧羊皮的火堆灭了,彭野的剪影孑然立一旁。她望着他,眼睛挪不开,只想走进画框里,从他背后抱住他。

徐卿的话,让程迦心一沉,有种深沉底下的情绪隐隐激荡着,她压抑住:“为什么这么问?”

“这张照片,看上去不舍。”

程迦抿紧嘴,脸色微白。心里跟塞进了一把弹球似的,极不安稳。她忽然想起,有句话忘了问彭野。怎么还没问就这么回来了?

哦,她想起来了,她不能问,她疑虑他会不会和他们一样。

可现在,她忽然又想问了;前所未有地想知道答案。

徐卿未看出程迦心底的翻江倒海,问:“那个叫江凯的男朋友呢?”

程迦:“他把我甩了。”

徐卿摇头:“没人会甩掉你。”

“你就甩过。”

徐卿无言半刻,他从未甩过她,只是不敢接受。那时,她还是个少女,他虽风华正茂,但在她的年轻面前,自惭形秽。

可她柔弱,无助,又孤冷,他忍不住,不断对她好,却总在她挑明的时候,一次次拒绝。

“迦迦,我不适合你。你值得比我更好的,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你和江凯一起很开心,变得像你那个年纪女孩应该有的样子。虽然你们现在分开了,但我还是像当初一样认为,你能找到更好的。”

程迦心底平生一股厌烦,却笑了一声。

徐卿看她。

“当年你就这么和我说;后来江凯也这么和我说,迦迦,你找得到更好的。…狗屁。”

“…”

“我是玩具,是宠物么,随意推给下一家。喜欢的时候不晓得为我好,不喜欢了到晓得为我好了。这些话留给自己矫情就行,别说出来恶心我。”

程迦一番话说话,脑子静了。她轻轻吸一口气,就想起彭野冲进她身体时,说的那句:“程迦,你不会遇到更好的。”

她身体一个激灵,闭了闭眼。

她转身,打电话给经纪人,手在轻颤,声音却笃定:

“我现在去西宁,和你说一声。”

“什么?!”

“有个重要的问题,要当面问。”

“亲爱的你先冷…”

“香港站还有3天,下站北京我会准时回来。”

“亲爱…”

程迦挂了电话,转身离开。

徐卿,画廊…她抛下了身后的一切。


Chapter 53

程迦凌晨到西安转机,去西宁的飞机要到早晨8点。

程迦没心思住酒店,包了辆车游西安。深夜空无一人,司机都快睡着,她精神却好,望尽每一条街道每一堵城墙。

上午七点,程迦重回机场,过了安检在贵宾厅坐着。她出来得匆忙,只带了个极小的登机箱。她平日不喜玩手机,闲来无事只能盯着电视发呆。

有乘客进来找位置坐,不小心撞到她的小箱子,磕到她的脚。

“啊,对不起对不起。” 对方声音温柔,是个高挑知性的女人。

“没事。” 程迦把箱子拉到脚边,抬头看一眼,女人很漂亮,眼睛大大的,鼻子嘴巴都很秀气,卷发衬得脸特小。

她到程迦旁边坐下,程迦没在意。

隔了一会儿,她问:“你也是转机的吗?”

程迦盯着电视看了几秒,才意识到她在和自己说话,回头,没什么兴趣地 “嗯” 了一声,又看电视。

电视里在放国际新闻,没头没尾的。

“我从北京来的,你呢?”

程迦稍稍低一下眼皮:“香港。” 然后又看向电视。

“你是香港人?”

“不是。”

“我是北京的,去青海找人。”

“哦。”

过了好一会儿,美女没等到程迦说别的话,便道:“找我爱的人。”

程迦还是没话。前半程从香港来西安的飞机上,她身边坐了个大妈。她随意看了眼大妈抱着的画,被大妈捕捉到,成功讲了一路她女儿如何会画画。

有倾诉欲还自来熟的人真不少。

程迦看着国际新闻。

美女也跟着看,新闻里播放海洋石油,她说:“他很喜欢海洋,我却觉得海洋很危险。”

程迦 “哦” 了一声。

美女从包里拿出一盒巧克力,拆开了说:“吃一块吧。”

“不用,谢谢。”

“吃一块嘛,这么早,要补充能量啊。”

“我不喜欢甜食。”

“啊,真遗憾。我很喜欢巧克力。” 美女温柔地说,撕开一袋来吃。

坐了一会儿,程迦有点儿困,毕竟一晚上没睡。想抽烟,看了看禁烟标识,算了。

美女问:“你到西宁,还是继续往前走?”

“往前走。”

“去干什么?”

程迦淡淡垂一下眼睛:“找人。”

“找谁呀?” 美女好奇地凑过来。

程迦抿紧嘴巴,没做声。

“是喜欢的人么?”

程迦还是没动静,美女等了一会儿,要放弃时,程迦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美女开心地笑了:“那他喜欢你么?”

程迦:“不知道,没问过。” 隔几秒,她扭头看她,眼神平静而安定,说,“我这次去,就是去问他的。”

女人被她干脆的眼神看得一时不知说什么,问:“没有他电话吗?”

“有。”

“怎么不打电话问?”

“要当面问。”

她给他那样分别的方式,不能用一个电话道歉敷衍。

“他在那边工作吗?”

“嗯。”

她还要问什么,程迦不想再多聊自己,于是转移:“说你吧。”

“那你问。”

程迦:“…” 她借用她刚才的问题:“他在那边工作?”

“嗯,我以前不懂事,总想让他离开那里。但现在想通了,心在一起,隔得远也不要紧。” 女人抿着唇,嘴角抑制不住上翘,

“分开好久,我一直想着他,现在又知道,原来他也一直想着我。”

乘务员通知登机。两人上了飞机发现是邻座。女人惊讶:“太巧了。”

程迦:“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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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21 13:20:19 |只看该作者
飞机起飞,女人坐立不安。程迦一开始没管,但后来女人动静太大,程迦扭头看她一眼。

“有点紧张。” 女人抱歉地笑笑,“想到要见他,好紧张。”

程迦想,看上去三十多的女人,心还跟少女似的。

女人道:“而且我很怕坐飞机。每次都紧张。”

程迦:“…”

“你这一趟够辛苦。”

女人微笑:“都值得的。”

程迦看她脸色发白,腿也在抖,说:“你讲讲话,分散注意力。”

“那和你讲他的事儿吧。” 女人果然看过来,

“他和我一个大学,是那种很阳光很会玩儿的人,总开着漂亮的车进出学校,载着朋友到处玩儿。他在学校挺有名,很多女生喜欢他。

我和他没什么交集,他身边美女很多,我只是平常。”

程迦并没什么兴趣,忍住困意,问:“怎么认识的?”

“我每晚都去操场跑步,同学们习惯逆时针跑,我却喜欢顺时针。他也跑步,有次撞上了,他很不耐烦地把我耳机扯下来,凶 ‘怎么又是你?’ 我现在都记得他当时皱眉的样子,臭着脸 ‘谁让你逆着人群方向跑的?’ 我还挺奇怪,明明只撞到一次。”

她轻轻笑,

“后来他说,好几次差点儿撞到我,所以有印象。”

程迦揉揉有些累的眼睛,道:“搭讪就搭讪,还找借口。”

“是吧?” 美女也不紧张了,靠在椅背上继续讲,“后来在校园里遇到几次,我对他挺冷淡,有天他就对我示好了。一开始我不想接受他,觉得他经历丰富,应该是花心的人。可他很让人着迷,就陷进去了。还好,后来发现他其实很专一,就一直谈恋爱了。”

程迦顺口接一句:“怎么分开了?”

“他做了些错事,想远离。我不能跟他去,异地相隔,我坚持不了,就和他提出分手。”

程迦有些疲累,垂了垂眼睛,没继续问了。

美女继续讲:“我一直以为他在这边有了新恋情,结婚了。但前段时间朋友遇到他,发现他还是孤身一人。”

程迦道:“孤身一人,或许是没找到合适的,怎么确定是在等你?”

美女愣了愣,盯着程迦看。

程迦倦了,人也漫不经心:“这些年你一直等他,也是没找到合适的吧。”

美女默然。

程迦:“当我没说。”

美女却一抿唇,笑道:“你误会了。他打电话和我说,很想念我,想和好啊。也是最近遇到别的女人,对比之下,回想起我的好了。不然,我怎么会过来?

而且,我终于肯让步,他不知道有多开心。”

程迦说:“哦。”

飞机降落西宁,两人告了别。程迦打车到客车站,买去格尔木的车票,竟再次遇到那个美女,连程迦也觉得巧合了。

彼时,美女在打电话:“…来接我吧…他会知道是谁的…” 挂了电话,她惊喜道,“你也去格尔木啊。”

程迦说:“到了还得转。”

她热情道:“他会来接我,如果顺路,带你一起吧。”

程迦不喜受人恩惠,但看她太热情,也准备问一句她去哪儿,可后边人挤上来推了她一下,她护着箱子,也就把话搁一边了。

上车后两人坐一起,客车破旧,有些脏。女人不适应,拿纸巾上上下下擦了个遍。可坐下后,脸上的笑容再也藏不住,托腮看窗外,嘴角含笑。

程迦望一眼灰黄色的高原,眯起眼睛。

西部的阳光太灿烂了,而她没休息好,有些晕车。

--

彭野从外边回站,才下车,就有人招呼他:“老七,刚有个女人打电话,让你去格尔木车站接她。她从西宁那边过来。”

彭野一愣,立在原地,静止好几秒,才问:“女人?”

“对,声音听着可年轻。我问她是谁,她不说,说你会知道。”

彭野立刻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不到半小时。”

彭野二话不说跳上车,加速而去。

“诶…急什么呀,西宁到格尔木几小时呢!”

--

程迦熬了夜,在车上睡着了。后来被身边的女人推醒,她望一眼外边灰尘蒙蒙的车站,知道自己又回了格尔木。

程迦和她一起下车,下午的太阳晒得人口干舌燥。

几个小孩打闹着冲过来,撞了程迦一下。程迦微微皱眉。

美女看着,甜蜜地笑:“他很喜欢小孩子。等我们…”

程迦刚才一觉没太醒,脑子昏沉,脸上油腻,下车还扑了一脸的灰尘和尾气。她去买水喝,又拿水洗了把脸。那女人不在了。

程迦也不找,拉着箱子往车站外走。

走出大厅一抬头,老远看见彭野。

他双手插兜,背脊笔直站在大门正中央,被太阳晒着,衣衫汗湿贴在身上,似乎等很久了。

程迦心一突,愣了几秒,刚要走过去,一个女人飞扑上去抱住他的腰。

原来,和她同了一路的女人,叫韩玉。

程迦突然整个人都清醒了。

车站脏乱无序,她穿着纪梵希。

一秒,两秒,她等着彭野把她推开,可他没有;她觉得她等不了了。阳光太刺眼,让她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她转身走进客车站。

就是这样的时刻,

如同过去,终究有一样什么,是她付上所有也要不起。

--

程迦重新买了张回西宁的车票,她握着箱子拉杆,端正笔直地坐在候车室,和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她很平静,就是觉得今天累着了,没什么精神。

突然,一束冷水喷在她脚上。

程迦扭头,一个小男孩在玩水枪。程迦看了他几秒,抽出纸巾把脚擦干。

才直起身,又是一道水喷在她膝盖上,小男孩哈哈笑,冲她吐舌头做鬼脸。

程迦又看了他几秒,把膝盖上的水擦干。

第三道水第四道水喷过来,第五道喷到她脸上。

程迦变了脸色,冷冷警告:“你再敢试试。”

男孩被她的眼神吓到,哇一声大哭起来。旁边的妇人搂起儿子,跳脚:“你刚和我儿子说什么了,你恐吓小孩啊!”

车站里的人看过来,还有的走近了看热闹。

程迦没做声。

“不就不小心洒了你一点儿水吗?至于吗?和一个小孩儿过不去?什么人啊你。”

母亲护着,孩子可劲儿嚎啕大哭;孩子哭得委屈,母亲更心疼气愤,

“你把我儿子吓成什么样儿了,这么大人跟小孩置气,有心吗?穿得有模有样的,大城市的瞧不起我们呢?你来这儿干嘛啊,这儿不欢迎你。”

程迦在一车站人的目光里,站起身拉箱子要走。

女人不依不饶,上前扯她的箱子:“你给我儿子道…”

程迦转身突然一推,女人摔倒在地。她没想程迦不动口却动手,一秒后,扯着嗓子哭:“打人啦,打了我儿子又来打我!”

人群指指点点,程迦飞快挤出去,快步穿过肮脏黑暗的走廊,边塞了只烟到嘴里,颤抖着手点燃。

她躲去厕所。

臭气熏天,便池没隔间门,卫生纸卫生巾到处都是,液体遍地。

程迦狠狠抽了几口烟,臭气熏得她肺疼,她把烟扔地上碾碎,飞速打开手提包拿药,瓶子太多她拿不过来,索性一下全倒进洗手池,也不管那池子里全是脏泥污垢。

手剧烈颤抖着,她按照瓶上的剂量,把药倒出来塞嘴里,也没水就那么生咽下去。

可手还在抖,猛地一颤,一瓶药倒得满手都是,更多地洒在洗手池和肮脏的地面。

--

烈日下的车站大门口,彭野有点儿懵,愣了好一会儿,才费力地把紧紧箍在身上的女人掰开,皱了眉:“怎么是你?”

