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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他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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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17 20:34:33 |只看该作者
Chapter 13

程迦换上衣服走出门,尼玛站在不远处。

程迦问:“你怎么跑上来了?”

尼玛揉揉脑袋,说:“七哥叫我喊你下去吃饭。”

程迦斜着眼瞧他半晌,瞧得他眼睛发毛了,才开口:“尼玛,你看我,…我的表情看上去像相信你的话吗?”

尼玛:“…”

“凭你也想糊弄我了?”

尼玛窘迫地搓搓手:“姐,是真…”

“他喊我吃饭?呵,太阳从西边出来。” 她拉上房门,高跟鞋走在木板上响声清脆,走一步又停下,兀自笑笑,说,“风从月亮上吹过来。”

尼玛不敢说谎了:“姐,我怕你生气,上来看看你。”

程迦说:“我不会生他的气。”

尼玛心里一块石头落地:“那就好,程迦姐你真好。”

程迦是真没生过彭野的气,从来没有。她想,有他那副身材,想宠爱都来不及,谁还有心思生气。

而且,她很清楚他是故意怄她的。

她淡淡道:“他说难看就难看了?成天看的不是羊腿就是牛腿,他知道什么是好看?”

“对呀对呀。” 尼玛附和,心想程迦还挺坚强的,他想打圆场,便说:“七哥有时候说的话不是那意思。其实,他还挺关心你的。以前我们不认识,以为你是计生用品贩子的时候,他也提起过你呢。”

计生用品贩子?程迦有够无语的,随口道:“他提起过我?”

“对啊。”

“说我什么了?”

尼玛眼睛亮晶晶的,实话实说:“他说你是母夜叉。”

程迦:“…”

尼玛说完,又赶紧摆摆手,跟她解释:“你别误会,其实是石头哥说你是女夜叉,七哥就说不是,你是母夜叉。”

这有可误会的余地么?

程迦淡笑一下,说:“我谢谢你们全队。”

尼玛嘿嘿地笑:“不用谢不用谢。”

--

程迦还没下楼,楼下堂屋里的一桌人就听到了她的高跟鞋响,清脆,利落,宣告她的登场。

安安和肖玲扭头看程迦,然后就挪不开眼神,程迦的衣服很简单,白色针织衫配黑色呢短裙,一条打底裤,清净干练。

明明很简单的衣服,看着却很有品位。

她个子高瘦却又有料,这衣服往她身上一挂,跟时装周上的模特儿一样。

十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程迦,你先前穿冲锋衣看不出来,这么穿真好看。”

石头问:“是羊毛做的么?”

程迦:“除了羊就不能想点儿别的动物?”

石头:“牛?”

程迦:“…”

彭野就跟没看见她似的,盛饭分碗筷。

--

四条长凳,十六和石头坐一条,尼玛跟着彭野坐一条,安安和肖玲挤一条,没人敢和程迦坐,倒弄得她一人压一方,跟老大似的。

安安和肖玲大学快毕业,年轻女孩对什么都好奇,活泼又爱侃天,一顿饭的功夫就和十六石头聊得热络。除了工作上的事不透露,十六都是有问必答。

吃完饭,石头和尼玛收拾碗筷。安安坐着不好意思,也帮忙收。肖玲则继续和十六聊天。

程迦先上楼回房了。

晚上十点,对她来说太早。放在平日里,这是她夜生活的开始。但今晚,她无处可去,也无事可做。

她从盒子里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刚打燃火机,手却顿住。想起那个微愠的声音:“谁准你吸烟的?”

她盯着红色窜动的火苗看了一会儿,无声地笑了笑,把烟拿下来,关掉火焰。

程迦躺倒在床上,手里举着未燃的烟,转来转去。

木楼并不隔音,不久,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程迦听得出来是谁。

她的手停住。

几秒后,隔壁房门开了又关,脚步声在房间的木地板上响起。

程迦想了一会儿,坐起身,刚要把饱受她手指摧残的烟扔进垃圾桶,想想在这儿有钱也难买,又塞回烟盒里。

她重新穿上高跟鞋,走过房间的木地板,她知道隔壁的人听得到。

她开门又关门,动静不大不小,不温柔也不刻意,拿捏得刚好。她走到他门口的步伐也同样如此。

程迦倚在他门边,安静地等待。

我在你门边候,你一定知晓。

走廊里灯光昏暗,楼下传来女孩们的谈笑声,但门的那一边,格外安静。

程迦手心出了点儿汗,开始把玩打火机。过了不知几分几秒的安静,那头传来他低沉的嗓音:“谁在外边?”

程迦无声地笑了笑,说:“风。”

彭野沉默半刻,鬼使神差地问:“哪个方向的?”

她站在东西走向的走廊上,他的房门面朝南方。

程迦说:“你开门,起南风;你不开门,就刮西风。”

屋里头又安静了,楼下的谈话声依然清晰。

一秒后,那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彭野拉开房门。

程迦斜倚着门,摁打火机玩,火苗一明一灭的,照在她脸上。她嘴角还留着淡淡的笑,眼睛仍是那样平静。

他扶着门,并没有请南风吹进门的意思。

她看出来了,还问:“不请我进去?”

他低头看她:“有事?”

程迦穿着高跟鞋,还是得仰望他。

她微微直起身,特意斜靠去门板上,彭野稍稍用力稳住门。他的脸逆着房里的灯光,轮廓鲜明。

她感受到他局促的力量,要笑不笑的,眼神笔直:“进去说。”

彭野道:“在这儿说。”

她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去,说:“没事儿了。” 她站直了身子转过身,打火机不小心掉在地上。

程迦站在原地,一副我俯身会可能流鼻血的样子看着彭野。

彭野盯着她看,明明预感她有什么目的,可几秒后,还是得弯腰去捡。

她低头看,他的头在她腿边。她稍稍下蹲,五指伸进他的头发,摸了摸。

他的头发茸茸的,有一点点扎手…

“和我想的一样软。” 她说。

彭野站起身,眼神微冷,俯视着她:“你干什么?”

程迦说:“我说软,‘仅’ 指你的头发。”

彭野:“…”

他眼神很黑:“有下次,我会不客气。”

程迦笔直看着他,像在无声坚持着什么。

几秒后,程迦平静开口:“彭野。”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叫他的名字,彭野竟无法接话。

她说:“你以后别栽我手里。”

她表情不羞不愧,眼神寡淡如水,却似乎在说:不然,我会整死你。

彭野看懂了,没接话。

楼下,石头喊:“老七,程迦,快下来。”

两人对视着,在较劲,都没有回答。

“老七?程迦?” 石头还在喊。

“来了。” 程迦看着彭野,回应。

“下去吧。” 她淡淡地说着,站直身子,转身走了。

彭野冷脸看着木色走廊上程迦的背影,耳畔却莫名响起她刚才说的话。

他没想过她会用那种方式表达,一种让他瞬间就接受理解且稍稍惊异的方式,像在讲只有两人能懂的密语。事先没有约定,拈手就来。

“你开门,起南风;你不开门,就刮西风。”

他的门面朝南方,开门,南风吹进屋;不开门,风从西往东,上走廊。

她说她是风,他开门,就进屋;不开门,就回房。

然后,他开门了。

而另一句话更像魔咒:“彭野,你以后别栽我手里。”

--

因为晚饭多了两个女孩,石头担心大家都没怎么吃饱,所以烤土豆吃。

一群人围着炭火,烤土豆的香味渐渐散开,温暖又温馨。

程迦挑了一个,听尼玛的指示,拨开皮,热气直冒,撒上盐巴吃一口,软绵绵的,又甜又咸。她向来不爱土豆,可这回的烤土豆是真美味。

安安和肖玲直夸好吃,石头笑得合不拢嘴。

肖玲边吃边问:“刚进院子的时候,我看到停着两辆车。那是你们的啊?”

“是啊。”

“都被雪盖严实了。”

“明天就会停雪。”

“能停?” 肖玲诧异,“你们看天气预报了?”

十六指指彭野:“他懂。”

肖玲 “哦” 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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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17 20:40:51 |只看该作者
夜里十一点半,众人散了去睡觉。肖玲和安安害怕深山恐怖男夜袭,把房间换到十六的对门,也就是程迦的隔壁。

肖玲一进屋就爬到炕上揉腿:“我真是疯了才跑来这儿,下次打死我也不来了。”

安安没说什么。

她和肖玲是大学同学,现在不是流行来藏区么,两人就把毕业旅行的地儿选在羌塘,原本肖玲的男朋友郭立也一起来。可临行前两人拌了嘴,肖玲一气之下改变日期和行程,拉着闺蜜安安一起来了。

肖玲赌气道:“手机掉了也好,联系不到我,急死他。”

安安说:“其实郭立挺冤枉,他导师临时带他开会,他也没办法。你就可劲儿折腾吧。哪天把他折腾跑了,我看你后不后悔。”

肖玲被她这么一说,又有些懊恼,她烦躁地在床上滚:“不想了不想了。” 隔一会儿,又说,“刚才那几个男的挺好的。”

安安说:“是啊,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他们是坏人,真有点儿不好意思。”

“但那个女的太讨嫌了。” 肖玲哼一声,“势利,这辈子没见过钱似的。”

安安说:“不是吧,我看她穿衣服很高档的样子。她的手镯和你一样呢。”

肖玲道:“现仿货多了。有钱会住这种地方,或许是穷游。”

“但她的相机看着很值钱啊。”

肖玲说:“她这种人,隔壁艺术学校很多啊。一身名牌都是别人买的。咱们学校,一本重点,哪个同学不是正正经经?”

安安说:“你别太绝对。”

肖玲说:“咱们是没那么多有钱人的装备,可咱们有文化有志气有尊严。”

安安说:“这不代表别人没有啊。”

“你也看见了,那女人对谁都爱答不理,她和这群人不熟,估计是路上搭伴的。”

她鄙夷地笑了笑,说,“安安你不知道吧,微博上说,很多女的单身来这儿穷游,搭便车不给钱,用身体做交易。一路陪人睡着走完。”

“肖玲,平时在宿舍八卦就算了,这么说也太…” 安安想说 “恶毒”,顾忌着友谊,咽了下去。

“这种可能性太大了。安安,你别把这个世界想得太单纯…”

肖玲话没说完,隔壁传来十六敲门的声音:“程迦,你睡了没?”

程迦说:“还没。”

“开下门,你晚上是不是忘吃药了?”

“啊,来了。”

肖玲和安安对视一眼,惊愕地瞪大眼睛。程迦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嗓音,可她们听得一清二楚。

这么说,刚才她们说的话,程迦全听见了。


Chapter 14

“怎么办?” 肖玲压低声音。

安安恨不得钻地洞:“我哪儿知道怎么办?叫你别乱说。”

“我说她心机重吧,偷听我们说话那么久,一声不吭。正常人听到,早该弄出点声音让我停下了”

安安狠狠瞪他,眼神警告:你闭嘴。

那边程迦吃了药关上门,似乎上了床,再没动静。

肖玲等了一会儿,放松下来,在安安耳边说悄悄话:“诶,你注意到那个长得有点儿小帅的男人没?”

“身材挺好的那个?”

“嗯。不怎么说话,但很有男人味。挺少见的,现在的男人都没点儿男子气概。”

“的确。” 安安赞同。

肖玲叹气:“可惜了。”

“可惜?”

“可惜他只是个小保护站的工作人员,这儿又偏僻又穷,工资不高,没前途。”

安安不以为然:“加班挤地铁省钱还房贷就更有前途?各有各的好,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就行。我看他们都挺爱自己工作的。”

肖玲瘪瘪嘴:“反正我待一小时都受够了。明早和我去找手机!”

这两人一晚不安宁,程迦却睡得很好。

隔壁房间的谈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可她没有任何感觉。

她睡得好,还做了个好梦,看过实物,这晚的梦更加有迹可循,可要有实际性进展时,有人敲她的房门。

程迦平静地睁开眼睛,失望之情难以用语言形容,她现在可以跳下床掐死敲门人。

“程迦。” 是彭野特有的嗓音。

程迦:“…”

她抬手遮住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程迦。”

“干嘛?” 她躺在床上问,语气不好。昨晚他们还互放了狠话。

她不耐烦的语气传到门外,被理解成起床气。外边的人安静了。

这放空的间隙,程迦彻底醒了。

“雪停了。” 他说。

程迦感觉到了,因为世界非常安静,没有风,也没有冰雹,屋里亮堂堂的,是外边的雪光。

他的语气里有和解的意思。

她便同意了。

她睡在温暖的被子里,隔着一块门板和他说话,这感觉不能更好。

“你好好休息,下午得上路。”

程迦:“…”

她翻了个白眼:“你叫醒我就是为了说让我好好休息?”

彭野:“…”

“雪很厚,你别到处乱跑。” 他说,然后似乎迈脚要走。

“诶——” 程迦掀开被子,坐起来,“你去哪儿?”

“我们帮驿站的阿嬷弄点儿柴。”

程迦慢慢 “哦” 一声:“你们都去啊。”

“嗯。走了。” 他走几步,又折返,隔着门交代,这次语气稍重,“你别乱跑。雪盲会让你迷路。”

房间里很温暖,程迦拥着被子,道:“不乱跑。”

彭野似乎想了一秒,又警告一句:“当心撞上阿嬷说的人。”

程迦无语,他哄小孩儿呢。

她一眼看出驿站老婆婆说那话是吓唬俩小女孩的,但她并没拆穿,无声笑了笑,道:

“嗯,我不会跑。”

脚步声远去,彭野走了。

程迦重新躺回去,盖上被子。世界好安静啊,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她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

天光朦胧,世界静谧。

程迦睡了一会儿,睡不着,爬起来推开窗户一看。

好家伙,漫山遍野全是白茫茫的雪,无边无际,像打翻的牛奶罐,没有一丝杂质。

程迦套上羽绒衣,换上雪地靴,下楼去了。

经过灶屋时,她闻到小米粥和窝窝头的清香。走进去掀开大锅盖,蒸笼屉里放着三碗粥和六个窝头。

程迦端出一碗,拿了两个窝头,盘腿坐在稻草堆里吃起来,咬一口窝头喝一口粥,碗放在土地上。

灶屋里有朦胧的光,只有她的心跳声在陪伴,

这个早晨,好清静啊。

--

程迦吃完早餐,打开驿站大门,风停了,只有白茫茫的雪地。

她真没打算乱跑,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看风景,四周没有一丝动静,她坐了半个多小时,摸出烟来抽。

抽完半根,雪地上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是安安,急急忙忙的。

安安一进院子就看见程迦,穿一件白色羽绒衣,坐在小板凳上,头发没梳,很慵懒的样子,她没看安安。

安安想起昨晚的事,也尴尬,绕过她跑进屋。她在屋里咚咚咚楼上楼下跑,一个人没找着,又跑回堂屋。

“锅里有石头给你留的粥和窝头。” 程迦嗓音淡淡的。

安安受宠若惊,说谢谢,可她没心情吃东西。

她站在程迦背后盯着她看。

几秒后,程迦回头睨她,眼神冷淡:“看什么看?”

她的指尖,烟雾寥寥。

安安尴尬地笑笑:“你好像很喜欢抽烟啊,这不健康。” 这话是昨晚肖玲和她说的。

程迦盯她一秒,转回头去。

安安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

程迦道:“那棵树上有个鸟窝,屋檐的冰棱里冻住了一片黄叶,院子墙角下边有个雪兔洞,那是雪兔的耳朵,冒出头了。”

安安跟着她的指示看,觉得稀奇。她以为今天的世界只剩了白。

程迦望着远方,道:“我看见了雪兔,你却只看到烟,我们谁不健康?”

安安愣住,竟哑口无言。

程迦说:“你那朋友出事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该呀。”

“…”

安安跑去程迦面前:“她非要找手机,我只得陪她去。雪地那么广,也不能一直牵着手低头找。我找了一会儿,回头她就不见了。”

程迦听完,道:“你们找手机的方式不对。”

安安问:“哪儿不对啊?”

程迦说:“昨天下那么大的雪,手机被雪埋了,你们得开着挖掘机和吸尘车去找。”

安安:“…”

程迦冷笑一声:“她找死,你也是个没脑子的。”

安安面红耳赤,想了想,又恳求:“咱们一起去找找吧。”

程迦淡淡瞟她一眼,不回答也不动身。

安安看出她的意思是no。

安安说:“她就是嘴贱,没有恶意的。昨天她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程迦觉得可笑:“我的心没那么容易进去。”

安安说:“既然你不怪她,就帮帮忙吧,求求你了。”

程迦说:“彭野说不要我乱跑。”

安安问:“彭野是谁?”

程迦说:“一个会栽我手上的男人。”

安安不懂,无言半秒,求:“一起去吧,我实在方向感不好,不然我就一个人去,也不会求你。”

程迦说:“我挺佩服你,能冒着迷路的危险一个人去。”

安安急道:“她是我朋友啊。她出了事我会一辈子不安。”

程迦没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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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17 20:48:07 |只看该作者
安安问:“你方向感好不?要是不好,我就不搭上你了。”

程迦没撒谎:“挺好的。”

安安眼睛一亮,程迦说:“雪盲,没用。”

在雪地里,没有参照物,人以为自己走直线,结果却会走成一个圆。

安安咬咬牙,说:“我走了。”

程迦皱眉,不耐烦:“你能别找死么?”

