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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书贼The Book Thief(转载故事)  关闭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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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y2shoes 发表于 2007-12-5 23:54:03 |只看该作者

第49节:第四章 监视者(8)

 等她收拾好,发现那个年轻人坐在餐桌旁,没精打采的。汉斯坐在他对面,双手搭在桌布上。

  莉赛尔从门厅里都能看见陌生人那张拉得老长的脸,还有他后面,妈妈脸上那焦急的表情。

  她看着她的养父母。

  这些人到底怎么了? 给莉赛尔的训诫 准确地说,汉斯和罗莎 休伯曼是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不是很容易回答的。善良的人?可笑的无知的人?还是心智不正常的人? 最容易解释的是他们面临的困境。

  汉斯和罗莎 休伯曼的处境 十分艰难。事实上,是极其艰难。

  要是一个犹太人在凌晨出现在你家里,在这个纳粹主义诞生的地方,你完全可能经历极度不安的时刻。焦虑,怀疑,妄想。每种情绪都会出现,每种情绪都会引起一个潜在的怀疑,一个毋庸置疑的结果在等待着这怀疑。恐惧闪耀着微光,在冷酷地逡巡。

  令人惊奇的一点是,尽管这恐惧在黑暗中闪烁,他们还能控制住自己,没有变得歇斯底里。

  妈妈让莉赛尔走开。

  “回你的床上去,小母猪。”她的声音冷静而坚定,太不同寻常了。

  几分钟后,爸爸走进卧室,揭开了另外那张空床上的床罩。

  “你没什么事吧,莉赛尔?” “没事儿,爸爸。” “你也看见了,我们来了个客人。”黑暗中,她只能依稀辨认出汉斯 休伯曼的身影。“他今晚要在这里睡觉。” “好的,爸爸。” 几分钟后,马克斯 范登伯格悄无声息地摸着黑走进卧室。这个人没有呼吸,没有任何动静,好像是从门口一下来到床边,钻进了毯子下面。

  “还好吗?” 还是爸爸的声音,不过这次他是在问马克斯。

  马克斯的嘴里冒出一声回答,好像凝成了一个污渍粘在天花板上。这是他的羞耻感在作祟。“还好,谢谢你。”当爸爸走到床边经常坐的那张椅子边时,他又说了一遍,“谢谢你。” 又过了一个小时,莉赛尔才睡着。

  她睡得又沉又香。

  第二天早晨八点三十分,一只手摇醒了她。

  手的那头传来一个声音,告诉她今天不用上学了。显而易见,她求之不得。

  她彻底清醒过来后,看着对面床上的陌生人,他露在毯子外面的只有一撮歪到一边的头发。他没有一点声音,仿佛接受过无声睡觉的训练似的。她小心翼翼地走过他床边,跟着爸爸来到客厅。

  厨房里,妈妈静悄悄的,这还是头一遭。这是一种因困惑而失语的沉默。让莉赛尔感到放松的是,这沉默只持续了几分钟。

  只有吞咽食物的声音。

  妈妈宣布了今天的安排。她坐在餐桌旁说:“莉赛尔,你听好了,爸爸今天要和你说点要紧事。”这事看来挺严肃——因为她没有再叫莉赛尔小母猪了,这是对个人爱好的一种扼杀,“你可得听仔细了,明白吗?” 女孩还在吃东西。

  “听清楚了吗,小母猪?” 这就对了。

  莉赛尔点点头。

  当她再回房间拿衣服时,对面床上的那个人翻了个身,把身子卷了起来,他不再像根直木,变成了Z字形,从床的这头弯到那头。

  现在,在晨曦中,她能看清他的脸了。他的嘴巴张开着,皮肤的颜色像蛋壳一样,下巴上长满了胡须,耳朵又硬又扁,脸上长着个形状奇怪的小鼻子。

  “莉赛尔!” 她转过身。

  “出来!” 她走出来,向盥洗室走去。

  刚走到门厅,她就发现去不了盥洗室了。爸爸站在通向地下室的门前,带着勉强的笑意,手里还举着一盏灯。他领着她走下楼。

  她坐在床罩堆里,四周充斥着油漆的味道。爸爸让她放松些,他们只是聊聊。那些学过的生字还涂在墙上。“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 莉赛尔坐在近一米高的床罩堆里,爸爸坐在一个容积十五升的油漆桶上。开头几分钟,他搜肠刮肚,考虑该如何开口。想好之后,他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开口说话。

  “莉赛尔,”他低声说,“我从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关于我,关于上面这人的故事。”他从地下室的一头踱到另一头,灯光将他的影子放大,把他变成了一个巨人,在墙上晃来晃去。

  等他停下脚步后,他的影子也逼近他身后,监视着他。总有人喜欢监视别人。

  “你记得我的手风琴吗?”他说,故事从这儿开始。

  他解释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及埃里克 范登伯格的情况,还有他对这个阵亡士兵的妻子的拜访。“那天走进房间的小男孩就是楼上的那个人。明白吗?” 偷书贼坐着听完了汉斯 休伯曼的故事。这个故事讲了近一个小时,直到一切真相大白,直到牵扯到一个至关重要的誓言,才暂时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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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y2shoes 发表于 2007-12-5 23:54:45 |只看该作者

第50节:第四章 监视者(9)

  “莉赛尔,你必须听好了。”爸爸让她站起来,握住她的手。

  他们面向着墙壁。

  墙上的影子微微晃动;两人之间的对话在地下室回旋。

  他紧握着她的手指头。

  “记得元首生日那天——我们从篝火堆旁回家的那个晚上吗?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女孩想起来了。她对着墙壁说:“要保守一个秘密。” “说得对。”那些涂在墙上的生字到处都是,散布在爸爸和莉赛尔的影子中间,有的停在他们肩头,有的歇在他们头上,有的悬在他们手臂上。“莉赛尔,要是你把楼上那人的事情告诉任何一个人,我们就会有大麻烦。”他的话说得恰到好处,既唬住了女孩,又让她能保持足够的冷静。讲完这些话后,他就用他金属般明亮的眼睛观察着她,绝望而平静地看着她。“最起码,我和妈妈会被抓走。”汉斯很害怕会吓着她,但他尝试着冒此风险,宁愿选择吓唬吓唬她,也不愿让她不重视这件事。对于这件事,女孩得绝对地,永远地服从。

  末了,汉斯 休伯曼看着莉赛尔 梅明格,确定她的注意力已集中到这件事上了。

  他给她列出一张清单。

  “要是你把这人的事情告诉了……” 她的老师。

  鲁迪。

  无论是谁。

  重要的是,你都会因此受到惩罚。

  “首先,”他说,“我会拿走你所有的书——再把它们统统烧掉。”这番话冷酷无情,“我会把它们都扔进炉子或壁炉里。”他的样子像个十足的暴君,但这是必要的态度,“明白了吗?” 这番话产生了强烈的震撼。

  泪水涌进她眼眶。

  “是的,爸爸。” “然后,”他不得不再严厉些,他需要巩固这种效果,“他们就会把你从我们身边抢走。你愿意这样吗?” 现在,她已经急得哭起来了。“不愿意。” “那好,”他用力捏捏她的手,“他们会抓走这个人,也许还会带走我和妈妈——我们永远,永远都回不来了。

  这句话更加有效。

  女孩开始难以自控地抽泣起来,爸爸真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但他没有这样做。他蹲下身子,直盯着她的双眼,忠于说出了最柔和的一句话。“你听懂了吗?” 女孩点点头。现在,她哭泣着,难过无比,伤心欲绝。在煤油灯下,在那充满油漆味的空气中,爸爸搂住了她。

  “我懂了,爸爸,我懂了。” 在他的怀抱中,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他们就这样待了好几分钟。莉赛尔泣不成声;爸爸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他们爬上楼梯,回到上面时,发现妈妈独自坐在厨房里,沉思着。看到他们后,她站起身,招手让莉赛尔过来。她发现了莉赛尔脸上的泪痕,忙把女孩搂进怀里,给她一个喘不过气来的拥抱。“你没事儿吧,小母猪?” 女孩用不着回答。

  她没事。

  但也很糟糕。

  沉 睡 者 马克斯 范登伯格一连睡了三天。

  在他熟睡的时候,莉赛尔观察过他。你可以想象,到第三天的时候,这种观察变成了一种牵挂,得去看看他,得去看看他是否还有呼吸。现在,她说得出能证明他还有气的特征了,他嘴唇的蠕动,他撅起的胡子,那几缕微微摆动的头发——可能是他在做梦,都证明他还活着。

  她时常站在他面前,想象这样的场面:他刚刚醒来,他的眼睛倏地睁开,盯着她——眼对眼地盯着她。这种被当场抓住的想法让她既烦恼又兴奋。她害怕这样的念头,又老想着它。只有妈**呼唤才能让她离开。当他醒来时,她可能不在场,这感觉让她有些宽慰,同时又让她失望。

  有时,在这样马拉松式的长眠中,他也会说梦话。

  他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一长串名字。

  伊萨克,鲁思婶婶,萨拉,妈妈,沃尔特 库格勒。

  家人,朋友,敌人。

  他是在令人不快的迷茫中醒来的。他先睁开双眼,然后张开嘴巴,接着坐起身来,直挺挺地坐起来。

  “啊!” 他嘴里发出了这个声音。

  他看到一个女孩颠倒的脸——她正在俯视他。由于陌生感,他感觉到一阵烦躁不安,他努力回忆着——他试图回忆起身在何处。几秒钟后,他才挠挠头(听上去是在沙沙作响),瞅着她。他手足无措。既然他睁开了眼睛,女孩就能看到它们了,那是一双温暖湿润的褐色眼睛,浑浊,忧虑。