韩玉抬起头,表情静默:“你以为是谁呢?”

彭野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开。

他走到附近的树下,咬咬牙,抹了把脸上的汗,掏出烟来抽。

韩玉站在他身后,平静等待。

彭野抽完一根又一根,就是不回头说话。第三根快完时,不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声音。

有人走过,议论:“…吓死人,在公共厕所里,脏死了,脸白得跟鬼一样,鼻子嘴里都是白沫,没气儿了…”

彭野吸完最后一口,把烟蒂扔地上,来回狠狠碾了几脚,才回头看韩玉:“走吧。”

韩玉点头微笑:“好啊。”


Chapter 54

“我说,你走。”

“…”

--

彭野去售票口看,但回西宁的车已经没了。

开车从格尔木回保护站,彭野一路无话可讲。

韩玉先开口:“我以为你会认不出来我。”

“你面貌没怎么变。”

韩玉说:“你也没怎么变,就是黑了点儿。”

彭野开着车,没话想讲。

韩玉想回答的问题,他不问,只得自己说:“你知道我和孙阳分开了吧?”

“你上次电话说了。”

“最后谈到结婚,还是不适合。”

彭野不接话,不问哪儿不合适。

她自己又说:“哪儿都挺合适,可想到要一辈子在一起,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

彭野连句话都不回。

到了保护站,停了车,几个兄弟等着看热闹一拥而上,彭野一句 “都他妈别废话” 堵了所有人的嘴。他没什么表情地介绍说是韩玉,他曾经的同学,路过这儿借宿一晚。

韩玉看着他侧脸,神色复杂。

其他人也乖觉,彭野刚那话摆在那儿,不敢乱叫嫂子,只称 “韩小姐”。

彭野经过值班室,瞪了值班的人一眼,小伙子头皮发麻,他只是转达电话消息,队长明明兴冲冲跑去的,怎么人接回来就黑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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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又看韩玉,真是美女,不久前往站里打电话的应该就是她。当时他提醒她,如果急的话,直接打彭野手机就行。可女人说没彭野手机号,手上也没纸笔,让他转告。

说转告吧,问名字她又遮遮掩掩,说彭野会知道。站里座机老了,没来电显示,问她手机她还是不说,说彭野会知道。

当时小伙子放下电话,头都大了。彭野在外执勤,手机信号也不好,还愁怎么转达呢,没想彭野车就到门口了,真有缘。

可现在看着,好像情况不对啊。

--

彭野把韩玉带去达瓦宿舍,达瓦跟胡杨追查疯子下落去了,韩玉一个人住。

他放下行李箱,转身就走,韩玉叫住他:“彭野。”

彭野走到门边了,回头:“还有事?”

“你…” 她知道他在发火,却不知怎么处理,话出口,有些费劲,“这些年过得好吗?”

彭野摊开双手:“我看着不好?”

“挺好的。” 韩玉想和他聊天,可他连 “路上辛苦吗” “什么时候到” 这样的寒暄话都没有,比陌生人还生疏。

韩玉像被抽了力气,得退后一步靠在桌子上稳住,吸一口气,索性就开门见山:

“彭野,我是来找你的。”

彭野眼睛黑亮,看着她说。

韩玉舔舔微干的嘴唇,抱住自己的手臂:“绕了那么大一圈,这么多年,最终我是一个人,你也是一个人。不如…重新在一起吧。”

彭野冷淡地看她几秒,笑出一声:“咱们12年没见,也有好几年不联系,你大老远闯来,问我意见没?”

他转眼无情,韩玉却并不意外,他一贯如此,谁忤他的意,逆他的控制,他便一丁点儿好脸色没有。哪怕你跑半个中国来找他,他也不领情。

“你怪我甩了你吗?” 韩玉声音委屈,“当初是你执意要跑来这种鬼地方,难道要我和你一样把未来葬送在这里?”

彭野靠在门框上,点燃一根烟,隔着烟雾睨她,语带轻嘲:“你现在回头找一个葬送了未来的人算怎么回事?”

“你…” 韩玉抽着嘴角,笑,“我贱啊。”

彭野看她半刻,扭过头去了,语气却没半点松缓:“说这些话有意思?”

韩玉站直了身子,朝他走来:

“一别多年,陌生了,但咱们能找回原来的感觉。我知道你的性格,最怕麻烦,也最不来事儿。心里头是空的,人就可以将就。跟谁不是过日子?等过几年,爸妈催你结婚,相亲找谁也是找,和我不好吗?” 她说,“起码省事儿啊。你不就怕麻烦,最喜欢省事儿么?”

彭野淡笑,掸掸手里的烟灰:“你要早来一个月,没准我还真能和你省事儿地过日子。可现在…”

他点了点胸口,“不空了。将就不成了。”

“怕麻烦也没办法,这事儿还真就省不了了。”

韩玉扯扯嘴角:“心里不空了,装了别的女人?”

彭野瞧她半晌,哼出一声笑:“你这口气是抓奸呢?…咱俩什么关系啊?”

韩玉:“那女人叫程迦么?”

彭野脸上的笑收住了。

他那不愿任何人提及她姓名的神情刺痛了韩玉,她说:“你知道她什么人吗?她哪点儿配得上你?”

彭野看着她,眼神不冷也不热。

“网上都扒烂了。她为什么年少成名,十五六岁就勾引国际著名摄影师,她的老师徐卿,让人把她捧上位,翅膀硬了就把人踢了。后来抢男人,就那华裔指挥家江凯,她逼死自己继姐。现在蹿红的那男模高嘉远也和她有染,圈里人都说她养 ‘男宠’。这种女人你喜欢什么?”

彭野吸咬着脸颊,听她把话说完了,笑一笑,不痛不痒道:“喜欢和她睡。”

韩玉:“…”

“彭野你能别和我较劲儿吗?”

“我说正经的。” 彭野说,“我也是个浑身不干净的人,我就配她,配不上你这样的仙女儿。”

“你…” 韩玉眼圈红了。

彭野也收了那股子劲儿,说:“韩玉,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儿。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韩玉瞪着他,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一时间,如梦初醒。

多年前,她还是初心少女;可时间和碌碌把她变得尖酸,刻薄。

她来这儿是为了什么?把这尖酸丑陋样子给他看?

曾经,她暗恋他,逆着跑道跑了一个多月才引起他注意;他并不是个好男朋友,体贴照顾没有,脾气也不好,年轻大男孩没收心,心思全在打游戏和飙车上,倒是给她花钱大方,也不和别的女人越矩。

他对她要求不多,只两条,出门得打扮漂亮,不能给他戴绿帽。

后来多了一条:陪他去青海。

她怎么能会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她说,我等你。可不过半年,她等不了了。

但不等,这些年她也没等到更好的别人。

那夜金伟的电话撩起往昔回忆,而前几天又在网上看到《风语者》摄影展,意外看到他的身影。她整个人都震撼了。

其他站都没票了,唯独新增香港站,她立刻赶去,看到图片下边对彭野的描述,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出事了。

她等到了程迦,在程迦冲出画廊时,她有过片刻的犹豫,可…她义无反顾追出去了,就当争取人生最后一次的疯狂。

但现实是,她现在才意识到,她的行为有多疯狂无稽。

泪流尽了,韩玉终于低头,无力道:“那些话,我希望我没说。”

彭野默然。

他瞧一眼手上还烧着的烟,又瞧一眼韩玉,说:“你不该来这儿。”

“是,我不该来。你变了,我也变了。” 她想起程迦那句话,苦笑一声,“对啊。蹉跎12年,‘等待’ 12年,不一定是因为心里恋恋不忘,而是没找到更合适的。”

彭野不置可否,道:“在这儿住一晚,明早搭车回了吧。”

“嗯。” 韩玉整个人都无了力,滑坐到椅子上。听到身后他脚步声要离去,问:“彭野?”

“嗯?”

“我不明白,那两辆车相撞,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我们闯了红灯,拐弯那辆车为避让,冲进对面车道,撞死了对面车里的司机。”

“但孙阳说开车的是你弟弟,不是你。他深夜飙车,为什么你替他担责?他那时未成年,不必受到处罚。”

彭野手中的烟燃到尽头。

“那晚我带他嗑了药。”

而且,弟弟成年了。但父亲一手改掉所有痕迹。他无话可说,他没有资格。

--

第三天,从西宁飞往上海的头等舱内,程迦脸色苍白,微垂着眼靠在窗边。

林丽坐她身旁,皱眉问:“不要紧吧?我说让你在医院多住几天,你非要回去。”

程迦回头看她一眼,说:“扯平了。”

“也是凑巧,我那专题准备开拍,刚撞上你。”

“你不用送我回上海的。”

林丽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想送你?”

“我没自杀,是药量用错。” 这是真话。

“医生说再迟个十分钟,你就见阎王了。”

程迦懒得搭理。

林丽:“你那摄影展全国轰动的时候,你倒好,特地坐飞机从香港跑到西北小地儿的车站厕所里嗑药,能选个更好的时间和地点么?要不是我把你的脸遮住,你就上头条了知道吗?”

程迦:“你能闭嘴么?”

林丽把毯子扔她身上,不说话了。

飞机起飞了。

两人好久没说话,林丽终于没忍住,转过去看她:“程迦,我在救护车上看见那个叫彭野的男人了。”

“嗯。”

“在路边,走得很快;后边跟着个女的,拖着箱子。”

女人都天生精明。

程迦看她:“想说什么?”

“程迦,不应该啊。” 你怎么会缩回来?

“我只是想回来冷静一下,等下次再找他。” 这也是真话。

“等下次?” 林丽恨铁不成钢,“要我,现在就冲上去。”

“前女友的事,应该由男人解决,而不是女人。” 程迦简短道,并没多说。

她不想赌气,也不想对峙,更不想和韩玉上演两女争一男的好戏,虽然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没意思。

看到韩玉抱着彭野,头几秒心里的确刺着,但她很快冷静了,平静之后,还是决定先回去。

韩玉的话,程迦根本不信,就彭野那闷骚又死犟的性格,给她打电话,主动说想念?

韩玉有备而来,把她当敌人了。

她该怎么做,拆穿她,羞辱她,看她颜面尽失;或者无视她,按兵不动站在彭野身边,女王一样冷眼看她落败?

她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和成就感。

前女友的事,应该由男人解决,而不是女人。爱慕者同理。因为这应是男人的责任,更因为女人的出面总能给另一个女人加倍的耻辱。

林丽问:“那你后来怎么回事?”

程迦不答,转过头去闭上眼睛。

当时,她只是安静地回想和分析着韩玉在飞机上的一举一动,可想着想着,就想到了王珊,想到了江凯…

而后那个小孩蹦出来,他的母亲当众指责她,她一怒之下推了那个母亲…

一切就变得不可控制了。

如果没遇到那对母子,她早平安返回。

程迦望着窗外。其实,这次来,真正想问的是他准备好没有。接受她过去的一切。

可她在医院醒来,她突然意识到,或许他一直都准备好了,但她没有。

她该解决的事,并没有解决;她该扫清的路障,还在那里。

她这次来,冲动了;

“他处理韩玉,我处理自己。” 程迦睁开眼睛,安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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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21 13:34:34 |只看该作者
到了虹桥机场,程迦知道林丽得赶回西宁,让她走,林丽非把她送到出口,程迦就看到了奔驰车边的程母继父和方妍。

林丽道:“你妈真年轻漂亮,那身材比你差不了多少。”

程迦看一眼林丽:“你叫他们来的?”

林丽赶紧挥手:“我赶飞机去了。”

她走几步了,侧头,程迦的妈妈…是八九十年代的一个明星?

--

程迦在原地站几秒,过去打招呼:“叔叔,妈,方妍。”

方父是大学教授,看着程迦,慈笑着点点头;程母很淡定,化了妆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倒是方妍最急:“程迦,你是不是又抑郁,又控制不住…”

“你这说话方式就不妥。” 方父皱眉打断她的话,“别总拿她当病人,她是你妹妹。”

方妍低下头。

程迦道:“我没自杀,想吃药,但一时心急吃多了。”

方父拍拍她的肩膀:“上车,回家好好休息。”

程迦点头。

“张嫂给你做了很多补身…” 程母抬手拉程迦的肩膀,程迦侧身躲过。

上车后,方妍看看父亲,又看看程迦,问:“程迦,你去格什么木,做什么?”

“…找人。”

方妍看她不想答,想着父亲的话,就没问了。

程母却开口:“男的女的?”