安安立在几步外,别着头不吭气。

“你摸不清方向,这又没手机信号。等他们回来。”

“不行。肖玲不会原地等,一定会找回来的路,我怕她反而越走越远,到时大家一起也找不到,她就没命了。再说,万一她遇到婆婆说的流氓怎么办,万一她失去行动能力了怎么办?”

程迦沉默了。

流氓是莫须有的,但现在的情形的确危险:如果肖玲越走越远,几小时后彭野他们回来只怕也找不到;况且,如果肖玲摔进雪坑,她会在短时间内活活冻死。

程迦摁灭手上的烟,说:“走吧。”

安安惊讶;

“说好了,” 她站起身,指远处的山坡,“走到那个山坡就回头。到了那儿找不到,也必须返回。救人要尽力;也要保护自己。”

“好。” 安安用力点头,又纳闷,“你刚不是说,雪盲会迷失方向,走成圆圈么?”

程迦看她一眼:“手机里有指南针。”

安安:“…”

原来刚才她只是想阻拦她冒险。

安安跟在她身后,看她的长发在雪里飘,她小声道:“你提醒我,我自己用指南针就好了。”

程迦不咸不淡道:“闲着无聊,去走走。”

“哦。” 安安在她身后微微一笑,觉得走在雪地里也温暖了。

她猜,程迦一定是担心如果肖玲掉进雪坑或者失去了意识,她一个人救不了。

程迦迈着大长腿在前边走,安安努力跟上:“你是不是去过很多…”

“别套近乎。” 程迦凉薄地打断,“我们不是一类人,也不会做朋友。”

“哦。” 安安缩缩脖子,闭了嘴。

两人一前一后,在齐小腿深的雪地里前行。

世界白茫茫一片,回归安静,她们的身影在雪地上变成两个小黑点。

--

时近中午,安安再次急匆匆跑进院子,她的衣服帽子头上全是雪。

她冲进门,大声喊:“程迦!” 她们约定好走散就自己回来,别乱跑。

楼梯间传来脚步声,安安惊喜地跑去,却愣住:“肖玲?!你回来了?!”

“啊,刚到。” 肖玲摸着头发,眼神躲闪。

安安喜极,又惊慌:“那女孩不见了,我们去找找。” 她拉着肖玲往外跑,肖玲甩开她的手:“谁呀?”

“住我们隔壁的啊。我和她一起去找你,结果踩到坑,滚散了。”

“你都回来了,或许过一会儿她也回来了。”

“按理说她比我走得快。一定是被埋在哪儿了,或者被什么东西砸到。” 安安把肖玲拉到门口指给她看,“就那个山坡,不会迷路的,我们一起去,万一她受伤咱俩还能扶她回来,我一个人拉不…”

“不去。” 肖玲不耐烦,“那女人很看不起我们的。”

安安:“她是为了找你才出去的啊。”

“我累了,走不动了。去了也救不了人,或许又摔坑里。你就在这儿等着吧。”

“万一程迦她等不了了呢?”

“哪有那么多万一?”

安安咬咬牙,气道:“我走了,如果他们回来,告诉他们去那个山坡帮忙,转句话不费事儿吧?”

肖玲拉住她:“安安,太危险了。你别去!”

安安警觉:“你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肖玲愣了愣,后退一步。

安安回头望那个山坡,不知怎么,眼泪哗地流下来,想起程迦说:

“走到那个山坡就回头。”


Chapter 15

安安瞪着肖玲:“你刚说那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肖玲一愣,道:“我是说雪太厚了,保不准哪儿就有个坑,不小心陷进去怎么办?”

可肖玲的表情逃不过安安的眼睛:“不对,你一定知道什么。肖玲,你怎么回来的?”

“我自己找对方向走回来的。你爱找就去找吧。”

“肖玲!这会死人的!”

“又不是我害的!”

两人拉扯着,肖玲甩手,衣服里掉出一样东西,“咚” 砸进雪地,砸出老深一个坑。

安安看着眼熟,肖玲惊慌失措。

两人扑进雪地里抢。

安安先抓到,一看,红色金属打火机,zippo定制,彩漆画着一个长相妩媚在抽烟的女孩儿。

安安质问:“这打火机哪儿来的?”

肖玲:“捡的!”

“肖玲!”

“真是我捡的!” 肖玲也大声,“她连打火机都丢了,肯定出了什么事儿,所以我不让你去。”

安安盯着她看,眼神极其陌生,看了好一会儿:“早知道你是这种人,我刚才就不会返回去找你。”

肖玲气愤:“安安,如果是你,我也会去找;可那种女的根本不值得我们冒险。”

“你不会找我。而且,她比你值多了。”

安安回头:“你知道吗?她是普林斯顿大学艺术系的高材生。她的卡地亚也是真的,不像你买的仿货。”

--

肖玲上楼收拾行李,可她没法离开,还得搭保护站的车走。她有些后悔不该拿程迦的打火机,但那东西看着太精致,她一时没忍住。

要不是突然出现那几个男人,她也不会跑;现在回想起程迦最后的那个眼神,阴冷得像淬了毒的刀,肖玲浑身哆嗦。

要是不拿打火机就好了,不拿她现在就不会害怕告诉大家。

过了不知多久,彭野他们回来了。

肖玲有些紧张,关了房门睡到床上。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上来,在楼下搬东西。十六和石头说着洗菜做午饭的事,没人发现程迦不在。

不久后,有人上楼。

脚步声经过肖玲的房间,走到隔壁,随即是敲门声:

“程迦。”

肖玲侧耳听着。

几秒的安静后,彭野重复敲门:“程迦?”

“你在里面吗?”

--

彭野拧一下把手,门没锁。

推开门看,房间里干干净净,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人。

彭野皱着眉进去,拨开巨大的行李箱看了一眼,少了羽绒衣和雪地靴。

第一次见面他就把她的箱子翻了个底朝天,里边有什么他大概都记得。

程迦出门了。

彭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过来敲肖玲的门,语气微凉:“有人在吗?”

肖玲迟疑半刻,从床上坐起来,用一种模糊的声音问:“我在睡觉,有事吗?”

彭野问:“今早有没有看见隔壁间的女人?”

肖玲说:“没有诶。”

她以为这样对方就无话可问了。

但,

彭野说:“房间隔音效果不好,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肖玲愣了愣,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思考后道:“我没注意时间。”

彭野没继续问,他返回程迦的房间,把她的相机箱打开看,相机镜头一个不少,她没带相机出去。

彭野再次走到隔壁房间,敲门。这次,他没开口。

肖玲等着他问话,他却又敲了敲门,力度比上次重。

肖玲问:“有事儿吗?”

“你朋友去哪儿了?”

肖玲又是一愣,他怎么知道安安不在?

肖玲说:“安安起得早,和那女的聊天来着,后来那女的说去附近转转,好久没回来,安安就去找她了。”

彭野没再问,似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下楼。

--

彭野不太相信肖玲的话,找驿站的老婆婆打听。老婆婆只听到程迦出去了,安安要去找她,而肖玲不肯去。

彭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楼下,十六他们在灶屋里摘菜。

彭野说:“我出去一下。”

十六问:“干嘛去啊?”

彭野说:“程迦跑出去了。”

十六说:“走多久了?”

彭野说:“不知道。”

石头问:“她是不是只是去附近转转,过会儿就回来?”

彭野表情很冷,没有搭话。

尼玛看看手表,中午十二点半:“不对啊,午饭时间,照理说人该回来了。这附近也没啥好看的,到处是雪。”

十六拧眉想想,说:“我们一起去吧,这地方太大,万一碰上狼什么的…”

彭野说:“也好。”

几人重新出门,四周白茫茫一片,

尼玛道:“程迦姐今天穿着什么色儿的衣服,知道就好找了。”

彭野说:“白色。”

“…” 众人愣了愣,沉默。

雪地反着白光,折射到每个人的脸上。

十六忧心了:“白衣服…这要摔到雪坑里就难找了。”

尼玛自我安慰:“或许她才出门,万一像你说的掉进雪坑,我们会听到呼救的。”

彭野却道:“她应该很早就出门了。”

“为什么?”

彭野忍着一口气没说话,这女人真是怎么作死怎么来。他交代她不乱跑,她倒好,偏偏逆着他的意思往外蹦,还特意挑了件白衣服。

他现在很难说服自己,她不是故意的。

今早他是脑子进水了才叮嘱她,不特意嘱咐,她或许还不会这么做。

她就非得让他去找她?

她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得早点儿跑出去。这时候还不知冻成什么样儿了,要万一真掉进雪窟窿…

彭野捏紧拳头,真想掐死那女的。

十六看出来了点儿什么,但又没太明白到底是什么,七哥这是跟谁生闷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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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会儿,彭野说:“那两个女孩里边,有一个也不在。”

十六:“啊?什么意思?”

彭野忍了忍,说:“找程迦去了。”

十六:“…”

尼玛:“所以我们得找两个人?”

彭野:“嗯。”

尼玛:“那先找哪个啊?”

彭野大步走在雪里,没吭声儿,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找到哪个算哪个。”

找到程迦直接掐死。

走了一段路,他们发现几串脚印,来来回回,很不规则。

十六分析了一下,道:“这是她们来回跑的脚印。”

彭野说:“顺着脚印找。”

--

一段时间后,安安回去驿站了,她走进灶屋看,多了很多柴火,大家回来过,现在不在,肯定是去找程迦了。

她宽心了点儿,并没再次出去,她不想大家找到程迦后又得找她。

她走进房间,不看肖玲,也不和她说话,收拾好自己的行李,重新开了间房。

她又冷又累,等了一会儿大家都没回来,不知不觉打起瞌睡。

--

彭野他们沿着脚印走了没多久,脚印分散开,很多条。

四人商量后分成两队,彭野和尼玛一起,沿着东边的几条脚印串来回走,找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经过一个小山坡时,尼玛有了发现:

“鞋子!”

是一只雪地靴。

彭野看周围,应该是程迦从雪坡上滑下来。

尼玛慌了:“迦姐走了,怎么不穿上鞋子啊?”

彭野咬着牙没吭声。

隔一会儿,吐出一句:“再找。”

附近的脚印开始混乱,大大小小的,有动物的,有人的,甚至…

尼玛急得声音变形:“哥,这些脚印是男人的啊。”

彭野始终沉默。

很快,十六石头过来汇合,四人找了很久都一无所获。男人的脚印让所有人心里都蒙上了阴影。如果附近有村民救她,她应该早回驿站了。

彭野开始怀疑是不是黑狐的人把她带走了。

下午两点,彭野终于说:“回去吧。”

大家都没吭声,尼玛低声说:“或许迦姐回去了也说不定。”

彭野说:“或许回去了。”

一行人筋疲力尽回到驿站,程迦还是不在。

气氛更紧张了。

尼玛快急哭了:“赶紧报警吧。”

石头道:“没信号啊。”

彭野说:“去村里找固定电话。”

“这么大雪,就算联系上,警察指不定赶不赶得来。”

彭野:“那也得去找!”

他话中的冷气让三人全吓住。

就在这时,有人推开大门。众人立刻看过去,

程迦进屋了。

她安然无恙,两只脚都穿着鞋。

彭野这才意识到,或许只是她的鞋子从高处掉下去。她找到鞋子,就回来了。

她关上门,宽大的帽子盖住了头,帽子边角有絮絮的白毛绒,在门缝漏出来的风里飞舞。

她背对着众人转身,穿过堂屋,往木楼梯走。

尼玛惊叫:“程迦姐!”

程迦没有任何回应,脚步很快。

彭野脸色阴沉得要下雨,憋了几个小时的紧张和火气一股脑全变成愤怒,他冷冷唤了声:“程迦。”

她跟没听见似的,脚步不停。

“程迦!” 彭野脸都黑了,大步朝她走去。

她突然加速往上跑。

彭野飞奔过去,十六等人跟着。

程迦一路冲进肖玲房间,肖玲早听到彭野喊她的名字,吓得脸色发白。

程迦速度快得像箭,大步上去,甩手就是一耳光。

彭野追上来,握住她的肩膀把她往回拉,可程迦人太犟,手太快,力太狠,清脆的一巴掌,把肖玲甩在床上。

肖玲捂着脸,疼得哇哇大哭。

“你够了!” 彭野忍无可忍,把她甩开。

程迦没站稳,撞到五斗柜上。

“哐当” 一声,柜角撞到肋骨,她弓着腰,好半天没有起身。

彭野没料到她会撞上,一愣,立刻过去扶她。可她狠狠甩开他的手,扭头只盯着肖玲,后者吓得喊救命。

程迦大步朝她走去,扬起手似乎还要打人。

彭野才灭下去的火蹭地又给她招起来,他抓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扯:“你他妈闹够没有?”

可…他猛地怔住。

他余光瞥见肖玲脸上赫然一个血手印,而他握到了粘稠的液体;

彭野立刻低头看程迦,帽檐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可他还是看到她的发丝,嘴角,脖子上,帽子边缘的绒毛上,全是…血?!


Chapter 16

彭野没看清楚,伸手去拉程迦的帽子,想看个明白。

程迦迅速往后躲,把自己捂了严实。

她再度甩开他的手,直奔缩在床角的肖玲,她一下攥住肖玲的手,后者哭喊尖叫,抓住床沿,却被程迦一把拖到床外头。床单被罩全部滚下来。

谁也想不到她竟有这么大的力气。

程迦只说了一句:“打火机。”

其他人都在,肖玲没脸让大家知道她在危机时刻见过程迦,呜咽道:“你说什么?我没…”

程迦掐着肖玲的手腕,几乎是一字一句:“打火机。”

肖玲:“我没…”

程迦:“我最后说一次,打,火,机。”

肖玲求助地看彭野,可他不拦程迦了,黑而冷的眼睛盯着肖玲,肖玲撑不住,哭道:“被安安抢走了。”

正说着,安安冲进屋:“你回来了?你没事吧?”

程迦帽子遮着脸,看不见表情,安安没以为她出事:“太好…”

程迦打断:“打火机。”

安安从兜里摸出来递给她。

程迦夺过来,这才扔开肖玲的手,走出房间。

彭野再次隐约看到血迹,他大步随着程迦出门:“程迦。”

程迦充耳不闻,走上走廊。

“程迦!”

彭野上前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拧回来;

程迦埋着头,激烈反抗,没想彭野直接把她拎过来,用力摁在墙上。

程迦挣扎,不让他看,却拗不过他力气大;他抓住她的领口一撕,“刷拉” 一声,程迦的衣服被扯开,帽子也拉下来。

她头发脏乱糟糟,脸上血红与惨白交加,肿得老高,是被人打的,嘴角都裂血了;更骇然是脖子上几条伤口,血糊了整个脖子。

彭野狠狠愣住,捏紧了她的肩膀:“谁干的?”

程迦:“看够了吗?”

彭野:“我问你谁干的!”

程迦:“我叫你放手。”

彭野没松。

程迦眼睛血红:“放手!”

追出来的十六和尼玛看到她这样,吓傻了,不敢猜程迦消失的这几个小时经历了什么劫难。

程迦的脸血红与惨白交加,肿得老高;眼神凶恶,狠厉,像嗜血的狼。

彭野手上的劲儿松了,程迦打开他,转身回房摔上门。

彭野看着程迦的背影消失了,才回头看向房间里的肖玲,问:“发生了什么?”

肖玲低着头只是哭,不吭声。

彭野说:“你毫发无损地坐在这里,你有什么可哭的?”

他语气很克制,但语调再平淡,也让人从字里行间读出隐忍的怒气。

肖玲抽泣着,就是不吭声。

石头气了:“你倒是说话啊。程迦弄成这个样子,怎么她的打火机在你这里?”

肖玲不说。

彭野说:“你要不开口,过会儿离开的时候,我不会让你搭车。”

肖玲惊恐地抬头。

虽然她昨晚和十六聊天时说好了搭车,可现在形势变了。面前这个男人分明才是老大。不搭车就意味着她得独自留在这恐怖的村子里过夜,或者徒步走出茫茫雪原。

肖玲眼泪又出来了:“求你别这样。”

彭野冷冷道:“我说到做到。”

--

安安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彭野才知道一切并非他所想。

他沉默地听着安安讲,想着程迦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说 “彭野说不要我乱跑”,不知为何,他一时间竟觉得很苦涩。

程迦这个人,你说对她不客气,她会威胁说整死你;可你给她一点点糖,她就服软了。

安安说:“她是为找肖玲才出去的。”

在众人目光的压力下,肖玲终于崩溃:

“我掉下一个坡,雪太滑,我爬不上来,冻得都发不出声音了。但她找到了我,想把我拉上去。可我比她重,结果把她拉下去了。…她说她比我轻,又比我高,让我踩着她的肩膀爬上去,再拉她。我就爬上去了…”

石头安安等人听得脸色都变了。彭野却很冷静,没有任何表情。


十六咬牙:“然后你把程迦扔在那里了?!”