  莉赛尔本能地朝后退。

  但还是慢了一步。

  陌生人抓住了她的前臂,他那只手在被窝里捂得暖暖的。

  “求您了。” 他的声音也像长着手指甲似的伸了过来,将她牢牢抓住。

  “爸爸!”莉赛尔大叫起来。

  “求您了。”他小声说。

  快到黄昏时分了,天色灰暗,只有一点暗淡的光线透过窗帘射进了这间屋子。你们要是乐观,可以把这光线想象成是古铜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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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y2shoes 发表于 2007-12-5 23:55:15 |只看该作者

第51节:第四章 监视者(10)

 爸爸进来前,已经在门口看到了这幕——马克斯 范登伯格紧紧抓着莉赛尔的手和他那张绝望的脸,这两者都不肯让莉赛尔离开。

  “看来,你们已经认识了。”爸爸说。

  马克斯的手指渐渐变冷了。

  交 换 噩 梦 马克斯发誓再也不在莉赛尔的房间睡觉了。第一天晚上他想了些什么呢?正是这些想法克制了他。

  对于自己能顺利到达,他已经颇感幸运,所以只能允许自己这样做。按他目前的想法,地下室是唯一适合他待的地方,尽管那里只有寒冷和孤独。他是个犹太人,如果能有个容身之地,那只能是在地下室或其他这类的藏身之所。

  “对不起,”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上,他对汉斯和罗莎说,“从现在起,我就待在下面,你们不会听到我发出的声音,我不会弄出什么响动的。” 在眼下的困境中,汉斯和罗莎内心都充满了绝望,他们没有提出异议,甚至也没顾虑地下室里的寒冷。他们抱了些毯子下来,给煤油灯灌上煤油。罗莎抱歉地表示食物不是太充足,马克斯强烈要求给他点残羹剩饭就行了,而且还要在他们都吃不下的时候。

  “不,不,”罗莎向他保证,“有你吃的,我会尽力而为的。” 他们还把莉赛尔房间里空床上的床垫拿了下来,代之以篷布——真是完美的交换。

  楼下,汉斯和罗莎把床垫放在楼梯底下,用床罩在旁边垒起一堵墙。这些高高的床罩足以遮住整个三角形的入口。没有人的时候,马克斯可以把它们挪开来透透气。

  爸爸抱歉地说:“我觉得这地方太委屈你了。” “总比什么都没有强,”马克斯安慰他,“比我想象的好多了——谢谢你。” 汉斯在外面又精心地摆放了一些油漆桶,的确能让人误以为这不过是随意堆在墙角的一堆废品,不碍事的。问题在于别人只需要移开几个油漆桶,再搬掀开一两张床罩,就能嗅出犹太人的味道。

  “我们尽量往好处想吧。”他说。

  “只能这样想了,”马克斯爬进去,又说了一遍,“谢谢你。” 谢谢你。

  对马克斯 范登伯格来说,这是他所说的最让人同情的两句话之一,另一句与之相配的是——“对不起”。由于受犯罪感的折磨,他总是想说这话。

  在开头那段清醒的时间里,他有多少次想走出地下室,离开这所房子?他肯定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然而,每次都不过是一阵痛苦的挣扎。

  这使得一切更加糟糕。

  他想走出去——上帝,他太想了(或至少愿意这样想)——可他知道他不能。这就像他在虚假的忠诚的掩盖下,离开斯图加特的家人一样。

  要活下去。

  生存就是生存。

  还要以牺牲罪恶感和羞耻感为代价。

  他待在地下室的头几天里,莉赛尔没有去看过他。她想否认他的存在。他那沙沙作响的头发,他那冰冷光滑的手指。

  他所受的苦难。

  爸爸和妈妈。

  他们俩的表情一直很严肃,还进行过多次毫无结果的讨论。

  他们考虑是否能给他换个住处。

  “可是上哪儿去呢?” 没有答案。

  在这种情形下,他们孤立无援,无计可施。马克斯 范登伯格无处可去,只有靠汉斯和罗莎两个人了。莉赛尔从未见过他俩这么频繁地看着对方,或者说这么严肃地看着对方。

  他们俩负责把吃的端下去。马克斯用一个空油漆桶来方便,由汉斯负责悄悄倒掉马克斯的排泄物。这些都要小心翼翼的进行。罗莎提了几桶热水下去给他洗澡,这个犹太人太脏了。

  现在是十一月份,每次莉赛尔离开家的时候,门外迎接她的总是阵阵寒风。

  蒙蒙细雨下个不停。

  地下落叶堆积。

  很快,轮到偷书贼到地下室去送饭了,是爸爸妈妈让她去的。

  她犹豫着走下楼梯,心里清楚用不着叫他,脚步声肯定把他惊醒了。

  她站在地下室中间等着,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大片黑土地中央,太阳正落到一堆晒干的床罩后面。

  马克斯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我的奋斗》。他到这里后就把书还给了汉斯 休伯曼,可汉斯让他自己保留此书。

  当然,正端着晚饭的莉赛尔无法把目光从这本书上移开。她曾经在青年团里见过这本书,但他们集会时并没有阅读或使用过这本书。曾经有人提及这本书的伟大之处,并且许诺,来年他们升入希特勒青年团更高一级的部门后,就有机会学习它了。

  马克斯注意到她的目光,也翻了翻这本书。

  “这?”她低声说。

  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像夹着条奇异的线。

  犹太人把头靠拢过来。“对不起,你说什么?” 她把豌豆汤递给他,转身匆匆上了楼,觉得自己很愚蠢,脸都羞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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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y2shoes 发表于 2007-12-5 23:55:43 |只看该作者

第52节:第四章 监视者(11)

  “这本书好看吗?” 她在盥洗室的镜子面前反复练习着自己想说的那句话。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小便的气味,因为在她下楼前马克斯刚解过小便。真难闻,她想。

  别人的小便总是比自己的臭。

  日子一天天艰难地熬下去。

  每晚入睡前,她都听见爸爸和妈妈在厨房里讨论已经做了些什么,现在在做什么,下一步该干什么。同时,马克斯的形象浮现在她眼前。他的脸上总是一副忧伤的、感激涕零的神情,还有那双潮湿的眼睛。

  只有一次,厨房里爆发出一句话。

  这话是爸爸说的。

  “我知道!” 他的声音很粗暴,但他马上就压低了嗓门。

  “我必须得去,至少一周去一次。我不能一直在家里待着,我切枰俏也蝗ダ伲嵋鹚堑幕骋桑强赡芑岵挛椅裁床蝗チ恕I现芪宜的闵×耍上衷谖颐堑煤鸵郧耙谎判小!? 他们面前摆着这道难题。

  生活本来就十分艰难了,可他们还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是必须的。

  想想挨了一记耳光后强颜欢笑的感受,想想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得保持这种笑容的感觉。

  这就是藏匿一个犹太人的代价。

  几个星期过去了。现在,尽管他们为这些事情烦恼,可还是接受了现实——这一切都是战争、诺言和那部手风琴带来的后果。还有,也可以这么说,休伯曼失去儿子的半年后,得到一个危险的替补。

  最让莉赛尔吃惊的是妈**变化。不管是她分食物时的样子,还是她那张嘴巴,都收敛了许多,连她板着的脸也温和了许多。总而言之,有一件事是越来越清楚了。

  罗莎 休伯曼的品质 她是一个善于应付危机的善良女人。

  马克斯到汉密尔街的一个月后,患关节炎的海伦娜 舒密特取消了洗衣服的服务,即使这个时候,她也只是坐在桌子前,把汤端到自个儿跟前,说了句 :“今晚的汤还挺好喝的。” 那晚的汤其实难以下咽。

  每天早晨,莉赛尔上学前,或是要冒险到外面踢足球的时候,妈妈都会小声对女孩说:“记住,莉赛尔……”她指指自己的嘴巴,不再多说。等莉赛尔点完头,她会说:“好姑娘,小母猪,现在可以去玩了。” 看来爸爸说的话是真的,现在,她成了一个好姑娘。她每到一处都闭紧嘴巴,把秘密深埋在心底。

  像往常一样,她和鲁迪一起在镇上走着,鲁迪东拉西扯说着闲话。有时,他们会对一对在希特勒青年团里记的笔记。鲁迪第一次提到了团里一个叫弗兰兹 德舒尔的“暴君”,此人是个小头目。如果鲁迪不谈残忍的德舒尔,就要卖弄每次他打破的记录,为他上一次在汉密尔街足球场上的射门当解说员,以供消遣。

  “我知道,”莉赛尔会为他作证,“当时我在场。” “那又怎么样?” “我全瞧见了,蠢猪。” “我怎么知道你到底在哪儿呢?我猜你最多是躺在地上某个地方,舔着我射门时溅到你身上的泥巴呢。” 可能多亏了鲁迪,她的神经才能保持正常。多亏了他的废话,他淡黄色的头发,还有他的自负。

  他内心一直自信地认为,生活不过是一场游戏——是由没完没了的射门、恶作剧以及连篇累牍的废话组成的。

  还好,还有镇长夫人和在她丈夫的书房里读书的乐趣。现在,那个地方也冷起来了,每去一次就觉得更冷一点,但莉赛尔是不会离开的。她会选好满满一堆书,把每本书都读上一小部分,直到某天下午,有一本书让她爱不释手为止。这本书叫《吹口哨的人》。她最初本这本书吸引,因为书名让她联想到汉密尔街上偶尔一见的吹口哨的人——普菲库斯。她能回忆起他弯腰驼背的样子,还有元首生日那天篝火晚会上他的身影。

  书里发生的第一件事就是谋杀。有人被刺死在维也纳的一条街上,离维也纳的标志性建筑——史蒂芬大教堂不远。

  《吹口哨的人》中的一个小片段 她躺在血泊中,惊恐万分,耳旁响起一首奇怪的曲子。她记起了那把刀,捅进她的身体又抽了出去,还有一个微笑。像平常一样,吹口哨的人逃跑时还在微笑,他跑进了阴森的谋杀之夜…… 莉赛尔浑身发抖,她不清楚是因为这些文字,还是窗外吹来的冷风。每次她到镇长家送衣服的时候,她都会哆嗦着读上三页,不过,她不会一直抖下去。

