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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jeniccal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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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百鬼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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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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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榜眼 歌词王 版主 学海团队-团员百分百 3周年纪念勋章

16#
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2:23:32 |只看该作者
鬼猫(上)

【1】

  陆昭柴今天感冒了,头晕眼花腰腹无力手脚颤抖,给主菜装盘的时候,一个喷嚏打出,手一抖,煎好的银鳕鱼便落在了地上,他下意识的探手下去捡,忽然食指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眨了眨眼有些愣神的望着自己冒出血珠的手指,上面两个深深的牙印有些骇人,转眼一瞅,灶台之下一只黄色的花猫立在那里,高高耸着背,炸了毛,用金色的眼瞳恶狠狠的瞪着他。而它的脚边正是他刚才掉下去的银鳕鱼。

  一人一猫对峙了一会儿,陆昭柴淡定道:“好吧,这鳕鱼我不要了,不过你不可以在这里吃。”

  他话音未落,一个打杂的助手突然大叫起来:“天哪!这里怎么会有野猫!看我不把你打出去。”说着,提了扫帚便往这边走过来,黄色花猫咧着嘴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陆昭柴咳嗽了两声,拦住了助手:“我把它扔出去就好。”他将猫脖子一提,黄色花猫立即发了狂,四只爪子不停的乱舞,将陆昭柴的手抓出了不少伤口。

  陆昭柴也不生气,提了它扔在厨房后门外便关了门。

  适时正值冬夜,天际雪花漫漫遥遥的飘啊飘,寒凉的空气冻得花猫一阵抖,它不死心的用爪子刨着大门,好似这样就能把门给刨出个洞来一样。

  “喵!喵……”

  猫的叫声从极度的愤怒到悲伤的呻吟,大铁门就像一个冷面门神,把它和食物冰冷的隔开,寒冷饥饿或许在今晚就能要了它的命。

  它耷拉着脑袋,蜷着身子,倚着墙壁,保留自己最后的体力。

  忽然,一道微光在它身边亮起。是厨房的后门打开了一条缝,鳕鱼被装在盆子里推了出来。花猫饿得有些迷糊了,只看见一个男人的剪影在微光中晃来晃去。

  “慢慢吃。”他说着揉了揉猫脑袋,手上被猫抓出的痕迹有的还没止住血。

  花猫定定的望了他一会儿,而后在他手心用尽全力的一蹭,“喵”的这声叫几乎都在颤抖了。它埋下头,狠狠啃起鳕鱼来。

  陆昭柴看了它一会儿,站起身来,大脑有瞬间的缺氧,他眼前黑了黑,扶着头去洗了手,又接着做起菜来。

  下班已是晚上十一点,陆昭柴坐在驾驶座上一身的疲惫,车开得晕晕乎乎,前方路口左转,忽然大脑像是失去了平衡一般,他猛的将方向盘打向右边。

  “咚!”路边的行道树几乎被拦腰撞断,安全气囊弹出。陆昭柴的世界瞬间变得混乱非常,嘈杂的声音,晃眼的路灯,汽油的味道,腿骨撕裂般的疼痛,可是渐渐的,所有的感官都离他越来越远,只有一声弱弱的猫叫,仿似在耳边一般,一直不停的回响。

  他感觉有东西拉着他的衣襟将他往破碎的窗户外拖拽,转眼一看,是那只金眼的花猫。

  见他看向自己,花猫叫道:“你挺住啊,我还没报恩,你不能死啊!”

  猫……说话了?

  陆昭柴觉得他不是被撞傻了就是病疯了,他两眼一闭,彻底晕了过去。

【2】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床头有护士正在给他换吊瓶,见他睁眼,护士道:“您可算醒了。”

  “我……”他的声音十分沙哑,“怎么了?”

  “车祸,这都住院两天了,您都不记得了么?救护车到的时候说你在躺在车子外面,车已经烧起来了,您的腿都粉碎性骨折了,当时还那么坚强的从车里爬了出来。真是不容易。”

  是吗……原来,他那么的坚强。

  可为什么只要他一回忆当时车祸的场景却是满脑子的猫叫呢。

  护士离开之后,陆昭柴静静的闭目养神,他想,他这个老板兼主厨两天不见了踪影,餐厅肯定是一团慌乱,现在必须尽快和经理主管们取得联系才行,可是他背不住他们的号码,手机又不在……

  “你醒了吗?”突然一个稍显稚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睁开眼,看见一个护士打扮的女生站在他病床边,目测年龄不超过十六岁,头上的护士帽戴歪歪的挂着,一双金色的眼直勾勾的盯着他,“身体好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是来服侍你的。你想要什么样的服务,我都可以给你提供哦!”

  陆昭柴默了许久,淡淡打发道:“精神科出门右转。”

  女孩定定的望了他一会儿,拍手道:“啊!你这句话是在嫌弃我!”

  于是,陆昭柴的表情果真变得嫌弃了:“病房不能随便乱闯,小孩子就该乖乖呆在自己应该呆的地方。”

  “可是。”女孩委屈的撅着嘴,“我真的是来服侍你的啊。我什么都还没做,你怎么就嫌弃我了……”

  做了……还得了?陆昭柴不再理她,闭上眼静静养神。没一会儿便感觉一阵凉凉的风吹在他扎了针的手背上,他眼也没睁的问:“你干嘛?”

  “帮你吹吹,这样就不痛了。”

  “不用。你安静一会儿我更舒服一点。”

  女孩老实安静下来,隔了一会儿她又开始往他被子里塞东西,陆昭柴眉头越皱越紧,在感到床铺一阵湿润之后,他终于不耐烦的睁开了眼:“你又干什么!”看着女孩一脸的无辜和委屈陆昭柴一声叹息,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凶恶了,毕竟对方只是个生病了个小姑娘。

  但当他掀开被子,看见自己被窝里血淋淋的猪内脏时,他瞬间凌乱了,再望向小护士,只见她手中一个蓝色的塑料口袋里还装着几块带皮的生猪肉。

  “你……”任何言语已经无法表达他的心情了。

  女孩着急的解释:“大冬天,窝里没有食物,你会饿死的,我给你寻了食物……”

  在窝里存食物过冬……所以你现在扮演的是野生动物么?陆昭柴嘴角跳了跳,不知自己该做怎样的反应。

  “我好不容易寻到的,你……你不喜欢么?”女孩撇了撇嘴,脸上是慢慢的失望,她垂下脑袋,眨掉眼镜里的湿意,弱弱的呢喃道:“你不喜欢,我就再去给你寻别的。”

  陆昭柴的神经一跳,忙道:“不!别找别的了,我很喜欢。”这句脱口而出的敷衍的话却让女孩的眼从失望的灰败慢慢亮了起来,她呆呆的模样让陆昭柴心底一软。算了,左右不过是个生病的小姑娘,他顺着她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陆昭柴这样想着,脸上的神色缓了下来,他认真的重复道,“嗯,我很喜欢。”

  女孩的唇角慢慢拉出了一个明媚的笑,整个人像雨后的阳光一样灿烂明媚:“招财大人!你真是温柔的好人!”

  招财大人……陆昭柴还没来得及对这个称谓做出表示,女孩又从生猪肉里掏出了一个手机,上面染满了血丝,女孩道:“这是你的手机,物归原主。”

  陆昭柴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机默然无语。女孩高兴的冲他挥了挥血红的手道:“我明天还会来照顾你哦,今天时间到了,我先走了!”

  说完,她一阵风似的跑出了门,门大力的关上,立马又被推开,女孩探进脑袋来大声道:“差点忘了,我叫阿喵!”房门再次被关上。这下是真的彻底安静下来了。

  陆昭柴看着自己一床的生鲜食材,四溢的鲜血,还有那被血泡坏了的手机只有仰天长叹。

  “其实……是谁买凶来玩我呢吧。”

  

鬼猫(中)

【3】

  第二天一大早,陆昭柴不顾医生护士的劝阻强行要求出院,他身上都是些轻微的伤,只是折了腿,行动不大方便。

  他没注意到的是,一只小花猫尾随着他的脚步一直偷偷跟着他出了医院大门,直到他打车离开。花猫对着渐行渐远的出租车,可怜巴巴的叫了两声,像是在说:“招财大人,带上我啊……”

  陆昭柴去了餐厅,本想坐守阵地,但是餐厅众人一见他瘸着个腿,问了前天发生的事,连骂带嫌弃的把他往家赶,陆昭柴无奈,这才独自回了家。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却在自家大门口守着一个少女,戴着歪歪的护士帽,一双金灿灿的眼明媚的将他望着:“招财大人,我跟来服侍你了。”

  陆昭柴有瞬间的脱力感,他揉了揉太阳穴,呢喃道:“到底是怎么找来的……医院都不把病人看好么?”

  阿喵耳尖,听了这话立马气嘟嘟的说:“对啊,都不把病人看好,招财大人都残了,怎么能让你到处乱跑,要不是我偷了医院的档案找了过来,你一个人要怎么孤苦伶仃的生活,光是想想阿喵就觉得心酸。”她抹了两把不咸不淡的泪,又握拳道,“不过没关系了!现在招财大人有阿喵在身边,我会帮你打理好一切的。”

  听完她这番慷慨陈词,陆昭柴径直掏出了方才新买的手机打了120:“喂,您好,你们有个精神病人跑出来了,嗯,没错,现在在我家,求助。”

  不等他报出地址,阿喵忙扑上去将他手机抢下挂断了电话。她转过头来,含着泪水气愤道:“招财大人怎么可以这么污蔑阿喵!阿喵这么聪明哪里像精神病人!”

  哪里不像……陆昭柴还没来得及反驳,又见阿喵擦干泪水,一脸坚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没关系,阿喵无所谓!因为,阿喵对大人深深的爱苍天可鉴!”

  “喂……”爱是怎么冒出来的?

  “大人虐喵千百遍,喵待大人如初恋!不管天崩地裂,我还是会一直坚守在大人的身边的!”

  陆昭柴扶额叹息,末了毫不客气的劈手躲过阿喵抢去的手机,强硬道:“你该坚守在医生身边,我不需要你的爱也不要你的照顾,你独自跑出来会让父母多担心!赶快回去吧,别让我报警。”

  阿喵脸上的神采在接触到陆昭柴的冷漠之后慢慢变得黯淡下来,她埋下头道:“父母……早就不在了,他们才不会担心。”

  陆昭柴掏钥匙的手微微一僵,脑海里对这女孩的生世有了各种悲惨的猜想,看见她失落的神色,陆昭柴真想把刚才说的话拖回来吞进肚子里去。但是言语的伤害一旦造成,用什么都补不回来。他清咳两声掩饰了尴尬:“总之,我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回医院去吧。”

  言罢,他开门进去。阿喵一直耷拉着脑袋,直到陆昭柴关门的前一刻……

  “招财大人不喜欢阿喵么,阿喵……给你造成困扰了么?”

  门缝中,女孩的身影单薄而可怜,歪歪的护士帽又往下滑了滑。

  不能可怜她不能可怜她!陆昭柴心一狠“咔哒”的将门关上。

  静谧的楼道里沉默了半晌,最后只有女孩弱弱的声音轻轻回荡了一会儿:“对不起。”

【4】

  “哎……报个恩也能搞砸。真是蠢得没救了。”黄色花猫趴在小区花坛上仰天长叹。

  这猫正是阿喵,此时,离她被陆昭柴赶走已有三天了,她一直在这个小区里面转悠,希望躲在远处悄悄打量陆昭柴,但是三天时间,陆昭柴愣是没下楼一步。阿喵深深觉得,人类果然是种神奇的物种。

  她打了个哈欠,无聊的动了动耳朵,刚一抬头便瞅见陆昭柴终于走出了那栋楼,他拄着拐杖,走得有些吃力。阿喵浑身一震,立马撒了欢的跟了上去。

  陆昭柴没走多远,他出了小区,去了一个最近的超市,没一会儿就采购了一大包东西出来。阿喵立马跑到他脚边去打转,本是想去看看他的脚伤如何,哪想陆昭柴见了她,居然从大包里掏出了几条鱼干,递到她嘴边。

  阿喵睁大眼抬头望他,此时的陆昭柴在她眼里巨大非常,但是神色却很温柔,一如那次他将鳕鱼装在盆子里推出来喂她吃一般:“慢慢吃。”

  还是这句话,阿喵眼眶一热,刚在他掌心里蹭了一蹭,忽觉陆昭柴身子一歪重重摔倒在地。阿喵惊慌的让开,忽见一个穿着黑夹克的男子捡起了陆昭柴掉在地上的钱包,拔腿就跑。陆昭柴腿伤未复,挣了半天没爬起来。

  阿喵只觉一股冲天怒火登时烧没了她的理智。

  菊花大了啊!敢抢她喵星人护着的男人!

  她四条腿一伸,跟着便追了过去,抢匪转了个街角,跑进了一个僻静的小巷子了,阿喵捻了个决,霎时化为人形,她冲上前,飞身一脚径直踢在小偷的脊椎上。小偷登时失去重心,狠狠往前扑到,阿喵“喵”的一声大叫冲上前去,抓住了小偷的两条腿,随即抬起脚狠狠的往小偷裤裆中间踩去。

  小偷白眼一翻,哼唧一声闷哼,直接翻白眼晕了过去。

  阿喵还嫌不够解气,又狠狠的跺了两脚。

  于是,一瘸一拐赶过来的陆昭柴便看到了这么一幕让所有男人蛋疼菊紧的画面,他张着嘴,没了言语。阿喵察觉到身后有人,转头看见陆昭柴,心里一慌,立即扔了小偷的腿捂了脸便跑。

  “站住!”陆昭柴大喝,“给我回来!”

  阿喵老实站住脚步。

  陆昭柴也没有管小偷偷走的钱包,上前抓了阿喵便问:“不是叫你回医院么!”

  阿喵眼神盯着地面,不敢答应。陆昭柴火了:“什么混蛋医院竟然放你一个人在外面走!”说完,他自己先对自己唾弃了一番,前几天,不正是混蛋的他将她一个人赶了出去,让她在外面流浪……

  “阿喵,就想待在招财大人身边。”她委屈的说,“阿喵很能干,长得漂亮脾气好,会看大门会打扫,能打小偷捉老鼠,招财大人是哪里嫌弃阿喵了?”

  这番言语说得陆昭柴彻底哑言,默了许久他终是问道:“为什么不想回医院?”