“我没有。我想拉她,可我太冷。我被冻了好久,真没力气了。…几个男人走过来,看到了坡上的我,指指点点地往这个方向来。他们一看就不是好人!”

安安瞠目:“所以你把她留在那里自己跑了?”

“我只是为了减少总体伤害!我不能出事。我要是被强暴,郭立会甩了我的!”

安安:“你回来后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不去救她?”

“我们两个女的去了不是送死吗?所以我叫你别去。”

安安:“他们回来后你也没吭声。”

肖玲:“那时已经迟了!”

十六气得要冲上去揍她,被尼玛紧紧抱住。

安安:“你逃走时还顺走她救你时掉在地上的打火机。你就那么确定她会死了会回不来!”

肖玲无法反驳。她懊悔死了,不该拿她的打火机,要是不拿不好了。

不拿就会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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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17 21:04:34 |只看该作者
彭野始终很安静。

程迦不是故意往外跑,也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考虑到肖玲等不到彭野他们回来就会被冻死;

她也没有盲目去找,她带了指南针,设定了路线,没有走出那个山坡,她有目标有节制有计划,找人同时也自保。

程迦其实很谨慎了,却架不住遇上肖玲这样的人。

彭野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这间让他窒息的屋子。

肖玲在他身后大哭:“我都说出来了。你们答应过的,要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

隔壁房间内,

程迦疲惫不堪,她背靠着炕角坐在地上,盯着手里的打火机看。火机底部清晰地刻着几个字母:

“jk&cj”

她双眼无神地看着,想起最后的那次争吵:

“程迦,她死了。你的朋友她死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全家死了都不关我的事!”

程迦凉薄地扯扯嘴角。

不管她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怪别人,也不要别人担责;为什么别人发生什么事,后果都得由她承担?

--

灶屋里气氛压抑,男人们颓废地坐着。

彭野靠在墙边抽烟。

尼玛腾地站起来:“我要去给程迦姐报仇。”

“站住。” 彭野说,“你找得到是谁?”

尼玛顿住。肖玲对那几个不像好人的描述是 “少数民族”。

彭野说:“事情还没查清楚。”

“有什么不清楚的?”

彭野说:“这村子各家各户我们都了解,没有婆婆说的那种人。…程迦的反应也不对劲。”

众人一回想,等等,程迦的反应只是…要回打火机?!

尼玛激动得眼泪快出来:“哥,你的意思是程迦姐没被…那她脖子上的伤哪里来的?不像狼抓的啊。谁伤她的?”

彭野站直了身子,问石头:“煮好了吗?”

--

彭野端着碗上楼,拧了下程迦的房门,没锁。推开门,屋里很安静,程迦侧躺在炕旁的地上。

彭野过去放下碗,低头看她。她没有清理自己,头发仍脏乱,脖子上仍有血渍。她闭着眼,呼吸均匀,睡颜疲惫,仿佛连爬上炕的力气都没有。

他第一次见她睡着的样子,没有冷漠的眼神,看上去柔和而脆弱,脸肿肿的,像婴儿肥的孩子。

他蹲下,掀开她衣领看,刀伤,指甲痕都有;抓得很深,足见对方力气之大,不是女人。

她手里握着打火机,手上伤痕累累,血迹干枯;

他鬼使神差地碰了一下她的手,很是冰凉。

他想起见程迦 “安然无恙” “爱搭不理” 回归的那一刻,他的愤怒,实在无厘头。

他把她抱起来,放到炕上放平了。

他拆被子给她盖上,发现她睁开了眼睛,一瞬不眨看着他。

她的眼神平静了,没什么情绪。

彭野被她笔直的眼神看得一时无言,把柜上的碗给她,说:“石头煮的姜汤,别着凉。”

程迦坐起来,顺了顺头发,拿血迹斑斑的手接过碗来,淡淡说:“我手疼,你喂我。”

彭野默了几秒,坐到炕沿上,要拿她的碗,她却又说:“不用了,骗你的。”

--

程迦喝了几口,感觉彭野的目光笼在自己脸上,便抬头,问:“看什么?”

彭野说:“肖玲理解的是真是假?”

程迦反问:“如果是真的你怎么办?”

彭野说:“我会很自责。”

程迦问:“你自责什么?”

彭野说:“我应该带你一起出去,用根绳子拴着你。”

程迦问:“系在你腰上?”

午后有一方阳光,白灿灿地洒进屋子里,他的脸看上去有些朦胧,却又很清晰。

程迦发现,任何时候,他的眼神都是坚定的。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象着他在劈柴干活她系着根绳子在一旁玩耍的场景,淡淡笑了,说:“那是事前,事后呢?”

彭野眼睛很黑,看着她:“到底有没有?”

程迦说:“肖玲脑补太多。”

“那几个路过的藏族汉子是好心,他们救了我,还奇怪肖玲怎么撒丫子跑了。” 程迦嗓子嘶哑,道,“你不信,我脱裤子给你检查。”

彭野:“…”

她还能开玩笑,看来是真没事。

彭野说:“这里民风淳朴,婆婆吓唬她们的。”

虽然理智上知道民风纯朴,也非得等她亲口说没事,才彻底安心。

程迦说:“我知道。你早上出门时也拿这个吓唬我了。真拿我当小孩儿逗的。”

彭野:“…”

程迦问:“你以为我故意让你找我,就作死地跑出去了吧?”

彭野没做声。

程迦哧笑:“我回来时,你对我那态度,就看得出来。”

彭野咬了嘴唇,说:“对不起。”

程迦的心一磕。

她原本就没怪他,他一说,她心就软了。

她低头搅着汤勺,淡淡道:“你出去找了我很久吧?”

彭野 “嗯” 一声。

程迦说:“足够了。”

去找过,就足够了。

房间里安安静静。两人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程迦抬头看他,道:“以为我故意让你找我,看不出你还真自恋。”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男人俊朗的侧脸上,给他的脸颊洒了热度。

他生平第一次被人用 “自恋” 形容,他曾以为之前那种想法是她这些天一连串行为的自然解释。现在看来,他的 “以为”,其实是在不知不觉中入了她的套?

程迦淡淡道:“也对,你应该 ‘想着’ 我不会出去帮忙找人。”

彭野说:“不是。我没有这么想你。”

“哦?” 程迦若有似无地一笑,问,“你是怎么想我的?”

请君入瓮,一语双关。

于是,一米阳光的温度,暖上来了。

Chapter 17

彭野一时又无言了。

他盯着程迦的脸看了一会儿,她表情平淡又坦然,好似在问 “那你是怎么看我的”;

可直觉告诉彭野,她那若有似无的语气,是在调戏他,问:“你是怎么想念我的”。

无论哪个问题,彭野都不想回答,也没有回答。

程迦捧着姜汤慢慢喝,身体回暖了很多。

彭野看她情绪较稳定了,才问:“脖子上和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程迦摁了摁额头,疼得有些反胃,却没让彭野看见她的神色。

她说:“我被人救后,自己往驿站走,路上撞见一个疯子。”

彭野微微蹙眉:“疯子?”

“嗯,他精神有问题。” 程迦说。

她想起当时的场景,那个人一直自言自语说胡话,看东西的眼神也很诡异。她刻意避开他,但他还是看见她了,扑上来掐她的脖子。力气很大,一直不松开。

她避开了激烈的场景,一笔带过:“他有匕首,我怕伤到喉咙,只得抓着刀不放…”

她停了几秒,身体疼得有些抖,她不动声色地把手放回被子里,忍耐了一会儿,又淡淡道,

“他拖着我走了很远,还滑下山坡,我爬不回去,只能绕路跑,跑了很久,到哪里都是雪,手机也没电,找不到方向…才耽误那么久。”

“他呢?”

“我戳了他的眼睛,踢了他的裤裆,可能还掰断了他一根手指。”

彭野想象得到她当时的恐惧无助,却不知如何安慰,隔着被子摁了一下她的手腕:“没事了,别怕。”

程迦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头:“其实也没怕,当时脑子里没任何想法,只想活。”

真正恐惧的是逃跑的时候,怕被追上。

彭野一时无言。

疯子?神经病人?

他对这个村子很熟悉,没有哪户人家有精神病人。

彭野有所思虑,脸上却没透露。

他道:“你回来时太愤怒,把十六桑央他们吓到,以为你…”

程迦抬起眼皮看他:“只是他们吓到了?”

彭野没接话。

程迦问:“你也以为我…”

彭野抿了抿唇,说:“想过。——你回来时,石头说,活着就好,比一切都重要…”

程迦凉薄一笑,道:“对我来说,一口气比活着重要。要是遇到强.奸犯,我只有两个结局,要么我杀他失败而死,要么我杀了他。”

理智知道保命重要,可她是程迦,她咽不下这口气。

“我看不得别人欺负我。谁怄我都不行。谁欺负我,我就宰了谁。”

“肖玲顺我的打火机,我就得打她。我就是冲着要扇她一巴掌也得拼死回来。”

彭野看着她,没有评论。

程迦:“你看什么?”

彭野:“所以疯子也治不了你。”

“…” 程迦冷淡地白他一眼,“这话儿我当是夸奖收下了。”

彭野:“…”

他的确是夸奖。

“我当然该扇她。” 程迦说,“就是从坟里爬出来也得把我的东西抢回去。”

彭野早已发觉,她的侧重点和常人太一样。

“你不怪肖玲抛下你?”

程迦反倒很平静:“跑或不跑,都她自由;真有危险,她留下也救不了我。她回来后不通知人去找我,顺我的东西,这才缺德。”

程迦默了默,说:“其实,如果那几个汉子没出现,肖玲不会甩下我。如果我的打火机没掉出来,肖玲没一瞬间脑子发热捡我东西,她跑回来后会通知人去救我。

她出雪坑后,一直在努力拉我。只可惜…” 程迦觉得讽刺,“人做错事,往往都是一开始极其细微的偏差。有时天意,有时脑热,有时身不由己。”

彭野说:“你倒看得透彻。”

程迦说:“我长了眼睛。”

彭野下意识地看她的眼睛,还是那空洞又深邃,像摄像镜头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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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17 21:11:55 |只看该作者
他看了她一会儿,说:“但如果你是她,你不会跑。”

程迦平静道:“当然不会。”

她说:“谁救我的命,我会用命还他。”

彭野无话可问了,他想起刚才她的问题:“你是怎么想我的?”

她和他想的一样。

他看着她喝完姜汤,接过碗起身要走。

程迦问:“你去哪儿?”

彭野回头,看了她一会儿,说:“我拿点儿药和绷带。”

“哦。” 程迦坐回去了,过一秒,寻常说,“那你快点儿。”

驿站内很安静,她的一字一句都很清晰。

彭野淡淡笑一声:“好。”

--

彭野走了,程迦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疼得快咬碎了后槽牙,拿纸巾把后背和额头上的冷汗擦了擦,才重新靠进被褥里。

她让自己分散注意力,回想起他临走时的那个笑容,心想他刚才的笑是什么意思?

她还没想明白,彭野就回来了,她微微坐起身,笔直地看着他。

彭野问:“你看什么?”

程迦说:“你刚才走的时候笑了一下。你在笑什么?”

彭野问:“我笑了吗?”

程迦说:“你笑了。”

彭野说:“哦,忘了。”

程迦抿了抿唇,不问了。

彭野拿出一袋子煮熟的鸡蛋,说:“拿这个揉脸,消肿。”

五六个鸡蛋剥了壳,白软软胖嘟嘟的,还冒着热气。

程迦看了一会儿,说:“你们吃了吧,别浪费了。” 她不想用,她手疼得不想碰任何东西。

彭野说:“石头煮给你的。”

程迦问:“他舍得啊。”

彭野道:“他说,除了喂吃草,还得牵出去晒晒太阳,羊儿才会心情好。”

程迦没理解,也没试图理解。

她问:“我脸很肿吗?”

彭野不知如何接话,说:“像婴儿肥。”

程迦挑眉看他:“和着被人打一顿,我还年轻了?”

彭野说:“你可以这么想。”

程迦看看四周,低声自言自语:“操,这屋里连镜子都没有。”

她突然跪起身,而彭野正巧转身看她,两人的脸差点儿撞上。

很安静。

程迦没动,透过他清黑的瞳孔看自己在里边的倒影;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到,气息相交。

彭野出奇冷静地站在炕边,任由她和他保持着这样的距离。

过了一会儿,程迦坐回去了。她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心里憋着的那股气开始往上涌。

“呵,居然敢打我的脸。下次让我碰到…”

程迦咬着牙,闷了一会儿,又道,

“我不想让大家看我这怂样,你倒好,把我帽子扯下来,十六他们都看到我被人打成孙子了。”

“…” 彭野说,“他们很少见到女人,所以你不管怎样都好看,在他们心里都是爷爷。”

程迦:“你挺会安慰人的。我谢谢你啊。”

彭野:“…”

彭野拿起棉球和酒精,对程迦说:“把衣服脱了。”

听了他这话,程迦刚才还因疼痛和羞愤而皱着的眉心微微舒展开,苦中作乐,把羽绒衣脱下来,说:“你还是第一个这么和我说话的男人。”

彭野看她一下,眼神带着很轻的警告,在说 “你给我规矩点儿”。

程迦昂起下巴,露出脖子给他提供方便。她疼得头有些晕眩,便一瞬不眨,盯着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

彭野稍稍顿了一下,半刻后才往她身边坐近了一点儿,他低头靠近她的脖子。

她的肌肤很白,又细腻,

他想起麦朵说 “她长得可白啦,像天山顶上的雪”。

现在她的脖子破开几道口子,像白玉瓶子上裂了纹。

彭野嘴唇抿成一条线,尽量轻地擦拭她脖子上的血渍,手有点儿晃。

程迦轻声问:“你抖什么?”

彭野抬头,她昂着下巴,低眉睨着他。

彭野平静地说:“我没抖。”

程迦也平静地说:“你抖了。”

彭野:“…”

程迦说:“你抖了,我感觉到了。”

彭野说:“你脖子是麻的,怎么会有感觉?”

程迦说:“我说,我感觉到了。”

彭野:“…”

隔几秒,彭野说:“我担心弄疼你。”

程迦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慢慢漾开,说:“技术不好才会疼。”

彭野:“…”

他看着她,眼里带着警告。

可这种警告对程迦不起作用。她的笑容变大了。

彭野不再搭理她,低头继续清理。

渐渐,他闻到程迦身上的香味。

在外面待久了,她身上带着冰雪的气息,香水味被风吹散了,她奔跑后自然的体味浓郁起来,像是…软腻的奶香味…

女人的体味似乎传递着荷尔蒙的气息。

彭野突然意识到这个距离有点危险。

他稍稍往后退一点,却撞上程迦平静的眼神,她一直在看他。

彭野觉得她看穿了一切。

他把她脖子上的血迹擦干净,蘸酒精清理伤口,她始终没喊疼,只是时不时被刺激得筋都绷起来。

彭野看她疼得不行,没办法,给她吹气。

程迦觉得凉丝丝的,又有点儿痒。

他在她耳边吹着气,无意识地低声说:“疼的话就出声。”

程迦缓慢而无声地笑了。她上前贴近他的脖颈,一丝类似呻吟的喘息声萦绕他耳边:“那…你轻点儿啊…”

彭野整个身子僵了僵。

他侧眸看她,眼神很严厉。可她一点儿都不怕他,从来都不怕。

午后的一方阳光斜进来,轻笼在两人的脸上,朦胧,清凉。

程迦眼瞳清浅,发丝虚幻在光影里。

彭野的脸颊近在她唇边,他睫毛很长,鼻梁很高,嘴唇抿成一条线。她有种想撬开他的冲动。

于是,她抬手,指肚触了触他的唇瓣,

问:“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双唇性感?”


Chapter 18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双唇性感?”

程迦指肚抚摸他的嘴唇,浅浅一笑:“原来,柔软的不止有你的头发。”

她捧着他的脸,凑近他的唇,

彭野没躲也没闪,一言不发,手上微微用力。

程迦:“嘶——”

她瞬间松开他。

彭野淡淡斥她:“别找事儿。”

他站起身,一手拎着她脖子上的白纱布,跟牵羊儿似的;一手拿来剪子,“咔嚓” 剪断。

--

彭野剪完,回头才见程迦额头上早已冷汗涔涔。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整个过程她都在忍,那些言语调戏不过是她分散精力的方法。

他一瞬间觉得自己很混蛋。

可看到程迦手上的割伤,他觉得自己更混蛋了。

他在不恰当的时机问她事情经过,却没问她一句疼不疼。直到她现在脸色惨白,冒虚汗。

彭野轻声说:“对不起。”

程迦微微愣了愣,说:“你刚碰的不疼。”

彭野说:“我不止是说刚才。”

程迦说:“那就更没必要。”

彭野没说什么了,坐下来给她手上的伤口消毒,她表情依旧平静,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意志已克制不住机体的本能反射。

彭野时不时和她说着话,想分散她注意力,但这招没什么效果了。

她严肃着脸,抿着唇,脸色惨白。彭野知道她疼得连说话的心思都没了。

涂完药,手指一根根用纱布绑好,她脸上全是汗,几近虚脱。

彭野扶她躺下,给她拉上被子,说:“你休息一会儿。饭好了叫你。”

程迦没应,闭着眼睛似乎睡了。

可她太疼了,根本睡不着。

彭野一走,她就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出神,想抽烟,忽而听到隔壁房间有声音。

--

安安:“你拉我过来干什么,我要收拾行李。”

肖玲声音在哀求:“安安…”

“怎么?过会儿出发前吃饭,你没脸面一个人先下去?”