“…男的。”

程母闭了嘴。

程迦回了方家别墅,她嫌身上脏,洗了个澡。

流水冲洗她的身体,她立在镜前打量自己,不觉就想起那晚简陋的客栈浴室里,她和他在镜前疯狂地做爱。

时间错乱。她的浴室精致堂皇。

她想,她至少应该和他睡一夜了再回来。

她走近了看镜子。脖子上的伤口早结痂脱落,胸脯上的枪伤也好了,留下很深的疤。

她擦干自己,出浴室换衣服。

有人推门进来,是程母。

她很久没说话,程迦问:“有事么?”

程母道:“你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那个男人知道吗?”

果然是亲妈,看得准,出刀也准。只是,程迦在格尔木车站的那一刻才发觉,根源不是那些男人,而是母亲。

“他不用知道。” 程迦说,“他很好。”

“迦迦,听话,好好接受治疗,别再…”

“我没自杀。”

“反反复复,这种话你说过多少遍?” 程母压低声音,忍了又忍,看不出是痛苦是生气还是羞耻,“居然在车站肮脏的公共厕所…”

“这次真的是意外。” 程迦有些脱力,“我现在很累,不想和你讲…”

“我也累!你能不能听话地把病治好,别再折磨我了。”

程迦手脚无力:“原来是我在折磨你。”

她消极的讽刺,让程母冷静下来。她审判道:“你知道你现在这种行为有多不负责任吗?”

程迦盯着镜子里的程母:“你告诉我责任是什么?”

程母抚额,忍怒道:“我请你别再提那些陈年…”

“责任是抢你女儿心爱的男人,责任是鼓励你的继女去喜欢你女儿的男朋友?”

两人同时大声后,房间里陡然寂静。

“你不是爱,是臆想。徐卿是你父亲的朋友,他对你是出于对晚辈的照拂,你却幻想那是爱,幻想你们是一对。医生说了,你对他是丧父后的恋父情结和自责。”

程母说到此处,眼底划过一丝痛苦,

“要不是带你去吃冰淇淋,你爸会出事?…那是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我怪过你一句没有?”

程迦什么也没说,她想到了格尔木车站里被女人护着的小男孩。

母亲的确没怪一句,她直接冲进医院抽她,被医生护士拦住,她于是走了,她住院半个月她都没去看。还是徐卿照顾她。

母亲和女儿的矛盾早已不可调和,至亲的人互相伤害起来,至狠至厉。

“你从不和我谈你的事,王姗和我都比你亲。你什么都不说,恋爱也不告诉我。如果知道江凯是你男朋友,我怎么会鼓励王姗?后来事情闹大,全因你性格太硬不饶人。如果是江凯出面,就不至于闹出那个结果。”

程迦脸色惨白,仍想着格尔木车站里被女人护着的小男孩。

心灰意冷,大抵就是此刻她这种感觉。

“你就这样安慰自己吧。” 她走过她身边,

还击,“对了,你得感谢徐卿,那时我年纪小,他虽然喜欢我,忍不住对我好,却一直拒绝我。不然你就和你女儿睡了同一个男人。刺激么?”

程母白了脸,“啪” 一巴掌扇在程迦脸上。

很快,方妍冲进来,急道:“阿姨你这是干什么呀?!怎么能打人呢?!”

“不用关心,不疼。” 程迦拂开她的手,提包出去,方妍追:“程迦你需要休息啊!”

程迦头也没回。

--

狭窄的室内,灯光朦胧。

程迦解开衣服,露出半边滚圆的胸脯,她在床上躺好。

“准备好了么?” 男人问。

“嗯。”

他手指触到她胸脯上,摸了摸那块子弹造成的伤疤,问:“罂粟花?性感,魅惑,谜一样。适合你。”

“艳,俗。”

“你喜欢什么花纹?”

程迦告诉了他,问:“你刺过么?”

“没有。要纹好这个,难度大啊。” 纹身师说,“我尽力一试。”

程迦抬起眼睛,望向窗外。

城市的夜空灰蒙蒙,她却看见了夏季大三角。


Chapter 55

青海。

月黑风高。

黄土山坡,一望无垠。几颗笔直的白杨映在夜空,留下漆黑的剪影。

疯子开着吉普车七弯八绕,碾过一片野生麦田,停下。他下了车,就着月光四处看看,高原起伏,没有动静。

他往一处凹地走,绕下山坡走到宽敞的空地上,窑洞门里露出一丝微弱的灯光。

疯子过去敲门,压低声音:“对眼儿,我,疯子。”

很快,门拉开一条缝儿,瘦瘦的对眼儿警惕地四处看:“没人跟着吧?”

“没,我注意着。”

疯子进去窑洞。

四壁黄土,吊一只白炽灯,万哥斜靠在炕上抽烟。一帮弟兄在清点羊皮。

万哥见了他,警惕道:“你怎么知道这儿?”

“我问了对眼儿。” 疯子弓着腰溜过去,嬉皮笑脸,“万哥,我一出来就找您来了。上回怎么拷打我都没供出您,就想着回头跟您混,您得收下我啊。”

“对眼儿,下次冲人透露这地点,我就剁你手指头。”

对眼儿急道:“万哥,疯子和我从小穿一条裤衩。上次他表现好,我以为您准了。”

万哥斜眼看疯子,“你倒出来得快。”

疯子琢磨着不对,紧道:“那娘儿们不是没证据吗。我一直不松口,也就这样儿了呗。”

“那娘儿们,哼!”

疯子看一眼万哥缠绷带的废手,他有所耳闻,道:“万哥,我上次狠狠打了那女的,嘴都打出血嘞。踢了也踹了,就给你消气。”

“这么能耐怎么没把她杀了?”

“她都被我打趴了。我揪她脑袋割一刀,谁想她还有力气抢刀。我不是想着得留条命报效万哥您么?”

万哥呼着烟雾:“那女的是拧。…我这儿正缺人手,你嘴够硬。跟着我好好干,不会亏待你。”

疯子点头哈腰:“诶诶。”

万哥叼着烟,望向羊皮笑一声。

黑狐要爬到生产链顶端,去南亚那边做沙图什披肩生意。可他手上的羊皮和军火买卖渠道,万哥还没完全接手。就怕其他和黑狐有生意往来的盗猎团伙占便宜。

等这批羊皮送去给黑狐当学费,他自然卖他独家资源。到时他就是新的黑狐。

疯子望着一堆堆羊皮山,惊叹:“这么多?!”

对眼儿说:“有自己打的,也有找别的团队收的。万哥带咱们单干后的全在这儿,所有家当都压上边了。这次发了财,以后更好干。等黑狐走了,咱们又打羊,又当中间商,赚大把的钱。”

疯子来时还犹豫着程迦那五千块信息费,现在早抛脑后,摩拳擦掌:“有什么我…”

话音未落,屋外空地传来猛烈的急刹车音。

众人一瞬间没反应。

“你他妈!” 万哥突然怒瞪疯子,从炕上蹿下来,大吼,“拿家伙!”

一伙人四下找枪,但窑洞门骤然被踹开,一堆枪口:“把手举起来!”

所有人都不敢动。

万哥反应最快,手脚并用爬上羊皮堆,跑到里边抓着天窗上吊的绳子往外爬。

彭野追上去,两三步窜上皮堆,万哥速度极快爬到窑洞顶收了绳子,彭野对天一枪。

万哥惨叫一声,掉下一小块血淋淋的耳朵,可人到底是爬出去了。

彭野骂了声:“操!”

谁也没料到万哥警惕性挺强,居然在瓮里留了根绳儿。

其余人全抱头蹲地上。

疯子立马转向,冲彭野甜蜜蜜地笑:“哎哟队长,又见面啦…我正准备侦查了给您带消息呢!没想您自个儿就上门…”

彭野:“带走!”

达瓦上前,一脚把疯子踹地上跪着,绑他的手。

“队长,那五千块信息费不要了,为动物保护事业做贡献,您可别冤枉我一片好心…”

“呸!” 对眼儿一口唾沫吐他脸上,“老子们全部家当在这羊皮里边,亏我和万哥说好话,拉你一起发财。万哥一定会宰了你…”

--

彭野走出去看一圈,发现这儿是三年前移民工程留下的荒村,亏得万哥能想到躲这儿。

启程返回时,彭野问胡杨:“黑狐那边怎么样?”

“还没找到。”

他们已经根据安安的线索查出黑狐名叫安磊,36岁,未婚;没有密切联系人,只关心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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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21 13:43:08 |只看该作者
胡杨:“如果他坐火车飞机或住宾馆,就会被发现。但这些天都没消息,应该还在青藏地区。”

彭野说了声好。

“不过说起来,抓到他了取证工作也难办。不是在杀羊或贩卖现场当场抓获,物证难搜集,团伙里没人见过他脸,人证也没。总不能就指着他的疤说是黑狐吧?”

彭野道:“总会有机会。”

“怎么说?”

“我看了下,万哥这伙人是彻底端了。他所有身家都在这儿,倾家荡产,只能再去找黑狐。”

胡杨:“可黑狐不会继续干啊。”

彭野淡笑一声:“如果黑狐没钱了呢?”

“黑狐这些年赚了多少钱,怎么可能一夜之间…” 胡杨一愣,“那钱也不能随身带着,只能放…七哥,你…”

“明天给周局长打电话,把 ‘安磊’ 的钱找出来。”

正说着,手机响了。胡杨奇怪,现在凌晨一点,谁这个时候打电话。

彭野看一眼,接起来:

“林教授…时差六个小时…没关系…好…我下个月想办法过去…好…好…谢谢谢谢…”

他收了手机,脸上竟露出极淡的轻松。

胡杨:“七哥,你最近干什么呢?从几个月前就神神秘秘的。”

“大事儿,好事儿。” 彭野勾住他的肩膀,拍了拍,“办成了再告诉大伙儿。”

--

上海。

一个月来,《风语者》摄影展走了十多个城市,取得空前高涨的搜索和话题热度。

这段时间,程迦频繁穿梭于各个城市,忙得没时间干别的任何事。从青海回来,被程母扇一巴掌后,她离开上海去了北京,跟着展览走。

她想过主动找方妍聊聊自己目前的状态,除了吃药,她还需要心理干预。但这段时间太忙,实在抽不出空。

最后一场,回到始发站上海。

结束那晚,经纪人准备了答谢晚宴。同行、媒体记者、各届关注动物保护的人士纷纷赴宴,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经纪人拉着程迦结识在场的各位,程迦收获一堆赞美,又被敬了一堆酒,有些缓不过劲儿。

手机在包里震动,程迦借口离开,走到一边接起,是方妍。

“程迦,我看你给我打过电话,我没接到。不好意思啊。”

“原打算找你聊聊。” 程迦揉揉额头,发觉今晚的酒,劲儿挺大。

“程迦,其实上次阿姨她很后悔,她是真关心你,希望我治好你,不是你以为的为了我和拉近关系…”

人声嘈杂,程迦并没听清,

“迦迦,快过来呀!” 经纪人叫她。

程迦说:“走了。”

“…那,你有空了找我啊,我随叫随到。” 方妍说。

“好。”

经纪人欢喜地过来拉上程迦,走去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身边,唤了句 “王先生”,又扭头对程迦说:“保护协会陈会长的好友,银行家,王陵先生。”

程迦的酒在一瞬间醒了,手一紧,差点儿没把高脚杯拧碎。

王陵四五十岁就已一头白发。而程迦分外清楚他是哪天一夜白头的,他是王珊的爸爸。

他看着程迦:“不会叫人了?”

程迦张了张口:“王叔叔。”

经纪人笑:“原来认识啊。”

陈会长也赶过来,向自己的好友夸赞程迦,讲自己如何被这次摄影展震撼,说:“想给你推荐个优秀的年轻人,没想到你们认识。”

王陵冷眼看程迦,并没多说什么。而程迦也很快和经纪人去了别处。

她时不时扭头看王陵一眼,并不明白他怎么会来。又被敬了一堆酒,程迦中途离开去洗手间。

刚走到门口,听见里边有人议论,是她熟悉的声音:

“没想到王陵来了,居然没好戏上演,没劲。”

“那个银行家?什么好戏?”

“他以前是程迦的继父啊。”

“这么劲爆?” 声音激动了点儿。

“不是你想的那种。下流。”

“那是什么?”

“程迦害死了他女儿,我还以为他来砸场子呢。”

“真的假的?”

“真的,网上到处是爆料。这次摄影展,程迦的确火了,但跟她一起火的还有论坛爆料贴。绝对亮瞎你们。”

程迦拧动门把手,声音戛然而止。推门进去,她的朋友们齐齐冲她微笑。

“迦迦,这次摄影展圆满成功,恭喜你啦。你好厉害哦。”

程迦说:“我知道。”

“…”

她走向隔间:“我出来的时候不要看到你们的脸。”

她关上隔间门,外边脚步声匆匆。

朋友说的网上爆料,程迦知道,也看过,无非说她出卖肉体陪徐卿睡,被徐卿捧红后踹了他;说她一路往上睡,又说她长期对王珊施加精神折磨辱骂王珊逼她去死。

她其实只对王珊说过一句话。

最近她风头起,搬弄是非的就多了,经纪人气得半死,她倒无所谓。

程迦洗了把脸,清了清身上的酒气走出去,远远见到王陵离场。

程迦立在原地看他背影,她印象里,王陵是个温柔的男人,对母亲对王珊都如此。但后来他整个人都变了。

她终于决定追上去:“王叔叔。”

王陵走到酒店门口了,夜色和酒精映得他面容格外苍老。他很冷淡,问:“有事?”