  阿喵很不解,招财大人对于把她送回医院那个地方似乎有种超乎常人的执念,为了打消他的执念,阿喵道:“那里有人虐待我,阿喵会死在那里的。”

  陆昭柴面色一凝,蹙眉问道:“医院的人虐待你。”

  “嗯。”

  他眼中的神色从愤怒到沉凝,最后他沉默的摸了摸阿喵的脑袋,声音中带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温柔怜惜:“既然是这样,那你……”

  “那我就留下来了!”阿喵抢过他的话头大声的说了出来。

  “不……我只是想说,那你换个医院呆吧。”

  他这话说迟了,阿喵已经牵住了他的手,睁大眼满眼期冀的望着他:“招财大人你果然是温柔又善良的大人!”陆昭柴抽了抽嘴角,无言的落下两滴汗,阿喵笑嘻嘻的说,“咱们一起回家吧!”

  陆昭柴没动,阿喵奇怪的望他:“招财大人?”

  拒绝的话在喉头转了一圈,看着阿喵金灿灿的大眼睛陆昭柴颓然的叹了声气:“没事……我只是在想回去吃什么。”

  “不用担心,阿喵做饭给你吃!”

【5】

  陆昭柴后悔了,深深的后悔了!

  他默默的看了看眼前这一盘焦糊的块状物,又回头瞅了瞅一片狼藉的厨房,再抬头望向一脸邋遢的阿喵,道:“所以……你其实根本就不会做家务事?”

  阿喵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道:“阿喵很会吃。”听见陆昭柴的长叹,阿喵立即紧张的抓了他的手道,“招财大人要赶我走么?我可以学啊,我很聪明,学得可快了。”

  陆昭柴看了她一阵,摇头道:“算了……”

  阿喵脸色一变:“可别算了啊!你别嫌弃我……我……”她想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想出自己能做些什么,于是神情越发焦急不安起来。

  陆昭柴支着拐杖站起身来,往厨房走去:“你想吃什么?”

  “招财大人……”

  陆昭柴哭笑不得的望她:“问你想吃什么?”

  阿喵呆呆的回答:“鱼。”

  陆昭柴一边准备厨具一边揶揄她:“明明笨得像小狗一样却还喜欢吃猫的东西。”厨房的灯光温暖而柔软,就像是陆昭柴的脾气一样,温温和和夹带着煎鱼的香气,让她无法不为之着迷。

  她突然觉得自己方才说得也没错,真想吃掉招财大人啊,嗷呜一口吞掉,让他慢慢融化在自己身体里。

  阿喵便这样站在厨房旁看着他直到晚餐做好。白瓷盘里放着煎得金黄的鱼,迷人的香气让阿喵美美的眯起了眼。陆昭柴揉了揉她的额头:“慢慢吃,小心刺。”

  阿喵赶紧点头,咬了一口鱼,又恍然想起陆昭柴方才的动作,面色一沉,忙摸到了自己头上,感觉护士帽还好好的戴着,她这才放下了心。陆昭柴瞟了她一眼:“讨厌别人摸你脑袋么?”

  喜欢招财大人摸……这话阿喵没有说出口,她迟疑了一番,而后点了点头。

  陆昭柴理解道:“嗯,抱歉,以后不摸了。”

  阿喵神色复杂的撅了撅嘴,不是讨厌啊……只是,如果摸到了猫耳朵,你会讨厌我的,会因为害怕而离得远远的。那才是她最害怕的事情。

  可是不管阿喵内心多么复杂,陆昭柴心里多么纠结,这只喵星人终是在他家落了户。阿喵如她自己所说那边聪明,没几天便将家务事全都学会了,只是做饭这事还是由陆昭柴负责。

  时间一久,陆昭柴也觉得有阿喵在身边陪着似乎也没什么不好。陆昭柴本就是个温和的人,他知晓了阿喵“悲惨的过去”,对她心怀怜惜,又因为自己曾狠心的将她赶出了家门难免忘不了愧疚,加之阿喵总爱黏在他身边招财大人招财大人的叫唤,像只小猫一样乖巧又可爱,在种种情绪的综合下,他对阿喵一日比一日好,甚至是……宠溺。

  陆昭柴不知,在他这日复一日的宠溺之下,阿喵对他本来只有几丝的爱慕之情,日渐壮大成了如滔滔长江水般势不可挡的龌龊心思。

  时正值春日,小区楼下的猫们成日成夜叫得销魂,阿喵内心里也发慌,日日思索着怎么将陆昭柴给扑倒办了。但好歹她是位知廉耻守礼仪的喵星人,除了本性外,她尚还存着一种名唤理智的东西。

  于是,在理智的驱使下,阿喵在某日的食物采购之中,顺道去逛了一下药店,顺手买了两瓶那啥药和一包塑料状的安全防护物。然后,她紧张的回了家。


【6】

  到家的时候陆昭柴并不在,但是餐桌上却有两盘做好的蒸好的鱼规规矩矩的摆着。

  紧张的阿喵无心顾及陆昭柴去了哪里,她乘此机会将药放到了陆昭柴的食物里,本来只放了一瓶,但阿喵考虑到招财大人其实是个温柔的男子,若是不逼至绝境,他是绝对不会对她做出坏事来的,于是阿喵狠心的放了两瓶,决计要让陆昭柴走上回不了头的绝路。

  下完药,阿喵就坐在桌子的另一头死死盯着那盘蒸鱼,紧张得直哆嗦。

  没抖好一会儿,大门“咔哒”一声,是陆昭柴开门回来了。阿喵瞬间屏住了呼吸,僵硬的转过头给他打招呼:“哈……哈,你,你回来了,回来了啊!”

  陆昭柴拄着拐杖,不大方便的拖下披风应道:“嗯,你等久了么?自己先吃着啊。我还得再做一份鱼才行。”

  “啊……”阿喵一阵失神,大脑里瞬间闪过——招财大人你通神了么,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下药了——这个想法,但是,当她看清陆昭柴怀里抱着的东西的时候,什么紧张害羞登时被一股莫名的酸气冲走了,她森森道,“这只猫……是哪里死来的?”

  陆昭柴怀里正抱着一只黄色的大花猫。他解释道:“这家伙不知是被谁抛弃了,像是快要饿死了,我见它可怜就捡回来了,喂点吃的就放走。”陆昭柴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端了桌子上的蒸鱼便拿了过去。

  阿喵只顾着恶狠狠的瞪着那只猫,全身心都在戒备着它,像要冲上去将它打一顿拖走一般。

  直到大花猫开始吃起蒸鱼来,阿喵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她回头看了看对面空荡荡的桌面,那里本属于陆昭柴的蒸鱼,不见了……

  阿喵的下巴毫无预警的落了下来,她僵硬的转过头,看着将她“精心”准备的食物吃得正欢的野猫,突然有种想分尸的冲动:“不能给它吃!”阿喵拍案而起。

  陆昭柴吓了一跳:“怎么了?”

  “鱼……鱼……”阿喵结巴了半天终是大吼出一句,“鱼是我的!”

  陆昭柴十分不解:“你不是还有一份么?不够的话,我再给你做就是。”

  阿喵指着那只大花猫气得浑身发抖:“这家伙……这家伙太讨厌了!我要把它丢出去!”

  陆昭柴不赞同的沉了脸色:“突然使什么性子,吃完这顿就把它赶走,你着急这一会儿……”他话音未落,大花猫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眼睛一下就亮了,急冲冲的奔到阿喵脚边,猛的抱住了她的腿,急吼吼的想往上爬。爬不上去就在下面来回的晃动。

  阿喵浑身的僵了,她没想到这原来是只公猫。

  陆昭柴也愣了一会儿,他极不自然的咳了两声,阿喵火了,拖着腿走到门边,拉开大门一脚把大花猫踢了出去:“楼下这么多嚎的,自己找去!”

  狠狠的关上门,阿喵觉得丢脸死了,她垂着脑袋不说话,陆昭柴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再补条鱼给你?”

  阿喵抬起头,一脸憋得通红,眼里竟含了包亮晶晶的泪水:“你这种取了个小狗名字却喜欢猫的人类最讨厌了!阿喵今天不想看见你!”言罢,她回了自己的屋,将房门落了锁。

  陆昭柴望着紧闭的房门,哑言了许久:“不就是……一条鱼的事情么?”

  招财,你不懂,这是尊严的事情。

  

鬼猫(下)

【7】

  陆昭柴将刚蒸好的鱼放在阿喵门口,然后使劲儿往门缝里扇风,清香的蒸鱼味道一阵又一阵的飘进屋子里。陆昭柴诱惑道:“阿喵,饿了没?”

  屋里没有响动,陆昭柴又唤了几声,阿喵还是不理他。他有些无奈的长叹,他敲了一下午的门,说尽了讨好的话,阿喵却硬了心肠的不理他。陆昭柴心道,这丫头如此的倔,要养一辈子是件多么艰难的事。这个念头一出便将陆昭柴吓到了。

  养一辈子?开什么玩笑,阿喵又不是一只猫,她迟早会有自己的生活,会嫁人生子,而他也会娶妻。他们迟早会分开,除非……

  “你娶我吧!”

  阿喵的房门突然打开,她站在门口,严肃的说出了这句话。陆昭柴蹲在地上仰望着阿喵,呆了许久:“什么?”

  “招财大人,阿喵喜欢你,你娶了我吧。”说着她也蹲下了身子,直视陆昭柴的眼睛道,“你也喜欢阿喵的,对么?对么?”面对阿喵的步步紧逼,陆昭柴慢慢向后退,终是坐在了地上,阿喵也不客气,直接往他身上爬,眼瞅着唇与唇便要相遇,陆昭柴在眼睛都快看对了的情况下终于大喝出声:

  “等一下!”

  阿喵停住,往他腿上一坐,睁着大眼睛望着他问:“你不喜欢阿喵么?”

  陆昭柴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好不容易才按捺下了翻涌的心绪:“怎么突然之间说这个……”

  “我早就想说了,因为我很矜持,所以一直藏着自己的心思。”陆昭柴听得只抽嘴角,你现在这模样叫做矜持么?矜持么!阿喵不管他如何想,继续说道:“你不喜欢阿喵么?”

  “不……可是你还小。”

  “才不呢,用你们的年龄来算阿喵已经二十了。”

  此时内心慌乱的陆昭柴全然没有注意到阿喵的用词,只一门心思的在想如何拒绝她。阿喵却在这时一手搂住陆昭柴的脖子,一只手贴在他的心口,然后勇猛的将自己的唇贴在了陆昭柴的唇上。

  陆昭柴懵了。

  软软的小舌头舔着他的唇,然后调皮的钻进他的嘴里将他狠狠纠缠住。阿喵的吻青涩而极具挑逗性。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在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的时候,阿喵终于离开了陆昭柴,然而男人的唇竟还依依不舍的将她含住了片刻。

  阿喵笑眯了眼,她贴着陆昭柴的耳边说道:“招财大人,你骗不过我的,你心动的。”

  “你喜欢我。”

  就像一句咒语解开了陆昭柴的定身咒,他猛的推开阿喵,起身,瘸着腿疾行,然后拉开大门,落荒而逃……

  看着紧紧关上的大门,阿喵失神的呢喃:“我……扑上去了啊。”她坐在冰凉的地上,摸了摸自己的唇,然后脸颊烧得通红:“哎呀,招财大人的味道真心不错,比什么鱼都还美味!啊,好害羞!”

  这一晚,陆昭柴坐在公园的椅子上抽了一宿的烟。

  他很清楚的知道在阿喵坐在他身上时那股莫名的冲动是什么,喜不喜欢阿喵,他不知道,活了这么多年,他根本就没有尝过恋爱的滋味。但不管他对阿喵是怎样的感情,在他冲动的那一刻,陆昭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诱拐了萝莉少女的猥琐大叔。

  真……让人唾弃……

  
【8】

  一直躲避也不是办法。陆昭柴终于还是在翌日清晨回了家。打开房门,陆昭柴一眼便看见了趴在客厅地上的阿喵。他一惊忙走上前,仔细端量了她一番,发现她只是睡着了,这才放了心。

  看她这模样应该是昨晚一直待在这里没动过。陆昭柴心中有些愧疚,昨天他就那么夺门而去,阿喵心里会怎么想,以为他厌恶她了吗?这丫头应该很难过……

  陆昭柴将她抱回了床上,刚想抽身离开,却忽然被阿喵拉住了衣角。她还睡着,迷迷糊糊的唤:“招财大人。”一遍又一遍,唤得他心尖柔软。

  从没有人如此依恋过他,他曾经以为,这样的感情会是一种负担,但他现在忽然觉得,这样的负担竟奇怪的令人愉悦。陆昭柴一声叹息,在阿喵床边坐了下来。

  他见她头上还带着歪歪的护士帽,心想她肯定睡得不舒服,便动手将她的帽子取了下来……

  猫……耳?

  陆昭柴看见阿喵头上的两只耳朵一时有些怔愣。他觉得奇怪,这丫头干嘛带着这样的装饰品,但是当他捏到那对猫耳上时,陆昭柴的神情宛如被雷劈焦了一般僵住了。这货……这货居然是真的。

  耳朵被挠痒,阿喵在陆昭柴掌心舒服的一蹭,然后转了转耳朵,咂了咂嘴,接着睡。

  静默的过去了一分钟,阿喵陡然惊醒,她慌张的摸了摸头上的护士帽,惊觉帽子不见了,然后转眼便对上了陆昭柴震惊的眼眸。阿喵石化了一瞬。待反应过来,她立即紧紧拽住陆昭柴的手,声泪俱下的哭诉:

  “不是你想的那样啊招财大人!你听我解释!”

  陆昭柴幽幽的说:“是么,原来这才是你呆在医院的真正原因,原来是因为这个他们才会虐待你。阿喵……你真不容易。”

  “啊……”这回换阿喵一阵呆愣。

  “因为害怕别人知道你的耳朵长得与常人不一样,所以你才一直戴着护士帽,所以你才一直装疯卖傻,不告诉我你的过去么。”陆昭柴心疼的将阿喵搂进怀里:“你放心,以后,我不让别人欺负你了。没事了没事了。你别紧张,我不在意。”

  喂……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阿喵张了张嘴,但在陆昭柴温柔的怀抱之中,她终是选择了什么都不说。

  房间里气氛正好,阿喵正在思索着要不要就此将事情办了,忽闻一阵刺耳的门铃响起。陆昭柴拍了拍阿喵的背,然后独自去开了门。阿喵坐在床上恨恨的捏了捏拳头,她发誓,如果是保险公司来推销的,她一定会让他哭着出去。

  “你好,我叫流波,是来找蠢喵的。”

  门外传来这个冷漠的男人嗓音让坐在床上的阿喵僵住了身型。她悄悄躲到卧室门边,往大门外望去。然后……瞬间石化。

  陆昭柴打量了门口的男人一眼,心底下意识的起了戒备,可是还不等他说话,黑衣男人的目光便落到了屋内,他招了招手,命令道:“过来。”

  

【9】

  他就那么轻轻的一招手,阿喵便耷拉着脑袋老实的走了过去。

  经过陆昭柴的身边,他下意识的想伸手将阿喵拽住,但是还没碰到阿喵便被流波探出的手隔挡开:“先生,不好意思,叨扰多日,今日我便将这祸害带走。”

  带走?陆昭柴手心莫名的一凉,近乎强势的拽住阿喵的手,他直勾勾的盯着流波道:“这得问问阿喵的意思。”如此与人争锋相对这对于向来温和的陆昭柴来说还是头一次。

  阿喵耳朵动了动,眸光亮亮的望像陆昭柴,他这话的意思是,只要她不想走,谁都不能把她带走么……招财大人,心里果然是有她的!如此一想,阿喵立即感动得泪花滚滚。

  流波眼睛眯了一眯,这才上下将陆昭柴打量了一番道:“我的意思便是她的意思。”

  陆昭柴将目光转到阿喵身上,挑眉问:“你的意思?”