肖玲:“我想向程迦道歉,来问问你怎么做合适。”

安安语气缓了一点儿,说:“诚心。”

肖玲道:“我当时只是想自保,现在,她被那些男人…也很可怜。”

安安说:“她没有发生任何事。那是这里的村民,都是好人,救了她。婆婆晚上说那些话是为了吓唬你别出门,是你误会好人,把程迦抛下。”

肖玲道:“既然她没出事,你就别生我气了好不好?咱们俩别闹了,平安回学校,这里的事都忘掉行不行?”

--

程迦听着她们的对话,闭了闭眼。

这时,手机响了。她分明记得今早搜都没有信号。

程迦忍着手疼摸来手机,居然又是方妍。

程迦想摁拒接,可手上包着纱布,戳了半天都没反应,铃声一直在吵,

隔壁还有肖玲的声音,程迦不自觉想起打她的那一巴掌,想起在雪坑底看她捡走打火机时恨不得亲手杀死她的心情。

脑海中这些画面夹杂着画外音:

“程迦,你最近有没有空虚无力,有没有害怕恐惧,有没有心情烦躁想打人,有没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有没有想寻求刺激,有没有想做.爱,有没有想伤害自己,有没有想自…”

魔音穿耳,阴魂不散。

程迦突然就把手机往墙上砸。

哐当一声,

手机摔得自动关机,世界清静了。

她躺回床上,闭上眼睛,表情回归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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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17 21:25:29 |只看该作者
彭野下了楼,十六接过他手中的袋子,看一眼,骇道:“用了这么多纱布?”

彭野说:“伤口很多。”

石头再一看:“为么子都没用鸡蛋?”

“她说不用。”

“这都煮了。”

“你们吃吧。”

“还是留给她吃吧。”

尼玛问:“哥,到底咋回事啊?谁弄的?”

彭野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十六说:“程迦挺勇敢的。”

彭野默了一秒,说:“都是被逼的。”

尼玛问:“刚才清伤口涂药的时候,迦姐有没有哭?”

彭野说:“没有。”

尼玛小声说:“她好坚强。”

彭野没做声。

隔了几秒,他道:“那个疯子很可疑。”

十六说:“这村里的人咱们都熟悉,没有哪家有疯子。…真有人盯上程迦?难道她真看到了黑狐的长相?”

“过会儿问她。” 彭野说,“让她休息一会儿。”

他说:“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天黑之前赶到那底岗日。”

石头说:“好,我赶紧做饭。”

“都记住了,” 彭野说,“这一路,不能再让她离开我们的视线。”

--

安安下楼见到了程迦,还是坐在她的位置上,等人齐了吃饭。这次她同样在抽烟,手掌手指都绑了绷带,像戴着双厚厚的白手套。

两根胖手指夹着烟,看上去笨重憨憨的,对比上她冷静淡漠的表情,有种滑稽的反差萌。

安安轻轻地笑了。

程迦眼睛斜过来,没开口,拿眼神问话。

安安说:“你这样子很可爱。”

程迦冷冷地哼出一声。

安安坐下,刚要说什么。

“别套近乎。” 程迦有些烦躁,说,“到下个落脚的地方,他们——我们就会把你们扔掉。”

安安心一磕,察觉现在不适合聊天。

肖玲对程迦说:“对不起啊,我不该丢下你…”

程迦转过眼眸,冷而静,肖玲不敢直视。

“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跑。保护自己,是人的本能。” 烟雾背后,程迦的脸很冰凉,“你不需要道歉。”

她这么说,肖玲反倒忐忑不安。

程迦说:“你该道歉的是另一件事。”

肖玲才明白过来,红了脸:“对不起,我不该拿走你的打火机。”

程迦没说话,转回头去了。

彭野过来,看见程迦在抽烟,嘴上没说什么,但禁令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程迦低了低眼帘,淡淡道:“疼。”

彭野顿时无言。

她还是淡漠的样子,但整个人隐隐透着消极和低沉。

一时间,什么话都出不了口了。

--

程迦手指不方便拿筷子,石头给她准备了木勺。

她抓着木勺吃饭,不太自如,那勺子形状古怪,厚而笨重,不是米粒粘到嘴巴上,就是饭菜洒出碗来。才吃几口程迦就没了耐心,敷衍地说吃饱了。

一顿迟来的下午饭后,要出发了。

众人或在清理车上的积雪,或来来往往搬行李,程迦站在院子外的篱笆边看雪。

尼玛抽空跑过来,说:“程迦姐,我拿了衣服给你垫着,过会儿上车你就睡觉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程迦看他,说:“万一疼得睡不着呢?”

“…” 尼玛抓脑袋,“对哦,我怎么没想到。”

程迦淡淡一笑:“逗你的…”

尼玛咧嘴笑了,又见程迦无意识戳着篱笆上的积雪,紧张道:“你别碰,雪化了把纱布打湿了。”

“哦。” 程迦收回手。

尼玛见她没什么精神,说:“程迦姐,你别怄气,下次要碰到欺负你的人,我们全上去揍他。”

程迦说:“好。”

“还好你没出事,不然我…” 尼玛脸憋得通红,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程迦看了他一会儿,说:“谢谢。”

尼玛脸更红,扭头便跑了。

程迦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想拿根烟抽,但双手笨重,左倒倒右倒倒就是弄不出来。她皱了眉,正想摔烟盒…

“程迦。” 彭野在叫她。

程迦抬起头来,想了想,才回头。彭野站在不远处的雪地上,微微眯眼看着她。雪地的白光映在他脸上。

“嗯?”

“你过来。”

“嗯。”

程迦把烟盒塞进兜里,踏着雪朝他走去。

彭野看着她走近了,转身往雪地中央走;

程迦闷不吭声跟着他,厚厚的雪踩在脚底,沙沙作响。这声音窸窸窣窣的,很好听。

程迦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雪面上的空气带着清凉的香。

彭野走了一段距离,远离驿站和人群了,停下来回头等她;

他引她来到开阔的雪地中央,蓝天,阳光,白雪。

她到他跟前站好,眯着眼睛抬头仰望他。他立在在漫山遍野的雪光里,脸庞清晰而明净。

彭野说:“我教你几个识北的方法。”

程迦:“啊?”

彭野说:“识别北方。”

程迦:“啊。”

彭野看了她几眼,羽绒衣帽子上细软的白绒毛在她脸颊上飞,雪光让她的脸看上去更白了,莹莹润润的,透明得要融进光线里。

但她有些心不在焉,说话也没什么兴致,爱搭不理的。

彭野问:“你知道哪些?”

程迦答:“北极星和南十字星。”

彭野问:“还有呢?”

程迦答:“树叶稀疏的那边是北,树桩年轮密集的那边是北。”

她答得漫不经心,

彭野极淡地弯了弯唇角:“小学课本里的。”

程迦拿眼角瞥他,瞅他半刻,认为他是在轻嘲。

她慢慢吸入一口微凉的空气,道:“山坡雪化得快的是南,树林茂密的是南…”

彭野双手插在兜里,低头踩雪,他无意识围着程迦转圈,把周围的雪踩得平平的。

程迦列举完了,说:“这是在北半球,南半球相反。”

彭野停下脚步,侧头看她:“现在告诉我哪边是北方。”

程迦默了,她刚才说的方法都不能用,手要动;彭野禁止的声音传来:“不要看手机。”

程迦望向太阳,似乎在西边,她往右扬了扬下巴:“那边。”

彭野问:“哪边?”

程迦又抬起手,指向自己的正右方向:“那里是北方。”

两三步开外,彭野眯眼看着她。

程迦问:“对吗?”

彭野上前一步,从兜里抽出一只手,轻轻捏住她的手腕,往后推了45度:“这是北方。刚才你指的是西北。”

程迦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你怎么知道?”

她的注意力集中了。

彭野说:“用当地时间想象出一个表盘,比如上午10点,时针指在数字10。如果你在北半球,把时针指向太阳的方向,时针与12点的角平分线就是南方;但在南半球,得用12点指向太阳,12点与时针的角平分线是北方。”

程迦抿着唇,认真思考。

她现在在北半球,如果她有一块手表,水平放置在地面上,如果现在是上午10点,把时针10点指向太阳,10点与12点的角平分线是11点。手表11点指的就是南方。南方的正反面就是北方了。

她想明白了,不经意微微弯了一下唇角。

彭野说:“你试试。”

程迦看一眼手表,现在下午3点整。

程迦想了想,主动提问:“但如果手机没电,也没带手表,不知道具体时间呢?”

“过会儿再教你。” 彭野说,“先试这个。”

程迦面对太阳,想象自己站在表盘的正中央,3点指向太阳,那12点就在她的正左边,

这个角度的角平分线,左前方45度角,1点半的地方是南方,

所以右后方是…

好像一切都在不经意间,雪面上,山谷里,起风了;而她笑了,

她唇角弯起大大的笑容,她回头,手指过去:“北方。”

彭野站在正北方,她的面前。

他的眼睛定在她脸上,漆黑,沉默。

她在笑,发丝在飘,手在他眼前。

世界很安静,听得见阳光晒在雪地上的声音。

他看见,那一刻,漫山遍野的风为她站立。


Chapter 19

风在雪地上打旋,吹散程迦的头发,她笑看着他,问:“对吗?”

她缠着绷带的手指拨了拨脸颊上的帽子绒毛。

彭野没回答,看着她,眸光很深,像一口井。

程迦笑容渐渐收了,问:“不对?” 她转回去望太阳,想了想,又回头看他,“是这个方向。”

彭野转身往驿站走,从兜里摸出根烟点燃。隔着青灰色的烟雾,他的眼睛反射着雪地的白光。

程迦从兜里拿出手机,纱布里露出的手指头在屏幕上戳出指南针。北方——

对了。

“这个方法很准。” 程迦在彭野身后说话。

彭野走得很快,程迦小跑几步追不上,皱了眉,哧一声:“你尿急么?”

“…” 彭野放慢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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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17 21:35:29 |只看该作者
程迦跟上去,问:“如果不知道当地时间怎么办?”

彭野低头看她一眼:“什么怎么办?”

程迦说:“识北啊。”

彭野一时没回答。

程迦说:“识别北方。”

彭野:“…”

他有些心不在焉,程迦无奈:“你教的这个方法要知道当地时间,如果没有模糊的时间,怎么识别北方?”

彭野说:“找人问时间。”

程迦:“…”

程迦:“要身边没人呢?就像我今天这样。”

彭野停了脚步,回头看她一眼,说:“你站这儿不动。”

有风涌来,程迦闻到他的烟味,浓而烈。她的瘾上来了。

彭野走到几步开外,问:“看到你的影子没?”

程迦说:“看到了。” 太阳斜射着她,在雪地里投下一道阴影;

彭野走到影子的头部蹲下,手指在 “程迦” 头顶的雪层上戳了个不大不小的洞。

“做个标记。”

他说着,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抬头看,程迦低头在弄烟盒,十指笨拙,坐倒右倒弄不出来。她那张冷漠脸配上那双憨憨的手,很滑稽。

彭野伸手:“给我。”

程迦刚要走,身子晃一晃又站稳了,皱眉道:“你不是让我站这儿别动吗?!”

彭野:“…”

他站起身,走到程迦跟前,从她手里拿过打火机和烟盒,取出一只烟,不禁瞧了瞧,女人抽的烟,细细的。

他观摩之时,程迦把他指间夹着的他抽的烟拿走。

彭野目光跟过去,看见程迦把他的烟含在唇上,抽了一口,还抬眸瞧着他。

她的眼瞳颜色很淡,眼形似桃花瓣,拖着冷媚的眼尾,有点儿像小狐狸。

烟太烈,她微咳一下,轻轻呼出他的烟,烟雾在两人面前弥漫。

“谢了。” 她把烟还给彭野,两只手指举在他嘴边,烟嘴对着他的嘴。

彭野低头看着她,眼神微凉。

程迦说:“张嘴啊。”

彭野有点儿忍无可忍,皱眉,说:“你干什…”

她把烟塞到他嘴里,又把他手中自己的烟与烟盒抽了出来。

彭野含着那只烟,烟嘴上有她唇彩的淡淡香味。

他目光定在她脸上,稍稍低头,嘴微微张开,那只烟掉进雪地里,很快灭了。

程迦看着他,不做声;

彭野也看着她,没做声。

几秒后,彭野转身,重新拿了只烟,蹭开打火机。

“彭野。” 程迦叫他。

“嗯?” 他回头。

程迦说:“借个火。”

他还保持着低头捂火苗的姿势。

她的手绕到他脖子后,握住他的后脑勺。她踮起脚尖,歪头凑近他的唇。

她的烟与他的碰撞在红色的火苗里,疯狂燃烧。她呼吸着,火光大闪,烟燃了一截,像奋不顾身的飞蛾。

她松开他,落回去了,有理有据道:“别浪费。”

彭野盯她看的眼神又暗又沉;

程迦眯起眼睛,问:“看什么?”

彭野抿着唇,隐忍地舔了一下牙齿。想起上次对她说 “再这样,我不会客气” 之后,她骤然疏冷的眼神和那句 “彭野,你以后别栽我手上”。

他很清楚此刻她根本不想问他 “看什么”,她就是单纯的挑衅。

他突然发现不能再用原来的方式跟她斗。他越狠她越反弹,他越冷她越来劲儿。

彭野看了她一会儿,淡淡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这下轮到程迦被动。

她在他身后问:“你笑什么?”

彭野不答,嗓音很磁性:“在野外,用笔直的棍子或树枝,垂直插进地里,在阴影顶端做个标记。”

程迦问:“你刚才笑什么?”

他置若罔闻,走回程迦影子的顶端。

他回头看她拧眉较劲的样子,这次是真的觉得好笑,于是又笑了,说:“标记后,去干别的事,或者在附近等…你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没标记,看地上。” 彭野指指脚下的标记。

程迦:“…”

彭野说:“一小时左右…时间有出入也没关系。”

程迦不知他笑什么,冷冷看着地上的影子,快速打断:“阴影会因为太阳的运动而移动。”

彭野又笑了。

他在雪层上重新戳了个洞做标记:“假设一段时间后,影子的顶端到了这里。”

他手指在雪地上画直线,把两个标记连起来:“太阳从东往西走,影子就从西往东。这条线是西东走向。”

程迦若有所思,半晌,点点头:“懂了。”

“走吧。” 彭野起身,搓了搓手上的雪水。

程迦问:“要是晚上呢?”

彭野说:“月光效果一样。”

程迦问:“云把月亮遮住了,白天下雨。”

彭野说:“树根处有蚂蚁洞的是南,石头上长苔藓的一边是北,树皮粗糙的一面…”

等他说完,程迦冷不丁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彭野答:“杂书看得多。”

程迦说:“什么杂书,挺有意思的,推荐我看看。”

彭野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程迦也没继续追问。

--

回到大家中间,准备上车时,十六搭着彭野的肩膀把他带到一边,贼贼地笑:“哥,感觉咋样?”

彭野看他:“什么怎样?”

十六狠狠一拳捶他手臂,不满道:“我都看见了。”

彭野问:“看见什么了?”

十六说:“我看见程迦亲你了。”

彭野:“…”

彭野掀开他的手臂:“你看错了。”

十六耸耸肩,回头看安安和肖玲,板了脸,和她们一起坐进后边拖着的程迦的车里。

--

彭野登上车,一包东西向他砸来,他抬手接住,是一包玉溪。

程迦倚在车窗边,说:“刚抽了你一口烟,还你。”

“不用。” 彭野把烟还给她。

程迦皱了眉,刚想说 “就你那破烟你也咽得下去”,想想又算了,重新扔给他,说:“我不抽这个牌子的。”

彭野没再扔回去,那样没意思。

他问:“不抽还买?”

程迦说:“我看走眼了。”

彭野:“…”

彭野拆开包装,抽出一根塞到嘴里,拿打火机。

程迦以一种堂而皇之欣赏的目光盯着他看,直到他手中出现她熟悉的红色,直到她听见熟悉的 “咔擦” 声。

程迦直了眼。

彭野安之若素地点燃烟,轻吸一口,吐出烟雾了才伸手:“你的打火机。”

程迦劈手夺过来:“什么时候到你那儿去的?”