  同样,马克斯 范登伯格再也不能忍受这间地下室了。他没有抱怨——他没有这个权利——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在寒冷中越来越焦虑。最后,他找到的自我拯救方式是读书和写作,还有一本叫《耸耸肩膀》的书。

  “莉赛尔,”一天晚上,汉斯叫道,“过来。” 自从马克斯来后,莉赛尔和爸爸的读书活动就中断了一段时间,他显然觉得现在是重新开始的时候了。“来吧,”他对她讲,“我可不想让你荒废学习,去把你的书拿过来,就拿《耸耸肩膀》怎么样?” 等到她手里拿着书回来,爸爸却打了个手势,让她跟着他到下面的老地方——地下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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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y2shoes 发表于 2007-12-5 23:56:05 |只看该作者

第53节:第四章 监视者(12)

  “可是,爸爸,”她想阻止他,“我们不能——” “什么?下面有个怪物吗?” 现在是十二月初,天寒地冻。他们越往下,就越是冷得发抖。

  “爸爸,太冷了。” “你以前可没抱怨过。” “是,可从来也没这么冷过……” 他们走下楼来。爸爸悄悄问马克斯:“我们能借用一下煤油灯吗?” 床罩和铁罐被马克斯惶恐不安地挪开了。他把灯递出来,交到爸爸手里。汉斯看着火苗摇摇头。“简直是疯了,对不对?”里面那只手伸出来拉回床罩时,他抓住了它。“马克斯,你也出来吧,好吗?” 罩单被缓缓地拉到一旁,露出了马克斯 范登伯格那消瘦的身体和憔悴的脸庞。他浑身不自在地站在如豆的灯光下。他在发抖。

  汉斯碰碰他的手臂,让他靠近点。

  “上帝啊,你不能再待在下面了,你会被冻死的。”爸爸转过身,“莉赛尔,把澡盆装满水,别太烫。” 莉赛尔跑上楼去。

  “上帝啊。” 她跑到门厅时又听到了这句话。

  马克斯走进盥洗室后,莉赛尔躲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想象着冒着热气的水在温暖他冻僵的身体。妈妈和爸爸在起居室兼卧室的那个房间里争得不可开交,他们压得低低的声音透过墙壁传了过来。

  “他在下面会冻死的,我敢打赌。” “那要是有人往里头看呢?” “不,不,他只有晚上才上来。白天,我们可以敞开大门表示没藏着掖着什么。而且,我们让他睡这个房间,不是厨房,这样能避开前门。” 一阵沉默。

  然后,妈妈开口了。“好吧……对,你说得对。” “如果我们要为一个犹太人赌上性命,”爸爸又说,“我宁愿为一个活着的犹太人下赌注。”从这一刻起,一个新的日程安排诞生了。

  每天晚上,爸爸和妈妈房间里的壁炉生好后,马克斯就会悄然现身。他坐在角落里,缩成一团,一脸迷茫。这些历经苦难的幸存者们最能体会到温暖的可贵。

  窗帘被拉得紧紧的,他睡在地板上,头下枕着个垫子。炉火一直燃烧着,直到最后变成一堆灰烬。

  早晨,他又回地下室去。

  一个无声无息的人。

  一只犹太老鼠,回到自己的洞穴里。

  圣诞节来临,也带来了额外的危险。不出所料,小汉斯没有回家(这让人既安心又失望),但特鲁迪和往常一样回了趟家,平安无事。

  平安无事的标准 马克斯待在地下室里。特鲁迪来了又走,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

  他们下了结论,尽管特鲁迪举止温和,但还是不能信任。

  “我们只能相信不得不相信的人,”爸爸宣布,“就是我们仨。” 马克斯得到了额外的食物和一个道歉,虽然这不是他所信奉的宗教节日,但这却是一个风俗习惯。

  他没有抱怨。

  他有什么理由抱怨呢? 他解释说,他生来就是个犹太人,血液里流淌的是犹太人的鲜血,但犹太人现在更多地成为了一个最不幸的标志。

  接着,他又为休伯曼的儿子没回家而表示遗憾。爸爸告诉他这种事情是无法控制的。“毕竟,”他说,“你自己也知道——年轻人还是孩子,孩子有时候有固执己见的权利。” 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

  在壁炉前睡觉的头几个星期里,马克斯一直寡言少语。他每周都能洗上一次澡了,他的头发不再像鸟窝,可莉赛尔觉得那还是一堆飘动的羽毛。她对这个陌生人面前依然感到害羞,就偷偷告诉了爸爸。

  “他的头发像鸟的羽毛。” “什么?”炉火发出的劈啪声掩盖了她的话。

  “我说,”她把身子靠过去,又低声说,“他的头发像羽毛一样……” 汉斯 休伯曼看了对面一眼,点头同意。我敢肯定,他希望自己的眼睛也能像女孩一眼敏锐。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番话字字句句都被马克斯听在耳朵里了。

  有时,他会把《我的奋斗》带上来,借着火光读书,对书中的内容感到怒火中烧。他第三次把书带上来时,莉赛尔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个困扰她已久的问题。

  “这本书——好看吗?” 他从书本上抬起头,一只手握成了拳头,又慢慢松开。他用这种方式发泄完愤怒后,对女孩微微一笑,伸手拂了拂额前羽毛般的长发,以免遮住眼睛。“这是最好的一本书,”他看看爸爸,又看了看女孩,“它救了我的命。” 女孩动了动,把两条腿交叉起来。她平静地问了下一个问题。

  “怎么救的?” 于是,起居室里每晚就有了一段讲故事的时间,声音只能让对方听见。那是一个犹太拳击手谜一样的生活片断,它们将在这里被拼凑起来。

  有时,马克斯 范登伯格的语言会幽默起来。虽然,那话的质地依然粗糙,像一种摩擦——就像一块石头在另一块大岩石上摩擦一样。石头上一些地方留下了深深的擦痕——马克斯的悔恨,另外有些地方被磨平了,有时,这块石头甚至被磨断了——一个笑话,或是一番自我谴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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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y2shoes 发表于 2007-12-5 23:57:06 |只看该作者

第54节:第四章 监视者(13)

“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这话是对马克斯 范登伯格的故事最常用的评价,后面还常常跟着别的问题。

  另外的问题 你在那间屋子里待了多久? 沃尔特 库格勒现在在哪儿? 你知道你的家人怎么样了吗? 火车上那个打呼噜的女人去什么地方? 十比三的失败记录!那你干吗还要和他比赛? 莉赛尔回顾她一生的经历时,对那些在起居室里一起度过的夜晚还记忆犹新。她还能看到映照在那张椭圆脸上的火光,还能品味得到他故事中的温情。他逃脱的全过程环环相扣,仿佛他正从自己身上把它们一块块切下,盛在盘子里。

  “我真是太自私了。” 他说这话时用手臂遮住自己的脸。“我扔下了家里人,自个儿来到这里,还连累了你们……”讲完后,他的脸上交织着悲伤和孤寂,又开始为自己的行为道歉,“对不起,你相信吗?我真的感到抱歉,实在是对不起,我——!” 他的手臂碰到了火舌,赶紧缩回来。

  父女俩默默地看着他。最后,爸爸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

  “烫着你的胳膊了吗?” 一天晚上,汉斯、马克斯和莉赛尔围坐在壁炉旁,妈妈在厨房里忙活。马克斯又在读《我的奋斗》。

  “你知道吗?”汉斯说着把身子向火边靠了靠,“其实,莉赛尔是个喜欢读书的孩子。”马克斯放下书。“你猜不到,她和你还有多少共同点。”爸爸确认罗莎没有进来后继续说,“她也像个优秀的拳击手。” “爸爸!” 快满十二岁的莉赛尔依然像竹竿那么瘦,她靠墙坐着,听到爸爸的话,吓了一跳,忙申辩:“我可从来没打过架。” “嘘!”爸爸开心地笑了。他向莉赛尔挥挥手,让她压低嗓门,接着凑近她说:“得了,你想否认暴打路德威格 舒马克的事吗,嗯?” “我从来没有——”她住了口,想抵赖是徒劳的,“你怎么知道这回事的?” “我在科勒尔酒吧碰到过他爸爸。” 莉赛尔害臊得用双手捂住了脸,她把手放下来后,马上提了一个要紧的问题:“你对妈妈讲了吗?” “你在开玩笑吧?”他冲马克斯眨眨眼,偷偷对女孩说,“你还活得好好的呢,对吧?” 那晚也是几个月来爸爸第一次在家里拉起手风琴。他拉了半个小时左右,然后问了马克斯一个问题。

  “你学过吗?” 他的脸藏在角落里,凝视着壁炉里的火焰。“学过,”隔了好一会儿,他又说,“只学到九岁。那时,我母亲卖掉了音乐教室,也停止了授课。她只保留了一件乐器,但我拒绝学琴。后来,她也就放弃了教我。我是个笨蛋。” “不,”爸爸纠正他的说法,“因为你是个男孩子。“ 夜里,莉赛尔和马克斯 范登伯格还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睡在各自的房间里,都会做噩梦,并从梦中惊醒。一个人是在床上尖叫着醒来,另一个人则是在冒着烟的炉火旁喘息着醒来。

  有时,莉赛尔和爸爸一起读书,读到近凌晨三点时,他们会听到马克斯醒来时的动静。“他像你一样在做噩梦。”爸爸这样说。有一次,莉赛尔对马克斯的焦虑感到好奇,决定下床去看看他。听了他的故事后,虽然她不能准确地说出他每晚梦境的具体内容,但也能猜到他的噩梦里可能会出现什么。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门厅,来到起居室兼卧室的那个房间。

