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夏

一个星期里阿良还是那么认真镇静地努力练球，射篮更专注了，更时常要求安学长和唐翼陪他训练突破防守。
可我还是可以察觉他那自我控制着的不自信和不安。风奇毕竟是李斌教练都相当关注的大敌，感觉上比尚德更为厉害的队伍。

比赛的前夜安学长陪阿良还有唐翼训练完回我们家。
在阿良和唐翼训练日渐加码的日子里，我开始完全掌管家中的厨房大权。虽然说起来好像要无私为他们服务，可是自己想做美食时候就可以做，自己偷懒的时候就算给他们吃灰色的酱状物，那运动后饿昏的两个人也会狼吞虎咽把不名物体解决掉的。
安学长来访，幸好我做的是香气四溢的芝士海鲜意粉，不然他这么看重身边的队员，要是知道我在虐待温槐队的两名支柱，很可能再一次和我结仇。

"阿安一起留下来吃饭吧！"唐翼一回家直奔浴室洗花洒，阿良虽然一身臭汗，但还是像个有礼的好主人那样招呼着家中的客人。
没想到他和安学长已经熟悉到互叫名字的地步。
"真香啊……"安学长看着我刚从烤炉里捧出的意粉，非常满意地笑了，但是摇了摇头，"答应过父亲要回家吃饭。"

浴室里传出唐翼因为热水太烫而发出的惨叫声。
"你们很开心呢！真的有家的感觉……真的……"安学长有些失神地微笑着喃喃道。
我看着他，发现他的眼神从来都没这么柔和过。
他说着就转身打算离开，我和阿良送他至门口，他很郑重地转身停下了。面对我们，看着阿良。

我站在一边看到他的眼睛，有些惊讶，是很明亮的清澈。也许以前根本吓得连他的脸都不敢看，更别提注意他的眼睛了。

"唐翼我不想说他什么，比赛会犯错误，可也会有令人期待的超越表现。还有你，阿良。"
他很真诚地开了口，一字一句有成熟的王者之风："我也不用说什么，你会做得比我想得更好！但是我只要你记住一点：不论你自己有什么样的弱点，温槐的队友都有足够的能力帮你弥补！可以不相信自己但你一定可以相信温槐！"
阿良的脸上似乎也很感动，他深深鞠了一躬。
实在很难想像安学长是如此细心会发觉阿良的不安的人。

那时掠过脑海的，是韩纪旅的队友那一天的话语："还要什么三分球射手啊！我们有了韩纪旅你，还怕赢不了比赛吗？"
"就是就是！你虽然很讨厌，总是翘练习，不过你还真的是全能天才！三分球这样的小事还难得倒你？"
在这样的时刻想起那样的话，和韩纪旅潜意识里逃避的表情，真的有很悲苦的讽刺意味。

7
"我们不能依赖安学长一个人！"唐翼的高喊回响在体育馆内。
果然是造势的天才啊！那样就打破了局面了。

不愧是温槐队员，沉着冷静，稳扎稳打的作风还是很明显地在气势上超越风奇了。
那么在落后大比分时依然不动声色地一球球追赶，安学长冷静地策划指挥孙宁的下场，实在都是很值得一提的精彩片段。

那些都是我后来看录像时慢慢体会欣赏的，在那天的比赛中，我注意力的中心只有一个人。
被任命控球后卫，明显和王者安夏生单挑的韩纪旅。

和尚德温槐的团队组合不同，风奇是典型的"帝国"球队，和我后来慢慢了解的雷雅一样，都是众星拱月地强调一个天才王牌球员，而其他队员则是在那个人的附属下运作，而发出强队的光辉。
所以即使韩纪旅在这次比赛中的作用是领导和助攻，而尽少得分机会，但是很明显地场上的主角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他盯住了安学长，就是最好的证明。

看着韩纪旅以和平日截然不同的专注神情在打球，我的心情一直被阴云笼罩。心中对风奇队的胡子教练很有意见：一个球员，派他控制全场，眼观四方地传球，助攻，同时还要时刻不放松地监视防守四个人都防不住的安夏生，实在是个太重的担子。
随着比赛的进展，我的阴郁也越来越重，不是韩纪旅在偷懒或者辜负了队友的期望，而是……
他实在打得太好了……出奇地认真，出奇地求胜，出奇的好。即使在孙宁下场后，他依然控制着场上情形，依然乐观而迫切求胜，队友因为对他的信任，丝毫没动摇，反而斗志更强烈。温槐依然没办法胜券在握。
和与尚德一仗的戏剧性表演相比，和温槐的艰苦打拼，更辛苦更沉着，有着真正篮球高手的表现。
我却为他觉得非常心力憔悴。