彭野眯着眼看她:“怎么?扇我一巴掌?” 他指指自己的脸颊。

程迦抿着唇冷着脸。他今天不太对劲儿,这言行也不像他,他脑袋被藏羚羊踢了?

彭野看她的表情,觉得好笑,却没笑出来。

他把手搭在窗边,轻轻点了一下烟灰。

玉溪,他很久不抽了,已经不太习惯。

这么多年,他的生活,连同他的人,都糙了。

而且,jk是什么鬼?

不可能是jk罗琳啊,他轻嘲地弯起唇角。

--

走了十几公里,雪全没了,草也越来越稀少,路上全是亮灿灿的冰晶,像在水晶矿里。

车内没人说话,安安静静的。尼玛坐在副驾驶上,以为程迦心情不好,便回过头来找话说,

“程迦姐,你看外面的…”

彭野使了个眼神。

尼玛闭嘴,探头一看,程迦睡着了,正皱着眉,闭着眼,歪头靠在车窗玻璃上。

尼玛缩回座位上。

石头开着车,说:“程迦这女娃不错嘞,能吃苦。”

彭野说:“到前边,绕去四风寨。”

石头问:“要办事?”

彭野默了默,低声说:“她中午几乎没吃饭。”

石头摸摸钱包:“要买吃的啊?”

彭野:“你他妈自己磨的那勺子,跟杵子一样,能用么?”

尼玛附和地点头:“我看着都烦躁。迦姐脾气好才没摔碗。”

石头咬牙:“买买买。”

--

车停的时候,程迦揉揉眼睛,问:“就到了?”

彭野说:“路过个寨子,买点吃的。”

程迦扭脸又睡了。

彭野交代十六去找找程迦车上坏掉的零件,自己却无意间看到前边有个摆地摊的手工艺人,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那红布上似乎摆着很多手工木勺。

--

程迦在睡梦中低了一下头,结果撞玻璃上磕醒了。她下车吹吹冷风,抽根烟。

石头和尼玛在不远处的小卖部买东西,回头,冲着整条路上来往的人喊:“糌粑,青稞饼,面块,奶渣,腊肉,馕,油条…”

程迦无语地看着,心想他们是脑袋抽风了在搞笑么,就听接下来——

“奶皮,奶酪…程迦,你要吃什么?”

程迦一头黑线。

石头喊:“没听到的话,我重新报给你听。”

程迦头疼,捂着额头,喊:“馕。”

“啥?程迦,你说啥?”

程迦肺要炸了:“馕!”

--

一声吼,村寨小路上稀稀拉拉的人全朝她看过来。

一瞬间,程迦的眼神彻底冷了。

有9个路人回头看她,但她一眼发现了那个在雪地里要抓她的 “疯子” !

她拧碎了烟,朝他跑去。

“疯子” 正在路边摊上吃面,认出她了,扔下筷子飞跑,跨上摩托车,拧了油门往前冲。

程迦喊:“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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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17 21:45:57 |只看该作者
彭野回头,就见一个戴头盔的男子冲驰而来。路人和摊主惊呼着躲开。彭野立在路的正中央,眼睛黑漆漆的,盯着急速冲来的摩托车,把刚买的木勺塞进袖子里。

摩托车越来越近,越来越快,男子狠拧车把手,疯狂加速。

彭野立在路口,眼神冷静,带着一丝野性。

摩托飞驰而过,路人尖叫。

彭野反应极快地侧身躲过,抓住来人的手掌和肩膀,踩准脚踏,一跃而起!

他跳上摩托车,手用力一拧,车骤然减速,他抓住那人肩膀狠狠一扯,咔嚓一声脱臼。

摩托车轰然倒塌,车和人倒地打旋,刺耳剧烈的摩擦声淹没了 “疯子” 的惨叫。

彭野踩着车当跳板,跃身逃离现场,跑几步站稳了,才回头。

--

石头和尼玛火速赶来制服 “疯子”。

尼玛气得要揍他:“就是你,差点儿把程迦姐的脖子割断了。”

疯子喊:“你找错人了。”

几人拧成一团。

“17次。” 程迦说。

那人抬头,尼玛的身影挪开,程迦眼里有嗜血的红色:“17次。”

“疯子” 看见程迦,竟非常害怕,甚至脚软。

程迦盯着他,抬手咬开手背上的绷带,狠狠一撕。纱布唰地扯开,

她解开缠绕在手的纱布:“你打了我17巴掌,踢了我9次,割了我1刀。我一个一个,数着。”

程迦捏住他的下巴,说:“你给我撑住了。”

程迦手上全是伤。

尼玛看着疼:“程迦姐,算了,这打下去,你伤口也得裂啊!”

程迦听不见,狠狠一巴掌甩下去…

没有声音。

彭野握紧她的手腕;程迦看着他,胸口起伏。

彭野重新给她缠手上的纱布。程迦挣扎,却挣脱不开,她把他的手抓破了皮,他也不松手。他快速缠好,打了结。人突然在她面前蹲下。

程迦始料未及,就被他脱了一只鞋。

他起身,把鞋子放她手里,说:“用这个。”

程迦抬头;他在看路上围观的行人,还有身后的深巷,他对石头说:

“把人拖进巷子里去。”


Chapter 20

疯子被程迦打得鼻青脸肿,成了猪头。

他一开始还嘴硬,后来程迦要在他脖子上划几刀,他便立刻服软了,痛哭流涕:“不该是这样儿的!你们这是虐囚,虐囚!”

程迦原以为他是个狠角色,没想他张口竟来这么一嗓子,一时被弄得有些无语。

程迦说:“我不是这儿的工作人员。”

疯子抱住尼玛的腿,痛呼:“你们的职责呢,救救我啊!”

尼玛说:“我也怕打。”

疯子冲程迦哀嚎:“上次你就掰断我一根手指,今天还虐待我,不公平!”

程迦差点儿给他气笑:“你上次要杀我,那我今天杀了你。”

“别呀!” 疯子更加凄惨道,“我其实跟你无冤无仇,就是听人使唤拿点儿钱,早知你这娘儿们不好对付老子就不…”

程迦手里的鞋子 “啪” 砸他脑门上,道:“你骂谁‘娘儿们’呢?”

疯子没来得及反应,“啪” 地又是一砸,“你对谁称 ‘老子’ 呢?”

“爷!您是大爷!” 疯子疾呼,“您是老子,我是儿子,是孙子,子子孙孙都是我。…爷您都打完我17嘴了啊,刚那两下算额外赠送,行不?您放了我成不成?”

“你再给我贫…” 程迦扬手。

疯子叫:“不是我要杀你,我只是个职业杀手!”

职…业…杀…手…

程迦眉心抖了抖。

她拧住他的下巴:“谁是你的雇主?”

疯子:“您不能逼我,我这行有职业操守。”

程迦站起身:“还剩7脚没踹。”

疯子喊:“王八!”

“你他妈骂谁呢。” 程迦一脚踹过去。

后者捂着肚子,满脸涨红:“我说,是接 了‘王八’ 的指令,雇主姓王,家里排第八啊姑奶奶…”

程迦:“…”

--

彭野把程迦带到一边,和她讲了他的怀疑,然后说:“你那天在客栈可能看到了黑狐。”

程迦:“所以他派人追杀我?”

彭野说:“对。那天你应该撞见了可疑人。”

程迦都不用想:“有一个男人。”

彭野问:“长什么样?”

“他穿很宽松的冲锋衣,看不出体型,个子挺高,戴着口罩和护目墨镜,捂得严实。没看清。” 程迦说,“也就一秒的功夫。”
彭野问:“一秒?”

程迦说:“他在我身后拍我肩膀,我回头,他说认错人了。”

彭野道:“他把你错认成了计云。”

程迦想了想,问:“你确定就是黑狐?如果只是他派去的杀手呢。”

彭野道:“计云死时没有反抗,他很熟悉且信任凶手。”

正说话间,他瞥见程迦无意识在揉手,便问:“还很疼?”

程迦自己都未察觉,“啊” 一声,低头看:“好了。刚才活动了筋骨。”

之前因为憋着一口气,整个人都不对;现在抓了疯子,打了他,她撒气了,就都好了。

她想着,眼前突然浮现出彭野把鞋子递给她时的那个眼神,平静,淡漠,和当初在荒原上说 “去吧,别太过” 是一样的。

程迦淡淡地笑了笑,望着彭野,说:“疼的是鞋子。”

她说完自己的话,看着他,等他说话。

彭野却被她看得一时无话可说,隔了几秒,问:“你看什么?”

程迦:“居然想到用鞋子,‘蔫儿坏’ 说的就是你这类人。”

彭野:“我当你在说谢谢。”

程迦从鼻子里笑出一声,低头看手上的绷带,目光又落到彭野手上,修长,骨节分明。突然,她笑容收敛了,道:“他手上有纹身。”

彭野:“什么?”

程迦:“黑狐的手背上有纹身。”

“什么样子?”

“图案没看清,但有几个汉字,其中一个是…女?…不,安。是安。”

程迦说:“难道是 ‘一生平安’ 之类的话?”

彭野想了想,并不能联系到其他线索,问:“除此之外,你和他没有别的交集?”

程迦说:“没了。之后我回房间,然后你闯进来…” 她渐渐意有所指,“再然后,你把我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彭野平静地看了她一秒,说:“现谈正事儿呢。”

程迦似笑非笑:“谈啊。”

彭野眼神微微警告,又看了她一秒,才继续准备说话,可一开口,居然忘了刚才准备说什么。

石头走过来,说:“老七,疯子交出了那个王…八的手机号,联系不上。疯子说他也不晓得为么子联系不上。”

彭野道:“疯子这人油嘴滑舌,脑子贼灵。”

石头说:“就是啊。他反应快着呢,啥都能给圆回来。要是给咱们漏点儿假消息,没准到时栽的是我们。”

程迦冷笑一声,就冲当初在雪地里他对她下手时装疯卖傻,就看得出这人贼精。

她说:“交给我。”

彭野说:“交给我。”

两人异口同声,看了对方一眼,眼神交流,然后都明白了。

只有石头云里雾里的。

彭野和程迦朝疯子走去;后者正愉快地和尼玛说单口相声。一见程迦过来,他脸色都变了,瞬间歪倒在墙边哼哼唧唧。

彭野在他面前蹲下,问:“你雇主是谁?”

疯子:“我有职业道德,你打死我我也不能说啊。”

程迦伸手,疯子吓得一缩:“你还真打啊…”

程迦拧了拧他的脸皮,道:“真够厚的。”

疯子腆着脸笑:“羊皮做的。”

程迦懒得和他废话,看了彭野一眼。

彭野说:“不为难你,不问雇主真名。他出了多少钱,这能说吧?”

疯子说:“五千。”

程迦又是一鞋子要摔过去。

“是他们不识货!” 疯子捂头,大喊,“您这级别绝对值五万…十万!” 怕不保险,又狗腿地加了句,“早知您那杀伤力,一百万我也得五思而行。”

彭野纠正:“是三思而行。”

“少废话。” 程迦拍拍他的脸,“我出五万,把雇你杀我的人,给杀了。”

尼玛和石头瞪直了眼,尼玛急了:“迦姐,这是犯罪啊。”

程迦斜他:“要你替我坐牢了?”

尼玛向彭野求助:“七哥,这是犯罪啊。”

彭野:“她的钱,我能管着?”

尼玛泪流满面,这两人今天都不正常啊。

疯子嘴巴直打哆嗦:“五…五…五万?!”

程迦淡淡道:“五…五…五万。”

疯子一拍大腿:“成啊!”

彭野问:“你怎么联系他?刚那电话打不通。”

疯子知道中了他的套,可反应极快:“打不通我跋山涉水地找,这就叫人肉搜索。我翻遍可可西里也把他找出来。那…订金…”

彭野倒爽快,看程迦:“咱们谈得这么愉快,多给点。”

程迦问:“给多少?”

彭野说:“先给一万。”

疯子兴奋:“好。”

程迦想了想,有意见,冲彭野道:“操,凭什么那王八值五万,我就五千。”

彭野无奈地看疯子,一副女人就是麻烦的表情。

疯子赶紧哄程迦,巧舌如簧道:“其实那五千是找人的费用,杀人得另算。”

彭野帮腔:“五千是找人的费用,那不是杀你没杀成,所以没后续了么?”

程迦瘪着嘴,皱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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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17 21:58:45 |只看该作者
疯子察言观色,紧张了,刚要问,彭野帮他先问了:“你又怎么了?”

程迦说:“还是算了。”

彭野无语:“你这女人说话算不算数的?”

疯子也问:“对啊,怎么就算了?”

程迦冲彭野道:“他这人挨几下打就暴露身份,到时我出了钱,还被拖下水。你却抓到王八可以立功,便宜都让你占了。”

彭野看疯子,一副我搞不定这女人的表情。

疯子嚷:“我是职业杀手,我有操守的!”

程迦冷哼一声:“你有抄手,我还有馄饨呢。”

疯子又道:“我是拜倒在您的人格下,才透露上一位雇主的信息。这是精神层面上的崇拜。”

程迦:“不可信。”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疯子急了,“那你说怎么办?”

彭野捏着下巴,一副认真思考很久的样子,打圆场道:“有办法了。”

“啥办法?”

彭野对着两人,先看疯子,说:“人不用你杀,你把王八抓回来,或者找到他了联系她,” 他下巴指指程迦,“她来处理。一来,你不用杀人,”

看向程迦,“二来,你不用担心他办事不利背叛你或给你找麻烦。”

程迦想了想:“这法子行。”

疯子一想,不杀人还可以拿钱,太美妙,立刻答应:“好!一言为定!”

尼玛和石头:“…”

刚才疯子啥也不肯透露,除了 “王八” 的绰号没任何实质信息,他们也不可能严刑逼供。现在彭野和程迦绕着弯儿把疯子晃一圈,他就晕乎乎乐颠颠往他俩的圈套里钻了。

疯子正乐呵呢,彭野道:“你刚说了,找人的费用是五千对吧?”

“…”

别说疯子,尼玛和石头都张口结舌。怎么说好的五万突然就少了个零?

疯子结结巴巴还没开口,程迦说:“押金先付五百。”

疯子:“这万一你…”

程迦问:“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疯子:“…”

程迦说:“你找到人了给我消息,我付两千;见到人了,付尾款。”

疯子苦于自己嘴贱说那五千是找人费,这下没法收回。不过心里想想,好歹比起王八给的杀人条件,这算是好差事了。

疯子没办法,道:“好!”

彭野站起身,说:“我们马上动身去下一站,你一道跟去。”

“为啥?”

彭野:“送你去派出所。”

“什么?!” 疯子快真成疯子了。

彭野皱眉:“你有没有点儿职业素养?整个寨子的人都看见你被抓了,现在放你走,王八会发现,起疑,说不定要你的命。”

程迦看着疯子:“他这都是为了你好。”

疯子将信将疑。

程迦说:“到了派出所,我作证是普通打架,你只会被拘留一段时间。可等你出来,你就成王八的心腹。”

疯子陷入了痛苦的思想斗争里。

杀程迦是他当杀手接的第一个单子,原想杀个女人很容易,没想那么难搞。

一开始他自以为了不起地想到装疯卖傻,把女人掐死,可她一直反抗。他对她拳打脚踢,以为她没力气了,没想再掐时,她掰断他一只手指。

他掏出刀,想割她喉咙,但她抓着刀不松,他不太熟练,也没她狠,反而被夺了刀,落荒而逃。

现在想起她手上开始流血时她唇角诡异的笑容,疯子都觉得这个女人是绝对不能惹的。

疯子考虑很久后,点头:“好!”

一旁,尼玛碰了碰石头的肩膀:“石头哥?”

石头:“啊?”

尼玛:“七哥和迦姐这算不算是,策反了别人,还把别人忽悠去坐牢了?”

石头:“看着像是。”

--

很快,十六也回来了,带来零件,修好了程迦的车。

彭野等人把疯子绑了装车上,前往那底岗日。在六点之前到达了山脚的小镇。

安安和肖玲在此与众人分道扬镳。

疯子被送去派出所,由于认错态度好,加上受害者的谅解,且斗殴起因是争嘴,他被处以赔偿程迦五千元医疗费加精神损失费并拘留十几天的处罚。

听到赔偿五千,疯子肉疼,程迦向他眨了眨眼睛。疯子知道她意思是不算,就放心了。

出了派出所,彭野说:“找疯子买信息的那五千我来出。”

程迦说:“你们队都穷成什么样儿了?”

彭野说:“一码归一码。”

程迦:“不用,疯子现在还欠我五百订金呢。刚我眼睛痒,冲他眨了眨。他似乎误会了什么。”

彭野:“…”

这真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彭野说:“那是你的医疗费和精神损失。”

程迦说:“是你给我治的,我没出医疗费。你把疯子抓回来给我揍,我也没精神损失了。”

彭野说:“不是你这么算的。”

程迦问:“那怎么算?”