  “马克斯?” 她悄悄地喊了一声,睡意蒙眬中,她的话有些含混不清。

  开头,他没有答应,但很快他就坐起来,在黑暗中搜寻着。

  爸爸还待在她的卧室里,莉赛尔挨着马克斯坐在壁炉旁。妈妈在他们身后睡得正香。火车上那个女人要拼尽全身力气才能打出比妈妈更响的呼噜来。

  炉火只剩下一团烟雾,没有一点火星。这天清晨,他们进行了一次谈话。

  噩梦的交流 女孩:“告诉我,你做这种梦的时候会梦到什么?” 犹太人:“……我看到自己转过身,挥手告别。” 女孩:“我也在做噩梦。” 犹太人:“你梦到了什么?” 女孩:“一列火车,还有我死去的弟弟。” 犹太人:“你弟弟?” 女孩:“他死在来这儿的路上了。” 女孩和犹太人同时说:“是啊——是啊。” 如果自打这次短短的交谈后,莉赛尔和马克斯就再也没梦到类似的可怕场面,那就太好了。可惜,这只是个良好的愿望,不是事实。他们仍然会做噩梦。那噩梦就像是对方球队里最棒的队员,你听到谣传说他受伤了,或者是生病了——可是他却出现在你眼前,和其他球员一起做热身运动,准备上场;也像是一列按照时刻表运行的火车,停靠在夜晚的站台,后面用一根绳子牵引着许多回忆,一长串的回忆,引发了一连串可怕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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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y2shoes 发表于 2007-12-5 23:57:54 |只看该作者

第55节:第四章 监视者(14)

 唯一的变化是,莉赛尔告诉爸爸,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应付那些噩梦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受伤的感觉,但爸爸总归是爸爸,他的话总是很得体。

  “哦,感谢上帝,”他似笑非笑地说,“至少现在我可以睡个安稳觉了。那把椅子把我硌得难受死了。”他伸手搂着女孩,一起走进厨房。

  时光流逝,莉赛尔生活的两个世界——汉密尔街三十三号里面和外面——之间产生了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她学会了把两者截然分开的技巧。

  在外面的世界里,莉赛尔也学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事物可以有多种用途。一天下午,在她拎着空洗衣袋回家的路上,瞥到一张报纸露在垃圾桶外,那是一份周刊——《莫尔钦快报》。她把报纸带回家里,递给马克斯。“我想,”她告诉他,“你可能愿意填填报上的字谜游戏,可以打发时间。” 马克斯对她的好意深表感谢,为了证明她带回来的东西有价值,他把报纸从头到尾细读了一遍。几小时后,他把自己填的谜底拿给她看,只有一个没有填出来。

  “该死的第十七列。”他说。

  1941年2月,莉赛尔十二岁生日这天,她收到了一件礼物—— 一本旧书,心里非常感激。这本书叫《泥人》,写一对古怪的父子。她紧紧抱着妈妈和爸爸,高兴得不行,而站在一旁的马克斯心里却不好受。

  “生日快乐,”他的笑很勉强,“衷心祝你生日快乐。”他把双手插在衣兜里,“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否则会送点东西给你。”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他根本没什么可以送人的,也许除了《我的奋斗》,但是他不能把这样的政治宣传品送给一个德国女孩,这等于一头羔羊送给屠夫一把锋利的刀。

  他脸上的微笑极不自然。

  她拥抱了她的妈妈和爸爸。

  马克斯看上去那么孤单。

  莉赛尔咽了一口唾沫。

  然后,她走到他身边,紧紧拥抱他。“谢谢你,马克斯。” 最初,他只是木然地站着,可等她抱他的时候,他的双手慢慢抬了起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肩膀。

  事后,她才想起马克斯 范登伯格脸上那无助的表情,她忽然明白,他就是在那一瞬间决定要送她一点东西的。我时常想象这番景象:他整晚躺着,无法入睡,反复思量可以送她什么东西。

  结果,一周后,他送来一份画在纸上的礼物。

  他要在凌晨时分把礼物带给她,在回到水泥台阶下面——他所谓的“家”之前。

  地下室里的书页 一周以来,莉赛尔完全被拦在地下室以外,只有妈妈和爸爸负责给马克斯送吃的下去。

  “不行,小母猪,”只要她一开口,妈妈就会这样说,而且总能找到新借口,“你在上面干点正事得了,比如帮我把衣服熨完?你觉着送衣服挺有趣的?那就再试试熨衣服好了。”如果你有出了名地凶,就能轻而易举完成这项保密工作,的确很管用。

  在这个星期里,马克斯从《我的奋斗》里裁下一些张纸,把它们刷成了白色。然后,他在地下室里绷了一根绳子,把这些纸挂在绳子上面。等纸干透以后,最困难的部分就开始了。他学会了如何勉强过活,但显然不是一个作家,也不是一个画家。除此之外,他还得在脑海里构思写作,直到他能准确无误地描述出来。只有这样,他才敢在纸上写故事,它们晾干后变得凹凸不平,还残留着气泡。他用的是一支小号的黑色油漆刷。

  故事叫做《监视者》。

  他估计要用十三页纸,因此刷了四十页,预计至少重复两次就能大功告成。他先用《莫尔钦快报》来做实验,好把自己那拙劣的绘画水平提高到可以勉强接受的程度。他工作时,仿佛能听到女孩在悄悄说:“他的头发,”她不停地在他耳边嘀咕,“就像鸟的羽毛。” 画完后,他用一把小刀在这些纸的一侧戳了个洞,用绳子穿上。这本十三页小册子的成品是这个样子的: 我这一生都在恐惧之中,因为周围总是有监视我的人。我想第一个监视我的人应该是我的父亲。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记住他的样子,他就消失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小我就喜欢打架。我多次被打败。另一个男孩常和我较量,有时他的鼻子也会流血。

  许多年后,我不得不东躲西藏。我努力不让自己睡着,因为我害怕醒来时会发现有人站在我面前。不过,我很幸运,站在那儿的总是我的朋友。

  我躲起来的那些日子,总会梦见一个人。我找他的那段旅途,危险丛生。

  凭着运气,我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到了他家。

  我在他家一连睡了好些天。他们说是三天……等我醒来时,我发现了什么?站在一旁监视我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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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y2shoes 发表于 2007-12-5 23:58:53 |只看该作者

第56节:第四章 监视者(15)

 随着时间的流逝,女孩和我都意识到我们有共同之处:火车、噩梦、拳头。 但有一件事情很奇怪,女孩说我看上去像别的东西。 现在,我住在一间地下室里,噩梦缠绕着我。一天晚上,噩梦过后,一个影子出现在我面前。她说:“告诉我你梦见什么了。” 于是,我告诉了她。

  作为交换,她也向我讲述了她的梦境。

  如今,我认为女孩和我成了朋友。她生日那天,她反倒送给我一件礼物。它让我明白了一点,我所认识的最好的监视者根本不是一个男人…… 珍贵的、珍贵的、珍贵的、珍贵的、阳光、水、活动、阳光、阳光 二月下旬的一天,莉赛尔在凌晨醒来了,看到一个黑影走进她的房间。这是典型的马克斯风格,一个悄无声息的影子。

  莉赛尔在黑暗中搜寻,却只能感觉到有个人在靠近她。

  “喂?” 没有人回答。

  他走近床边,把那些书页放在地板上她的袜子旁边。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他那近乎无声的脚步。书页只微微发出了一点声音,其中一页被卷着压在地板上。

  “喂?” 这次有了一点反应。

  她不清楚这些话来自哪个方向,重要的是它们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它们传了过来,低低地传到了床边。

  “一份迟到的生日礼物。早晨再看,晚安。” 有一阵子,她觉得脑子迷迷糊糊的,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是否梦见马克斯走了进来? 清晨,她醒来了,一翻身就瞧见了地板上放着的小册子。她伸手把它拿起来。纸张被翻动时发出了哗哗声。

  “我这一生都在恐惧之中,因为周围总是有监视我的人。” 她翻书时,书页响个不停,好像这本书带有静电似的。

  “……等我醒来时,我发现了什么?” 她翻着书,这些被刷过的《我的奋斗》的书页在油漆下仿佛快要舷⒘恕?br />
  “它让我明白了一点,我所知道的最好的监视者……” 莉赛尔把马克斯 范登伯格的礼物读了三遍,也研究了三遍,每次都能发现一条陌生的漆痕或一个陌生的词语。读完第三遍后,她尽量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走到妈妈和爸爸的房间,壁炉旁划给马克斯的那块地方是空的。

  她想了想,意识到该去他创作这本书的地方感谢他,应该说这是最好的,甚至是完美的做法。

  她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看见墙上有一摊水渍,仿佛一幅相框——里边是一个在对她微笑的秘密。

  再走几米,经过一段长长的通道,就到了那堆床罩和七零八落的油漆桶旁了,它们掩护着马克斯 范登伯格。她把床罩挪开一条缝,朝里面张望着。

  她最先看到的是他的肩膀,她缓缓地,艰难地把手从缝隙中一点点伸进去,直到把手放到他肩上。他衣着单薄,但还没有被惊醒。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随着他的呼吸和肩膀轻轻地上下移动。她观察了一会儿,然后靠墙坐下来。

  这昏昏欲睡的气氛也感染了她。

  他先前写下的文字还完整地保留在楼梯边的墙上,字迹外歪扭扭的,带着点孩子气。这些文字看着躲在此地的犹太人和小女孩挨在一块儿亲密地入睡。

  他们在呼吸。

  德国人和犹太人的肺都在呼吸。

  墙边,《监视者》一书无声地、满足地待在一旁,像是莉赛尔 梅明格脚上一个美丽的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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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y2shoes 发表于 2007-12-5 23:59:35 |只看该作者

第57节:第五章 吹口哨的人(1)