  “不不不!绝对不是!”阿喵连忙摇头否决。流波冷了脸色。

  陆昭柴暗爽在心,面上还摆出一派正经道:“你看,不是她的意思。”

  流波一声冷笑,一把掀开了陆昭柴拽住阿喵的手,不再说一句话,拖了人便走。陆昭柴面色一变还没发作便听阿喵大叫道:“父亲父亲,我不走啊,我找到丈夫了,你瞅瞅他,你瞅瞅他啊!”

  父……亲?陆昭柴愣眼了,看起来与他一般年纪的……父亲?

  阿喵,果然是未成年……他果然是诱惑无知少女的猥琐大叔么?宛如晴天霹雳狠狠轰在了陆昭柴身上,他傻傻的僵硬了身子。

  那方阿喵却不知陆昭柴的心思,与流波道:“昨天我才与他说了这事,他刚要答应我,父亲你就来了。”阿喵语带抱怨,流波听了这话却气笑了:“嫁人?”他一把拉住她的耳朵,“玩心未退,心智不熟,连耳朵都没进化干净就嫁人,我不是养你来祸害人类的。”

  “我不会祸害招财大人的!”

  阿喵急着要解释,陆昭柴失意的插话进来道:“没错,你还没成年,不该这么早就结婚。你还是跟你……爸爸,回去。”

  “我成年了!”阿喵心急,一把挥开流波的手,拉住陆昭柴道,“我二十岁了,我只是,我是……”她咬了咬牙道,“我是喵星人!外表看起来要比人类小一些,可是我已经二十了,我只是心智未熟,没办法让耳朵消失而已……”

  “喵……星人。”陆昭柴被接二连三的天雷轰得里焦外嫩,此时已忘了自己该做何表情。

  阿喵撇着嘴可怜巴巴的望着陆昭柴:“你……讨厌外星人?”

  他对外星人……根本就谈不上感情啊。

  流波将阿喵一拽,径直往门外拖去:“连身份也未曾告知就想和他成亲。胡闹!”

  阿喵这次没再挣扎,只是一直依依不舍的望着陆昭柴,哪怕他只是上来拉她一下,下意识的挽留她一下也好。不要让她觉得这段时间付出的所有那么失败。

  可是陆昭柴只是傻傻的站在大门口,忘了任何表情。

  “招财大人……”你又要抛弃阿喵了吗?

  “等一下!”陆昭柴恍然回神一般大喝道,“等等!”

  流波听他唤得竭尽全力便给了个面子的顿了脚步,陆昭柴急忙走上前来,眸中仍有惊讶之色未退,他捂着脸冷静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道:“我或许接受不了外星人。”

  阿喵失望的垂了眼眸,满脸灰败。

  “和你相关的事还真是每件都这么令人讶异,我方才在想,如果今后我娶了个平凡的老婆,和你相比,生活是不是会变得更无聊……”他一声叹息,无奈的笑道,“所以,如果外星人是阿喵的话,我大概可以一边养一边试着去习惯。我等你慢慢长大,你也等我慢慢习惯,好不好?”

  阿喵抬起头,满眼皆是阳光明媚的灿烂。

  可是她仍没忘记身后拽着自己的那人,她一转头,含着一眼的泪,深深的望着流波:“父亲,好不好?”

  流波沉默了许久:“出息……”然后他叹息着放了手。

  

尾声

  一年之后。

  “咦……阿喵,你的耳朵……”

  “不见了,不见了吧!昨天有个叫白鬼的女子来过了,她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然后拿笔在我耳朵上一点,它就不见了。她说我该长大了呢!”

  陆昭柴笑了笑:“嗯,确实成熟了不少。”

  “那招财大人你习惯了么?”

  “嗯,差不多习惯了吧。”

  “好!那我们今天拾辍拾辍把事情给办了吧。”

  “什么?”

  “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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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2:36:16 |只看该作者
鬼血(上)

楔子

  “它往树林中跑了!”

  “夜色弥漫,火麒麟浑身如火光亮,它逃不掉,追!”领头者一声令下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深夜的树林中散开。数百人马向树林四周分散追去。

  树林深处,一团明艳的火正在急速奔走,而在火焰之中竟包裹着一个似马非马的动物。它的背脊之上插着数十只箭,血刚一流出身体,便被周身的火焰灼烧干净。

  林中有一片宽广的湖泊,火麒麟看了看身后见没有追杀者跟来,它终是慢慢停下了脚步,有些恍惚的埋下头想喝点水,但是刚一靠近湖边,稍浅一点的水便立即烧沸蒸腾开去。

  火麒麟无奈又气愤的撅了撅蹄子,它细细探听了一会儿,察觉追兵尚离此处甚远,而这里又有湖泊,它的血迹应当不会被发现。如此一想,它稍安了一点心,周身的火焰逐渐熄灭,而背上的血开始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

  它安心的埋头喝起了水,忽然,一个陌生的气息快速的湖边靠近。火麒麟立即戒备起来,它左右看看还没找到避身之所,忽见一个男子浑身是血的从树林中跑了出来。

  青衣白裳,身受重伤却不失从容。麒麟觉得他的状况似乎比它更糟糕几分,男子面色惨白,身上的伤宛如血窟窿一般往外淌血,出了树林,没走几步他便摔倒在地,又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麒麟好奇的踱步到他身边,男子还存着一口气,眸光迷离的看着麒麟。

  两个伤残人士怔怔的互望了一会儿,男子叹道:“又是妖怪。竟比方才那只更丑几分……”

  麒麟不满的撅了撅蹄子,道:“吾乃麒麟。”它的声音阴阳难辨,带着几许天生的威严。

  男子怔了好一会儿,又自嘲般笑了笑:“如此污秽之地竟能得见麒麟瑞兽,当真可笑……”他躺在地上,看不见麒麟背上的箭伤,只虚弱的呢喃道:“若你真是祥瑞之兽,便替人除去那破开封印的树妖罢。还此方一片宁静。”

  麒麟心中一凛,果然感觉到树林中有妖气渐渐弥漫开来。而此时,追杀它的大批人马也逐渐开始往湖边靠近。这些人类想要它的内丹,而树妖也绝不会放过它,前后皆是绝境……

  它的目光落在了男子身上。此人气息清正,命格带煞,是极阴之命。他天生便注定不能吸收麒麟内丹的力量,若将内丹寄放在此人身体中,既能保住他的性命,又可保住内丹不受侵蚀,

  而自己也能逃出升天。只要内丹还在,它便能在祥瑞之地重生,彼时它再寻到此人拿回内丹即可。

  “汝唤何名?”

  “胤莲。”

  “胤莲,吾应你所求。”

  胤莲全然未曾想到火麒麟竟会答应他这个近乎苛刻的要求,正诧异时忽见一颗血红色的珠子自麒麟口中吐出,然后慢慢行至他唇边:“这是什……”不等他将话问完,珠子便强硬的钻进了他嘴里。

  一股灼心的热立即从体内烧了出来,仿似要将他点燃一般。胤莲难受得满地打滚。火麒麟将他拖到湖水之中,任由他慢慢沉入湖底。

  它知道有内丹护着,他死不了。麒麟转过身,听见树林中传来人类惊恐的惨叫,想来是树妖对来追杀麒麟的人动了手。

  橙红的火焰再次自周身燃烧起来,它冲入树林之中,炙热的火焰擦过茂密的枝叶,随着它的脚步慢慢在林间燃烧开来。它能听见树妖低沉的痛呼,无数的枝丫横扫而来,将麒麟紧紧困在其中。是树妖想与它同归于尽。

  可对于麒麟来说,形体的毁灭,从来就不是死亡……



第一章

  两年后。一群黑衣人顺着河水边的血迹急速追去。

  青衣白裳的男子因失血过多神智渐渐迷离起来。胤莲看了看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又望着前方湍急的河流,心想,左右身带麒麟血的他想死也死不了,跳入河中总比被捉去做药人来得好。

  麒麟血……胤莲冷笑,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至宝。他却并不觉得这东西有多好,除了能吊着他一条命,既不能让他拥有神力,又不能令他身带异能。他没有栖身之所,没有亲近之人,只成了江湖人追杀的目标,俎上鱼肉。

  麒麟……若再叫他遇上那只麒麟……

  身后追兵已至,领头者看出他欲跳河的意图,立即下令道:“给我射断他的腿!”

  胤莲眸光一凌,跃身欲跳入河中,忽然之间,不知从哪里蹿出一名红衣女子,她狠狠扑上前去将胤莲的腰紧紧箍住:“别啊!”胤莲失了重心,重重的摔在地上。追兵的箭跟着射来,女子抱住他就地打了几个滚,狼狈的躲开射来的利箭。

  第一轮箭势力一停,女子也顾不得站起身来,俯身坐在胤莲的身上,拽了他的衣襟便恶狠狠的大吼道:“我寻了这么久才寻到你,多不容易知道么!你敢跳河试试!”

  他……何时认识过这样的女子?胤莲怔愕的忘了言语。

  那方追杀者的领头立即大喊道:“上!”

  红衣女子冷了眉目,立时站起身来,抽出了一根通体漆黑的长鞭,随手一挥,所有追兵手中的武器应声而碎,众人皆是大惊。只听红衣女子叹息一般说道:“以多欺少倚强凌弱,追杀的人还真是没有点新花样。”

  不听她言语,领头者冷冷威胁道:“他是我安山王府要的东西,谁敢救?”在他们眼里胤莲从来不是人,他只是一味药材,活生生的药材。

  红衣女子淡淡勾了勾唇道:“他是我要救的人,谁敢杀?”她声音带着点天生的沙哑,语气虽平淡但却不失威严,犹如山中之虎不怒便自使人畏惧三分。

  追兵们面面相觑,一时竟真不敢上前。女子拉了胤莲起身:“咱们走。”

  胤莲不动,只淡漠的望着她,并非仇恨与戒备,只是单纯的空洞:“你不过也是要取我血罢。我为何要与你走。”

  见他如此神色,红衣女子一怔,解释道:“我不要你的血。”

  胤莲一声轻嘲:“只来救人?谁会如此好心。”

  红衣女子皱了眉,她没料到,不过两年时间,生活竟给这个男子造成了如此大的改变。不过想来也是,日日活在被追杀的阴影之下,只怕圣人也得疯了。她柔了眉目,点头道:“我只来救你。”她顿了顿,“我是好人。”

  这边他俩话尚未说完,那领头者面色一狠,右手刚凝起了内力,却不知那女子是怎么察觉到的,她瞪向追兵们,手中不知丢出了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登时响起了巨大的爆裂声,等地上翻飞的烟雾散去,哪还有那两人的身影。

  “逃了?”

  “逃不远,追!”



第二章

  “为何救我?”

  山洞中,失血过多的男子倚墙坐着,静静打量着正在生火的红衣女子。

  “只是想救,不行么?”

  胤莲一声冷笑:“方才是谁说寻了我许久?虚伪。”

  女子也不生气,淡淡道:“信不信随你。我去找吃的。”说完她起身便离开了山洞。胤莲见她果真走远,歇了一会儿,感觉头没有那么晕了,他又扶着墙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他死不了,所以只有好好活下去。做药人的痛苦,简直生不如死。他不想再过那种生活,只有不停的逃。

  夜幕已慢慢降临,山林中偶尔能听闻野兽的嚎叫,胤莲只有凭着自己的感觉不停的往前走,耳边似乎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忽然,前方的黑暗中两点骇人的绿光闪过。

  胤莲脚步一顿,屏住呼吸。此时周边静得可怕,脸鸟虫之声也尽数消失。他心道不妙,林间草丛窸窣一响,一只绿眼大虎猛的蹿了出来,四肢飞跃径直向他扑来。

  胤莲下意识的想逃,可还没迈出脚步便被老虎扑住了,血盆大口直接往他脖子上咬去。

  生死之间,他忽然却有种解脱的感觉。

  正适时,虎头不知被什么东西蓦地揍偏。温热的牙齿在他颈边磨过,死亡擦身而过。

  紧接着一条红色的妙曼身影不要命一般从侧面冲上前来,冲撞上老虎的腰身径直将数白斤重的老虎生生撞出丈远。老虎发出惊天怒吼,胤莲摸着自己的脖子撑起身子惊骇的看着骑在虎背上死死揪住虎皮的女子。

  她说……她叫凌星。

  “快逃!”

  急促间她只对胤莲吼出了这一句话,接着便一拳打在老虎的头上。一个女人只身斗猛虎……

  胤莲失神的想,她肯定是要他的血有大用处的,是要救她自己的命,还是救其他人的命呢?她既然能与虎斗,身体定是健康的,那她要救的人是谁呢,与她而言值得用命来换……

  不管是谁,都太幸运。能有人如此拼命保护着。

  凌星的力气大得出奇,十几拳之后,绿眼大虎头破血流当场毙命。她也脱力一般从虎背上摔到在地。一头的汗,满手的血,她喘着粗气,望向胤莲,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你是在找死么,嗯?”

  胤莲沉默不语,呆呆的看着她。

  歇了好一会儿,凌星才站起身来,抽出鞭子,将老虎的四肢套在一起:“回去吧,今天烤虎肉吃。”轻松得像她捉了只兔子一样。胤莲静默着,在破开云雾的月光中望向凌星,冷声道:“我不欠人情,你既然救了我,我会报你此恩。说吧,你想救谁?”

  凌星眨巴着眼看了胤莲许久,待反应过来之后她倏地大笑起来:“我说了是为救你而来,只是为救你而来!”