程迦说:“没想到您会来。谢谢。”

“我来看看你取得的成就,就能想想,珊珊如果活着,她能带给我的骄傲。”

程迦脸色微白。

她定了神,说:“一直没向您道歉,对不起。” 她嘴唇微抖,弯腰到半路…

“不用了。” 王陵说,“我不原谅你。你是杀人犯。害死了人,没偿命,没受到报应。我绝不会原谅。”

--

晚宴后,曲终人散。

宴会厅灿烂辉煌的水晶大吊灯熄灭时,程迦独自坐在餐椅上,面对杯盘狼藉,点了根烟。

空气里弥漫着沙拉、海鲜、酒精和香水的味道。

程迦在想明天干什么。

一根烟抽完,她没想出来,于是又点燃一根。

她今晚喝了太多酒,小小的烟都拿不稳。

这些天,除了抽烟喝酒,她没别的刺激源,没驾车,没做爱,也没吃不该吃的药。

没有兴奋,没有刺激。

华丽的红木门外传来脚步声,清洁员要来打扫,程迦把烟扔进水晶烟灰缸,站起身,一阵头晕目眩。

高跟鞋扭扭摆摆,她踉踉跄跄上了走廊,用力喘气。

她低头扶着墙壁,感觉到累了。

她烂泥一样歪在墙边靠了一会儿,努力晃着步子,想去外边找送客的经纪人,突然,她被人勾住腰身,猛地一拉。

她被扯进洗手间摁在墙上,男人火热的吻落在她脸颊脖颈。门瞬间锁死,高嘉远双手在她浑身上下各处抚摸,用力揉捏。

程迦别过头,想推开他,无奈酒精作用,她力气不足。

他太用力,箍得她喘不过气。

他把她抱起来放到洗手台上,裙子从小腿一顺儿掀到腰际。人往前一抵,程迦双腿被迫打开。

程迦晃了一下神。

在流风镇客栈狭窄昏暗的门廊里,彭野就是这样,不打招呼,冲进她的身体。

高嘉远手伸到她臀后,扯断了丁字裤,低头钻进她裙子里。

程迦高跟鞋踢上他肩膀:“走开。”

高嘉远吃痛地起身。

程迦抓着洗手台子,酒精让她面色酡红,微微喘气。

她歪头靠在精致干净的大理石墙面,眼神迷茫,很颓废。

“程迦,别忍了,我知道你喜欢这个。” 高嘉远上去摸她腿根,“你记不记得,我们在这家酒店的洗手间做过。有人敲门,你觉得刺激。”

程迦不记得了,她能想到的只有客栈外红色的夕阳,集市的人声,和房间里微微的木头气味,还有她蜷在那男人腰上,他每走一步,她那直戳心肝的痛与快。

“你不是喜欢刺激吗?” 高嘉远抱紧她身体,舌尖挑逗她的脖颈,她的耳朵;

她仰着头,木然望着灿如繁花的装饰灯。

“你变得迟钝了。” 他在她耳边呢喃,“对刺激上瘾不是坏事,别忍着。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他拿出一个小纸包:“程迦,尝尝这个,很刺激的。你一定会喜欢。”

程迦慢慢低下头,垂着眼睛,静静看着。

他手里捧着一小堆白色的粉末。

--

Chapter 56

上海。

高嘉远搂着程迦的腰,从她包里摸出钥匙。

程迦扶着门板,推他胸膛一把,可手上没半点力道。

开门进去。

程迦拦在门廊里,抓着门板,声音很低,气息不稳:“我家不进外人。”

高嘉远捏住她的手,轻易把她收回怀里。他把她打横抱起,一脚踹上门。

屋里没开灯也很亮堂。

进了卧室,高嘉远看到床头墙上巨幅的程迦裸照,黑白色,她趴在丝绸上,三点未露,手撑着头,撩拨头发。

他把程迦放在大圆床上,程迦筋疲力尽,粘着床就闭了眼。

高嘉远走上床,到那照片前,抚摸 “程迦” 的每一寸身体,眼睛,嘴唇,肩膀,腰肢,翘臀,脚踝。

落地窗没拉窗帘,天光朦胧。

高嘉远看着照片里程迦的眼睛,平静的,空洞的。他回头,海蓝色的被单上,程迦双腿白皙,雪一样。

他跪下去,抚摸她的腿;

程迦睁开眼睛了,看着他:“你怎么还没走?”

高嘉远俯身吻她的眼睛,程迦别过头不让:“你走吧,我累了,想睡觉。”

“我会给你刺激,让你不累。” 他跪坐起身,掀起她的裙子,把她两腿分开屈起,头低下去。

程迦踢他:“滚。”

卧室门突然被推开。

“程迦你没…” 方妍站在门口,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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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21 13:49:27 |只看该作者
青海。

彭野准备睡觉时,接到安安电话。

“彭野大哥…” 安安一开口就哽咽。

彭野心里有数,但还是问:“出什么事了?”

“我现在在你们保护站对面的公路上。”

彭野穿好衣服走出站,安安立在深夜的高原上。

他几步慢跑过去,皱眉:“这时候过来,太危险了。”

“我搭了医院一个病人家属的车。” 安安语气还算镇定,眼眶是红的。

安安一脸委屈,不吭声,

彭野也不擅安慰人,指指头顶的星空:“心情不好,就抬头看看。”

安安于是抬头,望着夏季灿烂的星河,一瞬间,眼泪就无声地流下来。

彭野没劝慰,同样仰望。过了不知多久,安安低下头,哽咽:“我不知道跟谁讲,只能来找你。”

“怎么了?”

“我哥哥。” 安安蹲到草地上,抱紧自己的腿。

彭野垂首,她埋着头肩膀发颤,人却没哭出声音。

他也蹲下:“怎么说?”

安安捂住眼睛,颤颤地抽气:“前些天,有警察找我,问我哥的事,什么都问。从那之后,我哥电话就打不通了。”

彭野没搭话。

“我哥好些天没联系我了,我也找不到他,一定发生了不好的事。”

彭野问:“你怎么想?”

安安拿开手,露出红红的眼睛:“什么怎么想?”

“你认为你哥出了什么事?”

安安脸一白。

彭野:“当我没问。”

安安反而静下来了,慢慢开口:“他赚那么多钱,或许…犯了经济诈骗之类的事。”

彭野看着她表情,问:“你知道他赚了很多钱?”

安安微紧张地揪一下膝盖,没逃过彭野眼睛。

彭野没逼问她,转问:“如果是那样,你怎么办?”

“让哥哥把钱还给别人,看能不能从轻。我以后好好工作,养他。” 安安擦干眼泪。

彭野极淡地笑了声:“你一直都挺明事理的。”

安安抿着唇,低头。

彭野看一眼头顶的星空,不知在说谁:“既然做了决定,就没必要忐忑,干好自己的事,安心等结果。”

安安一愣,豁然开朗。

“彭野大哥,我就知道来找你是没错的。”

彭野看她还在揪草,说:“别揪了,小心揪到羊屎。”

安安破涕为笑。

彭野这才站起身,说:“你在这儿住一晚上,明天再走。”

“你们这儿还有女人住的地方?”

“是,队里有个熊猫。”

安安又笑了,走两步,肚子咕咕叫。

彭野挑着眉回头,她窘迫道:“晚上没吃下饭。”

彭野说:“去食堂给你找点儿吃的。”

--

安安坐在桌边啃馒头。

彭野站在门边抽烟,思索着是让警察查安安的账户,还是等安安自己把黑狐的钱交出来。

已出院的十六摸过来,勾住彭野的肩膀:“哥,你最近女人缘不错啊。”

彭野看了他一眼。

十六仗着自己带伤,彭野不能拿他怎么样,道:“那韩玉我听尼玛说了,看着外柔内凶,不好对付。这个不错,柔顺,年纪小。你一出手,绝对拿下。”

彭野:“越说越不靠谱了。”

十六收敛了,看了彭野一会儿,道:“其实程迦挺好的。外头看着冷,心是真好。可七哥,都这些天了她也没消息。”

彭野低头抽烟,没说话了。

--

上海。

客厅里的水晶吊灯开了,光华灿烂晃人眼。

餐厅却漆黑一片,只有吧台上方开了盏圆锥灯。程迦坐在高脚凳上,双手伸长平放在台面上,头枕着手臂,看不清表情。

方妍见到高嘉远伏在程迦腿间的那一刻,失声痛哭;

高嘉远则把程迦连日来的冷漠归咎于方妍,叫她滚出去。

可…和方妍一起来的还有程母。

高嘉远走了。

程迦趴在吧台上,一动不动,人像醉了,睡了,死了。

光明的客厅这边,方妍蜷在沙发上哭:“…我从初中就喜欢他…十多年了…我们最近很好…我前天还去过他家…”

方妍泣不成声:“程迦采风回来,我给她说过高嘉远,她知道的。”

程母面色镇定:“迦迦,解释一下刚才发生的事。”

程迦伏在桌上,没动静。

“我在问你话。”

“…我一直避着他,今天没和他睡…”

方妍:“这么说,你之前和他…”

程迦:“那时我不知道你和他的关系。”

方妍咬紧嘴唇,什么也没说,直掉眼泪。

程母:“方妍你先回,我和迦迦说几句话。”

方妍含泪起身,想起程母打程迦那一巴掌,又于心不忍:“阿姨,我们一起走吧,都冷静冷静,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程母道:“我知道,你先走。”

方妍说不服她,自己都顾不了,转身出门。

偌大的空间只剩母女两人。她在光明的吊灯下,她在昏暗的吧台边。

程母从茶几上拿了烟和打火机,点燃了靠进沙发里,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望着几米开外自己的女儿,那孩子仍趴着,一小束圆锥形的暖光打在她头上。

打了女儿一巴掌后,她一直后悔,意外听到方妍和女儿的对话,方妍说她语气不好,要来家里等她,她一起来了。

这么久了,她尽心尽力和方妍沟通,希望方妍能治好她的病。

结果,程迦弄了方妍追求十年的男人,给她脸上打了狠狠一耳光。

她记不清多少年了,她习惯一呼百应,不会为人屈就;她不愿做母亲,直到遇上真爱加之体虚可能绝育才留了后。她因此退出演艺圈,葬送事业。或许女儿代表桎梏,她对她始终有芥蒂。

女儿一天天长大,青春如花,丈夫对女儿的宠溺无法无天,她与女儿脾气都太硬,冲突不断堆积,与丈夫的矛盾也随之加剧。

直到一场车祸带走她最深爱的男人,她的内心彻底坍塌。

她记得那晚,已经深夜,她不让他们出去,可女儿太任性!

她怨恨她,但生活要继续,她很快站起来,终究还是负责任地给女儿最好的物质生活。她那么抱歉丈夫死前几年她总找他争吵,为了伤害而违心地攻击他的梦想。

直到发现女儿患有躁郁症,情绪不稳,追求刺激,性.欲强,滥用烟酒药品,抑郁,有自杀倾向,她才意识到要关心她。

可久病床前无孝子,久病床前也无慈母。至少她做不到。

照顾病人太多年,她一直不好,她被她逼得几乎崩溃,她厌烦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给她收拾烂摊子。

女儿爱上丈夫的朋友徐卿,她不能接受。为阻止女儿犯错,她找到徐卿,让他谎称他们俩有关系,让女儿死心。

徐卿很震惊,她告诉他:“迦迦现在小,不懂事;等她长大了,她会后悔,会怨恨你这个老男人占用了她的青春她的生机。”

徐卿最终同意。

女儿彻底放手,与她原本就恶劣的关系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后来,她遇到第二任丈夫王陵,夫妻恩爱,继女王珊也乖巧体贴,是每个妈妈都想要的完美女儿,她仿佛获得第二次生命,和一段从未有过的母女情谊。

可程迦再次把她的婚姻和家庭灭得粉碎。

她不想关她去精神病院,花大把的时间和方妍沟通,给她请医生,可她拒不配合。

她开始怀疑,所谓的躁郁症不过是她不负责任伤害折磨他人并获取关心和宠爱的借口。

她累了,前所未有的疲累。

--

“迦迦。” 程母呼出一口烟,语调冷静,像珠子落在地板上,“你又越线了。”

“…我尽力了。”

程迦声音微弱,几不可闻,“高嘉远知道我的病,他引诱我,但我没有…”

“你是成年人了,就不能有一回控制你自己?” 程母忍怒,“得病就可以不负责任又轻而易举取得所有人关心和原谅,全世界的人都想得你这种病!”

程迦伏在吧台上,如死了一般。

她的母亲看不到她很累了,也看不到她眼里浮着红血丝。

程母吸了几口烟,隐忍良久,终是缓了语气:“方妍这孩子性子是急躁,嘴上不会说好听的,为人处世也差了点,但她没什么城府,也是真心想你好。”

程迦手指动了动:“我知道,我…”

“你别把她变成下一个王珊。”

程迦埋着脑袋,脸色煞白,手指想抓附什么,却抓不到任何东西。

“王珊说她爱江凯爱到愿以为他死,她想和江凯一起时,你怎么回答她的?”