 PART FIVE 第 五 章 吹口哨的人

  特别介绍: 漂流之书——赌徒们—— 小幽灵——两次理发—— 鲁迪的青春——失败者和素描——《吹口哨的人》和几只鞋子—— 三个愚蠢的举动——还有双腿冻僵的受惊吓的男孩 漂 流 之 书(之一) 一本书漂浮在安佩尔河上,顺流而下。

  一个男孩跳下河去,捞起书,用右手举起。他咧着嘴大笑。

  寒冬腊月,他站在齐腰深的、冰冷的河水里。

  “亲一个怎么样,小母猪?”他说。

  四周的空气寒冷逼人,更别提那刺骨的河水带来的疼痛了,从脚趾头一直疼到*股。

  亲一个怎么样?亲一个怎么样? 可怜的鲁迪。

  有关鲁迪 斯丹纳的一个预告 他不应该那样死去。

  你们会看到那本肮脏的书还握在他手中,你们会看到他冷得头发都直哆嗦,你们会像我一样主观地断定,鲁迪当天就会被冻死。可事实并非如此。这样的往事只会提醒我,他不该有两年后那样的命运。

  从许多方面来看,带走鲁迪那样的孩子,简直是抢劫——他的生命力是那么旺盛,他有太多活下去的理由——可是,尽管如此,我相信他会喜欢的,喜欢那晚令人恐怖的瓦砾堆和膨胀的天空。只要他能看到偷书贼跪在那儿,抚摸着他毫无生气的躯体,他会抑制不住地大声叫喊,会兴奋地转圈圈,会由衷微笑的。他会乐于亲眼目睹这幕:她亲吻着他被炸弹炸伤的灰扑扑的嘴唇。

  是的,我知道他会这样想。

  在我黑暗的内心深处,我知道,他会喜欢这一切的。你看到了吗? 即使死神也有一颗心啊。

  赌 徒 们(骰子有七面) 当然,我太鲁莽了。我不仅破坏了全书的结尾,也破坏了书的这一部分。我提前讲了两件事,因为我没有多傩巳ぶ圃煨睢P钍刮已岱场N抑婪⑸耸裁词虑椋忝且餐靼祝前盐颐峭葡蚰抢锏囊跄保づ宋遥刮依Щ螅遥⑹刮艺鹁?br />
  有许多问题值得我们沉思。

  有许多故事。

  当然,还有一本《吹口哨的人》值得我们讨论。它同时带来一个问题:1941年圣诞节的前夕,它怎么会浮在安佩尔河上顺流而下的?我们先得解决这个问题,不是吗? 就这么决定了。

  我们先来看看这个问题。

  开始是一场赌博,隐藏犹太人就像是掷骰子赌博,这就是你生活的方式。下面就是这场赌博。

  理发:1941年4月中旬 生活至少有开始恢复正常的迹象了。汉斯和罗莎 休伯曼在起居室力争论着,当然声音比平时小得多。莉赛尔依旧是个旁观者。

  争执的起因是这样的,前一天晚上,汉斯和马克斯分别坐在地下室的油漆桶和床罩上,谈论到一个话题。马克斯想问罗莎能否帮他剪剪头发。“我的眼睛都被遮住了。”他说。

  汉斯的答复是:“我看看怎么办。” 现在,罗莎在抽屉里东翻西找,猛地向站在破烂堆里的爸爸扔过去一句话。“该死的剪刀跑哪儿去了?” “不是在下面那个抽屉里吗?” “我早翻过了,没有。” “可能你没看到。” “我是瞎子吗?”她抬起头来大吼一声,“莉赛尔!” “我在这儿呢!” 汉斯投降了。“该死的婆娘,差点把我耳朵震聋,你声音咋不再大点呢?” “闭嘴,猪猡!”罗莎边找边问女孩,“莉赛尔,剪刀钻到哪儿去了?”可是莉赛尔也不清楚。“小母猪,没一点用处,我说得没错吧?” “别难为她了。” 头发上扎着橡皮筋的女人和眼里闪着银光的男人唇枪舌剑吵个没完。最后,罗莎砰的一声关上抽屉。“算了,说不准我会给他剪得很难看。” “难看?”闹到这会儿,爸爸看上去气得差点要把他自己的头发扯掉了,可是他的声音还是像在说悄悄话。“谁会去看他?”他还打算再说一遍,可是顶着鸟窝的马克斯 范登伯格的出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马克斯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厅里,局促不安。他拿着自己的剪刀走了过来,他没有把剪刀递给汉斯或是罗莎,而是给了那个十二岁的女孩,她是最此刻最心平气和的人,是他最好的选择。他的嘴唇微微哆嗦着,问:“你来好吗?” 莉赛尔接过剪刀,打开一看,有的地方锈迹斑斑,有的地方还锃亮如新。她转身看着爸爸,等到爸爸点了头,她才跟着马克斯走到地下室去。

  犹太人坐在一个油漆桶上,脖子上围着一小块床罩。“随便你怎么剪都行。”他告诉她。

  爸爸站在楼梯上看着他们。

  莉赛尔撩起马克斯 范登伯格的第一缕头发。

  她剪他那羽毛一样长的头发时,对剪刀发出的声音感到很好奇,不是对剪发时的嚓嚓声好奇,而是剪刀的金属刀臂剪掉每一撮头发时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让她觉得非常有趣。

  头发剪完了,有的地方被剪得太多了,有的地方又被剪得歪歪扭扭的。她拿着被剪下的头发走上楼梯,把它们扔进了炉子里,再划着一根火柴,看着这些头发被烧得卷起来,随着橘红色的火焰化为乌有。

  马克斯再次出现在门厅里,不过,这次,他只是站在通往地下室的最高一级台阶上。“谢谢你,莉赛尔!”他的声音高而沙哑,里面还暗藏着微笑。

  他一说完这番话就消失了,回到了地下。

  报纸:五月初 “我家地下室里有个犹太人。” “有个犹太人在我家地下室里。” 莉赛尔 梅明格坐在镇长家的书堆里,仿佛听到了这一句话。她旁边放着一袋子脏衣服。镇长夫人那幽灵似的身影弓着腰,坐在书桌前。莉赛尔面前摆着《吹口哨的人》,她正读到二十二和二十三页。她抬起头,想象自己走了过去,轻轻把那柔软的头发撩到一旁,对着那女人耳语。

  “我家地下室里有个犹太人。” 书在她大腿上微微颤动,秘密就挂在她嘴边。这个秘密仿佛在舒舒服服地把两条腿交叉着。

  “我得回家了。”她终于开口了。她的手在颤抖。远处有久违的阳光。一阵微风从窗户吹进来,带来了锯末一样的雨丝。

  莉赛尔把书放回原处时,女人坐的椅子在地板上发出“咯吱”的声音,她走过来了,每次结束时都是这样。她走过来,重新取出莉赛尔看的那本书,脸上那些悲伤造成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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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y2shoes 发表于 2007-12-6 00:02:55 |只看该作者

第58节:第五章 吹口哨的人(2)

 她把书递给女孩。

  莉赛尔吃惊地退到一边。

  “不,”莉赛尔说,“谢谢您。我家里的书已经够了,下次再来看吧。我和爸爸正在重新读一本。你知道,就是那天晚上我从火堆里偷走的那本。” 镇长夫人点点头。如果莉赛尔 梅明格还有一件事情值得称赞,那就是,她的偷窃行为不是因贪婪而起。她只偷自己想拥有的书。现在,她的书已经足够了。她把《泥人》读了四遍,也喜欢重新阅读《耸耸肩膀》。还有,每天晚上上床前,她都会翻开那本面面俱到的《掘墓人手册》。《监视者》夹在这本书里面。她读着书上的文字,抚摸着画上的鸟儿,慢慢地翻看着窸窣作响的书页。

  “再见,赫曼太太。” 她走出书房,经过铺着木地板的大厅,从空旷的门厅出来。她喜欢在台阶上多站一会儿,俯瞰下面的莫尔钦镇。这天下午,镇子上空笼罩着一层黄色的薄雾,薄雾轻抚着屋顶,好像在抚摸一个宠物。街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仿佛在洗淋浴。

  走下台阶来到慕尼黑大街时,偷书贼突然转过身,抛下那些打着伞的男人和女人们——她身上像装了发条一样,从一个垃圾桶跑到另一个垃圾桶。雨幕掩护着女孩,让她忘记了羞耻。

  “在这儿!” 她对着乌沉沉的浮云大笑起来,为自己的发现庆幸不已。她伸手捡起一张被揉成一团的报纸,虽然报纸的第一版和最后一版都被雨水泡成了黑糊糊的一团,但她仍然把它折叠得整齐的,夹在胳膊下面。几个月来,每周二她都会这么做。

  现在,莉赛尔 梅明格只有周二用送衣服。这一天她通常会有所收获。当她找到一张《莫尔钦快报》或别的印刷品时,她会抑制不住胜利的喜悦。只要能发现一张报纸,这一天就没有白过。要是这张报纸的字谜游戏碰巧没人填过的话,那这一天就太完美了。她会跑回家,关上身后的大门,把报纸拿到地下室去。

  “有字谜吗?”他会问。

  “空白的。” “好极了。” 犹太人笑着接过报纸,开始在地下室微弱的灯光下阅读。莉赛尔就在一旁观察他,看他专注地读报,然后填字谜,最后从头到尾把报纸重读一遍。

  天气暖和的时候,马克斯会一直待在地下室里。白天,通往地下室的门敞开着,好让一缕阳光从门厅射进地下室里。虽然门厅里本身光线也不充足,但在这种特殊年代,你得量入为出。有点光总比没有强,虽然煤油还没有少到可怜的地步,但最好尽量节省。

  莉赛尔总是坐在床罩上。她读书,马克斯填字谜游戏。他们相隔几米远,不大说话,只能听到翻书的声音。她经常在上学时把书留给马克斯看。汉斯 休伯曼和埃里克 范登伯格由音乐结成了朋友,马克斯和莉赛尔却是因为分享无声的文字而走到一起的。