  弯得似月牙的眼里映着朗朗明月,好似一片动人星光。晃得胤莲兀自失神。

第三章

  火堆上炙烤着虎肉。胤莲仍旧靠墙坐着一言不发的盯着凌星。

  凌星看了看肉的色泽估摸着能吃了,她偷偷瞄了胤莲一眼,后者接触到她的眼神,冷冷的转开了头。凌星背过身,立即在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瓶。

  胤莲斜眼看着那个彪悍的女子笨拙的将怀里的药粉洒在虎肉上面,其手法粗劣得几乎令人耻笑。淡淡的味道飘散过来,胤莲做了这么久的药人一闻便知这是最低劣的蒙汗药。想来这家伙一定是被无良的药店老板坑骗了。

  凌星转过身来见胤莲仍旧神色淡漠的望着洞外,她才将洒了药粉的虎肉递给他道:“烤得挺香的,你尝尝。”

  胤莲接过虎肉,一言不发的吃了起来。他想,以她徒手打死老虎的手段根本犯不着对他下蒙汗药,而普通的迷药于他而言根本就没用。不过他倒是可以顺着她的意,借此查清这个女子的真实目的。

  吃完东西,胤莲“睡着了”,没过多久他感觉有人拉了拉他的头发,像是在探试他是否真的中了药。

  见他没反应,凌星仿似大出口气。她伸手解开胤莲的腰带,过分专心扒男人衣服的女人没注意到手下的身体越来越僵硬。

  掀开男人的胸口,凌星看见本白皙的胸膛上留下了各种丑陋的伤疤,看样子是这两年内留下的。她微微有些叹息,接着灼热的掌心便贴上了男人的胸膛,里面的心跳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滞,但是凌星并不在意,她只兴奋的感觉到在他的心跳之中混杂着另一个东西的震动。

  凌星大喜,她的内丹半分未损,找回内丹,她终于可以变回麒麟真身的模样了。

  两条腿走路对于一只火麒麟而言奇怪得连她都瞧不起自己。

  可是当她接着探查内丹的状况时却慢慢皱紧眉头。

  接近两年的药人生活让胤莲一直处于体弱的状态,若是常人只怕早已丧命,而麒麟内丹却将他的命护着。本来一个是阴性体质,一个是极刚烈之物,根本不可能融合在一起的两个个体却在一次次救与被救的过程中慢慢磨合。凌星知道水火相融定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但这个男子承受了下来。而今麒麟内丹与男子的血脉相连,若是强行取回内丹,这个男子的性命只怕也是走到尽头了……

  凌星犯了难,当初她将内丹藏于此人身体中本是好意,觉得两全其美之事,不料竟会弄成今日局面。凌星一声叹息,她摸了摸胤莲胸膛上的伤疤,皱眉道:“怎么会伤成这样呢,他们到底怎么欺负你了?”能看得出来这人两年来为了这内丹受了不少苦,自己欠他的委实有点多。

  犹豫再三,凌星终是将他的衣物重新拉好,就像她药晕了他只是为了替他查看伤口一样。

  这一晚,凌星没睡着觉,胤莲也没有睡着。

  仿似一直有一只手带着让人感动的温热,软软的摸过他胸口上所有刺痛的伤疤,混着怜惜的轻叹,抚慰他狼藉的过去。

  就如她所说,她是来救他的,只是来救他的。



鬼血(中)

第四章

  凌星与胤莲大眼瞪小眼的在山林中待了几天。凌星没有刻意看住他,但是胤莲也不跑了,日日吃着凌星捉回来的野味,身体倒养得比这两年来什么时候都要好。

  过了几天,凌星见胤莲的脸色红润,心想这样下去,他不再需要内丹续命,内丹是不是就能和他的心脉分隔开来。

  于是某天夜里,凌星又在用笨拙的手法在食物上下药。这次她心里堆着事,药下完了,她也正想得出神,鬼使神猜的自己将下了药的兔肉啃了两口,待反应过来,她失落得像吃了大便一般。

  凌星转过头去看胤莲,却见他望着洞外漆黑树林的眼微微弯了起来,宛如微笑。

  其实,这个男人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凌星心头诡异的飘过这个念头。正在这时胤莲转过头来眸光淡淡的看她,一如往常,刚才那个微笑就像是凌星的错觉。

  “肉烤糊了么?”他破天荒的先开口与她说话。

  凌星晕乎乎的答了“没有”二字仰头便往后倒去。没想到她连低劣的蒙汗药也扛不住,胤莲忙伸手将她拽住,没让火焰烧了她一头黑发。

  将她放到一边躺好,胤莲本想离开,但看到她垂放在身侧的手又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这样一双与寻常女子无异的手为何能那般凶悍的制伏猛虎又能如此温柔的抚摸他胸上伤疤……

  想到这个,胤莲脸颊微微一红,好似那样灼人的温暖又在他胸膛上游走一般。

  胤莲忙退开身子,倚墙坐好,不再看凌星一眼。这个女人太奇怪了,每次看见她他都能感觉到心跳之外,身体内还有什么在奇怪的跳动。有时像是实物,有时又虚幻得无法捉摸。

  清晨时分,凌星一声嘤咛,醒了过来。她捂着脑袋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昨晚自己蠢成了什么德性。

  胤莲和平时一样倚墙睡着,他好似从来不肯将后背露出来,时刻提防着被偷袭的危险。凌星凑过去,细细打量了他一会儿,觉得今日他睡得出乎意料的沉,她才大着胆子拉了拉他的头发。

  他还没醒,凌星了然,熟练的扒起了他的衣服。手在他心口贴了一会儿,凌星发现内丹和他的心脉似乎没有分开的迹象。她失望得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手,亲自贴了耳朵上去听,结果还是一样。

  “你在干嘛?”

  胸腔震动,胤莲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凌星吓了一跳,忙抬起头,慌乱间四片唇摩擦而过,酥麻的颤动直击心灵,胤莲一大清晨便经历如此事端,自然而然的起了生理反应。他克制着情绪,却克制不住脸颊微红。

  凌星也是一片怔然:“你……这是求偶么?”胤莲咬了咬牙,刚忍下情绪,凌星一脸严肃道,“不行,季节还没到。”

  你是动物么……还要等春天?

  他这话还未来得及问出口,忽闻山林外惊鸟纷飞,躲避追杀的经验让他明白定是有大批人马追来了,他脸色一沉凌星却先他一步站起身来,她耳朵动了动,道:“约莫有三四百人,从东北方追来的。”她思索了一会儿,问道,“胤莲,你希望拥有麒麟血吗?”

  她第一次主动提出这个话题,换得胤莲一声冷笑:“你说呢?”

  “可若没了麒麟血你便活不了了,你又当如何?”

  胤莲默了许久,他目光深沉的盯着凌星,思绪渐渐飘远,两年间的过往在脑海里翻过,他低沉的答道:“这两年来,我无数次的想过,若是那天晚上,我没有遇上火麒麟,就此死在树妖的手里……该有多好。”他垂下眼,看着自己手腕上永远也消除不了的疤,苍凉了眉眼。

  凌星心头一抽:“你恨那只麒麟?”

  “恨极。”仿似仇深刻骨。



第五章

  凌星第一次觉得自己确实做了一件自私的事。

  她带着胤莲去苍山之巅,那是火麒麟的栖身之地。雪峰上的寒气能抑制住麒麟内丹的躁动,而寻常人耐不住雪山寒冷登不上山顶,那里又隐蔽,极不易被人发现。凌星打算到了那里再设法取出内丹,或许山里的灵气能护住胤莲一命。这一路上他们碰见了无数次的追杀,一场接一场,密集得几乎将她逼得窒息。

  这两年来,胤莲都是过着这样的生活么……也难怪他一心求死。

  深夜,寻偏僻小径而走入荒林中的两人没有点火,怕不慎引来追兵。一颗大树分了两个粗壮的枝丫,两人一人坐一个,靠着歇息。

  连日来体力的消耗让凌星憔悴不少。没有内丹,她只是在消耗自己的血脉之力。这不是长久之计,现今内丹已与胤莲的心脉渐渐相容,他开始不自觉的吸收内丹中的精力,这对于凌星来说是个致命的伤害。若有朝一日胤莲将内丹的力量完全吸收,那……她便会彻底消失了。

  “麒麟血在你身体里面,别人怎么发现的?”凌星望着辽阔的星空轻声问。

  “与我有姻亲的女子病重,我救了她。”他只答了一句,凌星便能猜想得到后面发生的所有事情,定是那女子出卖了胤莲,他的血虽比不上麒麟内丹的功效,但若长时饮用,确实有治病救命的作用。

  或许这是他恨麒麟的又一条理由。凌星一声长叹,却听胤莲冷冷道:“不用同情。”

  “不是同情,我只是……”凌星哽住,因为一个人类生出如此多的情绪实在不应该,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有点愧疚,有些可怜,还有些莫名的情绪,她摸不清楚。

  她话只说了一半,胤莲也不深究,仿似思量许久,他终是将最在意的事问出了口:“为什么这么拼命的救我?”

  初始的相救或许是因为所谓的侠义,之后的生死相护怕是至亲之人也无法做到。她坚韧得倔强,从不说自己受了伤,但胤莲都知道,看见她独自在河边擦洗皮肉翻飞的伤口,他的胸腔会不由自主的紧缩,紧得类似疼痛。

  “为什么?”凌星疲乏的眨了眨眼,神智慢慢昏睡,她模糊的呢喃,“嗯,兴许是心疼你吧。”

  心疼?

  胤莲凉凉嘲讽:“骗人。”

  然而他的脸颊却情不自禁的爬上了红晕。心中仿似有潮汐的浪潮,一波一波,拍着心岸,令礁石松动。

  清晨凌星是被射向自己的利箭的呼啸声唤醒的。她头一偏,只听“笃”的一声,箭头没入她耳边的树干里。箭尾颤动,凌星居高临下的望着树下的女子,挑了挑眉:“母的?”

  女子冷冷一笑,再次引弓直指凌星:“你大可出言不逊,今日你们休想逃得了。”她话音一落,黑压压一片黑衣人自树丛中走了出来将大树团团围住。

  凌星蹙了眉,她身上伤势未愈,若要强斗如此多的人,只怕……

  “姚瑶。”沉默的胤莲静静开口,“我与你回安山王府,放过她。”另一树枝上的胤莲翻身落地。他直直的盯着那女子,仿似在看一个死物。

  

第六章

  姚瑶面容一僵,继而冷笑道:“你为了她甘愿回去做药人?”

  她眼中的怨毒让凌星了然:“哦,原来你便是那背信弃义的未婚妻子。”姚瑶脸色一变,凌星看也不看她,跃下树枝,一把将胤莲的手拽住:“我还不至于要求别人放过。”

  胤莲一反常态的强硬,他反手捏住凌星的手腕扣住她的命门,他武功不弱,只是被废了而已。而废他武功的正是姚瑶。胤莲垂下头,对凌星道:“多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拼命相互。”他能感觉到凌星的疲惫,而他也越发不能忍受她的憔悴,“到这里就足够了。”

  让他相信,这天下还对他留有余温,便够了。

  按捺不住心口涌动的情绪,他的唇轻轻擦过凌星的额头,连亲吻都算不上,只是一个触碰,然后他决绝的放手向姚瑶走去。

  额头的温度微微扰乱凌星的心弦,待她回过神来,胤莲已走到了姚瑶身前。眼见那女子的手便要抓上胤莲,凌星不知心头猛的蹿出的这股情绪是什么,二话没说,抽鞭打去,狠狠隔开姚瑶的手。

  姚瑶紧蹙眉头,一脚踩在凌星的鞭子上,挥手道:“给我杀了她!”

  数十名黑衣人一拥而上,凌星一抖长鞭,长声大喝,一鞭横扫而去,凌厉的杀气夹带着刮人的风,数十人当场重伤倒地,后面的人碍于凌星这一击的威力,皆驻足不敢向前。姚瑶见状,极快的点了胤莲周身穴道,拖了他便往林中深处跑去。她轻功极好,眨眼便不见了踪影。凌星一边与众人缠斗一边也追着往树林而去。

  不知被姚瑶带走了多远,行至一处岔道口,姚瑶忽然停住脚步,她盯了胤莲一会儿,低声道:“我欠你良多,方才那女子看来是真心对你好的。安山王世子病重,安山王爷布下天罗地网寻你,你若回去,活得只会比以往更痛苦。我只能助你这一次,赶紧逃得远远的,这世间,总有王府势力到不了的地方。”她将胤莲藏在一处深草之中,她最后看了胤莲一眼,沉声道,“胤莲哥哥,好好活下去。”

  姚瑶一边向远方跑,一边拔出袖中匕首,在自己腰腹上狠狠扎了一刀,鲜血横流,后面的凌星也渐渐追了过来,而她的身后是无数的追杀者。姚瑶伪装好伤势,倒地大吼:“休要再管这个女人了,那药人跑了!往东追!”