"啊！不好了！"沉思中，身边的队友一下子紧张地抱住了我，"温槐要输了！球在那个人的手上！"
我注意着韩纪旅回转运球的身影，看见了电子钟牌上那个数字：５秒。
在比赛终几秒其他球员均松懈下来时，以速度，心志投篮得分取胜是韩纪旅的强项。

"不好！"我心里想着，这样的韩纪旅无人可挡。
但是我的眼光被计分牌吸引住了：７９比７７……两分之差……耳边忽然响起振耳欲聋的加油声："安学长！追上去盖他的火锅！"
两分之差……再看场上，安学长已经追上了韩纪旅，在篮筐前两人同时起跳。

不对……
三分！
看着韩纪旅欲灌篮的姿势，脑海中瞬时反应出了韩纪旅在下半场灌篮被安阻挡的场景……
还想像出很久以前……韩纪旅被安撞出球场的那一次……
果然如此。
韩纪旅，把一切都赌上了。

"不要！"我惨叫一声，手捂住了眼睛。王者安夏生中计了！温槐可能真的要输了！
"嘟……"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
"莫凡你怎么啦？"大家看着我痛苦的表情，摇着我的手，"虽然没挡住但我们还有加时赛，加时赛！要好好为我们温槐加油啊！"
"真是的！安学长好像抽风了一样！前面还盖火锅盖得好起劲的，这次最关键的却连韩纪旅的手都没碰到，怎么搞的！"一个学姐不满地嚷道。

我在万分惊讶中睁开眼睛，看见场上的情形，胡子喜气洋洋，风奇的队员都斗志昂扬！温槐的区域则一片恐怖的沉默，李斌教练脸色铁青。安学长没有压制住韩纪旅对大家的气势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可是韩纪旅呢？看见他默默地坐在板凳上，脸上有着奇怪的漠然，和兴奋的队友总保持着那么近却又那么远的距离。

再抬头看比分。
确实，安学长没有下注。他拒绝了韩纪旅两秒的赌博。

我无法呆着什么事都不做，急匆匆地站起身，朝温槐队休息区飞奔过去。身后的朋友大叫："莫凡你怎么了？"

我穿梭在为看加时赛而兴奋不已的人群，终于在休息区上面最前排的看台前停了下来，不住地喘气。
休息区一片很不寻常的寂静。李斌教练看见了我，阴沉着脸训斥我："莫凡你忘记你应该遵守的规定了吗？这里是男队休息区，不是你作为观众应该来的地方！还有一分钟就加时赛了，还不知道吗！"

8
"不是……不是……"我靠在扶杆上，大口喘着气说道："那个球……韩纪旅……韩纪旅是拼着全力要让安学长犯规的！安学长就是感觉出他的策略才没有去挡的啊！"
安学长从饮料上回头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眼神依然很平稳。

看着李斌教练继续阴沉的脸，我还是坚持说下去："我……我……了解那个人……他打得很累了！已经没办法继续他那超常的表现，所以他不得不赌上他所有的力气和心智在这一球的胜败上！一定……一定是这样的！"

看得出李斌教练的表情有了些变化……其他的球员却依然沉默……
离开休息区时，安学长依然不动声色地喝着他的饮料。

回去座位的路上我走得非常缓慢，加时赛的开始已经不再重要了。
我虽然不会未卜先知，但是感觉上韩纪旅已经输了比赛了，从他输了那一记赌博，安学长根本没接受的赌博开始。
骄傲不认为自己会输的他，这次就算能打赢加时赛，他还是输了。

一步步走着台阶，我的心似乎越来越被揪住，特别难过的感觉。
为什么呢？
我做了我想做的事，我不想看见温槐的朋友被韩纪旅蒙在鼓里，我不想看见温槐输。
这真的是我想做的吗？

我无力地找了走道边上一个四周少人的空位坐下，看回又开始忙碌的场上。
不是温槐的休息区……
我其实……其实是想跑去风奇的休息区的……

可以看见韩纪旅有些寂寞的背影，笑着跑上前去告诉他："你的完美剧本别人没看见，可是我看见了啊！那么短的时间里可以想出这么好的主意真的酷毙了！连阿安都差点被你骗了呀！加时赛不要泄气，要努力地打啊！"