彭野没搭理了。

走了一会儿,上了主干道,今天镇上有集市,人来人往,牛羊成群。

石头蹲在摊边买菜,问:“程迦,你想吃什么?”

程迦说:“什么便宜吃什么。”

彭野听言,侧头看她一眼。

她扭头:“看什么?”

他说:“没什么。”

程迦 “哦” 一声,没追问。她带了相机出来,留心着身边的风景。虽然手不太方便,但好歹包扎时十指分开了。

镇子虽小,却色彩鲜艳。藏蓝的墙,大红的屋檐,附近的村民都赶集来了,道上一派热闹。马儿,牛儿,羊羔子在人群里走来走去。

妇女在蔬菜肉禽摊子前还价,手工艺人坐在路边摇转经筒,有人琢银饰,有人卖狗牙,有人给拉车的牛喂草…

彭野看见卖手工木梳的摊子,才想起藏在袖子里的木勺。他拿出来看,没有坏,于是递给程迦。

程迦愣了愣:“哪儿来的?”

彭野说:“在四风寨买的。”

他没说买勺子的用处,可她什么都明白。

她什么也没说,接过勺子,比她想象的重一些,沉甸甸,非超市里卖的能比。木勺是深栗色的,纹路清晰,摸上去润润的,很有质感。

那时候阳光灿烂,空气里有青菜奶茶檀香和牛粪的味道。

程迦没说谢,摇了摇勺子,道:“抵那五千块钱了。”

彭野说:“这勺子不值钱。”

值啊,程迦想。

她一路抚摸着那勺子,

经过一家卖藏族服装的店,程迦停下,回头看彭野:

“讲真,五千不用还我。我这身衣服不想要了。要不,你给我买件新衣。”


Chapter 21

这是家传统手工的藏族服饰店。老板娘是一位藏族大婶,正坐在纺织机前纺布。见他们朝她的方向看,老板娘冲他们笑,脸上笑出了褶子。

彭野问:“你要买民族服装?”

程迦说:“我觉得好看。”

彭野说:“那就进去吧。”

十六跟着窜进去,彭野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

三人进店不久,马路斜对面的巷子里探出两颗脑袋,朝他们的方向看一眼,缩回去。

“万哥,就是那穿白色羽绒衣的女人。” 说话的是一个眼睛有些对眼儿的瘦子,他身旁面相凶恶留着八字胡须的就是他口中的 “万哥”。

疯子说的 “王八” 都是胡扯,他的雇主是万哥,计云死后,万哥成了黑狐的心腹。

万哥说:“这女人看着很弱啊,豆筋子似的。”

“我在四风寨的兄弟说了,亲眼看见她把疯子拖进小巷里拳打脚踢,还拿刀割喉剁手。” 对眼儿男道,“疯子杀她没杀成,反倒被她虐。刚你也看见了,他们绑了疯子送去派出所,一时半会儿放不出来。”

万哥冷笑:“好歹疯子没出卖我,不然…哼。”

对眼儿说:“万哥你知道的,疯子装疯癫油嘴滑舌的功力是一顶一的,他耍嘴皮子说起相声来,正常人都招架不住。”

万哥道:“我知道。我不会亏待他。”

“这女人…” 万哥盯着店子,眯起眼睛,“得亲自收拾。你盯好了,过会儿她出来,你跟着,看她住哪儿。找了兄弟今晚行动。”

对眼儿说:“是。”

--

程迦才走上台阶,脚步一停,问彭野:“那疯子的话你信多少?”

彭野说:“一句也不信。”

程迦有同感:“说反杀雇主,他拍手叫好;把五万砍成五千,他也接受。他装傻又装蠢,配合着咱俩玩儿,心里指不定想:我早看穿你们的把戏,随着你们演呢。”

彭野:“只许我们俩演,就不许他演了?”

程迦冷哼一声:“王八这代号估计都假的,既然他这么忠心,就不该便宜他。该和警察说明实情,让他坐牢。”

彭野却笑了笑:“不管他忠不忠,他出来后,都得去找雇主吧。要么为你那钱,要么为尽忠。”

程迦抬眼:“警察放他走的时候,叫人跟着?”

彭野笑笑,没多说了,只道:“看衣服去。”

程迦瞥一眼他的背影,演戏时只道他表演夸张,金钱从五万砍五千,条件由杀人变追人,原来不过是探疯子的底。

不管是 “金钱”,还是告知疯子 “被抓后再出来会成为雇主心腹”,都在对疯子的潜意识进行暗示,确保他出来后立刻去找雇主。

彭野说疯子装傻却贼精,他自己呢?

看人下菜碟儿,他给她又下了什么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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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17 22:06:23 |只看该作者
程迦拉拉嘴角,走进店。

衣服铺子里挂着各类颜色鲜艳的藏族服饰,女装居多。

老板娘说:“这都是春夏款了,秋冬的袍子只有几件挂在最里边。”

程迦说:“刚好,我就想买春夏的。”

刚走了一路,太阳照着,她有些热,把羽绒衣脱下来挽在手上。

老板娘说:“你们从风南镇那边来的吧?昨天那大雪怕是这春的最后一阵儿了,后边都不会下了。”

程迦心想着她是为了推销春夏装,于是回头看彭野。

彭野说:“是的。”

程迦回头挑衣服,夏装款式都差不多,里边一件光滑柔软的长裙,外面套一件斜肩薄袍子,里外撞色,绚丽缤纷。明黄,宝蓝,草绿,帝青,艳紫,花红…

腰带上还缀着各类饰物,如珊瑚,松耳,蜜蜡。

程迦看了一圈,回头问彭野:“你觉得哪个好看?”

彭野看看她的脸,又看看店里的衣服,下巴指了指:“那件。”

程迦回头,那正是她在街道上无意扭头时一眼看见的。她怀疑当时他是不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件白色与深蓝色的春夏裙;里面一件贴身穿的象牙白绣银纹绸缎长裙,外面套一件深蓝的斜肩袍子,袍子上绣了淡紫色的花儿。

鹅黄色的竖领,藏蓝色的对襟,细节之处都堪称完美。

这屋里其余衣装都艳浓热烈,只有这件,生机里带着点儿冷静,高贵里透着点儿疏离。

程迦打量半刻,回头看彭野,道:“你眼光不错。”

老板娘笑:“你男人真会挑,挑中了我店里最挑人的一件衣服。”

程迦有点儿看笑话似地看着彭野;彭野没什么动静地看了她一眼,对 “你男人” 这个称呼,他不予置评。

老板娘又对彭野说:“我这儿的衣服都是大红大紫凑一块儿,就这一件儿带白色的。这衣服挑人,皮肤黑了穿着不好看,得你女人这雪儿一样的穿着才压得住。”

程迦摸着里衣那光滑的料子,没吭声。

来这儿后,当地人的措辞让她很受用,你的 “男人”,你的 “女人”,性感,原始,带着诱惑。

不像城里的人,说 “女孩” “女生”,避着说 “女人” 的羞赧,实则矫情。

一旁的十六看两人的目光越来越奇怪。

于是,彭野对老板娘说:“她不是我女人。”

程迦没说话,也没回头看他,只是摸那衣服。摸着摸着,用力捏了一下绳扣。

老板娘一愣,笑道:“哎呀不好意思,我说错了。”

程迦对老板娘说:“就这件吧。”

“到后边隔间去试穿一下,帘子后边有个门。”

程迦抱着衣服进了隔间。

她把羽绒衣和新衣放在木凳上,有点儿热,她低头把头发捆成包子头,然后摸出一根烟来抽。她靠在木板上望外边的天空,巴掌大,蓝汪汪的。

看人下菜碟儿,他给她下了把勺子;

给勺子的是他,撇清界限的也是他。

程迦无声地冷笑。

烟抽到一半,她掐灭了,打开门。彭野的身影映在帘子上,他也靠在外边抽烟。

程迦叫他:“彭野。”

他的身影顿了顿,烟从嘴里拿出来:“嗯?”

程迦说:“你过来一下。”

帘上的人影静止一秒后,烟递给十六,他朝帘子这边走来。

程迦退回换衣间。

彭野掀了帘子过来:“怎么了?”

没见到人。

程迦抱着手站在门后,不答应。

彭野停了一下,走进试衣间,往门后看,程迦抱着手看着他。

她声音不大,仅限帘子这边的他听到:“这衣服挺复杂的,你帮我穿一下。”

彭野看她的眼神又成了警告,转身要走;

程迦往门板上一靠,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她看着他,手摸到背后,推上插销。

不到一平米的狭窄更衣间里,两人四目相对。

彭野明白了:“就因为刚才那句话?”

程迦:“什么话?”

彭野看了她半晌,用一种置身事外的语气,说:“程迦,你的确不是我的女人。”

程迦:“要撇清关系,也是我先开口。”

这时,十六在外面问:“程迦,你没事儿吧?”

程迦看着彭野,淡淡道:“换衣服呢,能有什么事儿?”

“哦。” 十六掀开帘子,人就傻眼了。程迦在换衣服,彭野去哪儿了?!

--

程迦听到外边掀帘子的声响,这才从木板上站直了身子,给彭野让路:“出去吧。”

彭野眼神微凉。

他刚才因十六在场,不想十六误会,回了老板娘一句;她看出来了,就偏把他请进来,让十六看着。

这一路程迦什么心思,他不是不清楚。他要是想,那晚在驿站管她高不高反,他都能把她给办得要死要活。但他不想找事儿,不管她怎么作,他都睁只眼闭只眼,懒得和她较劲儿。她倒好,一步一步欺负到他头上。

彭野迈出一步,抽开木门插销,想了想,又插了回去。

他转身看程迦。

程迦正拾掇衣服,见他还在,皱了眉:“出去啊。”

彭野说:“你不是让我给你换衣服吗?”

程迦这才隐隐嗅到引狼入室的味道。彭野的眼神看着有些危险。

她道:“我没心情了。”

“但我有心情了。” 彭野皮笑肉不笑,“先脱衣服。”

程迦瞬间后退,可空间太小,彭野要想捞住她,易如反掌。

他单手抓住她针织衫的下摆往上提,程迦皱了眉要推他。他迅速拧住她的双手,举过她头顶,摁在墙上。

木板 “咚” 地发出一声脆响。

外边,十六和老板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十六拎着衣服,张大嘴巴,下巴都快掉出来:卧槽,怎么在这儿就干上了?再憋不住也得注意点儿场合啊!

十六小声问:“程迦?七哥?”

隔间里,彭野摁着程迦的手,黑眸沉沉盯着她,把她的套头针织衫给脱了下来。

两人沉默无声地较着劲儿,对外边的十六倒是统一不予回应。

程迦冷着脸,一巴掌扇向彭野。

彭野一个侧身,轻松躲过,顺势擒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到身前。

程迦奋力推开他,彭野故意一松,毫不怜香惜玉。程迦一个趔趄,后退着撞到木板墙上。

“哐当” 一声,比刚才更激烈。

外边的人不是聋子,听得出是身体撞上去了。

十六:“…”

老板娘:“…”

两人已不能互相对视,这里边该有多激烈呀!

程迦撞上墙还没站稳,彭野淡淡一笑,揪住她衬衫领口,把她拎到自己跟前,一扯,衬衫扣子排排炸开,女人深蓝色的内衣和丰满的乳房一览无余。

彭野眯起眼睛扫几眼,说:“身材不错。”

程迦压低了声音骂他:“畜生!”

彭野回:“我偷看你洗澡了,我是畜生。”

说话间,他顺着她的肩膀把衬衫刮下来,抓着薄薄的衫子用力一抖,空气打出 “啪” 的一声。程迦的袖口脱了手,上衣彻底被扒光。

外边十六捂着耳朵要崩溃了,能别撕衣服扯衣服么?能别闹出动静么?就不能做一对安静的偷欢者么?

隔间里,程迦挥手扇彭野,却再次被他握住双手,扣在身后。

彭野环抱着她,低头,看着他们俩之间的较量她头一次露出劣势,他有些好笑。

“认错。” 彭野低声说。

程迦也沉声警告:“你摊上事儿了。”

她突然一脚踢向彭野的裆部,没想他反应奇快,一个侧身躲了过去。

程迦一脚踢在门板上,“咚!”

外边,老板娘和十六直接走到门口望天。

程迦又是一脚,彭野把程迦摁墙上,捏住她下巴:“往哪儿踢呢?”

程迦冷笑:“你说我往哪儿踢?”

彭野:“你够狠啊。”

程迦:“第一天认识?”

话没完,就是一脚往彭野腰上踹;

“你他妈是想弄废我?” 彭野弯一弯唇角,贴上她,把她压墙上,双手摸上她的腰,飞速解开牛仔裤的扣子。

他瞬间蹲下,双手往下一带,程迦的裤子给扒了下来。

程迦骂:“禽兽!”

裤子落到脚跟,踢人是踢不成了。

彭野站起身,后退一步,光明正大地上下看她的身体。

程迦冷冷道:“彭野,我以后整不死你!”

彭野想了想,说:“你这头发也得散一散。” 他上前,揪住她头发上的皮筋一拉,黑发如瀑。

程迦抢皮筋,彭野双手握住她的手,固定在墙上,低头看了她一会儿,要笑不笑的,低声问:“穿衣服还要帮忙吗?”

程迦笑了笑,说:“帮啊,接着帮。”

彭野又看了她一会儿,还真就去拿那身新衣。程迦站在一旁,安静又冷静。

他把里衣的长裙卷巴好了,从她头上套下去,揪着袖子,说:“伸手。”

程迦脑袋钻出来,伸手穿袖子。

彭野一边给她抻衣服,一边道:“你较个什么劲?”

程迦抬起眼眸看他。

彭野眼睛黑漆漆的,没了刚才不羁的表情,说:“你一女的和几个大老爷们一道,闲言碎语多了,对你影响不好。”

程迦沉默。

她知道,那晚肖玲嚼舌根诋毁她的那些话,彭野都听见了。

彭野说:“我们糙惯了,无所谓;你不一样。” 他调侃起她来,“再怎么不济,你也有百万粉丝。传出去不好。”

程迦:“你以为我在意流言这种东西?”

“你不在意,但别放任。” 彭野说,“别在这儿留下不好的历史。”

程迦再度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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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17 22:13:58 |只看该作者
彭野把深蓝色的外袍拿过来,给她穿上,绑好腰带。

“程迦,” 他一手撑在墙壁上,把她笼在自己的阴影里,低头看她,“今天一次性说清楚。我他妈不想陪你玩,也没心情伺候你。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得不到。”

他站直了,整理好她的衣领肩膀和腰身,又把她的头发从衣服里拨出来,道:“穿好了,出去吧。”

他过去拉门,程迦问:“我想得到什么了?”

彭野回头看了她一会儿,说:“上次你说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不可能。”

他转身。

“不要照片,要别的呢?” 程迦在他身后问。

“我们不是一路人。” 彭野说。


Chapter 22

从隔间出来,彭野回身,低头看着程迦,说:“这家老板娘会编藏族姑娘的小辫子,让她给你拾掇一下?”

程迦说:“好。”

彭野掀开帘子,十六和老板娘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聊天,听到脚步声,两人回头,表情相当微妙。

可彭野相当淡定,就像刚才他是去后边和程迦聊天了一样。

彭野抬着帘子,让开一条路,给身后的程迦先出去。

十六张大嘴巴:“程迦,你穿这衣服真好看。”

程迦说:“我穿什么都好看。”

十六笑:“对对对。”

老板娘起身走过来,道:“再把头发编成小辫儿就最好了。”

彭野说:“你帮她弄一下。”

老板娘带程迦到柜台边帮她编辫子。

等待的间隙,彭野在店里四处走,最后站在挂头饰的墙边看。

十六过来撞他一下,笑眯眯地低声:“七哥,感觉咋样?”

彭野搭上他肩膀,下了力气拧。

十六痛得龇牙咧嘴,没敢叫出声,小声道:“错了错了,我错了。”

彭野松开他,去拿挂在墙上的一串珊瑚珠子。

十六揉着肩膀,问:“那你们刚才在干啥嘛?”

彭野说:“打架。”

“打架?” 十六呵呵几下,谁信呀。

他于是问:“打得开心舒爽不?”

彭野斜过眼来看他:“咱俩试试?”

十六勾住他脖子笑:“哥,咱能别那么重口不?”

彭野手上拿着一串红珊瑚头饰,中间一颗淡黄色的琥珀;他回头看了程迦一眼,她歪着头坐在柜台边,让老板娘给她编小辫儿,表情淡淡的,隐约透着点儿不耐烦。

程迦抠着袖子上的丝线,余光感觉彭野的影子靠近,兜头罩下来。她头顶一沉,额前的发际线上压了颗琥珀,珊瑚头饰分坠两边。

程迦无语地抬起眼皮。

彭野已转身走了。

十六站在不远处看程迦,红珊瑚特衬她的肤色,他竖起大拇指:“程迦,不错!”

程迦懒得应他,问老板娘:“还得多久?”