  众人皆训练有素,立即收了攻势尽数往东追去。

  待黑衣人消失,凌星一身是血的半跪在地,姚瑶捂住腰间伤口看了她一眼,跟着黑衣人的脚步而去。

  凌星能感觉到麒麟内丹的气息在附近,胤莲没有逃走,她明白,那个未婚妻子总算是良心发现了一次。而凌星也没力气再去寻找胤莲了,她脱力的瘫软在地,涓涓流出的血几乎染湿的土地。

  从早晨躺到傍晚,胤莲身上的穴道总算是解了,他寻过来便看见凌星宛如没了气息一般死寂的倒在地上。

  一时间,心脏骤的捏紧。

  “胤莲……”地上的人察觉到他的脚步声,眼睛也懒得睁的说,“去苍山……那里,人少,不危险。”

  胤莲顿住脚步,咬牙道:“我独自去便行。你走吧,别和我呆在一起了。”

  凌星这才睁开了血糊糊的眼,眼神迷离的望着他:“走不了啊。”

  胤莲气急:“离开我。”

  “离开不了啊。”凌星艰难弯唇笑了笑,“动不了啊。”

  胤莲紧紧握住拳,转身便走,忽然,背后传来凌星沙哑的一声唤:“喂……不知怎么搞的,我好像喜欢你啊。”

  胤莲红了眼眶,没有应声。

  

鬼血(下)

第七章

  月朗星稀,苍山之上白雪茫茫。又是一场厮杀方歇,刮骨寒风吹走了她满身腥气。

  独行脚印留在雪地之上,混着鲜血,红衣女子每踏一步,沉如千斤。忽然,她脚下一滑,狠狠的摔在雪地里,冰雪浸骨,仿似就要将她掩埋。

  一双同样冰冷的手将她从雪地里拖了出来。凌星吃力的睁开眼,眼前是一双藏青色的长靴,她努力抬起头,看见了青衣白裳的男子神色淡漠的站在她面前:“你走吧。”他说,“我不值得你如此相待。”

  不值得……凌星想有时候,值不值得哪能自己说了算。她声色干涩沙哑的呢喃着:“我觉得挺值。”

  男子看着她灰白的脸色,紧紧蹙了眉,他转过身,带着些许僵硬的说:“我不会感激你。”

  凌星忍住胸中翻涌的腥气,一边爬起来,一边轻声道:“我也不要你的感激。”她走上前,轻轻拉住男子如寒冰一般冻人的指尖,两双再是冰冷的手在相握的时候也不经意的摩擦出一丝温暖,宛如凌星此人,是那极寒中带着点点让人心底也为之震颤的温暖,令他不由自主的……沉迷。

  “我把他们赶走了,咱们回去吧。”语气温和,像是在哄一个闹了脾气的别扭小孩。

  他在凌星看不见的角度垂下了眼睑,心头的悸动被巨大的无奈死死按捺下去,他如同笼中困兽,被现实的铁栏禁锢了脚步。胤莲抽出手,往前走了两步,冷声道:“我与你并无干系。”

  “有啊。”苍茫白雪中,青衣白裳的男子身影开始慢慢模糊起来,凌星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向旁边倒去,“我们……关系匪浅。”

  身后一声轻响,再无动静。胤莲回头一看,却见红衣女子昏倒在地,而她周身的血染红了遍地苍白。

  宛如利爪撕心的痛,胤莲脸上的冷漠再也装不下去的崩溃。他疾步走回凌星身边,将她抱在怀里,细细的探查,直到感觉到她鼻息微弱的起伏,胤莲才敢放任自己害怕的颤抖。

  “你走吧。”他喑哑的说着,却埋首在凌星的脸颊边,紧紧贴着她不多的温暖,无助又绝望:“离开我……求求你。”

  体内的血液随着他情绪的波动慢慢翻涌起来,在大雪的天几乎瞬间让他感到了灼心的热,带着焚毁一切的力量在他身体中来回冲撞,令胤莲痛得犹被凌迟。

  麒麟血……这一切命运的捉弄皆是因麒麟血而起。若没有这东西……胤莲的喉头回响着如困兽般的沉吟低哮,恨得想杀死自己。可他连死也要受麒麟血的禁锢。

  凌星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苍山中的某个山洞中呆着了,洞里明媚的火光与洞外的冰天雪地形成了鲜明对比。她望了望只穿了一件单衣便站在洞口的胤莲,心道麒麟内丹想来已与他的血脉完全连在一起了吧,只是他还不会运用内丹的力量。而今凌星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若是再不取回内丹,她只怕是真的要彻底消失在世间了。但取回内丹,胤莲的命怎样都保不住。

  你死我活之局,对现在的凌星来说既是最简单也是最困难的题。

  “胤莲。”她一声轻唤,站在洞口的人转过身来,他一手的血,将凌星吓了一大跳,“手……怎么了?”

  胤莲随意甩了甩手腕上的血:“无妨。”他冷冷一笑,满面嘲讽,“反正我已是不生不死的怪物了。”

  他面上的神色扎得凌星垂下眼眸。凌星默了许久,终于道:“若我说,我可以助你摆脱麒麟血,但却要以你性命为代价,你当如何选择?”

  “求之不得。”

  

第八章

  是夜,凌星将藏的最后一点蒙汗药给胤莲吃了,和从前一样,没一会儿他便沉沉睡去。她解开他的衣裳,这次她的手指先在胤莲身上的伤疤上游走了一遍,然后轻轻贴上了他的心口。她的手掌不复从前温热,凉得胤莲下意识的寒毛战栗。

  感受掌心下的心脏平稳的跳动,还有内丹轻微的颤动,凌星指尖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她要亲手杀了胤莲,让这个温热的胸膛变得冰冷,让沉稳跳动的心脏慢慢静止。

  “对不起……”凌星沙哑着嗓音道歉,“我没想到会变作今日局面,让你如此痛苦……”她紧咬牙关,颤抖的手指驱起,开始吸引着胤莲体内的内丹与他心脉慢慢脱离。

  胤莲浑身一震,内丹离开心脉的那一刻,剧大的疼痛席卷全身,几乎让他痛得痉挛,胤莲觉得自己不能再装下去了,若是再不睁眼,他便永远也看不见凌星了。

  凌星面色苍白,汗如雨下,仿似比胤莲更痛上三分。麒麟内丹的慢慢回归让凌星皮肤之下逐渐浮现出麒麟鳞甲,她头上长出了角,真身渐现。

  看着眼前这张脸,胤莲恍然大悟。之前心中的所有疑惑,在此时尽数解开。她救他,拼命相互,原来不过是因为她的内丹在他身体里藏着。

  胤莲一直清楚凌星如此对他定是有什么理由的,只是那个理由一直是个谜,他便放松了警惕,甚至相信“喜欢”这样可笑的理由。但当这个理由摆在他面前时,胤莲一时觉得,自己被彻底的戏弄了。

  她不喜欢他,只是利用。这样的想法让胤莲沉了眉目。

  “你若想寻回内丹,一开始直说便好了,我不稀罕你这东西,要拿走拿走就是,何苦如此大费周章。”他静静开口,凌星骇了一跳,手上一松,内丹又吸附在胤莲心脉中,“你花了这么多心思想拿到这个东西,不知为何,我现在却是不想给你了。”

  他冷冷的盯着凌星:“火麒麟,你害我至此,我为何还要让你过得舒坦?”

  凌星面色一白。

  “我胤莲便是日后活得再是痛苦难受,今日也不会让你取回内丹,你我不死不休。”

  凌星看了他一会儿,倏地笑了:“胤莲,我是真的喜欢你的,和内丹无关,我想对你好,也是因为喜欢你,我……”

  胤莲此时心绪极乱,不管凌星说什么,他都认为她一定是有别的目的,一想到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或许都是虚假的,他就觉得心仿似被撕咬一样,难以忍受:“滚。”他打断凌星的话,“别再让我看见你。”

  凌星静静的看他:“可我还想看看你。”没有内丹,她也就几天的时间了吧。

  “滚!”澎湃的内力喷涌而出,径直将凌星扫出丈余远。

  他……能用麒麟内丹的力量了。凌星捂着胸口呕出了一大片血,有些高兴又有些失落的想,以后他能把自己护得好好的,再也不需要她了。

  

第九章

  凌星当真走了。

  胤莲在山洞之中一步也未动的等了她三天。他坐立不安的想去寻她,又怕凌星回来找不到他,他知道凌星的内丹在他这里,她一定不会走远,她一定还在,只是因为前几日他气急说了重话,让她不敢回来而已。

  胤莲不是傻子,冷静下来后他心里也比谁都清楚,日夜相处,他还没有糊涂到连真情假意都分不清楚。那时他只是气狠了。

  风雪中忽然传来浓郁的血腥气,这几日,他的感官比以往要灵敏许多,一下便嗅出来是凌星的血……

  心中陡然升起不安的感觉。他冲出洞口循着味道而去。

  苍山山脚,光秃秃的木杆上吊着一个红衣女子,她浑身是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又被沙一般的雪吸了进去,寒风呼啸中唯独没有她的呼吸。

  胤莲慢慢走到她下面,呆怔的抬头望着她,阳光割裂的世界在他眼里慢慢崩塌,只留下了凌星破碎的身子,和她还未闭上的眼。

  “凌星……”

  苍山脚下寒风刮得苍凉,他仿似听见凌星的声音“可我还想看看你。”未阖上的眼在此刻终是慢慢闭上。

  最后一眼,他赶上了。

  他捂着脸,脱力一般直直跪了下去,遮住表情的指缝间,竟渐渐渗出血泪,分不清是痛是悔是恨。他不是真的想赶她走的,他只是,他只是不曾料到那一别,竟是永别……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望向远处安山王府围追过来追杀者,血红的眼里澎湃的杀意再也遏制不住。

  

尾声

  二十年后

  血麒麟以一人之力屠尽安山王府,天下皆惊。

  苍山之巅,胤莲静静望着漫天风雪,心中空得连寒风也呼啸不进去了。

  “你又来了。”

  银铃声渐近最终在他身后停下脚步:“二十年之约,你承诺在今日给我的东西,我来收走。”女子一身雪白仿似要与漫天苍凉融为一体,她声色有些沙哑与胤莲心中的那人有些相像,但她的声音里却没有半分感情。

  胤莲勾了勾唇角。手抚上心口,“大仇已报,我要麒麟内丹再无用处,你要拿走便拿走吧。”

  白鬼拿出笔,轻轻点在胤莲的后背上,取出麒麟内丹的时候胤莲忽然道:“你若是早一点,在凌星寻到我之前便将这东西拿走,多好。”

  “我要的,不过是你附在这麒麟内丹上的悔恨。”白鬼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报了仇,会感觉开心一点么?”

  “不会。”

  他做了这么多,拼尽一生去报复,回头一想,却觉得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竟比不上他在凌星活着时,给她一个微笑。他悔的,恨的不过是当初自己的无情和愚蠢。这样的痛与恨,再多的鲜血和报复也无法消除。

  他想赎回的,想补偿的,早就被淡漠岁月无声抹去,再也找不回来了。

  笔尖离开胤莲的后背,麒麟内丹粘在笔尖上被拖了出来。胤莲眼神一空,身子直直的往万丈悬崖下摔去。飘零如苍山之巅永不停息的风雪。

  白鬼握住内丹,眺望远方天地相连处,一声喟叹:“第九十七只鬼,还有三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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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2:48:54 |只看该作者
这个故事有点血腥哦,慎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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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教(上)

楔子

  若水跪在山寺大门之下,这已是第三天,方丈又来劝她,若水仍旧只有一句话:“我要他亲口对我说。”对她说,他出家了,附休书一封,了了他们的婚姻,断了他们的尘缘。

  方丈一声叹息,摇摇头,走回寺内。

  若水放出袖中的听音蛊,让它跟着方丈的脚步爬进山寺重门,自己静跪原地,聆听听音蛊传来的响动。

  方丈推门走进一间精舍中,木鱼声响,檀香袅袅,灰衣和尚坐在蒲团上,细声念经,听闻方丈到来,声音暂歇。

  “阿弥陀佛。”方丈问道:“她已在山门前跪了三天,空念,你仍不去见见么?”

  空念、空念……她心心念念思念着的人,却取了这么一个法号,一时,她觉得这世界无奈得让人好笑。

  木鱼声再起,叶子能想象道他阖眼静坐的模样,专心沉静,一如往常他为她画眉那般。只是言语,再不复往日温柔:“方丈既替我取法号为空念,便是知晓我的心思。红尘俗念皆已成空,我不会去,而她总会走的。”

  山寺门前的风卷着桂花香,吹凉了若水心中翻涌的血脉,老方丈那声苍凉的“阿弥陀佛”在她耳中来回晃荡,空悠悠的没有着落。

  “过往已成空,我前生做杀孽太多,后半生只求能渡尽世人以化孽障。”他忽然又开口说道,声音仿似就在她耳边。若水所有的蛊术他都知道,想来他已经发现了听音蛊,这话是说给她听,“佛门清净,不该为人所扰。”

  悲凉之下,若水只觉心底怒火烧破悲凉,染红她的眼眶。

  “萧默年,你负我。”她垂下头望着自己已跪得麻木的膝盖,呢喃着,“什么白首不离,情义缱绻……”

  若水慢慢站了起来,僵硬麻木的膝盖让她无法立得笔直,但即便是这样她也要大声的告诉他,他娶的妻不是一纸休书便能休离得了的,也不是一句“过往成空”便能抹灭得去的,红尘俗世,他自私的想忘得干净,她却偏要叫他至死也忘怀不了。

  “萧默年。”内力夹带着喑哑的嗓音传入山寺之内,惊飞了寺中闲鸟,“你避入佛门以求清净,那我便要闹得佛门也无一日安宁。你要渡尽世人赎过往罪孽,我便要害尽苍生造人间无数业障。”若水顿了顿,垂下了眼眸,再一次放下自尊服了软,“你知道,我言出必行,你也知道我今日这话只是为了逼你,若你愿与我回家……”

  听音蛊的气息在她耳边被掐断,她微微一怔,不一会儿便见方丈出了山寺大门,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对她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施主请回吧,空念再不是尘世中人,那些事端与他而言也不重要了。”

  若水凉凉的笑了:“方丈,他修佛,只是因为佛让他找到了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而已。他心中无佛。”

  方丈只对她说了一通阿弥陀佛的屁话。

  她笑道:“他总会为今日的自私付出代价,也总会明白,这世上总有些人有些事,是不管他修了什么法悟了什么道也躲不开避不了的。”若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只淡淡的留下一句话,“方丈,三年之后,你定会后悔为萧默年剃度。”

  

第一章

  元武七年,南疆魔教攻破中原最后的防守,大举入侵中原武林,众多门派被各个击破,朝廷无力镇压,中原一时之间生灵涂炭。

  南阳闹市,披着黑色大麾带着深色垂纱斗笠的人快步走过街道,她身后跟了几个同样打扮神秘的黑衣人。

  “南疆魔教恶行多,杀人如麻不悔过,上天自有好生德,血债血偿逃不脱。”深巷中,小孩的歌声传来,戴斗笠的领头者透过面前黑纱,冷眼望向巷中正在玩耍的几名小孩。

  身后的死士立即上前来询问:“教主,是否要将他们的尸体挂出来游街示众?”

  不问生死,只问死后如何处置,看来“杀人如麻”不止外界如此看她,连巫教教内也是如此。

  若水摆手道:“杀几个孩子无济于事,找出编排这首儿歌的人。”她的嗓子被内力控制着,阴阳难辨,他们都听不出她的本音,甚至不知道她是男是女。对于外界,他们只知道她的名字——萧默年。

  他们所憎恶的,所仇恨的也是“萧默年”,是她那早入了空门的相公。

  三年之期,她说到做到,闹得天下不安,造尽孽障,所有的杀伐与鲜血皆是为了今日……

  今日,她的脚步容不得任何人打断。

  威远镖局中数十名巫教打扮的人已等在大厅中,威远镖局的总把头站在一个巫教人身边满脸谄媚的笑。外面忽然嘈杂起来,有巫教人来报,说教主已到,厅中数十人立即站起身来,恭敬的跪了下去。等若水走进来,无人不埋头行礼:“教主。”

  若水将大厅扫视了一圈,微微皱起了眉:“人呢?”