我其实是想那么说的……还有，韩纪旅我很关注你，我很牵挂你。
我知道你会觉得难过，虽然你不说，但是我想安慰你，鼓励你。

韩纪旅的这一个灌篮成了我情感开闸的契机，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涌上来，我终于控制不住流起眼泪来。
心中还有无法抑制的罪恶感，背叛的罪恶感。

是背叛了韩纪旅，还是背叛了温槐？我也不知道。
在言语上背叛了韩纪旅，在意识上背叛了温槐。

别人都在欢呼，我什么都叫不出来。
即使站在那么多人中，我还是怕韩纪旅听见我的声音，我怕他听见……我在欢呼他的失败。

早早回了家呆坐着……阿良和唐翼一直没有回来，我连做饭的心情都没有，脑海中狂乱的思绪一直停不下来。

忽然听见了电话的铃声，我有些恍惚地拿起话筒："你好。"
"是莫凡吗？"很陌生的声音。
"请问是哪一位？"我很紧张地问道。
对方"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是安。"
电话里的声音比形象更老。
"阿良在帮助唐翼特训，和他们说好了请他们吃饭。晚上没事你也出来吃饭吧！两个小时后在本目町路口的Argus西餐厅门口等你。"
"好吧。呆会见安学长。"我有些心不在焉地挂了电话。

出门已是天色渐暗，我看着天往本目町走去。
"走吧！我请你吃饭。上次欠你的，这次还要谢谢你。"安学长早早来到，一见我就要推开餐厅门而入。
"谢谢我？"我不解地问道。
"忘了吗？你特地来休息区告诉我们的那句话，说不定鼓舞了士气，支持了温槐打赢比赛。"他拍了拍我的头。我却急着扯住了他的衣袖。

"安学长……"
我怯怯地说道，"您太客气了，其实我会比较想吃火车寿司……"
他不解地看了看我，接着露出了像大人看不懂事的小孩时的宠溺笑容，"那好吧！切，真不知道你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我有些愧疚地跟在他身后。

那样背叛韩纪旅的剧本，真的有很深的负罪感，不要说因此得到免费晚餐，其实巴不得有人大骂我一通。
坐在火车寿司台前，我默默地吃着面前的鱼生和甜虾寿司。安学长很令人惊讶地叫了啤酒。不过也是，他就算像猥琐的中年大叔那样大喝清酒也没人会觉得奇怪的。

"你不喝吗？"他朝我举着酒杯，"今天真的是很值得庆祝的一天啊！喝一些没有关系的。"
"不，我有我的生活准则。"我的心情倒平静下来，很坦然地拒绝了："用白水代替吧！"我举起我的水杯。

"好。"他看着我笑了，举杯和我的碰了碰，"虽然不想过于自大，但是明天和武里的比赛我应该不用再担心了。可以说温槐的冠军就在今天决定了。真好！"
"那一个球我其实也是在最后一刻才猜测到韩纪旅的企图的……虽然不是不敢和他拼一拼，但是以他现在的实力我绝对不会把温槐的胜负赌在上面。韩纪旅，真的已经是不管从那个方面看都很强的选手了！"安学长兴致很高地喝着啤酒，自言自语地评论道。
"教练和队员都没看出那一点来，大家的情绪都很沉闷，可是我自己也没有缓过来，两分钟的休息时间我也不想花精力为自己辩解什么。倒还是谢谢你莫凡，不怕被教练骂还是那么冲了下来，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呢！"他说着转过脸来看着我。
"莫凡真的很厉害啊！坐在观众席上都可以看出这一点来。很了不起啊！以后打篮球有很大的潜力！"他看着我，笑着夸奖我，"不过你说你很了解风奇的韩纪旅，我还真的觉得很意外。"

我托着脑袋，苦笑着告诉安学长："他也是北京来的，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说起来他还可以算是我打篮球的启蒙老师呢……"

安学长抬了抬眉毛，笑容更大了："真的有这样的事？世界太小了吧！"说着他又恶作剧地笑了笑，"这么了解，是现在还在偷偷学习韩纪旅的篮球技巧吗？等一下！莫凡你不会正在和韩纪旅交往吧？！"