“快了快了,还有十几根。”

待了一会儿,彭野和十六去对面的铺子买烟,程迦坐在这头,看着彭野高大的背影融化在烈日下。

阳光白灿灿的晃人眼,他的影子虚幻在光线里,很遥远。

空气里有点燥热,昨天还是大雪,今天就是初夏。

他走到马路对面去了,插着兜低着头,在看烟。

路上依旧人来人往,有人挑着青菜担子,有人驾着羊车,还有…程迦的视线里出现两个熟悉的人,安安和肖玲。

两人逛进这家店,一开始没认出程迦,还在挑衣服。

等走近了,安安这才发现:“程迦?…你这么打扮真好看,像藏族姑娘。”

程迦问老板娘:“编好了没?”

“好了好了。”

程迦起身走了。

肖玲低声道:“安安,算了,旅途里见着的人,回去后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安安还在生她的气,没搭理她。

肖玲问老板娘:“刚才她那衣服还有吗?”

“没了,这儿的衣服都自己做的,只有一件。”

肖玲选了另一件去试衣间。

“我清理一下。” 老板娘跟过去,从里边拿出一件白色羽绒衣,要往角落的碎布堆里扔。

肖玲一眼看见内层Hermès的商标,拦住:“这是…”

老板娘道:“前边那姑娘不要,扔这儿看以后裁布能不能用上。”

肖玲说:“我来这儿玩,衣服带少了,要不您卖给我吧。”

安安听了,回头看,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无语地转过头去。

老板娘道:“卖什么?这衣服我也穿不得,你要就拿走吧。”

肖玲开心极了:“谢谢啊。”

--

彭野等人回到客栈,石头借了老板的厨房,准备做饭。

程迦没事干,坐在稻草上帮着清点从车下卸下来的动物皮毛。她看到了几只小羊羔子,二维的,平面的,流血的眼洞望着她。

她摸了摸它的头,把它塞回去。

做饭到半路,彭野接到一个电话,开口便唤了声:“四哥。”

石头十六尼玛全注视过去,程迦坐在灶旁拧稻草把子,看了他们一眼。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彭野握着电话,笑了笑,走到窗边:“我刚从风南镇过来。”

“…不是不见你…上次见面得有两年了…不是怕打扰…那晚有突发情况,赶时间…对,羊皮571张,别的也有…”

程迦听出来,那位四哥是彭野曾经的战友。

“现在?” 彭野愣了愣,回头看众人,“…你来?”

他电话里头爽朗的男声越来越清晰,从听筒里走了出来:“你是大忙人,经过都不找兄弟吃顿饭,我就只得开着车,跟你屁股后边追过来了。哈哈。”

四哥的声音在窗户外边走,人已经到了门外?

一行人拔脚往堂屋里去,到了大门口,迎面撞上一个高大魁梧模样周正的男人,见着彭野,满眼都是笑:“老七!”

“四哥!”

两个男人互给了个拥抱。

随后,

“石头!”

“何峥!”

两人碰了一下拳。

何峥又捶了彭野一拳:“你小子!经过都不通知一声。” 他看看彭野身后的人,道:“队里就这几人来了,难怪得赶着回去。”

彭野给他介绍:“这我给你提过,十六郎。”

十六朗声:“四哥好!”

何峥:“小伙子不错,有精气神儿。”

彭野:“桑央尼玛,小孩儿。”

尼玛脸有点儿红:“哥,我老大不小了。”

何峥笑开了,拍拍他肩膀:“身子骨不错,看着是能吃苦的。”

尼玛立刻小鸡啄米般地点头:“能啊能啊。”

彭野目光搜寻一圈,发现程迦没跟来,又看向灶屋,她坐在灶台那边拧稻草把子。

夕阳斜射,她穿着蓝色的藏族服饰,长发编成小辫儿,头上的琥珀和珊瑚珠子在朦胧的光里熠熠生辉。因低着头,看不到平日那冷静漠然的眼神,乍一瞧,竟温顺得很。

彭野拉了何峥往那边走:“来得正好,刚做饭。”

何峥却停了脚步,笑:“这次来,有人搭我便车,也来看你了。”

何峥走到门边,冲外头唤:“阿槐。”

彭野稍稍意外,本应走过去看看,人却鬼使神差往灶屋的方向看了一眼,灶台前没人了,只留橘黄色的阳光和青白色的烟雾。

“野哥…” 一道温柔婉转的女声传来。

彭野回头,阿槐站在门槛上,冲他笑。

彭野说:“你也来了。”

阿槐轻声:“怎么,不想见我啊。”

彭野笑了笑:“说的什么话。”

几人往灶屋里走,何峥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车上有几十斤肉干鱼干。石头,你去搬下来。” 他把车钥匙扔给他,“都阿槐买的,我只顾激动,忘了给你们带东西,还是女人细心体贴啊。”

彭野看向阿槐:“多少钱,我让石头给…”

“都是那天你给我的钱。” 阿槐轻声说,“你和我那么客气干什么?”

身后十六走近了,彭野没再继续说什么。

进了灶屋,程迦坐在稻草堆上玩打火机。

彭野稍稍皱眉:“你这是想把自己给点燃?”

程迦没啥表情地看他一眼,看何峥一眼,又看向阿槐;阿槐也在看她,目光相遇,阿槐冲她笑,梨涡浅浅,有种小家碧玉的温柔。

何峥问:“不是藏族的吧?”

彭野说:“不是。换了身衣服。”

“看着不像,” 何峥笑着说,“怎么不介绍一下?”

彭野一开始就想带何峥来介绍的,现在倒搞得像他没把程迦放眼里。

程迦没等彭野,自己开口:“我叫程迦,摄影师。”

十六帮腔:“她拍照片给咱们保护区做宣传。”

何峥喜上眉梢,道:“那敢情好。这几年野生动物皮毛需求在增大,价格一路上涨,盗猎者跟着猖狂了。是得多宣传宣传,你做的是好事,比我们影响力大。”

程迦道:“我做的是轻松的事儿,没你们苦。”

石头搬着袋子进来,听了,道:“程迦来这儿遭了不少罪,高反都没怎么好,还差点儿被黑狐手下的人杀了。”

何峥一愣,看彭野:“怎么回事?”

彭野把大致情况和何峥说了一遍,何峥道:“原以为你们这一路回去,只会有人来抢羊皮,怎么还多了层危险?”

阿槐轻轻说:“那你们要把她保护好,” 又加一句,“自己也得多小心。”

程迦没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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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17 22:33:09 |只看该作者
很快,阿槐帮着石头尼玛炒菜做饭。

何峥和彭野则走去屋外聊天,两人经过院子里的草垛子,爬上去坐着抽烟。

何峥问:“你以前说,打算抓到黑狐就退,是要退个彻底?”

彭野道:“太苦。要不是为着事儿没办完,没人撑得下去。但这事儿,他妈的永远完不了。”

黑狐只是与他们梁子结得最深的盗猎团伙,可他们日常巡查工作要对付的除了黑狐,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团伙。

这些年来,很多被灭,很多苟存,很多正在新生。

没完没了。

何峥说:“等哪天,这世上没人贩卖藏羚皮,咱们就解脱了。”

彭野没说话,幻想性的东西,他从来不考虑。

何峥又道:“我最近听到一消息。”

彭野扭头看他。

“黑狐要洗手不干了。”

彭野默然。

何峥看他失神的样子,说:“怎么你倒失落上了?”

“他不干了是好事;也是坏事。”

何峥明白他的意思,他不干了,他的团队会遭受重创,四分五裂;可他不干了,可能就永远抓不到他了。

彭野吐出一口烟,说:“兄弟们的仇怎么办?”

何峥叹了口气:“这都是天意。说来,你也老大不小,该成家了。他不干了,这就是天意。”

彭野低着头拿烟头烧手里的草梗,没说话。

何峥道:“我记得二哥说,你喜欢航海,打算退了去干这个?”

彭野没做声。刚进队时说的话,何峥不提,他都快忘了。

他回头看,草垛很高,与灶屋顶上的窗户齐平,他一眼就看到屋里的程迦,坐在稻草堆里,她头上琥珀散着光。

他突然想起多年前。

何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程迦,道:“说来奇怪,黑狐准备退隐,怎么对一不相干的女人下杀手?”

彭野回头了。

他望着远处的夕阳,眯起眼睛,说:“天意。”

--

“你叫什么名字?”

“程迦。”

“你是谁?”

“我是摄影师,程迦。”


Chapter 23

彭野和何峥在草垛子上坐了一会儿,石头在灶屋里喊何峥。何峥拍拍屁股上的草,看彭野:“走不?”

彭野说:“我再坐一会儿。”

何峥又拍拍他的肩,滑下垛子。

彭野把烟叼嘴里,掏出手机,不是智能机,上个网摁键得摁半天,最终输入 “程迦”,搜索。

信号不好,进度条走得缓慢。

彭野抽完一根烟了,才勉强刷出网页。他一条一条地看。

草垛下有脚步声,彭野扭头,看见程迦深蓝色的绣花裙摆。

程迦走到草垛子下,仰头看他,表情淡淡的:“上边看得见太阳么?”

彭野眺望屋顶远山和夕阳,道:“看得到。”

程迦于是往草垛上爬,她穿着裙子,不方便。

彭野旁观了一会儿,把烟蒂扔去远处,俯下身,拎着她两只胳膊,轻而易举把她提起来。

程迦皱眉,说:“不用你帮忙。”

彭野手一松,程迦掉回地上。头上还沾了几根草。

他说:“那你在下头待着吧。”

一只母鸡咯咯哒地从程迦脚边经过,啄一下她脚边的一颗稻谷,溜之大吉。

程迦看了一会儿鸡,说:“石头让我来问你,加几间房?”

彭野说:“不用加。”

程迦抬头望他。

彭野说:“四哥睡觉打呼噜,十六也打,他俩整好一屋。”

程迦 “哦” 一声,拔脚走了,嘴上还说一句:“你和阿槐住。”

彭野问:“你说什么?”

程迦脚步停下,拿眼角瞧他:“我说,你和阿槐住。”

彭野无声地盯着她的脸看,半晌,笑了一下,说:“你倒懂事儿。”

程迦不说了,转身就走。

彭野喊她:“程迦。”

程迦又停下:“干嘛?”

彭野问:“你能有那么一会儿不作么,就一会儿?”

程迦冷淡地白他一眼,转身要走。

彭野说:“过会儿让阿槐跟你住一屋。”

程迦道:“我睡觉踢人。”

彭野说:“你还有这毛病?”

程迦说:“我毛病多着呢。”

彭野笑出了声:“这倒是真话。”

程迦:“…”

她原地站了几秒,又走回草垛子边去了,她靠在上边望着灰灰的院墙,问:“何峥以前是你们队的?”

头顶上方,他答:“是。”

她仰起脑袋回头,问:“他为什么不干了?”

彭野舔了舔嘴唇,琢磨了一会儿,说:“他单干了。”

程迦说:“意思是他私人组队?”

彭野说:“是。”

程迦问:“为什么?”

彭野扯了扯嘴角,没回答。

程迦问:“他武器哪里来?”

彭野说:“自己会组装。”

程迦说:“这样不合法啊。”

彭野说:“所以他很多时候只是提供线索和信息。”

程迦垂眼。

彭野低头,只看得到她头上的琥珀和珊瑚珠子。他在玩草,手上的几根稻草编成了环儿,他轻手轻脚,把草环儿安她头上。

程迦察觉到什么,皱着眉回头,抓了抓垛子上的杂草,未觉头上有异。

彭野问:“想什么呢?”

程迦说:“我在考虑给何峥拍照,到时,图片信息和你们的整理在一起。”

彭野笑了一下,原本要调侃她 “拍哪种照”,想想还是算了。

程迦盯着他:“你笑什么?”

彭野说:“没笑什么。”

程迦目光洞悉,院子里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是阿槐。

程迦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从垛子上站起身,走了,和她擦肩而过。

彭野坐在高高的草垛子上,也没说话。

阿槐微笑,说:“野哥,石头哥喊吃饭了。”

“好。” 彭野从垛上滑下来。

--

进了灶屋,大家坐下吃饭,程迦头上还戴着几根草,彭野见了好笑。

程迦以为他在对身边的阿槐笑,没搭理他。

程迦一人拿着勺子吃饭。

石头见了,道:“程迦,你这勺子比我做的那个好多了。白天那勺子害你没吃饱,你多吃点儿嗯。”

程迦点头。

尼玛扒拉着米饭,瞅程迦。

程迦说:“不好好吃饭,看什么看?”

尼玛说:“迦姐,这勺子好看,在哪里买的,我下次给麦朵带一个。”

程迦头也不抬:“彭野送的。”

几道目光看向彭野,彭野没解释,夹菜吃饭。

程迦道:“他说挺便宜的,你叫他批发一打,一人送两个。”

尼玛小声 “哦”。

阿槐看看程迦,看看彭野,两人没有目光交流。她又看了彭野一会儿,说:“野哥,你别总吃青菜呀,多吃点儿肉。”

她夹了几大块牛肉放进彭野碗里。

彭野说:“我自己来。”

十六玩笑:“哥你多吃点儿,阿槐姐的那些肉干都是特地给你带的。”

彭野看他一眼,十六缩着脖子闭嘴。

阿槐轻笑道:“说什么呢?大家都辛苦,是给大家吃的。” 说着又往十六碗里夹牛肉。

她给每人都夹,也给程迦夹。

程迦说:“谢谢。”

阿槐笑:“不客气。”

彭野伸手添饭,何峥一抬头,怪了:“老七,你手怎么回事?”

彭野拿回来一看,手背上一堆红痕,好几处被抓破皮。

想起在四风寨,程迦拆了纱布要打疯子,他抓着她给她把绷带重新绑回去,她反抗,抓他的手。

程迦看了一眼,事不关己地收回目光。

彭野不在意地说:“估计蹭哪儿了,不打紧。”

十六凑过去,琢磨:“这什么动物挠的吧?”

彭野:“吃你的饭。”

何峥意识到了什么,没说话;阿槐也没做声,她认得那是指甲抠的,可她也没立场说什么。

她看看程迦,后者拿木勺舀着玉米咸菜和米饭吃,眼里没看任何人。

吃完饭,彭野走出灶屋,才迈过门槛,何峥劈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一边。

彭野解开他的手:“干嘛?”

何峥压低了声音:“老七,你这可不着边儿了。”

“我怎么了?”

“那藏族小姑娘和你什么关系?”

彭野说:“她不是藏族。”

何峥皱眉,一巴掌拍他后脑勺:“甭管她是不是,你和她搞什么?还有阿槐,他们几个不知道你和她的事儿,我还不知道?”

彭野默了几秒,道:“我和那藏族小姑娘没搞什么。”

何峥说:“真没搞什么?”

彭野说:“真没搞。”

何峥又拍一下他脑勺:“别找事儿啊。”

他说:“你这小子,尽招人,你得管住自个儿。”

彭野没说话。

--

其他人在下边聊天,程迦先回了房间。

她看到了头上的稻草,抓下来揉一揉扔进垃圾桶。她打开相机,把照片导进电脑,却意外发现一张照片。

木屋的墙板上挂满色彩绚丽的民族服装,程迦一身蓝裙子,坐在板凳上。她半趴在木桌上,白色的袖子与蓝色的袖子交叠在一起。她歪着头,让藏族大婶给她编小辫儿。头上的珊瑚珠子很漂亮。她没什么表情,眼睛看着户外的阳光。

程迦想起她让大婶给编小辫儿时,曾把相机交给彭野拿着。他在那一瞬间给她摁下快门。

她找了找,没别的了。

程迦摸出一支烟,边抽边看那张照片。摄影师的通病是看不得别人给自己照相,可这张,她喜欢。

抽完一支烟,她拿起相机准备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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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17 22:43:28 |只看该作者
到门边,隐约听见走廊上彭野和阿槐说话的声音。隔音还行,听着并不清晰。

两人由远及近,

彭野说:“明早起了就走,得尽快赶回去。”

阿槐柔声道:“下次见面得什么时候了?”

彭野:“说不准。”

两人到了门边,彭野说:“你今晚和程迦挤一挤。”

阿槐好一会儿没做声,最后才说:“好。”

“早点休息。” 彭野走去自己房间,刚拧开锁,阿槐唤了声:“野哥。”

“嗯?”

“我住你那屋吧。” 阿槐走过去,在轻轻撒娇,“我都来了…”

程迦蹲在门廊里穿鞋子。

彭野默了一会儿,说:“这不好。”

阿槐声音很小,娇娇的:“那我晚上和她住,现在…我去你去屋里坐会儿…说说话…行不?”

程迦穿好鞋,拉开门出去,就见阿槐揪着彭野的袖子,两人贴得很近。

程迦转身走,彭野 “诶” 一声把她叫住,问:“去哪儿?”