  “嗨,马克斯。” “嗨,莉赛尔。” 然后他们就坐下来读书。

  有时,她会观察他。她觉得最好能用简明的语言来概括他的大致模样:浅褐色皮肤,眼窝深陷,呼吸的声音像逃犯,内心虽然绝望,外表却不动声色,只有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更多的时候,莉赛尔会闭上双眼,让马克斯对她老是认错的单词提问。还是记不住时,她会恶狠狠地咒骂。然后站起身,把它们都刷在墙上,有时甚至要写上十几次。马克斯 范登伯格和莉赛尔 梅明格一起闻着油漆和水泥的味道。

  “再见,马克斯。” “再见,莉赛尔。” 她躺在床上,难以入睡,脑子里开始构想他在地下室里的样子。在她的想象中,他总是和衣而睡,连鞋子都穿在脚上,随时准备再次逃走,甚至入眠后都还睁着一只眼睛。

  天气报告员:五月中旬 莉赛尔打开门,同时张开了嘴巴。

  她的足球队在汉密尔街上以六比一打败了鲁迪那个队,她欣喜若狂地冲进厨房,把她进球的情形告诉了妈妈和爸爸。接着,又冲到地下室把详情告诉了马克斯。马克斯放下报纸,专心听着,和女孩一起放声大笑。

  等她讲完了进球的故事,他们沉默了好几分钟,直到马克斯抬起眼睛。“莉赛尔,你能帮我个忙吗?” 莉赛尔还沉浸在汉密尔街的胜利中,她从床罩上跳起来,没有说话,但她的行动充分表明了她愿意为他效劳。

  “你讲了你们射门的情形,”他说,“可是我不清楚上面的天气如何。我不知道上面是阳光普照,还是阴云密布。”他伸手摸摸剪得太短的头发,湿润的眼睛在恳求着一件最简单的事情。“你能上去看看,然后告诉我外面的天气如何吗?” 莉赛尔飞快地跑上楼,站在距离大门两三米远的地方——门上有口痰,观察着天空。

  回到地下室后,她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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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y2shoes 发表于 2007-12-6 00:03:35 |只看该作者

第59节:第五章 吹口哨的人(3)

  “今天的天空是蓝色的,马克斯,有一溜细长的白云,就像一根绳子一样伸展出去,云的尽头是太阳,它就像一个黄色的洞。” 这个时候,马克斯知道,只有孩子才能这样描述天气。他在墙上画了一根长长的绳子,绳子的一头拴着一个如水滴般坠落的黄色太阳,好像你能跳进去潜水一样。他在绳子似的白云上画了两个人—— 一个瘦削的女孩和一个干瘪的犹太人——两人手挽手向那个正在滴落下来的太阳走去。他在这幅画的下面写了几句话。

  马克斯 范登伯格写在墙上的话 今天是星期一,他们沿着一条绳子向太阳走去。

  拳击:五月末 对马克斯 范登伯格来说,只有冰凉的水泥地面和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供他消磨。

  每一分钟都是残酷的。

  每一个小时都是惩罚。

  在他清醒时,他的头顶上总是有只时间之手,毫不犹豫地要将他榨干。它微笑着,挤压着,让他活下来。要出于怎样的恶意,才会让一个人这样活下去啊。

  汉斯 休伯曼每天至少会走下楼来一次,和他聊聊天。偶尔,罗莎也会端一点干硬的面包下来。然而,只有莉赛尔来的时候,马克斯才会对生活重新产生兴趣。最初,他试图抵制这种兴趣,但每天都要进行抵制是很困难的,因为女孩每次都会带来一份新的天气报告,要么是湛蓝的天空,硬纸板一样的云彩,要么是突然钻出来的太阳,就像上帝吃撑了把它吐了出来一样。

  他独自一人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正在消失。他的衣服都是灰色的,好像它们已经开始准备消失了——从裤子到套头毛衣再到上衣,都是灰色的,它们就像水一样要从他身上滴下来了。他经常查看他的皮肤是否也在剥落,因为他的身体好像在融化似的。

  他需要的是一系列新活动。首先就是做运动。他开始做俯卧撑,先让腹部朝下趴在地下室冰凉的地板上,再用手臂把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每做一下,他都感觉自己的手臂要断了似的,他疑心自己的心脏会跳出来,悲惨地掉在地上。在斯图加特市,当他还是一个少年时,他一次能做五十个俯卧撑。而现在,二十四岁的他只能做十个了,虽然他比正常体重轻了有六七公斤。一周后,他能连续做十六个俯卧撑和二十二个仰卧起坐了,并可重复两遍。练习完后,他挨着油漆桶朋友靠墙坐下,牙齿里都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身上的肌肉摸上去像块蛋糕。

  他不时考虑这样强迫自己做运动是否值得。不过,有的时候,在他心跳平稳、身体运转正常时,他会熄了灯,独自站在黑漆漆的地下室里。

  他二十四岁了,可仍喜欢幻想。

  “在蓝角里,”他小声当着评论员,“我们能看到世界冠军,日耳曼民族的杰出领袖——元首,”他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子,“在红角里,站着脸色阴暗的犹太挑战者——马克斯 范登伯格。” 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是真实的。

  白色的灯光打在拳击台上。观众们站在四周悄悄嘀咕着——人们的说话声真是美妙。这里的每个人怎么会同时有话要讲呢?拳击场本身完美无缺,完美的帆布带,可爱的围栏绳,连紧绷的发带下散落的几缕头发也是完美无缺的,它们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屋子里充斥着香烟和啤酒的味道。

  阿道夫 希特勒和他的随从站在斜对面的角落里。他的两条腿从一件红白相间的长袍里斜伸出来,长袍的背后印着一个卐。他脸上的胡子拧成了一小撮。教练戈培尔正在对他耳语。他换脚弹跳着,脸上始终带着微笑。拳击场上的讲解员历数他的辉煌战绩,他大笑起来,周围仰慕他的观众爆发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他是长胜将军!”拳击场的老板宣布,“他打败了许多犹太人,打败了其他威胁乱庵久蜗氲娜耍≡紫壬彼芙岬溃拔颐窍蚰戮矗 比巳焊吆簦骸巴蛩辏 ? 等大家都安静下来后,轮到介绍挑战者了。

  拳击场老板转向马克斯,只见他一个人站在挑战者的角落里。没有长袍,没有随从,只是一个孤独的年轻犹太人。他呼吸沉重,上身赤裸,手脚酸软。当然,他的短裤是灰色的。他移动着双脚,但移动的步幅很小,为的是保持体力。为了让体重达标,他在体育馆里做了大量训练。

  “这位挑战者!”拳击场老板拖长了声音,“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犹太人。”人群嗷嗷叫嚷起来,好像是一群食尸怪。“他的体重是……” 下面的话听不清楚了,它被露天看台上传来的辱骂声淹没了。对方脱掉了长袍,走到拳台中央,听取比赛规则并和他握手。

  “你好,元首先生。”马克斯点点头,但元首只是咧咧嘴,露出满口黄牙,然后就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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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y2shoes 发表于 2007-12-6 00:05:14 |只看该作者

第60节:第五章 吹口哨的人(4)

  “先生们,”一个身着黑裤、蓝T恤的矮矮胖胖的裁判开始说话,他的脖子上系着个蝴蝶领结,“至关重要的是,我们需要一场干净利落的比赛。”下面的话是只对元首说的,“当然,除非是希特勒先生占下风的时候。除此以外,不管你用什么招数把这个又脏又臭的犹太人揍扁,我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彬彬有礼地点点头,“您清楚了吗?” 元首这时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完全清楚。” 裁判警告马克斯:“至于你,我的犹太朋友,我是你的话,就会步步小心,事实上,得加倍小心才是。”然后,他们俩就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片刻的安静。

  哨声响起。

  元首首先冲过来。他摇晃着瘦弱的身体,迈着笨拙的步子冲到马克斯身边,照着他的脸就是一记重拳。人群欢呼雀跃,哨声在他们耳边回荡,人人都笑逐颜开地围在拳击台边。希特勒的双手又朝马克斯脸上一阵猛击,打中了好几次,拳头落在他的嘴唇上、鼻子上、下巴上——而马克斯甚至还没来得及走出他那一角。他抬起手来试图抵抗,可元首又瞄准了他的肋骨、肾脏和肺部打过来。哦,眼睛,元首的那双眼睛是美丽的褐色——和犹太人的眼睛一样——元首的双眼流露出无比坚定的意志,仅仅是透过挥舞的拳击手套的间隙看了那双眼睛一眼,马克斯也不禁呆了一下。

  比赛只有一个回合,却持续了几个小时,大部分时间,情形是一样的。

  元首打得那个拳击沙袋似的犹太人节节后退。

  犹太人的鲜血洒得到处都是。

  就像一朵朵红云洒在他们脚下的帆布上。它本来是无垠的天空。

  最后,马克斯的双膝开始颤抖,他的颧骨在无声地呻吟。元首那张兴奋的脸还在逼近,不断地逼近,直到这个犹太人耗尽气力,被一拳击倒,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开始是一阵吼叫声。

  然后是一阵沉默。

  裁判数着数。他满口金牙,长着浓密的鼻毛。

  慢慢地,马克斯 范登伯格,这个犹太人,站了起来,挺直了身体。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发出了一个邀请。“来吧,元首。”他说。这一次,当阿道夫 希特勒靠近时,马克斯闪到了一旁,猛地把他推到角落里,朝他打了七拳,目标一致。

  他的胡子。

  马克斯的第七拳没有打中目标,元首的下巴挨了这一记拳头。元首立刻碰到了围栏的绳子,把绳子都绷弯了。元首双膝着地倒了下去。这一回,裁判没有数数,而是畏缩在角落里。观众退回看台,喝起啤酒来。元首双膝跪地,查看自己是否流了血,伸手从右到左抚平了头发。他再次站起身时,数以千计的观众为他喝彩。他走到拳击台旁,做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他背对着犹太人,摘下了拳击手套。