  总把头立即恭谦的答道:“回教主,空念大师嫌外间纷扰,现在正在后院歇息呢。”

  “这里没什么空念大师。”若水丢下这话,拂袖而去,“你们都别跟进来。”

  穿过长长的走廊,尽头处有一个僻静的院子,她还没进门便能听见里面传来轻敲木鱼的声音,能闻到淡淡的檀香。下属们对他不错,若水想,可是她却不想让他过得这么舒坦。见不得他一个人过得这么好,就好像她对于他的人生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一般,若水十分不喜欢。

  她沉了脸色跨步迈进院子里,院里小屋的门并没有关上,若水一眼便瞅见了萧默年的背影,心潮难以自抑的一阵涌动。他跪在蒲团上一边敲木鱼一边呢喃着经文,看起来像是一副慈悲为怀的人样。谁能想到这样的人曾经也是满手鲜血,冷血至极呢。

  若水嘲讽的勾了勾唇角,三年未见,他瘦了许多,想来僧人的清修还是极苦的。

  木鱼声一停,萧默年的声音轻慢的传来:“来了便进来坐吧。”

  若水也不客气,老实走了进去,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屋里的上座,正在萧默年跪拜的正前方。她取下了头上的黑纱,淡眼看着仍跪坐在蒲团上的萧默年,没有说话。

  萧默年也不在意,只淡淡道:“若水,好久不见。”

  “确实有点久,三年时间,多少血肉化白骨。久得连我的坚持都开始动摇了。”

  萧默年淡淡的弯唇笑了笑:一片风淡云轻:“你做了这么多,终于成功的逼迫方丈将我赶出寺门了。”他抬起头,眼神与若水相接,“恭喜。你又圆了一个愿,只是你的欠下的债,我便是念一辈子经也不能替你还完了。”

  “欠着便欠着,上天有本事来找我讨要便是。”若水敲着木椅扶手,若有所思一般说,“倒是你欠我的,我现在便要向你讨回来。”

  萧默年静静望着她,无悲无喜。

  “给你两条路,死或者被我折磨至死。”

  “呵,你恨我至深。”萧默年笑了,“一纸休书伤了你的骄傲,你想我如何还你?”

  若水眯眼笑了,唇角却没有一丝温度:“我现在比较喜欢在杀人之前先折磨他一会儿。你觉得如何?”

  “随你。”

  拳头不由自主的握紧,若水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可是她看不见萧默年的情绪,他便真如得了道的佛,不管她做什么事他都笑得慈悲。

  “好。”若水重新戴上了头纱,声色冷漠,“我定不负君意。”

  

第二章

  中原武林的乌合之众在少林搞了个武林大会,选了个盟主出来,名唤上官其华,若水听得下属禀报,那人武功了得,在屠魔大会上力压群雄,还捉了一名巫教堂主。

  她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眸光淡淡的扫过立在一旁的萧默年。她将他召来,却不给他看座,就让他站在身边,听着属下来禀报巫教在中原各地的所作所为。她是希望萧默年生气的,气急败坏的失去风度,毕竟看见他自己曾掌管的巫教混账至此,谁都会痛心难过。

  但萧默年只是沉默的数着佛珠,不置一词也没有表情。

  “派人去探探虚实,中原武林积弱已久,不会突然冒出这么个人物出来。若有机会,将此人直接杀了。”

  “是。”

  事务暂时处理完,若水倚在椅子上问萧默年:“你看我如今这样打理巫教,好是不好?”

  萧默年数着佛珠淡淡答道:“巫教比以前厉害了不少。”

  见他仍没有情绪,若水脸上的笑冷了下来:“拖你的福。”若没有他这个前任教主半途出家,哪来她稳坐巫教主位,横霸天下。

  若水目光落在窗外,见春日明媚,脑海中恍然忆起多年前他们初遇的那一幕,梧桐树才发新芽,在树上偷懒的男子不慎摔落下来,砸到了她身上。稚气的少女,气呼呼的打他:“你道你是金凤么,还上梧桐树上睡!给我道歉。”意气少年也不甘示弱,哼哼道:“我本是金凤,落在你这凡鸟身上,你当偷乐才是……不准哭!”

  往事犹在,只是一眨眼过往已如过了千重山的风帆,打满补丁,斑驳难堪。可是任由岁月沧桑,想起当年趣事,若水心情一转,还是好了不少,“听闻今日南阳有集市,你可想去看看?”

  萧默年莫不可见的皱了皱眉,道:“集市拥堵……”

  听他拒绝,若水又是冷冷一笑:“我偏要去瞧瞧这拥堵,看看谁敢挡我要走的路。”

  萧默年静静看了她一眼,心道,这些年的肆意妄为倒让她的脾气变得越发古怪,当下便沉默下来不再开口。

  南阳城东,集市上果真热闹非凡,若水头戴黑纱,穿着一身煞气极重的黑衣,前方百姓见着她虽不知她是什么人,但都害怕的绕道躲开。果真没人敢挡她的路,若水回头望了萧默年一眼,她倨傲的抬起下巴,仿似在向他显摆。

  萧默年垂下头一声默不可闻的轻叹。

  两人走走停停,直到若水在一个玉石小摊前止了脚步,摊贩瑟缩在一旁不敢开口招呼,若水也不在意,径直拿起雕刻成鸡模样的玉石,她对萧默年晃了晃,揶揄道:“落水凤凰,本教主赐块玉给你,如何?”

  这句“落水凤凰不如鸡”的讽刺勾起了萧默年的回忆,他不禁弯了弯唇角,眸色柔了下来。

  见他如此表情,若水心头软软的暖了起来,再多的怨怼和不满此时都抛在脑后,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一直都是萧默年罢了。她走上前一步,摸了摸萧默年光滑的头,声音中有轻微的苦涩更有浓浓的期待:“把头发留起来吧,我们一起回南疆。”

  萧默年垂着眼眸不看她,若水接着道:“一步错,步步错……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只要你与我回去,我……”

  “魔头纳命来!”

  没让若水说完这话,摆摊的小贩突然拔出一柄大刀,翻过玉石摊劈头便向若水砍来。时常生活在暗杀之中,若水的反应极为灵敏,她侧身欲躲,可是突然发现若是她躲开,这一刀必定砍到萧默年身上,如果是以前的萧默年,若水根本就不用担心,他永远只有比她快的份,可如今这一副慈眉善目的萧默年……

  电光火石间,若水根本没时间多想,当下猛的扑上前去紧紧抱住萧默年,大刀锋利的划破若水的后背,从左肩到右腰,一道长长的伤口立时涌出温热的鲜血。

  一刀罢,小贩并未就此住手,提刀又砍,若水将萧默年扑到在地,就地一滚,狼狈的躲开了这一刀。她心头一狠,掌心的蛊虫钻入地面极快的爬向小贩脚底,只听那瘦小的男子一声惨叫,忽然捂住心口,满脸青筋暴突的倒在地上,没一会儿便口吐白沫,浑身痉挛。但他手中仍旧紧紧握住刀,手指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写着“报应”二字。

  这样的暗杀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若水早就习以为常了。而这次她却着急的翻身而起,一双腥红而颤抖的手慌乱的摸过萧默年的脸:“受伤了吗?”

  萧默年的黑瞳中只映着她头上戴着的黑纱,即便隔了这么近他也看不清她的脸,但却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了这个女子的惊恐。萧默年的手抚过若水的背,染了一手湿热。

  萧默年怔神,她怎么还敢问他的情况……她怎么还敢来担心他……

  没听到他的回答,若水气急败坏的吼道:“回答我!”连用内力控制嗓音都忘了。

  不知过了许久,萧默年脑海中纷乱的声音才终于被按捺下去,他扭过头,目光落在自己同样满是鲜血的手上——是若水的血。他嗓音依旧冷静,甚至还带着几分愈发疏离的冷漠:“无妨。”

  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水也敏锐的察觉到了他情绪的转变,她没有多问,沉默的站起了身,沙哑道:“回去吧,这样没法逛集市了。”

  

鬼教(中)

第三章

  若水身上虽是皮外伤,但仍旧耽误了她回南疆的行程,这对于想要巴结巫教的人来说是个绝好的时机。可是没人知道她喜欢什么。有人见她时常将空念大师带在身边便猜测她喜好佛法,不日便送了一箱的佛经来,若水当着萧默年的面冷笑着将这箱佛经付之一炬。

  她回头望萧默年,只见他握着手中的佛珠,垂眸念经,熊熊的火光没有沾染上他眼里任何一分颜色。

  若水怒极,连日来萧默年对她的视而不见让她再也忍无可忍,当下一把抢下他手中的佛珠,随手掷入火光中:“成天在耳边念叨得闹心,今日起,你不许再念经了。”

  萧默年终于抬头看向她,神色一片淡漠:“好。”

  明明应了她的要求,若水却越发的愤怒。她一手拉住萧默年的腰带,青天白日下径直将他腰带扯下。萧默年眉头一皱,若水嘲讽的一笑越发贴近他的身子,手指在他胸口轻抚而过:“你终于是有反应了……出家人?”

  初时的僵硬一过,萧默年又沉寂下来,眼神落在地面上,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怒与恨涌上心头却都敌不过那血液里流窜的无奈,她一咬牙,径直扒下萧默年的外衣挥手扔进火堆里。不再看萧默年一眼,她拂袖离开,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命令:“今日起,你也别再穿和尚的衣服了。”

  那日之后,想要巴结巫教的人懂了,巫教魔头不喜欢佛法经书,她喜欢的,是男色。

  没人知道巫教教主是男是女,但大家都下意识的将此人想象为一个男人,一个男人好男色本是件惊世骇俗的事,但放在这魔头身上便算不得什么大事,于是,有美貌少年被送到若水面前。

  若水哪会不明白这些人的心思,只是她也不说破,外人便当猜中了她的心思,越来越多的将男子送来。

  春日正好,若水牵着新送来的一名少年一道在院子里闲逛,萧默年沉默的跟在两人身后,仍旧沉默。

  “喂。”若水在锦簇花下停住脚步,她唤了身边的少年一声,少年立即害怕的颤抖起来,僵硬的立在原地。若水晃似毫不知觉一般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蹲下来一点。”

  少年依言蹲下,若水又道:“再下来一点。”

  萧默年眼睑不禁一动,抬眸望向若水,却见她轻轻揽起遮面的黑纱,露出光洁的下巴,而后将唇轻轻贴在少年的额头上。

  未经世事的少年又是骇然又是羞赫,一张脸涨得通红。

  萧默年眼神定住,忘了挪开。黑纱落下前,他仿似看见若水唇边似曾相识的温柔浅笑,他想,这一吻,是她情之所至,并不是为了气他……

  手掌收紧,紧握成拳。

  若水静静的看了面前的少年一会儿,觉得他的模样与记忆中的萧默年重合了一般,她忍不住又摸了摸少年的脸颊,心情难得明媚了一分,但当她转过头,看见那个人只静静的望着路边花草,神色淡漠,她陡然感到一阵心累。

  他果真已诚心向佛,万念皆空了吗?

  “教主。”左护法突然闪身出现,他恭敬的跪下行礼,道,“前些日子在集市传播童谣的人捉住了,是个道士。”

  若水放开了少年,淡淡的应了一声,心中却奇怪,若是往日,捉到这样的人直接砍了便是,何以要来问她。但当她拐过小道,看见被绑住的道士时,神色一愣,半是苦涩半是嘲讽的笑了出来。

  而今人人皆道她喜好男色,连巫教中人也留了一份心么。这个道士相貌美极,眉宇间的神色与萧默年更有几分相似,若水走上前两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漂亮道士只淡淡的打量她,没有回话。若水不在意道,“你可想留在我身边?”

  左护法一惊,心中暗夸自己眼尖,果真找到教主喜欢的品种,萧默年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他的目光在若水身上一转,继而深沉的落在道士身上,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道士淡淡笑道:“我要走,你便能放我走?”

  若水点了点头:“不能。”她沉着的吩咐,“把他带去我房间。”等手下将道士带远,若水回头望了萧默年一眼,道:“今晚你不用到我房间里来守着了。”

  萧默年静静的望了若水许久,最后只是垂眸答道:“好。”

  若水的眼神便在那一瞬黯淡了下去。

  是夜。

  若水透过黑纱静静的打量坐在床榻上的美貌道士。她不发一言,道士也没有开口。静坐了半夜,若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木兆子。”

  若水点了点头,便没再说话,她呆呆的望着道士,等着某个人怒极的破门而入,但是她等到的,只有懒懒的朝阳,刺痛眼眸的亮了起来。

  若水揉了揉酸涩的眼眸,见道士同样通红的眼,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越发大了,近乎尖利,木兆子皱了眉头,却听若水的声音蓦地静了下来。她捂着脸,脱力般坐在四角凳上。

  

第四章

  那晚之后,若水身边形影不离的人从一个和尚变成了道士。她好像全然对萧默年失去了兴趣,更像是已将他忘记。

  某日午后,若水在院子凉亭下歇息,恰逢看见萧默年在池塘小桥边喂鱼。她头一偏,懒懒的倚在木兆子的肩头,木兆子微微一僵,若水笑着调侃:“你莫要紧张,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木兆子扫了萧默年一眼,一声叹息:“你这又是何必。他已是万念皆空之人,你不如放自己一马。”

  若水笑道:“言下之意,你是让我放过他。”木兆子没有答话,若水却将他的脸硬扳了过来,正色道,“你说罢,只要你让我放过他,我立即便让他走。”

  仿似再也忍不下去了一般,手中的鱼食尽数抛入池塘中,他站起身来,眸光阴冷的望着若水,那样的表情与以前的萧默年总算有了几分相似。

  而若水却没看见他似的,只定定的望着木兆子,好像只待他点头,她就立即将萧默年赶走。木兆子来回看了看两人,心感尴尬,正无奈之际,萧默年忽然迈步走了过来。

  “何必这样糟践自己。”他冷冷望着若水,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若水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语带刺耳的嘲讽:“我想要什么,你便能给什么吗?空念大师?”她顿了顿,又道,“可惜,我要的,你都给不起……”

  话音未落,若水被萧默年狠狠往前一拉,他一只手臂大力的禁锢住若水的头,另一只手挑开她的面纱,狠狠的咬上了她的唇。

  若水一惊,却没有挣扎,双手搂住萧默年的脖子,不甘示弱的回吻着他,仿似要将这些年的痛与恨尽数发泄出来一般。

  木兆子面色一僵,更是尴尬起来,见两人这个模样,唯有悄悄的离开了凉亭。

  初时的愤怒一过,萧默年心道糟糕,想退,却被若水紧紧拽住,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流传,萧默年皱了眉头,如此近的距离,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若水心底的绝望挣扎和卑微的期盼,长久的离别,折磨的何止是若水……

  他紧蹙着眉头,将这一吻由狂乱慢慢深入下去,心底的思念倾泻而出冲毁了好不容易铸起来的堤坝。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呼吸皆乱,若水才放开了萧默年,她的唇在他脸上轻轻摩擦,温热的呼吸不分彼此的交缠,若水不再用内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她在萧默年耳边低语:“我想要的,只是晨起能看见你的面容,日暮能携手共你踏归途。”她磨蹭着萧默年的耳鬓,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溢出,湿了两人的脸颊。

  犹记那年红烛落泪,他挑开她红盖头,浅笑低语:“以后的每一个朝阳日暮,我都会陪你看尽。”

  言犹在耳,若水埋头在他的颈边,声色沙哑:“你曾给过我那样的生活,只不过,你把它收回去了。”

  萧默年垂了眼眸,心脉紧紧缩成一团。他沉默了许久,低声道:“若水,别再害人了,我们回南疆吧。”

  “……好。”

  

鬼教(下)

第五章

  萧默年手筋脚筋被尽数挑断,中原人将他吊在城门上,朦胧间,他只见若水一身黑衣浸血的自远处踏来,她手中的长剑已被鲜血浸红,看见了他若水仿似在笑:“萧默年,天色晚了,我们回家。”

  一把大刀自若水背后砍下,她唇边的笑还没来得及消散……

  “若水!”