“别说了…” 程迦有气无力,

“你不说让她去死的话,她会自杀吗?”

程迦双手握成拳头,可身体没有多余的一丝力气,半秒就无力松开。

程母手中的烟燃尽:“迦迦,我放弃了。住院接受治疗吧。别再折磨自己,也别再折磨妈妈了。”

寂静和凉风吹进客厅。

程迦说:“好。”

程母把烟扔进烟灰缸,起身:“有时候,我希望那场车祸死的不是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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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21 22:47:05 |只看该作者
程母走了,客厅只剩程迦一人,她背后的落地窗外是上海繁华的夜景。

过了很久,程迦撑起自己,站起来,单薄的身体晃了晃,像一面即将要破碎的玻璃。

她步伐摇晃,走向卧室——

“噢,抱歉,爸爸忘记给迦迦买冰淇淋了。”

“可我今天好想吃冰淇淋。”

“那我们去店里吃,据说去店里能送日历铅笔。”

“好呀!”

“这么晚了去什么?能这么宠孩子吗?你工作一天也该休息了。”

“不是答应了迦迦可我忘记了吗?咱们一家人一块儿去。”

“我不去!”

“妈妈最扫兴了。”

“你叫什么名字?”

“程迦。”

“你是谁?”

“我是摄影师,程迦。…你又是谁?”

“我…我…是一个朋友。”

“迦迦,我叫徐卿,是你爸爸的朋友。”

“我知道你。”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好。”

“迦迦,我不能。”

“不能和我在一起,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你还太小。你应该找更好的,和你同龄的男孩。”

“你和我妈妈什么关系?”

“就是我在短信里说的。”

“你亲口说。你昨晚和她睡了?说啊!!”

“是。”

“变态。变态!”

“啧啧,你叫程迦吧?长得是挺漂亮,可眼神太差。”

“什么?”

“黄毛小丫头喜欢徐卿老师那种老男人,你什么眼光?”

“你有病吧?”

“哟!还会炸毛。”

程迦拉开落地窗,上了阳台,面前是万家灯火。

她脱了鞋子,爬上栏杆。她垂眼看着脚底的深渊,慢慢站起来。

“你那是得不到就想念,徐老头哪里好?等过个十几年你三十岁性欲旺盛了,他都满足不了你。”

“有病。”

“程迦,你不觉得我挺适合你吗?”

“不觉得。”

“我陪你走了大半个地球,从非洲到美洲,没功劳有苦劳吧。”

“是你拉我出来的。”

“都一样。钱钟书说了,看两个人合不合适,就得一起旅行。程迦,发现没,你有一个月忘了关心徐老头的消息。”

程迦站在高处,俯瞰脚下的城市。黑暗像一双眼,一个洞。

“程迦,我比你爱他,我能为他去死。”

“那你去死啊。”

“程迦,王珊死了,是因为我们。你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认为我们还能在一起?”

“她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全家死了都和我没关系。”

“程迦…你太可怕了。”

“一直没向您道歉,对不起。”

“我不原谅你。你是杀人犯。”

夜里的风很大,吹得程迦的身体有些摇晃。她裸露的小腿在发颤。

她缓缓张开双臂。

她很努力了,想配上比自己好的,想脱离自己深陷的这个队伍。她拼命往上爬,可他们不停地踩她,踏她,拖她,拽她…她筋疲力尽,撑不下去了,太辛苦了。

“迦迦,我放弃了。住院接受治疗吧。别再折磨自己,也别再折磨妈妈了。”

“有时候,我希望那场车祸死的不是你爸爸。”

程迦在夜空中伸长手臂,闭上眼睛,身体微微前倾。

狂风涌来,展开她的裙子,她往后仰了仰,毫无预兆的,

就听见彭野说:

“你以后好好的。”

她的心突然安静下来。

“程迦,你值得好好活着。“

程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狭窄的栏杆上。她突然清醒了,她双腿发颤,小心翼翼蹲下来。

她从兜里拿出手机,划出通讯录。

她在光亮的屏幕找出 “彭野”,眼睛就红了。

凌晨两点半。

电话接通,不到三声,那边接了起来。

“…喂?” 他嗓音沉沉,有些哑,是睡梦中被吵醒。

“…” 程迦捧着手机在高楼的夜风里打颤。

彭野:“说话。”

程迦张了张口,什么也说不出。

“说话!”

“…”

冷风涌动,程迦深吸一口气,想说他的名字,却没来得及,

那头,男人忽然低了声音,说:

“我去西宁接你。风雨无阻。”

一瞬间,夜风停了。


Chapter 57

程迦动身去机场时,上海下暴雨。她查看天气预报,青海全省范围也出现罕见的雷电大暴雨。手机通知飞机会延误。

程迦还是准点到了机场,坐在候机厅里等。

人望着玻璃窗外水洗般的大雨,像望着春暖花开。

几小时后,上海雨停,飞往各地的飞机陆续起飞,但西宁那边仍是暴雨。

旅客们在候机厅吵嚷,闹事。

程迦拿出手机,看一眼凌晨和彭野的通讯记录。那通电话后,他们没再通话。

现在也不用。

她脚踩着一双玫红底的黑色高跟鞋,手握这登机箱拖杆,背脊笔直坐着。

想着,便想到从格尔木到西宁有七小时车程,彭野什么时候启程?夜里?

一时心有所想,她塞上耳机,搜出一首叫《风雨无阻》的歌。八音盒的旋律让她心静。

周华健的声音出现时,她微微蹙眉,这过时的歌,是彭野那老男人年代的产物。曲风温柔,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应该也不是彭野喜欢的类型。

可她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循环上了。

“红尘千山万里路,我可以朝朝暮暮。”

几小时后,广播终于通知登机。

程迦上了飞机,关掉手机戴上眼罩,平静地睡了。

又是几个小时,飞机开始降低高度时,程迦醒了,洗了脸,敷了面膜,但没化妆。

飞机终于降落曹家堡机场。

程迦在窗边看到了黄色沙土的高原。

夜幕已开始降临,飞机在跑道上滑行,慢慢归位。程迦是第一个走出飞机的,才踏上移动通道,豆大的雨滴就打在玻璃窗上,转瞬间越下越大。

身后有人议论:“天哪,太幸运了。再迟一会儿就得迫降去兰州。”

程迦想,如果迫降去兰州,彭野也会赶去那里接她。

出去后,她一眼看到人群中格外高的彭野,他插着兜,立在围栏边一群举牌的人群背后。

他头发是湿的,黑色的眼睛盯着她,笔直而又沉默。

程迦骨子里一阵战栗。她远远望他一眼,转弯往走廊的出口走,他也转身走;两人隔着围栏和涌动的接机人群。

到了走廊尽头,他停下等她,她走过去他身边。

彭野微微俯身接过她手里的箱子,他手上是湿的,沾着雨水,却有暖意。

程迦跟在他身边,他拖着她的箱子,她没有牵他的手,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句话没说。

他们穿过忙碌的机场大厅,走出去停车的地方。

天黑了,电闪雷鸣,下着大雨。

彭野没说话,顺手就把她揽到身边,拿外套遮住她的头和身子,搂着她往车边走。暴雨冲刷着两人的身体,有股子沉默而奇异的兴奋。并不冷。程迦牙齿战得咯咯响,腿快站不稳,他的身体也隐忍在颤。

走了很长一段距离,终于到了。

他拉开车门送她上副驾驶。

程迦还是被雨水淋了个湿透,缩在座位上轻轻发颤。

他把箱子放到后座,开门上车。

雨太大,他有些狼狈地躲进车里关上门,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程迦就扑了上来,跨坐到他腿上,捧住他被雨水打湿的脸颊,用力吸吮他的嘴唇,恨不能一口一口把他吞下去。

他身上熟悉的皂荚清香,混杂着暴风雨水的气息,让她疯狂。

她撬开他唇齿,勾住他的舌头狠狠吮吸。彭野舌根发疼,头皮战栗,好似魂儿要给她从头顶抽出。

程迦的手摸到腰间他湿漉的衣服,狂乱地松了皮带,一把扯开拉链,手钻进去。

他早已有了反应。

她迫切地掀开长裙,把丁字裤拉到一边,不做任何准备便使劲沉了下去。

“啊…” 她含着他的嘴唇,喉咙里溢出一丝声音,短促,凄楚,瞬间被他以吻封缄。

彭野一手伸去锁上车门,一手握住她的腰,把她摁进怀里,摩挲着,她肌肤湿漉发烫,肌理软腻如凝脂,指尖触感轰然炸开,引爆他的躯体。

“呜…” 她浑身激灵。

车内狭窄,她舒展不开,双腿卡在禁闭的空间里,不断调整身姿,腰肢起伏进退,欲念汹涌不得消停。只嘴唇紧吸着他不松开,他亦不松,配合着她的主动,像两条痴缠的灵蛇。

雨水拍打着车身,帘幕般盖住四面的玻璃。

他急促的喘息如同动物,交缠着哀弱的呻吟,盖过了交加的雷电风雨。

程迦蜷着身子,彭野抚摸着她的身体,嫌衣服碍事,解她上衣的纽扣。她突然松了他的唇,微微直起身子。

她脸上还带着雨水,面颊潮红,眼睛湿润而安静,盯着他。不掺杂质,明如镜台。

他解开她上衣,一颗扣子,两颗扣子,她海蓝色的文胸露出来,

她呼吸还急促,雪白的胸脯在海蓝色上起伏。

他继续,衬衣解开从肩膀处褪下。暴风骤雨的夜里,她的肌肤白得散光。彭野的手顿住了,目光停在她锁骨之下,胸脯之上。

原本枪伤的地方留了一只展翅的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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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21 22:54:32 |只看该作者
程迦垂下眼睛,轻声问:“喜欢么?”

彭野的回应是低下头,捧住她,吻她胸口上那只鹰,轻舔它的翅膀。那触感柔腻如同牛奶溢入他嘴里。

程迦箍住他的头,十指伸入他湿漉的头发,任他亲吻。她半阖上眼睛,似醉地仰起头颅。

窗外闪电阵阵。

他掐着她的腰,吻着那只鹰,大力挺进。

她瑟瑟发抖,后背撞上方向盘,吃痛地叫了一声。

彭野托起她的后背,手隔在她的背和方向盘之间,把她往回拽。

底下一戳,她抠紧脚趾,搂住他的脖子,战栗着哀哀 “啊” 一声。

“疼么?” 他握住她湿漉的脑袋,轻声问。

她摇摇头。

漫天的雨水声里,和他的熟悉的感觉慢慢在程迦身体里堆砌,她断续而细碎的呻吟淹没在铺天盖地的雨幕里。

她微张着口,仰起头倒在方向盘上,看见闪电的一道白光劈开整个雨夜,雨水像钻石,浩浩汤汤砸下来。

--

彭野给她穿好文胸和衬衣,一粒粒扣好扣子,把她胸前雪白的风光收回去。

他把她从方向盘上抱回来,让她的头安枕在他肩上。两人湿漉漉地贴着,体温烘出热气在肌肤间蒸发。

外头仍是电闪雷鸣,车厢里边安静而宁谧,谁也没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程迦淡淡问:“今天等很久了?”

“比我预想的久。” 彭野说,

“…但总归是来了。”

--

驱车离开机场,闪电照亮前方的道路。

程迦点燃一支烟,夹在手里,烟头的光亮随着她的呼吸明明灭灭。

她看着窗外,电闪雷鸣,黑暗叵测,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车厢里是属于她的淡淡烟草味,她呼出一口烟了:“彭野。”

“嗯?” 雨夜开车,他很认真注意路况,回答有些漫不经心。

程迦望着外边的瓢泼大雨,问:“你爱我?”

雨还在下,

彭野说:“不爱,为什么冒着风雨来接你?”


Chapter 58

原先想问他准备好了没,可早已没必要。

程迦望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问:“今天回格尔木么?”

彭野说:“在西宁住。”

程迦 “哦” 了一声。

她一路都没闭眼睛,她一点儿都不累。

机场离市区不远,很快到了黄河路上一个像模像样的酒店,不是招待所客栈之流,程迦稍稍严肃:“住这儿?”

彭野:“嗯。”

程迦没多说。下车进大厅,金碧辉煌。到前台登记时,程迦看一眼房费,手摸进包里想拿钱包,想想又没拿。

进电梯了,彭野看着她湿漉的衣服,斟酌着要说什么,手机响了,电梯里信号不太好,但通话也不长,他讲几句就挂了。

程迦无意瞟一眼,是国际电话。她看到了他的通话记录,凌晨那通电话没有她的名字,只有手机号。

程迦问:“你删我号码了?”