  观众们惊呆了。

  “他放弃了。”有人悄悄议论。可是,很快,阿道夫 希特勒站在粗大结实的绳子上,对着全场观众演讲起来。

  “我的日耳曼兄弟们,”他叫道,“今晚你们看见了一些事情,不是吗?”他光着上身,眼里闪烁着胜利之光,指着马克斯说,“你们应该看到,我们面对的敌人比想象的更阴险、更强大。你们看到了吗?” 他们回答:“是的,元首。” “你们看到了吗,这个敌人找到了办法——卑鄙的办法——穿透我们的盔甲,非常明显,我不能在这里和他单打独斗,对不对?”这番话就像宝石一样从他嘴里蹦出来,其效果显而易见。“看看他!好好看看。”人们都看着还在流血的马克斯 范登伯格。“正如我们所说的那样,他鬼鬼祟祟地混进了你们中间,就生活在你们附近。他利用他的家庭来骚扰你们。他——”希特勒厌恶地瞥了他一眼,“很快就会夺走你们的一切,最后,他不仅站在你们杂货店的柜台上,还要坐在柜台后面抽他的烟斗。还没等你醒悟过来,你就不得不为了一点微薄的薪水替他打工,他的荷包里却装得鼓鼓的,重得连路都走不动了。你们难道就站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他为所欲为吗?当他们把你们的土地送给别人,当他们把你们的国家廉价卖给别人,你们能像以前的领袖一样袖手旁观吗?你们会站到他们那边去吗,软弱的人们?或者,”他又爬高了一梯,“你们愿意和我一起迎击他们吗?” 马克斯发抖了,他的心中充满恐惧。

  阿道夫 希特勒结束了他的演讲。“你们能爬到这上面来,好让我们一起来打败这个敌人吗?” 即使是在汉密尔街三十三号的地下室里,马克斯 范登伯格仍能感觉到全体德国人的拳头打在他身上的滋味。他们一个个轮番上阵,把他打倒在地。他们让他流血,让他承受痛苦。好几百万人都涌过来——直到最后,他抱着脚,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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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y2shoes 发表于 2007-12-6 00:05:44 |只看该作者

第61节:第五章 吹口哨的人(5)

 他看着下一个人钻过绳子,这是个女孩。她缓缓走过拳击台的帆布地面时,一滴眼泪从她的左腮流下。她右手拿着一张报纸。

  “字谜,”她轻声说,“空白的。”她把报纸递给他。

  黑暗。

  现在只剩下黑暗。

  只剩下地下室和这个犹太人。

  新的梦境:几天后的晚上 一天下午,莉赛尔下来时,马克斯正在做俯卧撑。

  她瞧了好一会儿,马克斯却没有发现她的到来。后来,她走过来坐在他身旁,他才站起来靠着墙壁。“我告诉过你吗?”他问,“我最近又在做一个新的梦了。” 莉赛尔摇摇头,注视着他的脸。

  “可我醒来的时候还在继续做这个梦,”他指了指那盏没有点亮的煤油灯,“有时,我点燃这盏灯,站在这儿等。” “等什么?” 马克斯纠正她:“不是等什么,是等谁。” 莉赛尔沉默了一阵子,这样的谈话是需要一些时间的。“那你在等谁呢?” 马克斯一动不动。“等元首,”他实话实说,“这就是我锻炼身体的原因。” “做俯卧撑?” “对,”他朝水泥楼梯走去,“每天晚上,我都在黑暗中等待着元首走下楼梯。他走下来,我和他进行几小时的拳击。” 这时,莉赛尔倏地站了起来。“谁赢了?” 起初,他想说没有赢家,但后来他注意到那些油漆桶、床罩,和周围日益增多的报纸。他看着墙上写的字,长长的云朵和人。

  “我赢了。”他说。

  他好像掰开了她的手掌,把这些话放进她的掌心,然后再合上。

  在德国慕尼黑市的地底下,有两个人站在一间地下室里交谈,这听上去像是一个笑话的开头: “地下室里有一个犹太人和一个德国人,对吗?……” 不过,这不是一个玩笑。

  粉刷匠们:六月初 马克斯的另一项工程是《我的奋斗》这本残破的书。书里的每一页纸都被裁了下来,放在地板上等着刷油漆,然后再挂起来吹干,最后重新夹到封面和封底中间。一天,莉赛尔放学后走下楼梯,发现马克斯、罗莎和她爸爸都在刷着各人面前的书页。许多页纸都被挂在一条绷得长长的绳子上,就像他们做《监视者》那本书一样。

  三个人同时抬起头来说话。

  “嗨,莉赛尔!” “给你一把刷子,莉赛尔。” “小母猪,来得正好,你到哪儿晃了半天?” 莉赛尔开始刷油漆时,还在思考着马克斯 范登伯格和元首比赛的事情,想象着他描述的那番景象。

  1941年6月,地下室的想象 人们殴打完马克斯,纷纷爬出围栏。马克斯和元首为了各自的性命而搏斗,两人都被对方打得撞到了楼梯。元首的胡子上沾上了鲜血,脑袋右侧的头发上也有血迹。“来吧,元首,”犹太人说着挥挥手,让元首过来,“来吧,元首。” 幻觉消失时,她刚好刷完了第一页。爸爸对她眨眨眼。妈妈嫌她油漆泼得太多了。马克斯查看着每一张、每一页,也许是在计划要画点什么。许多个月以后,他会把这本书的封面也刷上油漆,在里面写下一个故事,配上插图,再加上一个新标题。

  这天下午,在汉密尔街三十三号下面的秘密处所,休伯曼夫妇,莉赛尔 梅明格和马克斯 范登伯格一起准备好了《撷取文字的人》一书所需要的纸张。

  当油漆匠的感觉真好。

  一决胜负:6月24日 现在轮到骰子的第七面了。是在德国进攻苏联的两天以后,英国和苏联加入同盟国的三天以前。

  七点。

  你掷下骰子,看着它滚过来,你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骰子。你知道它预示不幸,但你也一直清楚它一定会到来。你把它带进屋子,桌子都能从你的呼吸中嗅出它的味道来。这个犹太人从一开始就从你的口袋里冒出来,他是你口袋外沿上的一个污点。你掷骰子时,明白自己一定会掷到七点——那是别人找来伤害你的一个理由。骰子落地,它盯着你的两只眼睛,奇妙,却又令人厌恶。你移开视线,它却还靠吸你胸口的鲜血来维持生命。

  只不过是运气不好。

  你这样说。

  这并不重要。

  这就是你让自己相信的——因为在你的内心深处,知道运气的这一小小转变是危险来临的信号。你隐藏了一个犹太人,就要付出代价。无论如何,你都要付出代价。

  莉赛尔事后告诉自己这算不了什么,也许是因为她在地下室里开始写自己的故事时已经发生了太多变故,她已经习以为常。在整件事情中,她认为罗莎被镇长夫人解雇根本算不上什么不幸,与窝藏犹太人完全无关,倒是与战争密切相关。可是,那个时候,的确让人有种受到惩罚的感觉——因窝藏犹太人而受到惩罚。

  事情在6月24日前一周就有了征兆。莉赛尔像往常一样在垃圾堆里替马克斯 范登伯格找到一张报纸。她把手伸进慕尼黑大街上的一个垃圾桶里,翻出一张报纸夹在腋下。她把报纸递给了马克斯,他开始读第一遍时,瞟了她一眼,然后指着头版上的一张照片说:“这不是你替他们洗衣服的那人吗?” 莉赛尔从墙边走过来,她本来一直在写“争论”一词,在马克斯的画作——长绳似的云朵和水滴一样的太阳——旁写了六个“争论”。马克斯给她看报纸,她确认了一下。“是他。” 她继续读这篇文章,里面引用了镇长海因斯 赫曼的话,说虽然战事进展顺利,但,和全体有强烈责任感的德国人一样,莫尔钦镇的居民也应当做好充分准备,以度过更大的难关。“你们永远不知道,”他声称,“我们的敌人在想些什么,或者他们准备如何打垮我们。” 一周后,镇长的话成为了可怕的现实。莉赛尔依然出现在格兰德大街上镇长家的书房里,她坐在地板上读《吹口哨的人》。镇长夫人并没有反常的表现(或者坦白说,没有其他暗示),直到最后莉赛尔要离开的时候,她把《吹口哨的人》递给莉赛尔,并且坚持让女孩收下。“请你拿着吧。”她几乎是在恳求女孩,她把书郑重而坚决地塞到女孩手里,“拿着吧,请你拿着吧。” 莉赛尔被她奇怪的举动打动了,不忍心再让她失望。她正要问脏衣服在哪儿的时候,身穿浴袍的镇长夫人用忧郁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把手伸进五斗橱,取出一个信封,挤出一句话。“对不起,这是给你妈**。” 莉赛尔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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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y2shoes 发表于 2007-12-6 00:06:24 |只看该作者

第62节:第五章 吹口哨的人(6)

  她猛然感到两只脚在鞋子里是那么空荡荡。她的喉咙哽咽,身体颤抖。当她终于伸出手要碰到信封时,听到了书房里的时钟走动的声音。她悲伤地意识到,时钟不仅是在冷漠地那“滴滴答答”的声音冷漠而坚硬,更像是一把锤子发出的声音,它被人抡起来,不紧不慢地砸在地上。这是掘墓的声音。要是我的墓地已经挖好就好了,她这么想着——因为这时候,莉赛尔 梅明格一心只想死掉。别人不来洗衣服没多大关系,还有镇长和他的书房在,还有她和镇长夫人之间的关系存在。这也是最后一家顾客了,是最后的希望,现在也消失了。这次,她觉得遭到了最可耻的背叛。