  南疆月色如水,萧默年猛的惊醒,一头冷汗。梦中场景犹在,他捂住心口一阵撕裂的疼痛。窗外黑影一闪而过,萧默年低喝:“谁!”

  “空念大师。”一个女子声音在黑夜中响起,“我名唤阿灼,是武林盟主上官其华的人。”萧默年静静打量着角落的黑影,阿灼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笑道,“大师被那魔头禁锢于此,心中定是痛恨非常,阿灼有一法能助大师逃出此地。”

  萧默年仍旧沉默,耳尖的他听见房顶上有轻微的响动,想来,定是若水派来监视他的人。

  阿灼在地上放下一个青花小瓶道:“往生鸠,古陈国的毒药,现今无人能解,此药定能终结那魔头的性命。”

  萧默年垂下眼眸,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阿灼期待大师的好消息,告辞。”言罢,她的身影如来时一般,倏地消失。房顶上那人的气息跟着也消失了。独留萧默年静望那瓶往生鸠,神色沉凝。

  翌日,萧默年主动邀若水共进午膳,这是他与若水重逢后的第一次,若水也没推脱。进门后屏退左右,关上门,她取下黑纱,浅笑着望着萧默年:“真难得。”

  萧默年也弯唇笑了笑,动手给若水斟了一杯酒:“不日便回南疆了,我们却没有在一起好好吃过饭。”

  若水坐下来,接过萧默年手中的酒杯,她笑望他:“你自己不喝一点?”萧默年摇头:“不用。”若水唇色有些苍白,她将酒杯放下,脸上没了笑容。

  萧默年心中苦涩,却还问道:“不想饮酒?”

  “哈!”若水忽然大笑出声,手一抬,仰头便将杯中酒饮尽,快得连萧默年也怔住了,酒杯被若水狠狠掷在地上,碎裂的声音苍白了萧默年的脸色。

  “往生鸠,往生鸠……萧默年你便如此厌恶我,恨不得亲手杀了我?”

  萧默年面色如纸惨白,他颤抖着指尖想拽住若水,却被她躲开,他失神呢喃:“你知道,你知道为何还要喝下去……你分明知道……”

  若水目光清冷的望着萧默年:“这杯酒饮尽,祭我前生岁月,祭你我姻缘。萧默年,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再不往来。”

  这是萧默年想听到的话,但却不是以如此决绝的方式,他上前,想给若水把脉,但却被一股蛮横的内力推开。若水捂住心口,重新戴上黑纱,扬声道:“来人,将这个和尚带出去,赶出南疆,百年之内,不准再让他踏入南疆一寸土地。”

  她还是对他下不了杀手,但是终于能对自己狠下心肠。

  
第六章

  元武八年二月。若水的身子自从中过往生鸠之后便弱了不少,尽管毒已经被神医解了但却落下了病根,也是从那时开始,南疆巫教渐渐不敌中原武林,处处落了下风。若水早已看开生死,人也越发冷漠下来。

  直到她听说南阳被中原武林的人夺了回去,城中巫教教徒皆被挑断手筋脚筋,悬挂在城门上。包括……萧默年。他们已经杀红了眼,血腥的抱复巫教,杀光一切曾与巫教有过关系的人,好像这样,曾经的仇恨和屈辱便能洗刷干净一般。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若水倚坐在床头,咳得撕心裂肺,末了,她只淡淡问道:“去南阳的路可有被中原的人截断?”

  左护法听得心惊:“教主,南阳城外皆是武林人士,连那上官其华也在往那方赶……”

  “路有没有断?”

  “……没有。”

  若水笑了笑:“我去南阳,至于巫教……便散了吧。”

  一柄剑,一匹马,她只身上路。

  她从未在外人的面前显露过身份,这一路走来,倒也安全,快马加鞭,不日便赶到南阳城下,看见城门上的场景,若水微微红了眼,数百名巫教教徒被吊在城门上,有的还在呻吟,有的气息已无。

  这些年来,若水从未觉得用尽一切方法达成目标有什么过错,但在此刻,她恍觉自己罪孽深重。

  她眸光微转,看见了萧默年。

  恩断义绝,不过是怒极绝望之下的气话罢了,她从来都不能对他真正的不闻不问。

  手中长剑一紧,她正欲上前,忽然有人喝道:“她是魔教教主!”这个声音让若水微感熟悉,转眼一看,却是木兆子,这些年她一直将他留在教中,满以为此人无害,没想到……

  这一句大喝,立即唤来周围人的瞪视,若水眉头一皱,心知不能拖延,当下提气纵身,直直向萧默年而去。哪想脚却被人用铁链紧紧牵住。众人一拥而上,将若水紧紧围在其中。

  长剑出鞘,一场厮杀立即染出了漫天血幕。

  萧默年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声音在他嗡鸣不断的耳边传不进去,他只见城下的四处散乱的摆着中原人的尸首,一个人影浑身是血的在拼杀。

  “若水……”声音在喉头滚动,心口仿似被碾碎一般……她还是来了。萧默年苦笑,仰望苍天,他想尽一切办法却还是斗不过天命,还是扭转不了这样的结果。

  一柄长剑直直向城门这方飞来,径直砍断吊着萧默年的绳子,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一个带着血腥味的怀抱将他接住:“走!”若水一声大喝,吹口哨唤来马,带着萧默年翻身上马。

  “你我……已恩断义绝。”他苦涩出声,“为何还要来?”

  

第七章

  若水脸上的血滴滴答答落在萧默年脸上,此情此景,她竟然笑了出来:“哪有不吵架的夫妻。”身后追兵不断,若水心知今日凶多吉少,最后的时刻,她只有一个问题问萧默年,“当初,为何要出家?”

  萧默年苦笑:“我能梦见未来,我早已预见过今日场景……我以为,是我害你至此。”

  若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避世出家,痛下猛毒皆是为了让我离开你。”她大笑起来,干涩的眼笑出了泪,“你想护我,却亲手将我们推至如此境地!萧默年,你真蠢!”

  萧默年嗓音喑哑:“你也不聪明。”

  一只利箭倏地擦过若水的耳畔,她目光一凝,勒马跑进一片茂密的丛林之中。她一狠心,将手脚皆不能动的萧默年推下马丢在森密的草丛中。

  萧默年抬头望她,炫目的日光中只投下了若水的剪影,他甚至连她的脸都看不清楚。心神震颤中,他听见若水温暖的浅笑:“萧默年,等天色晚了,我就来接你回家。”就好像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离别,她还会来寻他,还会和他手牵手一起走在斜阳西下的小道上。一步一步直到家门所在的地方。

  萧默年想唤住她,但声音却哽在喉头,怎么也吐不出。

  若水挥动手中马鞭,喝马而去。

  两月的将养,萧默年竟又能站起来了。

  那日一别,直到现在他也没得到若水的消息。萧默年被上山的猎人发现,受猎人的照顾,养好了身子。他告别了恩人再回南阳,这才知道那日若水竟是被上官其华捉了去,他们带着她回了中原,约了个日子,邀天下人共赏除魔大会。

  萧默年算了算时日,发现也就三天时间了。

  他不顾腿脚疼痛拼命一样赶去中原,他知道现在他只是废人一个,救不会若水,阻止不了大势所趋,但是他必须去,没有原因也必须去。

  芬芳散尽的四月,萧默年终于赶到若水生命最后的地方,但他终是来晚了,只来得及遥遥望了一眼高台上的武林盟主将若水的头拎起来,举到最高处,宣扬着中原武林正义的胜利。她的血应该还带着温热,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一如她以前曾落在过他脸上的泪水,未及触碰便有令人窒息的疼痛……

  身边的武林人无人不欢呼大笑,只有他定定的望着若水,像是所有感官都消失了一般。

  红颜不复,发妻不再,他拼却一切,想尽办法要去守护的人,此时阖上了眼,只余一脸苍白的安详。萧默年觉得若水肯定是累极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神情。

  萧默年仰望苍天,眼眶被耀眼的目光刺得涨痛,但他却一滴泪也没流,望着暮春越发灼人的太阳,他想,等夕阳西下这些人群散去,他便去把若水找回来,然后背着她……

  回家。


尾声

  深山之中铺设着不规矩的青石板阶,白鬼一步一步往上走,每踏一步她仿似能看见一个男子佝偻着背匍匐在前,凿出了这千步梯。长阶尽头,一座孤寺独立,白发老头正在打扫院中落叶,听闻到伴随着白鬼脚步的银铃声,老者抬起头来,静静的望着她。

  “施主,烧香?”

  岁月如刀,在老和尚曾经俊逸的脸上刻下了数不清的皱纹,白鬼不语,慢慢走进寺院中,庭院里高大的梧桐树下两座坟并排而立,一面刻上了“亡妻若水”的字样,另一面还没有刻字。梧桐枯叶落在坟头上徒添两分凄凉。

  老和尚顺着白鬼的目光看去,拉扯着干涩的唇笑了笑:“一座是我妻子的坟,另一座是我自己的。”

  白鬼转头看他,老和尚望着墓碑微微眯起了眼,仿似想起了很美好的往事:“她想让我日日陪着她,一起看日出日落,以前没做到,还好有这几十年能慢慢补偿。”

  白鬼轻声问道:“补偿到了?”

  老和尚沉默了一会儿,苦笑起来:“逝者已逝,我做再多,不过也只为在黄泉路能求得她原谅多一点筹码罢了。”

  白鬼摸了摸袖中的笔,又问道:“你后悔么?”

  山中野雀飞上坟头,叽叽喳喳叫得吵人,老和尚听了一会儿,又继续扫自己的地:“小姑娘,这一辈子这么长,哪能有不后悔的事,老和尚悔了一辈子,遗憾了一辈子,因为我只是凡人,一个凡人哪会有完美的一生。”沙沙的扫地声衬着他苍老又沙哑的声音,“如此因果皆是由自己推造而成,就算痛苦,我也该受着。”

  白鬼静静的看了和尚一会儿,终是放开了袖中的笔:“你妻子肯定还在等你。”

  老和尚笑了:“姑娘,烧香吗?”

  “不了,我不信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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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2:59:55 |只看该作者
鬼守(上)

第一章

  高山之上风雪如沙,风声呼啸,凌厉的撕扯她的耳膜,一如阿林时常做的那个梦。

  梦中她举步维艰的在雪地里跋涉,背上有难忍的疼痛,嘴里尽是浓重的血腥味。现实仿佛和旧梦重叠,她粗重的呼吸在空气中化成一团团白雾,阿林觉得有点好笑。还是有些地方不大相同的,她想,在梦里,她连心也是极致的荒芜,而现在,至少她还带着强烈的期望——抢夺戮刃刀。

  只有抢到戮刃刀,师父才能打破华山派的阵法,将他心仪的女子带回来。

  师父……想到那个人,阿林心头便微感刺痛,她十二岁的时候被师父捡了回来,两人一起走过了八年岁月,终于,她的师父不再是她一人的师父了……心间一酸,阿林吞了口寒风,重新振作精神,继续往山上爬,把那些大逆不道的情愫尽数压抑下去。

  忽然之间,阿林脚下一崴蓦地摔倒在雪地之中,铺天盖地的寒冷几乎要刺入她的骨髓中。

  她挣扎着起身,雪地却猛的一颤。她大惊,“糟糕”二字还未出口便见山顶上一声轰鸣,积雪滚落,如海浪一般像她扑来,阿林双脚陷在深雪中,要跑已来不及,她唯有眼睁睁的看着铺天盖地的惨白将她掩埋。

  世界一片黑暗。

  风雪又在耳边呼啸,“噼啪”一声刺耳的鞭响仿佛撕裂她的耳膜,随之而来的是背上彻骨的疼痛,直至麻木。

  “起来!”有人在她耳边呵斥,粗鲁至极。她浑身冰冷,腿脚麻木,艰难的抬头向上望,看见一个官兵模样的人拿着鞭子在她眼前挥舞,他张着嘴不知哇哇在吼些什么。

  他的背后,是一对中年男女,穿着囚服,正在哭着阻止,官兵的鞭子一下又一下抽在她身上,她想躲,可却一动也不能动。这样的感觉……约莫是快死了吧。

  阿林心底突然翻涌出莫名的恐惧,真实得让她颤抖。

  “住手。”

  一道清润的声音在划过,不响,却盖过了所有的嘈杂。她战栗着转过眼,在天边逆光的投射中看见了一个单薄的剪影。官兵在说些什么她不知道,只听见那个剪影张口,带着不容反驳的沉稳:

  “她的命,我能救。”

  阿林几乎在这一瞬要落下泪来,你是谁,为何要救我,为何声音让我如此熟悉……

  “阿林,苍术山上,结香花开处能寻到戮刃刀,你能帮我求回来么?”师父的面容蓦地蹿入脑海。阿林霎时清醒,那是师父……没错,能让她感到如此熟悉的只会是师父!

  戮刃刀,她还没取回戮刃刀……

  她猛的睁开眼,天光大亮,刺痛她的眼,而胸膛撕裂的疼痛提醒她,方才一切不过是她昏迷之后的一时迷梦。

  “你醒了?”

  没想到旁边还有人,阿林大惊,顾不上胸口疼痛,立即蹲起身来,按住剑柄,戒备的盯着坐在阴影中的男子。这里仿似是个山洞,男子的声音空洞的回响了一会儿才慢慢消失。

  “呵,别紧张。”他声音温润沉着,不徐不疾中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他慢慢移动,到洞外阳光能照射到的地方。

  阿林眯起眼,静静打量眼前这个身着蓝衣的男子。他长像清俊,一副书生模样,只是这人竟坐在木轮椅上,是个废人……多年的江湖生涯让阿林不可轻信任何看似无害的人,她仍旧保持着防备,声音沙哑而紧绷:“你是谁?这是哪儿?”