"什么！"我被惊得从座位上跳起身来，差点没掀翻面前的寿司盆，脸涨得通红，张口结舌地辩解："怎么可能嘛，安学长……"

"被我猜中了吧！"他看着我的脸色，脸上都是恶作剧的神色，继续误解地猜测下去。

我越是焦急就越是百口莫辩，最后万般无奈，到了不和盘托出就再也解释不清的地步。
安学长看着我，在那样的玩笑中，很惊讶地我看到了他眼睛里，像哥哥一样，很值得信赖的眼神。
"其实只是我一直暗恋他而已……"我像蚊子叫般在奇窘的情形下告诉了安学长事实，断断续续从我们相识说起。

安学长用手托着脸，相当有耐心地，饶有兴趣地听着。
说起来我连阿良都没有告诉过。
可是阿良真的不知道吗？我那么露骨地要借看风奇的录像带，聪慧如阿良也应该早就察觉出来了吧。

我的脸烧得通红，慌乱间头被人拍了一下。
回头一看，阿良站在面前，很开心的表情，装着发怒的样子。
"阿良你们来啦！特训还顺利吧？"安学长也回过头打招呼。
"唐翼真的很厉害！比赛以后再特训都没喊累！明天的比赛都靠他了。"阿良满意地答着安学长，又佯怒转头看我。

"莫凡！小福在风奇耶！还和他一起比赛了！"
阿良兴奋道："比赛后他居然对我说一两个星期前就看到你了！莫凡真是的，都没告诉我。明天看尚德和风奇的比赛，我们努力帮他加油好吗？"

"小福？风奇的……许文，那个小眼睛的许文？你们认识啊？"安学长眨着眼睛，不相信地问道："哇！看来温槐和风奇的接触真的好亲密啊！阿良你明年可不能当队长，肯定会把温槐出卖了！"
我们听着都笑了，由韩纪旅而起的沉重心情在阿良和安学长的陪伴中轻松起来。

"口好渴啊！"一阵风冲进寿司店的是唐翼，一看见安学长手中的啤酒就像饿昏的狼一般扑了上来："有啤酒啊！"
"阿安！啤酒给我喝好不好？"唐翼一脸无辜地撒娇。
"不行，你还未成年！"安学长假装训斥道，笑着，故意把啤酒挪到一边。
"喂……阿安你自己也未成年！"
唐翼狂叫："真的太不公平了！我也要长得老一点！"

"小子！"耳背的寿司师傅慢慢地走过来，面对唐翼一顿教训："你爸爸工作压力已经很大了！不要再吵他了！"
"爸爸--"
看着安学长的脸阴森下来，我们又开始笑。
结果火车寿司之旅以喧闹中唐翼的处女饮：半杯啤酒（安学长坚决不允许他和武里之战前喝醉的妥协方法），和我们鼓掌庆祝温槐提前胜利告终。

第二天我又去看了比赛。
温槐和武里的比赛很顺利地结束了：李斌教练放手把唐翼放在领导的地位，以绝对优势胜出。
接下来的是决定最后一个出线权的风奇和尚德之战。

前一仗因为同时担心温槐所以没能够全心看韩纪旅比赛，这次我却忍不住从女队队员身边溜了出来。
一个人紧促的步子绕着体育馆的观众席走着，寻找着即将出场的，韩纪旅的身影。

还在场上欢呼蹦跳的唐翼已经在我视线中完全隐形。我的脑海里全部被这样的想法占有：下面的比赛，韩纪旅能够以最佳状态打赢尚德吗？昨日那样的失败，他会不在意吗？他会愿意作为风奇的王牌，承担带领全队打入全国大赛的责任吗？承受着这样的压力下来打球赛的他，可以发挥最佳吗？

也许和韩纪旅面对面时，总会发现他和我的距离太远太远，因此只好用这种无法察觉的无聊办法来满足自己想了解韩纪旅的心情。
但是在那场比赛，我真的再一次看到了韩纪旅的挣扎。
他喜欢被队员信赖着，膜拜着，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强大，他不觉得自己会输。
这样的他，愿意担着王牌的荣耀和责任。

但是另一面的韩纪旅，却憎恶着这样的期待。
他想要逃离，他害怕他自己会辜负一切。

接近风奇休息区时听见一个关西腔在大声喊我："莫凡学姐！"
是相田彦一，他兴奋地向我挥着手："坐这里吧！可以看得很清楚！"
是休息区正上方的前排座位。
我感激地笑笑，坐了下来。