程迦说:“天还没黑,去外边转转。”

彭野说:“你一个人出去不安全。”

程迦说:“我叫了桑央一起。”

彭野一时无话可说,程迦扭头走,没几步,彭野说:“那就一起出去转转。”

--

彭野和阿槐在前边走,程迦和尼玛在后边。

程迦走一会儿,看到好的画面就得拍下来,速度自然慢。彭野走出不远,总得停下等她。等她走上来,距离不远了,又继续走。

集市上没什么人了,稀稀拉拉的,都在收摊。

阿槐问:“她是什么时候和你们一起走的?”

彭野说:“离开风南镇的那天。”

阿槐问:“你去见我的那天?”

彭野说:“嗯。”

“她跟你们一道去保护站?”

“嗯。”

“待多久啊?”

“不知道。应该拍了照片就走。”

阿槐点了点头,走几步又问:“大城市来的人,在这儿挺受苦的吧?”

彭野说:“她能吃苦。”

阿槐说:“她好像不怎么爱说话。”

彭野道:“对人是不太热情。”

和十六尼玛相处那么久了,她都很少主动开口讲话。

程迦对他的各种挑逗,他要是说出去,周围没一个人会信。

正说着,一只黑山羊拖着一个小筐经过,穿布衣的老头儿牵着羊绳。

彭野不经意回头看一眼箩筐。

老头儿瞧见了,招呼:“买点儿?收摊了,便宜。”

他勒了勒绳子,往地上丢几根草,黑山羊停下在他脚边嚼吧。

彭野望向身后:“程迦,给你买点儿东西吃。”

程迦走过来看,箩筐里装着土黄土黄的凉薯。

她看彭野:“买给我吃?”

彭野说:“你们那儿不都说每天得吃点儿水果么?”

程迦看着筐底的凉薯,又看看彭野:“这是菜。”

彭野笑了笑,没和她理论,弯腰从筐底拿出一个,放老头儿的秤盘上,说:“先称这个。”

“七两多。” 老头儿手里的秤砣翘得老高,“旺着呢。”

程迦看着那凉薯个头不大,居然不轻。

彭野拿过来,左手大拇指和中指捏住凉薯上下两个端点,他手掌大,外表的泥巴丁点儿没蹭到他手掌。他右手从凉薯顶端开始撕皮。

程迦看着他撕开粘着黄泥巴的皮,露出雪白的凉薯肉,一瓣皮,两瓣皮,跟剥橘子似的。

整个凉薯剥完,皮掉在黑山羊嘴边,羊儿凑过去嗅了嗅。凉薯白净净的,不沾半点泥土。

彭野递给她,说:“这是水果。”

程迦接过来咬一口,有些意外。凉沁沁的,一口下去全是清凉的汁水,水分太足了。

她怀疑曾经吃的凉薯和这是不同品种。

彭野看看筐里剩下的,说:“够你吃几天了。要不喜欢,拿给石头炒菜。”

阿槐站在一旁没说话。

走完一圈回客栈,阿槐也没去彭野房间坐了,而是在程迦房里看电视。

程迦在楼下跟何峥谈拍照的事,谈完上楼,走到自己门口,却不经意望彭野的房门。

夜里,人往往容易精神脆弱,容易感情动荡,容易思情欲。

走廊里空空的,她靠在墙壁上,想着他立在四风寨的路口,迎面等待摩托车冲撞而来的那个眼神,冷静,狂野。

飞身拦车的那一瞬,力量,速度,胆识,身手,应有尽有。

她确定她想上他。

脑子里有很多人的声音在回旋。

“你能有那么一会儿不作么?”

“程迦你不能控制你自己么?”

不是不能,是不想。

程迦推门进屋。

阿槐在洗手间里刷牙洗脸。程迦安静地换了衣服,散了头发上的小辫儿,穿上高跟鞋。

她站了几秒,拿出根烟,走到镜子面前看,她只穿了件长衬衫,白色与浅蓝的竖条细纹,正是彭野说她 “腿丑” 的那件。

镜子里她头发有点儿乱,她拿手抓了抓,随意。

抽了几口烟,她走出去,带上门。

--

彭野洗完澡,光脚从浴室出来,收拾堆了满床的行李。

男人生活不讲究,他皱着眉头,从行李包里拎出一条不知道是谁穿过的内裤,团一团扔到门口。

门刚好被人推开,内裤落到一双高跟鞋旁。

程迦目光下移,挑脚把内裤掀了掀,看了一会儿,然后抬眼。

“不是你的。”

彭野扫一眼程迦的打扮,没说话。

她光脚踩着高跟鞋,衬衫摆下一双光溜溜的长腿,洁白的脚踝上有黑色的蛇形纹身。

程迦进了屋,阖上房门,落上锁,说:“你得比这个大。”

彭野不经意轻哼一声,转头接着收拾。

程迦靠在门上看他。

男人头发没擦干,水珠顺着两颊流到棱廓分明的下颌上,随着他的动作轻颤。

程迦低头,掏出烟,手也在轻颤。

半根烟抽完,程迦深吸一口气。

“喂。”

彭野弯着腰,回头。

程迦问:“身边有女人么?”

彭野没答,眉目都隐在昏暗的房间里,好似荒野上的兽,审视夺度。

他不答,她心里就明了了。

程迦一句话问出,反而不再紧张,抬抬下巴,

“要不要做个伴?…

今晚。”


Chapter 24

彭野扔掉手里的汗衫,直起腰看她。

程迦倚在墙边,慢慢呼出一口烟,说:“不是一路人,但现在一路上。”

彭野刚洗完澡,身上只有一条内裤,白色宽松的平角裤,但那里的轮廓依然明显。

程迦毫不避讳地盯着他内裤上的形状看了几秒,下意识掐灭指头的烟,手微微抖了一下。

她说:“我也只穿了一件。”

彭野看到了。她这衬衫很薄,没穿内衣,内面的风光若隐若现。

她朝他走来,他任她靠近。上次在服装店隔间,他以为把话讲明了,可她愈挫愈勇。她欠收拾,他就来收拾收拾。

彭野拉上行李包的拉链,提起来扔地上,抬眸看她:“你凭什么就认为我非得和你发生点什么?”

“凭你看我的眼神。” 程迦说,“你想上我。”

彭野舔了一下门牙,冷厉地看着她。出师不利。

她衬衫开了三颗扣,胸部丰满,锁骨纤细,肩膀跟雪铺的似的,脖子上白色的绷带更显禁忌。她踩着高跟鞋走到他跟前,摸玩着下一颗扣子,抬眼看他:

“你来,还是我自己来?”

彭野抬手勾过那扣子,指甲盖轻触她乳沟。他看她的眼神神色莫测,半晌,说:“你自己来。”

程迦低头便要解,看到彭野的腹肌,她的手静止了。

她说:“我要摸。” 然后,她就伸手去抚。

才碰上,整个人就像触了电,她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轻轻地自言自语:

“我看到更好的了。”

彭野没听清:“你说什么?”

程迦不答,她食指摁在他紧绷的肌肉上,把他推到墙角。

彭野贴着墙低头看她。

她五指张开,在他腹肌上缓慢而来回地抚摸,彭野并没拒绝。她又摸他的胸肌,他的背肌。她嗅他肌肤上的气味。

彭野被她摸得有些心乱,问:“什么感觉?”

程迦抬头:“嗯?”

彭野笑了一下:“你摸来摸去的,什么感觉?”

程迦望住他,说:“k粉。”

她的眼睛很平静,却莫名在勾人。让人陡升一种想摧毁它想看它染上情欲的冲动。

有种落败的预兆。

彭野脸上的笑收了一点儿,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是么?”

程迦说:“是。”

彭野朝她走一步,说:“我尝尝。”

手伸到她背后,大掌摸进衬衫,托住她光滑圆滚的臀。中指在两瓣之间,顺溜儿地从后一路滑到前。

程迦浑身紧绷,被刺激得踮起脚尖,指甲抠进他的手臂里。

扳回一城。

彭野勾起一边唇角,说:“你别太紧张,我手动不了了。”

她咬着牙,人在他怀里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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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 发表于 2017-10-17 22:52:07 |只看该作者
彭野不经意哼出一声轻笑,低头一看,她眼神却依旧冷静,甚至带着高高在上的满意,像看一个给她服务的高级仆人。

空气中有种平静而隐忍的较量气氛。

彭野说:“程迦。”

“嗯?” 她摸着他的后背,小手从后腰钻进他的内裤。

彭野笑出一声,说:“悠着点儿,我手全湿了。”

程迦听出他笑里的含义,男性骨子里的高傲和强势,在性.爱上的主导和俯视。男人轻而易举让女人的身体产生强烈反应,女人就得拜服在他身下。

他说:“你什么感觉?”

程迦淡笑一声,仰起头凑近他耳边,一字一句:“不够让我叫床的感觉。”

彭野眼瞳暗了,有些危险。

程迦平静得肆无忌惮,手往他内裤里探,问:“你什么感觉…”

话音未落,彭野忽然把她抱起来摁倒在床上。

程迦头发散乱,衣领大开。她冷冷一笑,直视着他。

他背着光,眼睛黑得像能滴出水来。

程迦很清楚,他在忍。

她垂眸看一眼吊在他腿间的巨大帐篷,抬起双腿,勾住他的腰,说:“来啊。”

他隐忍了几秒,却忽然笑了,说:“不急。”

程迦的腿滑下来,脚趾勾了勾帐篷,说:“它比较急。”

彭野握住那条腿,摁在她胸前;程迦猛地皱眉,身体感觉到了他的手指…

她并不是一个容易高潮的女人,应该说是不容易高潮的女人,性爱带给她更多的是身体上的痛苦。

可这个男人刷新了她的认知。

主动权易主。

程迦抿紧嘴唇,眼神笔直盯着彭野;

他没把床上的杂物清理干净,她把床单上他的衣物紧紧揪成团。

不可言喻的感觉在体内堆砌,她缓缓仰起头,晕眩感降临,她等待着最后的…

所有感觉在一瞬间坍塌,如空中楼阁。

她皱着眉看他。

彭野俯身过来,濡湿的手捏住她下巴晃了晃,目光狡黠。

她明白了,他在耍她。

程迦咬了咬牙,心里刚萌生出一种今晚非得让他求饶的恨意时,有人在哐哐哐拧门。

“老七,” 外边,何峥很迷惑,“你怎么把门锁了?”

程迦皱眉,看看自己躺着的这张堆满彭野衣物的床,再看看另一张整洁的空床,突然明白何峥今晚住这屋。所以刚才彭野没把她拒之门外,反过来戏弄了她一番。

“来了!” 彭野盯着程迦的表情,笑容放大。她看上去恨不得杀了他。

他把程迦从床上拎起来,塞进衣柜。

程迦冷着脸抗拒,彭野勾住她衬衫的扣子晃了晃:“你要这么给人看,我没意见。” 说完,直接轻轻一脚,把程迦踹进柜子,关上门。

走几步,回头看一眼那沉默的柜子,彭野几乎是乐了。他从床上扒拉出一条牛仔裤穿上,把腿间耸立的东西压了好几下,走过去开门。

开门的瞬间,彭野摸到裤子后腰湿哒哒的。

何峥走进来:“你锁门干什么?”

“在洗澡,防贼。”

“这店就我们住。” 何峥打量了他几眼,奇怪,“你突然心情不错?”

彭野转过头没搭话,走进屋,一眼看见程迦的高跟鞋还散在他床上,大步过去拿衣服盖住。

何峥在他身后:“你这裤子怎么湿了一块?” 说着,要去碰。

彭野挪开一步,摸着黏黏的后腰,说:“洗澡水没擦干。”

何峥 “哦” 一声,去洗手间上厕所,边走边嘀咕:“这房间好像不对味儿。”

彭野拿手摸了摸鼻子,不经意就闻到了指尖女人的味道。

何峥关上洗手间的门。

彭野拉开柜子,程迦抱着双腿坐在里边,冷冷地看着他。

彭野弯下腰看她,腹肌齐排排绷起来,他要笑不笑的:“还不走?”

程迦出来了,昂着下巴,问:“我的高跟鞋呢?”

彭野四处看看:“没看见,找着了给你。”

程迦抿着唇不做声,光脚往外走。

到了门口,彭野扶着门,笑:“慢走不送。”

程迦回头,斜眼仰视着他,半晌,说:“你输了。” 说完,她走了。

几秒后,隔壁房间的门开了又关上。

彭野舔着牙齿,手指轻敲门板,觉得那女人是个妖精。

她一定看出来了,有一瞬间,他是想动真格的。

--

程迦光着脚,衬衫松垮地回到房间;

阿槐坐在床上看电视,转头盯程迦看。程迦走到自己床边,从箱子里翻出条内裤穿上,又翻出一根烟,把打火机扔给阿槐。

阿槐慌乱地接住;

程迦坐到她床边,翘起二郎腿,扬了一下拆了绷带却还有伤的手,说:“帮点个烟。”

阿槐打燃火机,把火苗捧到程迦跟前,程迦夹着烟低头,微微皱着眉,吸了一口。

她缓缓吐出一口烟,朝阿槐伸手,阿槐把打火机还回她手里。

她盯着阿槐看了一会儿,把烟雾呼到她脸上,阿槐不经意地往后缩了一下脖子。

程迦没有笑意地笑了笑,扭头盯着电视看,电视里在播放紧急避孕药的广告,程迦哼出一声冷笑。

看了一会儿,程迦拿眼角瞥阿槐:“你看我干什么?”

阿槐尴尬地别过头去,过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看程迦:“你…刚才去野哥房间了?”

程迦 “嗯” 一声。

阿槐没话说了。

隔一会儿,程迦问:“你和他什么关系?”

阿槐低眉不吭声。

程迦眯着眼睛看她,这姑娘在彭野面前挺放得开,在她面前却拘谨。程迦看得出,阿槐和彭野很熟,在他面前与在其他男人面前不一样;程迦也看得出,阿槐在她面前有股自卑感。

程迦问:“炮友?”

阿槐问:“什么意思?”

程迦点了点烟灰,把这个词给阿槐科普了一下。

阿槐说:“那就是吧。不过,我和他很少见面的。”

程迦问:“怎么认识的?…他为什么给你钱?”

阿槐告诉程迦,她是山里的,没上什么学,从村里出来打工,人生地不熟,遇到了坏人,结果给卖了。再后来,她第一次站街就遇到了彭野,醉得不省人事的彭野。

程迦听到这儿,笑出一声:“我就说他是个骚包。”

“不是的。” 阿槐很维护彭野,说第一次相遇是彭野在路上撞到了她,他几乎神志不清。

她说那晚彭野情绪很低落,还醉酒,他是头一次在外边找女人,应该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在外边找陌生的女人。

阿槐也说不清,不知是因为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的身份,他们注定没感情,还是他的心永远不曾停留,他每次和她做都带套,忘买了就不进去了,没有一次失控。

而她生活拮据,很穷,他总给她钱帮她过活,后来就给成了习惯。

程迦手指夹着烟,在空中画圈圈,问:“然后你们俩就固定地搞上了?”

“但见的机会不多,有时半年都见不了一次面。”

程迦想了想,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这儿一干十多年,没有女朋友,不炮几下除非身体有毛病是个痿的。

她问:“那你后来怎么回事,被他赎出来了?”

“是后来,我们那个团伙被查了,大哥大姐头全被抓了,我们都被解救了出来,就都自由了。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程迦问:“为什么不回去?”

阿槐说:“我爸死得早,我妈在村里就是个荡…,全村男人都可以做我爸,我回去干什么?”

程迦默了默,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程迦问:“你在风南靠什么过活?”

阿槐说:“我在镇中心开了家服装店,生意可好了。”

程迦说:“好样的。”

程迦又问:“你跟彭野最后一次见,是什么时候?”

阿槐一时也没说话,她不知道程迦说的见是见,还是睡。所以不知该说半年前,还是前几天。

前几天他们见过,但彭野身上没带着套,阿槐家里也刚好没了,他不肯来真的。还是阿槐用别的方式替他解决的,而且那天彭野似乎也没什么心思,一直出不来,她弄了好久。

她思虑几秒后,还是说了前几天的日子,说在那天见到彭野了;

程迦一想,是和彭野在早餐馆杠上的那天。

程迦问:“他活儿怎么样?”

阿槐一愣,没想她说话这么直接。

程迦见她反应慢,皱了眉:“问你话呢?”

阿槐慢慢点了一下头。

程迦仰着头朝天空吹出一口烟,烟雾落下来,她想了想,前戏很厉害,来真的应该更好。

她想了一会儿,低头看阿槐:“你喜欢他?”

阿槐点点头。

程迦问:“他知道么?”

阿槐想了想,摇头:“我跟他一年也见不了三四回,他都有正事,来看我时间也紧,没空说别的。”

程迦问:“你没告诉他?”

阿槐缓缓地摇了摇头,又说:“你先别告诉他哦。”

程迦说:“我干嘛和他说这种事?”

阿槐纠结了一会儿,问:“其实,我不太清楚他的事,不知道他有没有喜欢的女人,也不知道他身边还有没有别的女人,你觉得…我应该试一试吗?”

程迦说:“想干嘛干嘛,问别人干什么。”

阿槐有些意外,盯着程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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