彭野答:“嗯。”

两人有一会儿没说话,

程迦又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彭野没答。电梯门开,他一手拉了行李箱出去,一手扶着门,让她走出去。

进房间后,彭野说:“把湿衣服脱了,先洗个澡。”

程迦便开始脱。彭野把箱子放在桌上,看见镜子里她落了长裙,滚圆的臀夹着细细的丁字裤,一双腿笔直修长,白得跟奶油一样。

裙子掉地上,高跟鞋踩出去,露出脚踝边黑色的小蛇。她边脱衬衣边往浴室走了,彭野收回目光,看一眼镜子里湿漉漉的自己,不经意吸了口气。

程迦走进浴室,意外发现有浴缸,干净得一尘不染。

程迦把衬衫扔洗手台上,给浴缸放水。龙头边两个旋转钮,她试了好一会儿,水还是冷。

程迦朝外边说:“彭野。这龙头是坏的。”

“哪儿坏了?” 彭野声音先来,然后是人。

程迦从浴缸边站起身给他让位置,微皱着眉:“怎么拧都没有热水。”

彭野俯身拧那龙头,解释:“这边是热水,顺时针拧;这边是冷水,也得顺时针拧。”

很快,水柱冒出热气。

程迦:“…”

彭野调好水温,说:“试试。”

程迦摸了一把:“有点烫。”

“手对温度比较敏感。” 彭野定定道,“就这水温。过会儿得着凉。”

程迦任他。

他坐在浴缸边,程迦看了他一会儿,上前去脱他衣服,他也任她。

沉进温暖的水下,一身的凄风冷雨被洗去,前所未有的惬意将程迦包围,她忽而明白了他为什么带她来这儿住。

他在水下抚着她身体的曲线,她闭上眼睛,双腿无意识摩挲他的腿。身体没有别的欲望,只剩最原始单纯的肌肤之亲。

彭野问:“累了?”

“不累。” 她睁开眼睛,“…你等久了。”

“不久。” 他说。

“准点应该中午到。” 程迦说,“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知道你一定会来。…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知道你一定会等。”

温暖的水里,两人各自无声。

彭野问:“饿没?”

“在飞机上吃过。” 她说,“你呢?”

“在机场吃过。” 他答。

程迦淡淡 “嗯” 一声。

洗了澡出来,彭野说:“一年不再用浴缸。”

程迦抬头:“怎么?”

彭野:“节约用水。”

程迦:“好。”

程迦立在床头,拿浴巾搓头发,等头发不滴水了,用吹风机吹。彭野看了她一会儿,接过她手里的吹风机,她顺势坐上床边。

外边还在下暴雨,程迦穿着宽大的白浴袍,仰着脑袋,看他洗过澡后干净的脸颊和湿漉的头发。暖风在吹,他的手指在她头皮上摩挲。

隔一会儿,程迦手机响了。彭野关了吹风机,给她拿来。

是经纪人:“亲爱的你在哪儿呢?”

“我现不在上海。” 程迦淡淡地说。她歪着头拨弄头发,浴袍袖口的香味清新干净。

“大后天教育频道想对你做个采访。你不是想宣传动物保护嘛,这个机会可别错过。”

“嗯,我会准时回来。”

“拜拜亲爱的。”

程迦挂了。

彭野抓抓她的头发,问:“继续吹?”

程迦说:“晾干。”

彭野收着吹风机的线,问:“什么时候回去?”

“后天,” 程迦说完加一句,“有很多工作。”

彭野:“那正好。”

“嗯?”

“我这两天休息,带你去个地方。”

程迦:“哪儿?”

“到时再说。” 他手指抓着她头发,渐渐,目光落到她脸上,再次看到她的素颜,眉目淡淡,有浅浅的黑眼圈。机场第一眼,他就看到她瘦了。

“最近没休息好?” 他无意识抚摸她脸庞。

“失眠。” 她歪头,脸颊枕在他手掌心,眼瞳清淡,平静地望着他。

彭野心里没了声音。

两人对视着,心知肚明,程迦说:“来啊。”

彭野欺身去吻她。

程迦的手勾住他脖子,吻到半路,她摩挲着他的发根,比以往扎手,她模糊地问:“你剪头发了?”

“嗯。” 他含糊应着,刚把她压倒在蓬松的大床上,程迦手机又响了。

两人顿住,鼻息交融间,无奈轻笑。

程迦摸着手机,手指却还在他脑后的发根上挑逗。

拿来一看,这次是方妍。她顿了顿,平静地接起。

“程迦,你在哪儿呢?” 方妍声音挺轻,不像平时。

程迦说:“西宁。”

“哦…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

“回来后咱们见一面吧,我请你吃饭。”

“嗯。”

“对了,你带药没?”

“带了。”

“记得吃…但别数错了。”

“…好。”

“程迦…”

“嗯?”

她欲言又止。程迦也不催,平静等着。

“我不在乎高嘉远了,你不用考虑我。”

“…” 程迦说,“我也一样。”

方妍轻轻呼出一口气:“你早点睡。”

“嗯。”

程迦挂了电话。彭野始终伏在她身上,电话里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程迦说:“你去拿。”

彭野起身下床,打开箱子找出七七八八的药瓶,一粒粒数清楚了递给她,又去调了杯温水。程迦就着水把药吃了。

他那态度仿佛她只是得了个小感冒。

彭野把玻璃杯放回去,回来重新覆在她身上,说:“继续?”

程迦说:“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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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21 23:03:01 |只看该作者
一番云雨折腾,

程迦听着外边的风雨声,皱眉问:“这么大雨,明天能出去?”

彭野在她耳边,沉声说:“明天会是好天气。”

这一夜程迦睡得安稳,雷打风吹没影响。

第二天,和彭野说的一样,是个好天气。

出发前彭野带程迦去菜市场买菜,程迦抽着烟跟在他身后,淡淡问:“去野炊?”

彭野说:“沾点儿边。”

驾车一路过了格尔木,上高原,一月不见,原野上青草丛生,辽阔充满生机。

经过保护站,程迦回头望一眼那熟悉的平房,没说什么。

过保护站不久,越野车下了青藏公路,绕进曲折的山林。绿树遮天,阳光从茂密的树叶间洒下来,流水潺潺,鸟语花香。

下过暴雨,山里空气特别清新。不久,视野渐渐开阔,程迦看见了雪山冰峰。

待到无垠的草地和冰川在面前铺开,蓝天下,一片冰晶晶的世界。

彭野停了车,说:“到了。”

程迦下车,跟上彭野,两人踩着细碎的冰渣往前走。

清凉的风从四处落过来,程迦望着远处的雪峰,问:“这是什么山脉?”

彭野说:“唐古拉。”

程迦蹙眉:“这是…”

“长江源。”

碧色的江水在她眼前展开,雪峰,蓝天,白云,一股脑儿映在清澈的江面上。

风声伴着水声在空旷的天地间奏鸣。风从雪山上吹来,裹挟着江面的水汽扑到程迦面前。

程迦深呼吸,没有缘由,心里就轻松了。她喜欢这个地方。

他和她,站在长江的源头,风在吹,草在长,他和她什么话都没讲,也没有牵手,就那样站着,就觉得很好。

--

到了傍晚,夕阳下的雪山江水更加瑰丽。

程迦在大好的自然风光里和彭野一起搭帐篷。

没一会儿,程迦意识到自己对彭野并无多大帮助,于是说:“我去捡柴火。”

彭野回头,表情很认真,问:“饿了?”

“没。” 程迦也挺认真的,道,“分工能节约时间。”

彭野有些好笑:“节约时间了干什么?”

程迦:“…”

彭野:“这么等不及?”

程迦:“下流。”

彭野:“你好意思说我。”

程迦给他白眼,转身望长江源。想一想,在这里她不需要急匆匆干什么,她可以不做任何事。

彭野见太阳落山,想程迦会冷,于是放下手里的帐篷,道:“先去找柴火。”

程迦:“需要两个人?”

“别出危险。”

“荒郊野外,也没别人。” 程迦说。

彭野没解释,说:“走吧。”

两人找了一堆木柴回来,天已经黑了。

彭野在一旁生火,程迦从车上把袋子提下来,打开看,他买了苞谷红薯牛肉干。

程迦想起那晚和达瓦的对话,说:“你不喜欢吃土豆。”

彭野正在打火,自然道:“你不喜欢吃啊。”

程迦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彭野弓低了腰,吹燃树叶和枯草,说:“雪山驿站还有露营那晚,你挑的土豆都是最小的,吃得也慢,不像吃玉米和红薯。”

他寻常说着,程迦盯着他被火映红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哼一声:“闷骚。”

彭野不搭理,她走过去蹲在火堆旁看他。

彭野抬眸瞥她一眼:“怎么?”

“彭野。” 她语气正式。

“嗯?”

“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动心?”

彭野:“没注意。” 说完起身去搭帐篷。

他不说,她也不追问。以后他自然会自己讲。

程迦蹲在原地拾掇篝火,中途听到风吹帆布的声音,呼啦啦。

她扭头看彭野。粗大繁重的帆布和绳子在他手下规矩又服帖。他看到他卷着袖子,露出有力的手臂。他右手小手臂上有一道疤,是刀伤;程迦还知道,他腰背后有一道更长的疤痕。

她抚摸过无数次。她喜欢那不平坦的触感。

程迦盯着他手上的疤,看着看着,摸出一支烟来抽。抽完了,她起身走过去,从后边抱住他的腰身。

彭野正在拉线,没怎么分心,漫不经意地问:“怎么?”

程迦缓缓摩挲着他小手臂上的疤,说:“上次露营就想上。”

彭野顿了一下,淡笑出一声:“我知道。”

他捏了捏腰间她的手:“帐篷还没搭好,等…”

“我不想在帐篷下边,” 程迦解开他的裤子,揉捏摆弄,很快在那里搭起一个帐篷,她贴住他早已紧绷的腰臀,说,“我想在帐篷上边。”

彭野回身,她把他推倒,尚未搭建牢固的帐篷轰然倒塌,他和她淹没在帆布和绳索里。

一直以来,程迦都无法解释为何对彭野的身体如此痴迷。他的肌骨,他的身躯,他给她的充实而熨帖的感觉。她早已深陷其中,逃离再远也得回来。

彭野亦是如此。

他记得与她的每一场性爱,记得她身体内外的每一寸感觉。

也记得这一晚,

程迦的肌肤在月色雪山下,透出象牙玉般莹润的光。

她跨坐在他身上,衬衣胸衣凌乱散开,呼吸急促,胸脯和她的人一起上下起伏。

她身后是漫天繁星。

她细细的手指在他腹肌上抓挠,她温柔的身体在他身上摩挲扭动,一声声蚀骨的呻吟,几乎抽了他的魂。

她浅浅阖上眼眸,战栗着抬头,汗水掺杂着夜风从她迷离的脸颊滑过。

那一瞬自此定格在彭野的记忆里。

良久,程迦缓缓低下头,注视着彭野,目光笔直而又柔软。

彭野拉住她的手轻轻一带,她伏下去趴在他身上,脑袋枕在他脖颈间。待呼吸渐匀了,她说:

“我不会。”

彭野说:“我知道。”

无厘头的一句,他却懂了。

我不会遇到比你更好的。

程迦平静下来,道:“还有些事。”

她讲了徐卿和江凯,也讲了她的母亲和王珊。事到如今,她已淡然,如同述说他人的故事。

彭野至始至终没插话,心底隐隐不平。原来相见恨晚,不能回去她最无助的时刻。但又庆幸相见时晚,他已走过最荒诞的年华。

待她讲完,彭野寻常问:“怎么突然说这些?”

程迦说:“给你一个交代。”

彭野说:“你的过去,不需要给我交代;你的未来,我给你交代。”

在那一瞬,程迦觉得她的人生被拯救了。


Chapter 59

上海。

飞机要降落浦东机场时,程迦看到了海。她忽然意识到,他在长江源,她在长江尾。一条水连着,从西到东。

落地后,程迦给彭野发了条短信,三个字:“我到了。”

很快,彭野的短信回来,一个字:“好。”

程迦收了手机。

机场太大,走出去有一段距离。

程迦拖着登机箱走上自动人行道,她安静站了一会儿,摸出手机打开地图,即使在手机上,长江也很长。

她无意识点了根烟,眯起眼睛想着昨晚,皱巴巴的帆布帐篷,长江源的夏夜星空。

身后人的箱子滑过来撞上她脚踝。

“对不起。” 声音有点儿耳熟,把程迦的思绪拉回来。

她回头,看到了江凯。

似乎还是老样子,高瘦的个子,阳光学长的相貌,多了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眼神笔直而惊讶。

程迦呼出一口烟:“不认识了?”

“迦迦…” 江凯张口结舌,竟似十分惊讶。

程迦看到面前的烟雾,忽然意识到在机场,转手掐灭了香烟。

而对面一贯口齿伶俐的男人有些语无伦次,“你…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

自动人行道到了尽头,程迦拉着箱子往前走,淡淡一笑:“你不知道我还在上海?”