在彦一身边的胡子教练起先还很关注刚在掌声中入场的队员，却很意外地回过头来看了看我……
"你是……你是……那个温槐的女队员？认识我们许文的？"他有些诧异地问我。
和许文有联系还真是会给人印象深刻。

"您是胡子教练吧！我是温槐的何莫凡，请多多指教！"我行了个礼。
"来帮我们风奇加油啊？那好，这里可以看得很清楚的！唉？你表情怎么比我还紧张啊？眼睛死盯着场上。怎么啦？"胡子很好奇地看着我的脸色。

看来我的故作轻松镇静一点用都没有。
过了许久我才用一种控制着的平静声音徐徐道："胡子教练，其实……是因为那家伙是我打篮球的启蒙老师。我说什么都不想看他打不好！"

"啊？阿福教你打球的？"
看着胡子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我才从对韩纪旅集中的思维里抽回身来，有点无力地补了一句："我是指韩纪旅啦，从小就认识他了，篮球是他教我打的。"

胡子真的变成铜铃眼了，也没能想出说什么，就默默回过头去了。只有彦一还在喋喋不休问我："是嘛是嘛？真的嘛？"
"比赛开始了呀！莫凡你看着好了，风奇这一仗肯定能打赢！而带领风奇去全国大赛的，就是王牌韩纪旅！"胡子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对我胸有成竹地说道。
那句自信满满的话使我当场就无理由地有了不祥的预感。

不是对于风奇，而是对于韩纪旅。

比赛有条不紊地展开。场上拼抢得厉害，胡子教练悠悠坐着，脸上关注的神情后面，有着"一切在掌握之中"的微笑。

虽然如此，但是我很快就注意到了……韩纪旅没在用心打球，根本没有担任控球后卫对抗阿安时的全神贯注。
还真是个高傲的家伙，肯定想着对付一年级单纯的萧楼说什么都不值得他尽全力吧。可他平和淡然的神情中还有别的东西。

昨天那个完美机划的失败，好像确实对他自尊心的打击不小。
在卯足全力后依然失败，是很难接受的事。
而今天的对手，亦不是他要挑战的帝王安，而是一直被他认为"优秀的国中生"的，不如自己的萧楼。

韩纪旅，其实在害怕。
倘若面对不如自己水平的对手，全力以赴后却发现他已超越自己而再输一次，自尊，将会何处可寻呢？
所以还不如抱着轻松，不求胜负，不把队伍迈向全国的重担压给自己的玩乐心情打自己喜爱的篮球。赢了更能够证明自己的实力，输了，毕竟自己的自尊不会伤的那么厉害。

他开始逃避他不喜欢的责任。
这就是大家眼中的韩纪旅。

比赛进行着，我越来越发觉不妥。
萧楼，以他那样恶狠狠的眼神，居然没有和韩纪旅拼命，连得分都不抢。
他为什么这么做我不去猜想，但是--

他的零表现间接影响了韩纪旅，没有强敌死盯，那家伙才不会像温槐诸位那样，会为全队的胜利不顾一切先抢分，先不留余地击溃敌人再说。
他会觉得打一场值得我努力的比赛，赢了才觉得开心吧。
可是比赛的进程，又有谁可以完全掌控？
追求精彩的打斗，同时也赌上了胜利。
不是篮球比赛意义上的胜利。
而是被自队队员，队长，教练期待着的，和全国比赛入场券同等的胜利。

下半场开始，我心中依旧带着不舒坦的疑问，继续看比赛。

终于，萧楼大发威风而天才韩纪旅依然没有进入状态，招来胡子教练令全场都震耳欲聋的叫骂。
或许是好事吧，说不定可以挑起韩纪旅的斗志，让他痛快打一场吧。
但是裁判的一声哨响把整个局面都打破了。

白队四号，４次犯规。
４次犯规……
危机爆发，气氛一下子凝重得好像连空气都固住一般。
孙宁队长四犯下场，全观众席都有感到大难临头般不正常的寂静。

我也不由自主地惊惶地看去场上。
隔着那么多人，球员，裁判，我看到了韩纪旅的眼神。
惊惶的眼神，丧气的眼神，清楚地说着‘又要不行了吗'的眼神。
他的头一下子就转过去了。拍着手说了些什么，其他的队员倒镇静下来了。
可是他自己相信他自己的话吗？
很多时候安慰别人比安慰自己容易得多。
因为别人可以幻想依赖你的强大，但是面对你自己，你永远是个弱者。