  她怎么去面对妈妈? 对罗莎来说,这点微薄的收入可以填补许多亏空,意味着能多买一点面粉,多买一块肉。

  伊尔莎 赫曼这会儿急于摆脱莉赛尔。她紧了紧裹住身上的长袍——莉赛尔由此看穿了她的想法。虽然她笨拙地想表示歉意,但她显然也打算摆脱这尴尬的处境。“告诉你妈妈,”她又说起话来,而且声音已经变了调,还把一句话分成了两句来说,“我们很抱歉。”她开始领着女孩朝门口走。

  莉赛尔觉得肩膀疼痛,这是最终被抛弃的打击造成的。

  就这样吗?她在心里问道,你就这么把我扫地出门了? 莉赛尔慢慢拿起她的空袋子,向门口走去。她在门外转过身,盯住了镇长夫人,这是她这一天里倒数第二次盯着镇长夫人。她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脸上带着近乎野蛮的骄傲。“非常感谢。”她说。伊尔莎 赫曼无奈地笑了笑。

  “如果你还想来看书,”这个女人在撒谎(在处于震惊和悲伤中的女孩看来,这是个谎言),“欢迎你再来。” 此时此刻,莉赛尔对这间空荡荡的门厅感到吃惊。这里的空间太大了。人们为什么需要这么大的地方来进出呢?要是鲁迪在场,他准会叫她白痴——这里可以住得滤伊恕?br />
  “再见。”女孩说。门缓缓关闭,仿佛它也带着重重忧郁。

  莉赛尔没有离开。

  她坐在台阶上,久久地注视着小镇。天气不冷不热,莫尔钦镇宁静祥和,像装在一个广口瓶里一样。

  她打开信。镇长海因斯 赫曼在信中委婉地列举了不再需要罗莎 休伯曼服务的原因。大部分内容都集中在一个原因上——如果镇长继续享受这小小的奢侈,却建议别人渡过难关的话,他就太像个伪君子了。

  最后,她站起身朝家里走去,当她看到慕尼黑大街上“斯丹纳裁缝店”的招牌时,终于又有了反应。她内心的悲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该死的镇长,”她小声说,“可恶的女人。”要渡过难关,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雇佣罗莎,相反,他们却解雇了她。尽管莉赛尔相信他们自己能洗衣服、熨衣服,像普通人一样,像穷人一样。

  她手里的《吹口哨的人》被紧紧攥着。

  “所以你给我这本书,”女孩心想,“想可怜我——好让你自己好受点……”镇长夫人在此之前就打算把书送给她的事实已经不重要了。

  她像上次一样转身朝格兰德大街八号走去,她竭力控制自己跑过去的冲动,好友时间准备待会儿要说的话。

  然而,她失望地发现镇长不在家,他的车没有稳稳地停在街上的空位里,也许这也是件好事。要是他的车子停在那儿,在这场富人和穷人的较量中,说不准她会对它干出点什么事儿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台阶,使劲敲打着门环,手都被震痛了。她喜欢这痛苦。

  镇长夫人看到女孩时显然吃了一惊。她那柔软的头发还有点湿润。当她注意到莉赛尔原本苍白的小脸上流露出的愤怒表情时,她脸上的皱纹加深了。她张开嘴,却没有说出话来,因为莉赛尔抢先开了口。

  “你觉得,”她说,“你用这本书就能收买我吗?”她的声音虽然在颤抖,却让这个女人闭上了嘴。狂怒让她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她还是坚持说下去,说到了惹得她眼泪都流出来的地方,“你给我这本该死的书,以为这样做,我回去告诉我妈妈最后一个顾客也没了的时候,就不会感到难受了?你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你的大房子里了?” 镇长夫人的手臂。

  举了起来。

  她的脸沉了下来。

  然而,莉赛尔却没有胆怯。她把她的话直接射进了这女人的眼睛里。

  “你和你丈夫,坐在这里。”现在,她变得恶毒起来,出人意料地恶毒和刻薄。

  语言的伤害。

  是的,语言的残酷折磨。

  她想到了唯一能伤害这个女人的话,朝着伊尔莎 赫曼扔过去。

  “是时候了,”她告诉那女人,“该轮到你自己洗你们的臭衣服了。你该面对现实了,你儿子已经死了。他被杀死了!他被人掐死,被剁成肉酱已经二十几年了!他是冻死的吗?不管他是怎么死的,反正是死了!他死了,你活该倒霉,要坐在你们的大房子里发抖,你要忍受这一切。你以为你是唯一的倒霉鬼吗?” 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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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y2shoes 发表于 2007-12-6 00:07:02 |只看该作者

第63节:第五章 吹口哨的人(7)

她的弟弟站到了她身旁。

  他低声劝她住口。但他也是死人,不用听他的话。

  他死在一列火车上。

  他们把他埋在雪地里了。

  莉赛尔瞟了他一眼,但她没办法停止,还不能。

  “这本书,”她继续说着,她要把男孩推倒在台阶上,让他滚下去,“我不要。”这几句话的语气要缓和多了,但还是让人难受。她把《吹口哨的人》扔到那女人穿着拖鞋的脚下,听到它落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我不想要你这本该死的书……” 现在,她把话说完了,陷入了沉默。

  她的喉咙里空空的,再也没有什么话要说了。

  她的弟弟抱着膝盖消失了。

  片刻的静默后,镇长夫人走到门边,捡起书。她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脸上再也没了笑容。莉赛尔可以看到,有鲜血从她鼻子里流出来,一直流到嘴边。她的眼睛更暗淡了。伤口被撕开,一串伤痕出现在她的皮肤上,一切都是莉赛尔这番话造成的。

  伊尔莎 赫曼手里拿着书,蹲着的身子直了起来,她又准备说抱歉,但这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扇我耳光吧,莉赛尔想,扇我耳光吧。

  伊尔莎 赫曼没有扇她耳光,仅仅是退后几步,退回到这所漂亮的大房子污浊的空气中去。莉赛尔被再次留在外面,呆立在台阶上。她不敢转身,因为她知道,只要一转身,就会发现罩着莫尔钦镇的广口瓶已经被打碎了。

  那封信是她最后一笔订单,她又把它读了一遍。快走出大门时,她用力把信纸揉成一团,朝那所房子的木头门扔过去,像是在扔一块石头似的。我不知道偷书贼希望有怎样的效果,但那纸团打在了结实的木门上,骨碌碌滚下台阶,又回到她脚边。

  “十足的,”她说着把纸团踢进了草丛,“窝囊废。” 回家的路上,她在想,下一次下雨时,当罩着莫尔钦镇的被补过的玻璃瓶倒过来后,那纸团会有怎样的命运。她甚至都能看见信上的字一个个溶化在雨里,最后一字不剩,只有纸,只有泥土留存。

  莉赛尔走进家门,真是不巧,罗莎正好在厨房里。“喂,”她问,“衣服呢?” “今天没有要洗的。”莉赛尔告诉她。

  罗莎走过来,在餐桌旁坐下。她明白了。她仿佛突然就衰老了。莉赛尔在想罗莎头发披在肩上会是个什么形象,大概会像一块灰色的毛巾吧。

  “你这头小母猪,你都干了些啥好事?”这句话算不上刻薄,她一时也想不出更恶毒的话了。

  “是我的错,”莉赛尔回答道,“都是我的错。我骂了镇长夫人,让她别再为她死了的儿子嚎个没完,我叫她可怜虫,这就是他们解雇你的原因。来吧。”她走到木勺边,抓了一大把勺子放到自己跟前,对罗莎说:“你挑一把吧。” 罗莎顺手拿起一把勺子,举了起来,却没有用它打莉赛尔。“我才不信你的话。” 莉赛尔在痛苦和迷茫中煎熬着,这个时候,她迫切希望妈妈打她,却不能如愿!“是我的错。” “不对,”妈妈说,她甚至还站起来摸了摸莉赛尔油腻腻的头发,“我晓得你不会说这些话的。” “我说了。” “得了,就算你说过吧。” 莉赛尔离开房间时,听到妈妈把木勺放回了原来装勺子的金属罐。但是,她走到自己的卧室后,所有的勺子,包括那个罐子,都一齐被甩到了地上。

  隔了一阵儿,她走进地下室,马克斯正站在黑暗中,很有可能是在和元首打架。

  “马克斯?”出现了一点如豆的灯光——就像一枚红色的硬币漂浮在角落里。“你能教我做俯卧撑吗?” 马克斯给她做了示范,必要时还帮她支撑身体。莉赛尔虽然外表瘦弱,但身体很结实,双手能够稳稳地撑起身子。她没有数一共做了几下,但这天晚上,在地下室昏暗的灯光下,偷书贼做了许多次俯卧撑,以至于全身酸痛了好几天。马克斯提醒她不要做得太多,但她没有理会,坚持做了许多。

  她和爸爸坐在床上看书时,爸爸看出她有点异常。一个月以来,爸爸第一次进来和她坐在一起,她得到了某种安慰,虽然只有一点点。汉斯 休伯曼总是知道该说什么,什么时候该和她待在一起,什么时候该让她独自待着。也许,他是真正了解莉赛尔的人。

  “是因为洗衣服的活儿吗?”他问。

  莉赛尔摇摇头。

  爸爸好几天没有刮胡子了,他每隔两三分钟就摸摸扎人的胡茬。他那双银色的眼睛平和宁静,带着暖意,每次他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莉赛尔。

  快读完书时,爸爸睡着了。这时,莉赛尔才说出了埋藏在心底的话。

  “爸爸,”她低声说,“我想我会下地狱的。” 她双腿温暖,膝盖却是冰凉的。

  她回忆起**床的那些夜晚,爸爸洗净床单,然后再教她认字母表。现在,他躺在毯子下面呼吸着。她亲了亲爸爸扎人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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