“我知道。但上海太大,多少年也再没运气碰上。” 他语气平静了,却隐有不甘。

程迦没说话,走上又一条自动人行道,站定了;江凯没上去,在一旁走,隔着一道栏杆,与她并肩前行:“我在香港看了你的摄影展,很棒。”

“谢谢,我知道。” 程迦说。

江凯愣了愣,忽而就笑了:“你还是老样子。” 还是那么嚣张,那么跋扈。

“我挺喜欢原来的样子,就没改。”

江凯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原来就很好,不用改。”

曾经爱得刻骨铭心,谁料半路不得善终。

他不负她,他没给过王珊半点希望与暧昧。当初谁也没有错,错在太年轻。承受不住一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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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21 23:09:02 |只看该作者
出了机场,程迦立在出发口等方妍,她再次点了烟。

江凯没走,陪她等:“那天我跑去香港,以为会见着你。你有在散场时留下看展览的习惯。结果没遇到你,遇到了徐老头。”

徐老头这称呼让程迦恍惚一阵。那晚她去了西宁。如果当时遇到江凯,会是怎样一番情景,会突然心血来潮去西宁么?没有如果,现在,过去一切都无法再兴风作浪。

她抽着烟,没说话,没看他。风吹着烟雾和发丝,萦绕在她白皙而棱廓分明的侧脸。

江凯忽而微笑:“迦迦,你还是那么迷人。”

程迦这才扭头看他一眼,说:“谢谢,我知道。”

他笑笑,问:“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最近好。” 程迦说,“你呢?”

“还行。…还是一个人。”

夹着烟的手指顿了顿,程迦没看他。

她立在风里,平静地呼出一口烟:“遗憾。我不是一个人。”

她看见方妍的车,伸手招了招,转身把烟摁灭在垃圾箱上。出发口接人不能逗留,她拉着箱子要下站台,江凯追上去,迫切拉住她的手腕,终于说:“对不起。我当初不该对你避而不见。”

程迦抿紧嘴唇。

方妍停车下来,紧张道:“出什么事了?” 程迦看她一眼,她又坐回车里去。

程迦挣开他的手,回头:“我前几天看到王珊的父亲了。”

江凯一愣。

“我向他道歉。”

“他怎么说?”

“他不原谅我。”

江凯脸色微僵。

“但不管原不原谅,生活都得继续下去,我也得往前走了。” 程迦说,“江凯,我们都得继续往前走。”

我们不是圣贤,我们会犯错。但我们曾经的错,让今后的人生更清醒。

江凯心里一阵滚烫,张了张口:“当年我就找过王珊爸爸,给他道歉。他也没原谅我。”

程迦说:“原不原谅,王珊的死,都是时候该放下了。只是我该早点道歉,像你一样。而当初你甚至并没有错。”

江凯嗓音微哽:“我不该把你扔在一边。”

“我原谅你了,江凯。”

那一刻,江凯肩上所有的恩与怨,罪与罚,终于都放下了。

--

青海。

黄昏,格尔木医院后门的大街上车水马龙。彭野坐在桑塔纳驾驶座上,紧盯医院后门。

上次安安去保护站找彭野,后者再次察觉到了有关黑狐的信息。

后来一查,果然,黑狐安磊的巨额钱款全在妹妹安安户头名下,警方监控着钱款动向,并未冻结。也监控了安安的电话,但黑狐一直没联系她。

直到彭野想到肖玲的手机。

很快有了新发现,肖玲昏迷不醒,可她的手机却有通话,最近的一次恰好被警方听到,

“…哥,你为什么总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见面再说。”

“我说了我不会跟你逃跑。”

“不是逃跑,我们去别的国家开始新生活。”

“这就是逃跑!”

“你想永远都见不到我?”

“…为什么你不能去自首?”

“安安,警察抓到我,我会死。我是你哥,你要送我去死?”

“呜…到底出了什么事?”

“来上次的饭馆门口等我,晚上8点。你不来,我就一个人走。这是我最后一次电话。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哥就不再管你了。”

“…你等我,我来…”

医院各处的门都有人看守,彭野目不转睛盯梢时,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他知道是程迦的短信,掏出来看,三个字:“我到了。”

他很快回了个:“好。”

十六好奇,这种时刻,彭野从不理手机的。

“哥,谁呀?”

彭野目不斜视:“轮到你管?”

十六嘿嘿笑:“前儿暴雨,你开车上哪儿去了?昨天也不在。”

彭野说:“休息。”

十六往后看:“尼玛!”

尼玛凑上来,认真地说:“七哥,我在你衣服内衬里发现了女人的头发。看颜色,是程迦姐的。”

彭野:“…”

尼玛:“哥,迦姐的头发怎么会跑到你衣服内衬里边去啊?”

彭野:“…”

十六杵他:“七哥,你这速度忒快,以后给兄弟们传授点儿经验。”

尼玛也说:“还有摄影展,那么多捐款和报道,可报纸上印不清,啥时候让迦姐过来给我们看呀?”

正说着,彭野严肃道:“出来了。”

十六和尼玛立刻警惕,盯着门。

后门人来人往。

“哥,哪个啊?”

“灰色外套的。”

彭野说的是一个散着头发戴着眼镜和帽子的女人,衣服很老气。

“那不是安安吧?”

“伪装了,是她。” 彭野很确定。

十六立刻通知其他各门的弟兄。安安拦了辆出租车,彭野发动汽车,隔着一段距离追上。

但开了没多久,出租车开始七弯八绕。

彭野握紧方向盘,说:“她发现了。”

果然,不一会儿,安安下了车,拐进小巷子。彭野把车交给尼玛,和十六跟过去。

巷子错综复杂,烧烤摊,面摊,小馆子,住户,什么都有。

安安在里边迅速穿梭,时不时回头看。彭野和十六反应快,把自己藏得很好。可安安警惕性极高,越走越快,最后跑起来。

巷子里杂物太多,彭野紧追不舍,十六却被甩开。

安安也不知自己感觉对不对,一个劲儿往前跑走,她过了巷子,跑到大马路上,隔着斑马线看见了她和哥哥曾经吃饭的饭馆。

门口正停着辆黑色的车,驾驶座上燃着烟,只看影子,她就知道是哥哥。

人行道灯变绿,她朝那辆车跑去,车里的人掐灭了烟,发动汽车。

“安安!” 彭野喊她。

跑到半路的安安回头,惊慌的表情变成怔愣:“彭野大哥?”

身后哥哥也喊:“安安,过来!”

彭野瞬间加速冲过去,不是对安安,而是那辆车。

安安回头惊呼:“哥!快跑!”

人行道上绿灯转红,汽车开始行驶。

彭野从转弯的公交车跟前闪过去,肩膀猛地被撞到,人踉跄几下,公交急刹车。

车侧的小轿车视线不好,来不及减速,撞向彭野。彭野敏捷地跳起身,踩着车前盖,滚了过去。

一排车急刹,交通瘫痪。

安安尖叫:“彭野大哥!”

黑狐的车加速冲向红灯。彭野飞跃跳上行驶的轿车前盖,在一辆辆车顶上奔跑。

“哥!彭野大哥!” 安安在十字路口穿梭的车流中追逐。

黑狐即将冲过红灯,彭野快追上,却听身后一阵急刹车,安安发出一声惨叫。

彭野猛回头,安安倒在车底下,一滩血泊。

彭野从车顶跳下来,冲去安安身边。

安安几近昏迷,紧紧揪住他的袖子:“别抓他…”

黑狐的车加速远去。

“操!” 彭野骂一声,把她打横抱起来,穿过瘫痪的交通,奔跑去医院。

--

彭野忙完所有事情回到保护站,已经过了好几天。

他深夜到达,想起好几天没和程迦联系了。

他不打电话发短信,她也就不找他,比他还沉得住气。

彭野洗了个澡,已是夜深,他独自走出保护站,拿出手机,摁了一串数字出去。

他插着兜低着头,沿着高原上的公路缓慢前行。夜里的风吹得他一身清凉,他踢一踢路边的杂草,耐心等着他的姑娘接电话。

时间不长也不短,电话接起来,静默了一秒,程迦的声音平静又疏离:“喂?”

彭野莫名头皮一麻,低下头揉揉鼻梁,慢慢就笑开:“还没睡?”

“没有。”

“怎么还没睡?”

“希望我睡,那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她问。

他淡笑:“知道你没睡。”

“…” 她那边安静着,过了会儿,彭野听到打火机的声音,她点了烟,缓慢呼吸,问,“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

“之前在忙。” 他言简意赅。

他不说,她也不问。只道:“动枪了么?”

他简短地 “嗯” 一声。

“受伤没?”

“没有。”

她淡淡 “哦” 一声,不关心了。

彭野复而唇角含笑,并未出声,可那头程迦问:“你笑什么?”

“我没笑。”

“你笑了。” 程迦问,“你笑什么?”

“心情不错,就笑了。”

“…”

彭野说:“你换打火机了?”

“…你耳朵倒灵。”

“先前的呢?”

“扔了。”

“扔哪儿了?”

“机场,你要去捡?”

夜风吹着,彭野又笑了一声。他单手摸出一支烟塞嘴里,又摸出火机点燃,那边她听了声音,也不着急,耐心等着。

两人各自抽着烟,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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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21 23:16:58 |只看该作者
不久,程迦淡淡开口,有点儿一本正经:“你想我么?”

彭野低下脑袋,夹着烟的手指戳了戳额头,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说:“想。”

程迦还他一句:“好样的。”

彭野差点儿没给烟呛到,咳几声:“你呢?”

“我怎么?”

“你想我么?”

“你猜。” 程迦淡淡道。

“…你这人…” 彭野无奈,笑容却只增不减。

程迦道:“见面了用行动告诉你。”

夜深人静,每一个咬音嚼字,每一丝起承转合,分明清淡,透过电话却格外暧昧。

他在长江源,她在长江尾。

彭野:“好。”

程迦说:“明天要巡查?”

“嗯。”

“什么时候回来?”

“周末。”

“那我周末去看你。”

彭野顿了一下。

程迦:“怎么?”

“周末得去南非。”

“…去那儿干什么?”

“学习野生动物保护区的经验。”

“去多久?”

“一星期左右。”

“噢,回来再约。”

彭野笑出一声。

程迦似乎皱眉:“不约?”

彭野笑:“约。”

程迦又问:“你现在在外边?”

“嗯,公路边。”

“看得到星星?”

“嗯。” 彭野无意识抬头,望漫天繁星,眼前就莫名浮现起那夜在长江源,程迦白皙的脖颈像天鹅般舒展,微张着口,表情迷醉。

他不由自主淡笑。

她于是说:“下流。”

彭野这才知入了她的套。妖精。

程迦呼着烟,缓缓道:“彭野。”

“嗯?”

“我听到你那边风的声音了。”

“嗯。” 他立在旷野上,说,“西北风,明天会有沙尘。”

那头,程迦走上高楼的露台,说:“东南风,明天阴转晴。”


Chapter 60

程迦走进咖啡厅,扫视一周,看到了坐在落地窗边的韩玉。

韩玉多次给程迦的微博发私信,却不知是经纪人打理。经纪人询问程迦后,给了韩玉电话号码。韩玉来了上海。

程迦走过去,韩玉起身,问道:“喝点什么?”

“意式特浓。” 程迦坐下了,平定地看她,“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非大老远跑来。”

韩玉略微笑笑,说:“道歉得当面来。”

程迦正拿玻璃杯喝水,瞟了她一眼。

韩玉倒也不磨蹭,直入主题:“那天我在飞机上和你说的话都是假的。是我追的他,他对我的感情并不深。有喜欢,但没到爱的地步。后来没和我打过电话,更没说过那些话。其实是我早就认出你。”

程迦说:“我知道。”

韩玉微愣:“那你…”

“我没和彭野提,以后也不会提。”

“为什么?”

程迦反问:“有必要么?”

韩玉缓了缓神,苦涩一笑:“谢谢。…也对不起。”

程迦没接话,正好服务员送咖啡过来。

韩玉抿一口,放下杯子:“你说对了。等12年,其实是没找到合适的。…我不想害人,就是想最后赌一把。不试一次,怕后悔;怕这辈子都后悔,假如这次豁出去,会不会不一样。

现在也好,给过去一个了结,也给当初无疾而终的感情一个交代,彻底画上句号。以前心口堵着这事儿,不能给自己机会,也不能给别人机会。现在好了。”

程迦喝着咖啡,漫不经心 “嗯” 一声。

韩玉说完,以为她会问彭野去青海以及分手的缘由,但她没问。韩玉忽然就意识到面前这个女人的自信和强韧,不怪他们成了一对。

不问也好,她也没准备回答。那些事,应当彭野自己和程迦讲。

两人并未多聊,一杯咖啡喝完,韩玉就走了。

程迦看着她上去机场的出租车,转身离开时,手机响了,又是江凯。

--

当地时间晚上九点,彭野到达约翰内斯堡。

北京时间是凌晨三点,彭野没给程迦发短信。

时差颠倒,彭野与林教授接洽,到住处后就睡了。第二天一早赶去南非东北部的克鲁格野生动物保护区,跟着当地保卫队巡查。

头两三天就这么过去。

第三天晚上,彭野回到住处,洗了澡后再次想起程迦。

他忘了开通国际漫游,第一天给她发短信没发出去;住处不能打国际电话;今天好不容易办了张当地卡打过去,程迦关机。

彭野坐在床上,手里飞快转着手机,竟有点心神不宁,不知那丫头在搞什么竟然关机。

床头电话响了,彭野以为工作人员联系他有事,接起电话说了声:“喂?”