尚德的孩子，为着盼了好久的胜利，如此兴奋地超越得分。
我的手紧紧地抓着栏杆，看着韩纪旅机械般奔驰在场上的身影。
他脸上的表情很麻木，麻木的平静。

胡子教练转头时，我的眼光已是近似哀求的神情：为什么对韩纪旅如此残酷？昨天和温槐一战孤身一人作战已是极限，今天的韩纪旅，根本没有恢复的余地，就交于他对付更加残酷的局面？
安学长和他的对决，还是以全队为中心的对决，韩纪旅在个人发挥上，尚有回旋的余地。
可是今天的萧楼，一心不放过韩纪旅，是输是赢都盯死了他，他没有兼顾全场的余地，只能看着队伍输分，在全队依赖他一人时输分。

韩纪旅他看起来没事，但是他，真的可能会崩溃。
胡子教练自己也坐不住了，重新派孙宁队长上场，他也似乎看出了我的绝望，然后像和老友谈话一般对我说："莫凡啊，你不要太为韩纪旅那家伙担心了。输的这点分，他可是完全有能力追回来的。虽然我也很着急，但是我在等，你知道吗？我在等，我们风奇都在等。"

"等什么？胡子教练。"
"等尚德不安因素的全面展开……看见没有？现在慢慢来了！"他的声音提高了，眼睛里闪出奇异的光芒。
我看到了宫城的四次犯规，田誉的摇摇欲倒。

胡子如同战场上的智将一般，一句一句地把尚德的弱点全面剖开，而球场上，他说的每一句话，如预言般都被验证了。
可我还是担心韩纪旅，即使他有绝妙的时机反攻，他那几乎崩溃，没有时间疗伤的自尊，足以他取得胜利吗？

双眼注视着场上的状况：在孙宁学长，集中而坚毅的表现稳定全场后，我也看见了韩纪旅的脸上，那很短的，很肃穆的表情。

也许，他也赌在了这最后的时间：我是韩纪旅，在我差点认为我没有能力带领队伍打胜比赛的时候，如果我真的以我的强盛打胜了，那说明我战胜了我自己吧！
说明我，战胜了我的疑惑，战胜了我的软弱，战胜了我的逃避。
我相信他是那么想的。

下面的时间里，恍如梦幻一般，韩纪旅一次次地爆发，一次次夺得全场震天的喝彩，我也不自觉地抛开了韩纪旅的心情问题，而和全场的所有人一样全心全意希望奇迹的发生。那短短三分钟是韩纪旅的天下，那样的表演，只能被称为"华丽"。
作为得分机器，他在智慧，体能，技能，和集中力上是完全一流的，萧楼根本比不上。

我以前为了阿良的三分球着过迷，也在尚德一仗上为了安学长那控制全场的演出欢呼过。
看韩纪旅打球这么多年，这倒还是第一次为他的球技，他那满怀自信的英姿而倾倒。

可是……

一个团体的比赛，不同于一个人的比赛
能明白为什么莫凡会为纪旅的孤军奋战心痛
我也为他心痛
被信赖是好事，可是被过度依赖只会苦了自己
如果纪旅能看开一点，能跟身边的人求救
那么也许他会活得快乐一点吧？

那么就没来~更新了那么多~
魂的更新效率真好啊~
哈哈，我喜欢~

呵！我的性格和韩纪旅很像啊！

效率会好吗？谢啦！
反正我手痒……

"你们准备参加全国大赛吧！"胡子教练一言一出，风奇的休息区沉浸在一片欢呼声中。
我看见韩纪旅的双眉微微皱了一下。
我的脸不由自主地猛烈抽动了一下。心中所有的不安在那一刻完全并发出来。

"暂停时间到！"
我再次惊了一下，握住看台扶杆的手不停地在微微颤抖，教练你为什么不懂韩纪旅的想法呢！
他正在全力投入他自己的战斗中啊！
为什么连教练都故意提醒他的责任？认为韩纪旅一个人在得分就等于风奇会赢？

"风奇必胜！"队长孙宁满怀自信地叫着，全队的队员一起吼着必胜的口号！
"莫凡学姐！你不祝我们的英雄成功吗？"彦一天真的声音把我拉回到现场。
我沉默着。

正可以撇开一切杂念，全神集中发挥实力的韩纪旅，却又发觉大家都相信的，全队的胜利重担又压在了他的肩上。
可以吗？
韩纪旅你真的打算把抗争自己的成败与否赌在这场球的胜负上？

看着胡子的自信满满，彦一和其他板凳球员的雀跃，我的心中却冷汗直冒，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忙离了席。
球场上一片混乱。我看到了韩纪旅躺在场上，振臂欢呼的模样。张海云的一脸痛苦，田誉体力不支，轰然倒地时不服输的目光，观众席上振耳欲聋的欢呼……

奇迹，真的会发生吗？我也愿意相信它。
胡子教练，胡子教练您是整个球队的最高指挥员，这是场您很关注的战争吧？
胡子教练您对于尚德的不安因素了如指掌，但是难道没有发觉风奇自身的不安因素？
您在等待尚德弱点爆发的时候，有没有知道韩纪旅并不是完美的精神领袖呢？
您太注意其他队的情况，让风奇都围绕着对付敌队的方式来运转。
攻击他人的弱点固然重要，但是您太忽视发挥自队队员的特色了。
风奇永远处于被动状态。
您在精神上把风奇训练成了一人球队，这也间接影响了队员。

整个风奇转身，可以依靠韩纪旅。
但是韩纪旅他没有转身的机会。他们相信的，是韩纪旅的神话，而不是韩纪旅。
韩纪旅是个人，他有自己的恐惧自己要对付的事。
他的影响力确实极大，但是他不是您心目中那么坚强的支柱。
在他心情失控之时，他只能依靠自己的动物本能来打球。

我回来，在下面的3分钟里，平静地等待着结局，奇迹与否。
韩纪旅在最后一次暂停时显得或而心事重重，或而若无其事。我看着当他队伍的胜负又一次必须靠他来掌握时，他的责任心和逃避感又在他的潜意识中激烈地挣扎，如回天乏力一般。

尽管如此，他还是个天才球员，准确无误地传球，灵敏无比地越防，瞬时爆发地投篮。可是肉体和求胜的思想克服不了心境，就像对神话的推崇敌不过现实中的执着和信赖。

风奇输给了尚德，胡子输给了木暮和傅凌天，而韩纪旅，又一次输给了他自己。
前两点显而易见，第三点则是个秘密。即使聪明如安学长，如S市篮界元老许还山也无法觉察。

如果胡子可以不输，韩纪旅也许就不会输，而他其实脆弱的自尊不会再一次被撕开。他的心，被全队不切实际的期待，被他的强烈自尊，被他潜意识中的逃避责任压住了。
我相当希望自己的判断可以被事实击溃，但事实却意外准确地证实了这点。

我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在尚德一役中个人技术胜利，但无法带领风奇打赢比赛的韩纪旅。
我想着那样挣扎的韩纪旅，心里很难过。

可是拼命想看见韩纪旅笑容背后的挣扎的我，看见他的挣扎后却时刻为他悲伤的我，也许真的是又无聊又悲哀。但是，那一天我几乎神经质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因为成长的契机很多都是在失败中找到的。
科学研究曾经证明，戒烟者平均要失败六次后才可能戒烟成功。
六次的失败会是多么让人气馁的事，但是倘若因为失败而对自己自暴自弃，不再作尝试，就没有可能成功。
生理上的戒烟都况且如此，在我们心中的弱点更是需要长期的抗争来征服。

在抱着很大的决心抗争自己的一次失败后，韩纪旅没有放弃。
虽然很艰难可他还是决定走了下去。
于是我们现在可以看见那么海阔天空，神采飞扬，不被"过去"困扰的韩纪旅。
我们挣扎了许久的问题，会因别人不经意的一句话而茅塞顿开，也会因书上的一个情节什么的而悟出真谛。但是更多的，是在一次一次失败中慢慢领悟。
韩纪旅，不是个胆小鬼，不是个弱者。
绝对不是。
况且篮球还是那么使他快乐的东西，风奇，是他最在乎的队友们，又有什么理由退却呢？
人世中的悲哀和挫折，很多时候都是掩饰中的祝福。

"喂！呆会儿阿安领奖时我们一起大叫好吗？比过那些萧楼迷，吵吵闹闹的真是讨厌！"一个学姐说。
大家都举双手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