没想传来一个性感妩媚又沙哑低沉的女音:“Hello?”

彭野:“…”

对方语气暧昧:“Sir, room service?” 要客房服务吗?

彭野正烦着,皱了眉头。

“No, thanks.” 他没给对方再说话的机会,压断电话。

很快,那电话又响了。

彭野斜眼瞧那电话,舔了舔下嘴唇,心想你还来劲儿了,叫你服务指不定谁占谁便宜呢。

他接起来,刚要训她一顿,那头换成中文:“真不要服务?”

程迦声音淡淡的。

彭野一愣,几乎是乐了,跳下床去拉开门。

“你什么时…” 话没完,程迦把箱子扔进门廊,扑进来搂住他的脖子便往他身上跳。

彭野没来得及看清她,只见她长发盘起,修长的脖颈像白玉。

他欺身接住她柔软的臀,她宝蓝色的裙摆像花儿一样绽开,纤细修长的双腿圈在他腰间。

彭野一脚踹上门,把她往腰上托,她高过了他,低下头抱住他的脑袋,用力亲吻他嘴唇。

那晚电话里,他问:“你想我么?”

她说:“见面了用行动告诉你。”

她比以往更热情激烈。到了半路,她摸进他裤子。自己动进去,贴着他身体蠕动。

他把她抵在墙上,吻她的脸颊她的脖子,她扭动着,嗓子里溢出细碎的嗯啊声。

她的小坤包进屋就甩在柜子上,手机滑出来,这会儿闪着光在震。一开始两人没理,渐渐,

彭野无意间一瞥,屏幕上大大两个字:江凯。他停了下来,眯起眼睛。

“别管他。” 她呼吸急促,快要到了,捧着他的脸低头要吻他。

彭野别过头去躲开,微仰着腰身,单手把她往上边超了一下。程迦吃痛,“呜” 一声。树袋熊一样攀附着。

他把手机拿来递给她:“接。”

“不接。”

电话不震了,彭野手指一拨,未接电话已接电话里一堆 “江凯”。

彭野冷哼一声:“聊骚。”

程迦:“…”

彭野凉笑:“他还会再打。” 果不其然,几秒后,手机再次开始震。

彭野猛地俯冲把她压到床上。

“呀!” 程迦弓起腰身,痛呼一声,顿时冷汗直冒。

彭野上身直起,眼神危险,还是那个字:“接。”

程迦身板直打颤,一把夺过手机,想耍心机关机,彭野抢先碰了绿色。

电话接通。

程迦躺在床上,裙摆翻转,她冷冷盯着彭野,调整呼吸:“喂?”

“迦迦,睡了么?”

“睡…” 话没完,程迦张大了口,从心尖到嗓子又苦又甜,发不出声儿。

就在刚才,床边的彭野大力起来。他盯着她,眼神黑而沉。

“我昨天说的那些话…”

程迦身体波浪般晃荡,揪着被单,心跟猫抓似的,两头顾不得,勉强稳住声音:“有什么明天再…”

“说” 字没完,彭野不依不饶地惩罚。

程迦猛地弓起背,又重重倒下去摔进被子里,狠狠瞪着彭野,语气分外冷静,道:“别再打电话了。”

那边,江凯却察觉到不对:“迦迦,你身边有人么?”

“没。” 程迦怒目,一脚踢在彭野腹上想逃离。

他将她双腿抬高到他肩膀,把住她的腰将她扯回来一摁,身子杵得霸道,蛮狠,到了底,她心窝戳裂开。

“彭野…” 程迦猝然仰头,直直抬起腰身,强忍着,手指错乱地摸抓着摁断电话,才敢尽情,“啊…”。

彭野强势俯身,她双腿被他压回去贴在胸口,她蜷成一团,痉挛。

他深而狠,咬她耳朵:“程迦,说我是谁?”

“…” 她目光涣散,人儿打颤。

“说!”

“…嗯…彭野…”

“没听清!”

“彭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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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彭野起床时,程迦死了一样趴在床上。

彭野洗漱完出浴室,她还是原样。彭野在床边穿裤子套t恤,问:“不和我一起去?”

程迦没半点儿动静。

“真弄疼了?” 彭野坐到床边,手伸进被子顺着她腿根摸那软腻。

程迦一脚狠踢过来,彭野哗地从床上弹跳起身,躲了开。

彭野:“还有劲儿?”

程迦抓起枕头砸过去,冷冷道:“老子抽风了飞大半个地球送来给你操。”

彭野接住枕头:“谁叫我用力的?”

“滚!”

“别破坏道具。” 彭野弯腰把枕头还给她。

程迦扯过了一脚踢他,彭野再次轻松躲过,长手一伸,把她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程迦却冷静盯住了他。他穿着迷彩服裤子,扎进靴子里,两条腿笔直又长;上身是军绿色的背心,贴着他紧实的身体。

彭野十分受用她这目光,笑了笑,看一眼手表:“晚上回来给你。”

程迦没搭话,倒回床上背对他。

隔一会儿了,她又回头看。他穿好迷彩服外套,正往外走,到了门廊边,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他回头看她,顿一秒,眨了眨眼,走了。

程迦扭过头去看窗外,外边阳光灿烂。

南非现在是冬季,却一点不冷,风吹着茂密的树叶沙沙作响。

程迦看了一会儿,有些困,翻身睡了。

睡到阳光刺眼才醒来,已是当地时间下午。

她光脚下床,床头有张纸条。彭野留的,写了这里的叫餐电话,还有张餐厅地图。

程迦把方妍开的药拿出来,一份份数好就水吞下。或许是这药起作用,最近她有所好转,心情平静不曾低落。

程迦整理好自己,带上相机,准备下去走走,人到门边刚扶住把手,听到滴滴一声,随后,门外的人也拧了把手。

她拉开门,看到彭野,有些意外,问:“你怎么就回来了?”

彭野倒寻常,说:“才起?”

“啊。”

“休息好了没?”

“嗯。”

“肚子饿么?”

“有点。”

“下去吃东西。” 他牵她的手,上走廊。

“你回来干什么?” 程迦问,“不是落了什么东西没拿?”

彭野没答。已经拿了。

餐厅在树林里,原生态型,木头桌椅掩映在茂密的树木花草间。

吃饭的功夫,程迦告知他:“我打算去附近转转。”

彭野头也没抬:“不行。”

“嗯?” 程迦抬眸,他俩从不干涉对方。

“南非犯罪率很高。”

程迦认真道:“我知道,所以特地查了,这儿有外国人旅游巴士直达我想去的地方。”

“那也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

程迦:“…”

彭野道:“乱跑就打断你的腿。”

风在树梢。

程迦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半刻,移开,无语地笑了笑。当他是玩笑。

又收了笑,微微严肃说正事儿:“附近有个太阳城,我想去看看。”

彭野微微顿一下,也认真了:“那更不能去。”

程迦看出端倪,卷着盘子里的面,问:“你去过?”

他拿起玻璃杯喝了点儿水:“嗯。”

“什么时候?”

“很多年了。”

“干了些什么?”

“玩儿。” 他倒是简洁。

程迦淡淡问:“赌过博没?”

“嗯。”

“赌了多少?”

“…不是钱。”

“是什么?”

彭野略微笑了笑。

程迦问:“女人?”

“嗯。”

“啧啧。” 程迦微眯起眼,凉笑一声,“骚包。”

彭野:“彼此彼此。”

程迦不多问了,她也知道那里是正经地方,估计就是一个美女说谁赢了给个亲吻,或跳支舞什么的。但不排除勾搭上了,就深入发展了一晚。

彭野又道:“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你要无聊,过会儿跟着我。…后边几天也跟着。”

“你在工作,能带上我?”

“能。” 彭野说,“我算半个参观。”

说话间,程迦的手机响了。

彭野眼皮一垂,仍是江凯。他平静问:“从什么时候开始?”

“一星期前。”

她已表示清楚,但江凯还和当年追她时一样,不达目的不死心。

她要接。彭野把电话拿过来,站起身:“我和他说。”

程迦不阻止,要跟他走,彭野看她一眼:“男人对话,你听什么?” 补了一句,“我知道分寸。”

程迦于是平静留下。

彭野沿着曲折的小路走过茂密的树桠,到一边接起电话,先没做声。那边男人声音挺清晰:“迦迦。”

彭野说:“喂?”

对方沉默半刻:“你是谁?”
“彭野。” 彭野拿支烟含嘴里,单手点燃。

他无需自我介绍,昨夜程迦喊过他的名字。

“我找迦…”

“程迦长大了。以前追小女孩的方法不管用。” 彭野直截了当,“那个叫徐卿的男人不够好,所以她能被你追到手。”

“但现在,你来抢个试试?”

那头一阵沉默,开口时却已平定。

“迦迦她什么都和你讲了。” 固执如江凯,却也在一瞬间意识到这个叫 “彭野” 的男人在程迦心里的分量。像程迦那样的女人,她给他讲她的过去,就是给了他所有的信任,甚至最难得的,依赖。

他认清了,终于放手,说:“我明白了。”

彭野说:“好。”

要挂电话,江凯说:“其实这几天她和我说得很清楚。但我还缠着,以为能和以前一样。我这几天的行为,代我和她说声对不起。”

“她很大气。” 彭野立在阳光斑驳的树下,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对。” 江凯怅然一笑,“错过了。当年太年轻,太固执,一条人命压在身上,承受不了。”

彭野说:“我理解。”

“谢谢。” 江凯要挂电话,忽问,“如果是你?”

“过去不知道,但今后,” 彭野略微笑笑,话就不经意下了力道,

“程迦这个女人,不管世上死了谁,我他妈都不会放手。”


Chapter 60

茫茫非洲大草原,动物成群聚集在河边喝水,长颈鹿,斑马,犀牛,角马…吃饱了的狮子在草丛里睡觉,猎豹趴在树枝上打盹儿。

草丛里蚊虫扑闪。

程迦戴着帽子,穿着迷彩服,踩着高帮的靴子,跟在彭野身后不远。

同行的有当地的管理队和护卫队,全是黑人,队长叫摩根。

程迦听他和彭野讲着近几年保护区的盗猎情况,他们竭尽全力,可动物仍频繁被屠杀,以大象和犀牛为主。

程迦来过非洲,但去的是中部的私人保护区。克鲁格保护区有一百多年历史。有人保护,大象和犀牛的数量和种量都在锐减。无法想象没有保护区,非洲的野生动物境遇会如何。

没过一会儿,前边遇到一群穿白大褂的人,围着一只犀牛奔来跑去。犀牛在发怒,朝人攻击。白大褂们飞跑躲闪,四下逃开。

犀牛跑了不一会儿,摇摇晃晃,轰然倒塌。

原来在给它打麻药。

一只小犀牛在妈妈身边绕圈圈,急得横冲直撞,被几个工作人员拿网套住。

彭野他们走过去看。工作人员拿着小桶粗的针管,给犀牛角内注射液体,把它染成紫红色。

程迦走去彭野身边,沉声问:“这是干什么?”

“给犀牛角注射毒素。”

“毒?”

“新研发的,人接触了对身体有害,但对犀牛无害。”

“为了不让人盗猎?”

“对。毒素里添了颜料,带紫红色的就是有毒的犀牛。”

母犀牛很痛苦,一汪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小犀牛担心妈妈,急得在网里拼命挣扎,拖着三个高大强壮的黑人在草地上滑。

程迦盯着,问:“很疼?”

“疼,但保命要紧。”

一行人没有久留,继续往前走。

程迦抱着相机拍照,忽然,她在镜头里发现异样。抬头,她望见了秃鹰。

远方天空,多只黑色的大鸟在空中盘旋。

和在可可西里一样,这是有大型或大量动物死亡的标识。

摩根也发现了成群的秃鹰,骂了句:“该死。”

一行人赶过去,在低矮的灌木丛里找到一头巨大的非洲象,象牙连同整个面部被割掉,露出黑红的血肉和巨大的森白的头骨。

“切掉面部是为了保存完整的象牙根。” 摩根对彭野说,“大象和犀牛被取走象牙和犀牛角后,一般都不会立即死去,然后,活活疼死。”

摩根说,母象的象牙比公象小很多,但盗猎者不会放过,有时甚至屠杀刚长出牙的小象。

腐臭味招来大量蚊蝇。

程迦走过去拍照,刚才巨大象身遮挡着,绕过了才发现还有一头小象,奄奄一息了,还拿鼻子缠着妈妈的尾巴。

摩根查看后说它很幸运,如果鬣狗群来了,小家伙会被咬死吃掉。

他指着周围的大象脚印,告诉彭野和程迦,大象是一种非常讲感情的动物,这头母象死后,族群的大象们在周围守护了至少四五天,不让秃鹰鬣狗咬食,然后才离去。大象还会抚摸死去同伴的尸骨,为他们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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