  男子笑着盯了她许久:“在下容与,这是我家。”

  阿林扫了一眼四周,一亩地大两丈高的空间,灰色的崖壁上有水珠滴滴答答的往洞中落,头顶上只有一个三丈长的缝隙透进阳光来,正巧照这她这个地方,估计过不了多久,太阳方位变动,连这个地方也照不到阳光了。一个腿残的人独自活在这种地方?阿林一声冷笑:“还真是家徒四壁。”

  面对刺耳的讽刺,容与也不生气,仍旧好脾气的微笑。

  阿林皱了皱眉,莫名的觉得他的笑容奇怪的熟悉,她挥散心头奇怪的感觉,又问道:“为何我会在此?”

  容与指了指头顶上的透入阳光的缝隙:“雪崩,你被雪推着滚了下来,摔晕了,睡了两日。”

  阿林面色一变,两天……若再寻不到戮刃刀,师父怕是该着急了。当下她立即起身攀上了一边的岩壁,容与一怔,推着轮椅跟过来一段距离,唤道:“你肺中带寒,筋骨劳损,最好歇息几日。”

  阿林不理他,容与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若要走,我也不阻拦,只是上面的结香花开了,寻常人嗅了会头晕发热,不日便生出红疙瘩来,你注意些。”

  向上攀爬的脚步一顿,阿林反身一跃,径直跳到容与面前,目光灼灼的盯住他问:“你方才说结香花?”

  容与点头:“便在洞穴上方。”

  “那你可知戮刃刀在哪儿?”

  “嗯,约莫记得。”他顿了一会儿,仿似真的在认真思考,见阿林要把他望穿一般,容与忍住笑,为难道,“许久之前的事了,我已记不清了……”

  阿林直接拔剑出鞘,剑刃映着白光比在容与脖子上,寒凉得吓人,她的面容却比剑刃更冷:“可要让我助你回忆回忆?”

  就像没感觉到脖子上的杀意一般,容与竟然笑了出来:“半点玩笑也开不了啊。戮刃刀在此,你要,便拿与戮刃刀同样重要的东西来与我换。”

  阿林皱了眉,有些不敢置信道:“你是护刀人?”

  “没错。”

  阿林犯了难,她犹记得走之前师父再三交代过,若遇见“护刀人”定要听其吩咐,若那人不愿借刀,万万不可强夺,不可有半分冒犯。她不明白,为何师父要如此敬重一个瘸子。阿林细细探查容与的气息,想摸清楚他的武功底子,这才惊骇的发现,她根本探不到他的气息,想来这人的功夫已经化臻境。

  她立即撤回剑,被自己的举动下出了一身冷汗,心道有如此内息的人,方才若是想要她的命,只怕她早已死了。她后退两步,抱拳道:“在下冒犯,小女名唤阿林,受家师所托,来求借戮刃刀一用。还望……”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称呼,便随便在脑海里抓了一个,“还望大人成全。”

  容与笑了:“大人担不上,我比你大不了多少。我说了,借刀可以,用东西来换。”

  “什么东西?”

  “嗯,比如说……你。”

  阿林眼角动了动,原来是个浪荡子……

  

第二章

  “你要我做什么?”阿林冷声问。

  “你模样不错,看起来挺好玩的样子。”他笑得儒雅,就像是在说今天天很蓝一样,光从语气来看半分不让人觉得猥琐。

  阿林嘴角抽了抽,随即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好,我留下,不过你得给我时间让我把刀给我师父送去,在那以后,我定会回来,任由你处置。”

  容与却盯着她的面容,奇怪的沉默了许久:“戮刃刀我帮你送去吧。”话音刚落,他吹了声口哨,哨音响亮,在洞穴中回响了许久,忽然,一声尖锐的长啸在洞外呼应,洞中莫名起了一丝凉风,风声渐大,伴随着又一声长啸,阿林看见一只大雕从洞外直直飞了进来,它落在地上竟有半人高。
  
  容与笑道:“我自小养的雕,放归野外后不知为何竟长得比同类大只了些,它虽然不大聪明,不过送信这活倒还不在话下。”

  阿林默然。

  “来,我带你去取刀。”言罢他自己推着轮椅慢慢往洞穴的黑暗中而去。阿林犹豫了一番终究一咬牙,跟了上去。

  洞穴之中离开了阳光的照射,没走多久便伸手不见五指了,黑暗并不可怕,但让阿林惊讶的是她竟没听见轮椅的声音,四周一片死寂,就像这里只有她一人一样。

  难怪师父如此叮嘱不要与护刀人顶撞,以他的造诣,杀了她只怕是比捻死蚂蚁还简单。
  
  阿林顿住脚步,没了方向。

  “怎么了?”右前方传来容与温和的询问。阿林没有答话,寻着声音的方向而去,“抱歉。”容与顿了顿,无奈的笑道,“一个人生活太久,不知道怎么照顾人。你往右边来。”

  容与不时说两句话让阿林找到方向,没走一会儿阿林便摸到冰凉的墙壁。容与道:“我不方便起身,你摸索一下,地上那把刀就是。”

  天下至快的刀,居然被这人当废物一样扔在墙角……阿林摸到刀柄,抖了抖上面的土,感到一阵无力。

  走回有阳光的地方,容与道:“将刀绑在阿雕的脚上,告诉它你师父在哪儿,它自会帮你送去。”

  阿林感到不可思议:“它听得懂人话?”

  大雕不满阿林的歧视,气愤的扇了扇翅膀,吹乱了阿林一头黑发。容与笑眯了眼:“它很聪明。”

  阿林仍旧握着戮刃刀不肯放手,容与也不急,好脾气的望着她。阿林紧蹙眉头问道:“我如何能信你,若是这刀未曾送到我师父手上……”

  “你师父身上可有何信物?让阿雕将你师父身上的信物带回来便可。”容与想了一会儿又道,“你将衣裳撕下来一块。”

  阿林握着刀的手一紧,戒备的气息又在周身拉开。

  “别紧张。”容与笑道,“不过是借你的衣物做书信一封。”阿林听罢,放下禁戒,毫不犹豫的用戮刃刀割下一块裙摆来递给容与。容与摆了摆手,“你师父有何信物你自然清楚,你自己写罢,有告别的话也一并写了。”

  阿林想想也是,左右看看没找见笔,索性一口咬破了手指写了“血书”一封,容与看得有些不忍,但想了想仍旧让阿林添了几个字。

  “火折,蜡烛,食物和足够多的衣裳……”阿林嘴角抽了抽,“你让我师父用这些东西来交换戮刃刀?”她觉得这个男子其实脑子是不大好使的。

  容与点了点头:“嗯,还有你。”

  阿林沉默。

  容与笑得一脸灿烂:“这些东西都是给你用的,如此,咱们就算契约成立了,你师父什么时候还回戮刃刀,我便什么时候将你还回去。”

  阿林沉了眼眸,眼底的落寞被眼睫挡住。

  容与笑着转开了眼,目送大雕带着刀与信飞出洞穴。此时阳光只能斜斜照射到洞穴的一块石壁上了,外面只是下午时分,这里却马上要迎来黑夜。容与一声叹息:“嗯,那我们商量商量,在你师父送来火折子之前,寒凉的夜晚要怎么度过吧。”

  阿林冷冷道:“你以前怎么过,现在便怎么过。”

  “小姑娘,别拿自己来和我比。”



鬼守(中)

第三章

  冷……令人窒息的冷。

  她蜷缩起身子,但仍旧遏制不住的颤抖,远处有粗鲁的喝骂和零星的哭声,被呼啸的寒风卷着,缠绕上她的肌肤让她感到无比的绝望与压抑。

  “莫怕。”

  仿似在无尽的黑暗中有双温暖的手探了进来,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带进一个温热的怀抱,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男子温润而沉稳的声音有着安抚一切不安的力量:“莫怕,会结束的,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了。”

  阿林觉得自己湿润了眼眶,有个细弱的女声轻轻回答着,像是她又不像是她:“不会的。娘说我们是罪人,会被送到最远的北方去劳作,这一辈子,都不会有自由的那一天,我们逃不开这些官兵……”

  男子只是沉默。

  “大哥哥,你人这么好,犯了什么罪呢?他们为什么要捉你,却还让你单独关在一个囚车里?”
  
  男子又沉默了很久,才轻笑道:“因为……我人太好了。”

  她似乎睡意深重,倚在男子温暖的怀里,眼皮慢慢打起了架:“大哥哥人好……给我馒头和水吃,救了我……让我可以不用在雪地里赶路,只是爹娘……爹娘……”

  爹娘?

  脑海中陡然陷入黑暗之中,不知过了多久,粘腻而温热的感觉猛的爬满周身,她睁开眼,看见炼狱般的世界,惨白的雪和触目惊心的腥红透过眼瞳直直闯入内心最深处,钳住了她的命脉。
 
  到处都是尸体,官兵的,犯人的,一条手臂从她肩膀上滑落,阿林目光落下,看见身旁的中年男子和他身边的妇女,惊恐在她眼眸深处蔓延,然后遏制不住的溢出。

  爹娘……

  她吓得忘了出声,在漫天飞舞的白雪中,她看见一群黑衣人毕恭毕敬的将囚车中关着的那人接了出来。

  “大哥哥。”她傻傻的出声,坐在一堆尸体当中,满目空洞。

  黑衣人的目光皆被这声音吸引过来,有人再次拔出了刀:“还有活口。”
  
  “别……”被接出囚车的男子摆了摆手,“罢了,她就罢了。”

  “可是主子……”

  “走吧。”

  男子被一个黑衣人搀扶着离开,其余黑衣人也跟着陆陆续续的走了,只留下拔出刀的那人还站在那里,他盯着阿林仿似在犹豫。

  阿林却只盯着再也看不见男子背影的那方傻傻唤着:“大哥哥。”

  黑衣人走到阿林跟前,黑巾蒙面,只留了一对眼睛在外面:“今日之事,不可泄露。”阿林不听他的,只是呆呆的盯着那方唤:“大哥哥。”好像那人还能听见一样,还会回来摸摸她的脑袋一样。
  
  黑衣人沉了面容,他掏出一个青花瓷瓶,拔开瓶塞,一把抓住阿林的下巴。
 
  阿林一惊,这才转了目光望向他,对上黑衣人阴鸷的眼神,阿林眼中的惊惶无措终于慢慢泄露了出来,她拼命的挣扎,想掰开钳住她的手,但是她将自己的脸都抓破了也未曾动摇黑衣人半分,那人将青花瓷瓶中的东西尽数倒入她的喉咙,捏住她的嘴,强行让她咽下去。

  “这些事,你不该记得。”

  你不该记得……

  她浑身一颤,猛的惊醒,头顶的月光照入洞穴中洒下一片银辉。阿林坐起身来,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指尖还在为着梦中的惊惶而颤抖。

  如此真实的梦……

  阿林抱住膝盖,靠着石壁将自己紧紧蜷缩成一团,鲜血她已见惯,尸体也不再害怕,让她恐惧的,是那个黑衣人的声音与眼睛,她怎么会认不出,那是师父,是她爱慕着的师父。
 
  缩紧手臂,阿林埋头在膝盖间,一声颓然叹息,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做恶梦了么?”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林一惊,这才想起她如今处境,还有一人陪着她一同呆在这黑暗的洞穴里,每天只能在限定的时间段里看见日光与月光。

  寂寞相伴。

  师父到底什么时候能将戮刃刀还回来呢……那个时候,师父应该和师娘好好的在一起了吧,还能记得她么?阿林有些忍不住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又听那个男子轻轻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阿林抬头看他,皱眉不解,雪山洞穴之中,只有他二人……所以呢?

  男子推着轮椅挪到了月光能照射的地方,他仰望着月光,好一会儿后才转过眼来看着阿林,仿似看穿了她的心事一般:“所以,你大可将烦心的事说出来,会好受许多。”

  这样的理论让阿林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仿佛曾经有人在她耳边说过同样的话,她失神了一阵,又摇头道:“没什么事。”

  容与看了她许久,又一言不发的仰头望月光,只是寒夜中静静流出的“嘴硬”两字微微刺痛阿林的神经。

  她是杀手,不允许软弱,不允许抱怨,在有记忆的生涯中,不管是被施以多痛苦的刑罚,她也只能“嘴硬”的保守秘密。从没有人用“嘴硬”这两个字来嫌弃她,带着怜惜的嫌弃。
  
  即便是师父也不曾有过。

  阿林望了容与好一会儿,鬼使神差般问道:“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这里埋葬着我至亲的人,我在这里守墓,也在这里等人。”

  “等谁?”

  容与仿佛想起了很好笑的事,唇角微微勾了起来:“等一个倔强的小姑娘,笑若艳阳,泪如圆月,很可爱的丫头……眨眼间我已等了八年了。”

  原来这样的怪人也有在乎的人,阿林淡淡道:“八年时光,小姑娘约莫早就成婚嫁人了,你若在此枯等,不如出去寻一寻。”

  “寻过了。”这三个字一出,便再没了后文,阿林只道勾起了他什么伤心往事,便也不再询问,兀自望着眼前的石子发呆。空气沉默了没一会儿容与又问:“你师父……是个怎样的人?”
 
  阿林眸色不经意的柔了下来:“严厉但很温柔,对我很好。”

  容与眸光微动:“你可是喜欢你师父?”

  毫无准备的被人道破心中最深的防备,阿林面色一白,目光幽冷的望向容与,恨不得要将他杀掉灭口一般。

  容与弯了唇角,点了点头:“你喜欢你师父。”  



第四章

  阿林惨白了脸,心知自己打不过这个男子,她靠着墙壁蜷紧了身体,沙哑开口:“是又如何。”
  
  容与垂着头好半天没有说话,在阿林以为他不会再问了的时候,容与又道:“为何会喜欢他呢?明明知道是长辈。而且……若我猜得没错,你帮你师父借这戮刃刀,只怕是让他去救人罢。他既心中有人,你又何苦……”

  “我若做得了主……”阿林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无奈苦笑,“我若做得了主,便好了。”她有些颓然的将头埋在膝盖上,许是月光太凉,冻碎了心头的戒备,她轻声道,“我小时受伤,忘记了十二岁之前的事,是师父将我养大。许是曾经的生活太不好,初时我对师父又敬又畏,但这八年的时间里,每次受伤,每次生病,师父皆陪在我左右,即便是病得神智模糊我也知道有人在身边看着我,护着我……”

  阿林一声沙哑的自嘲:“我竟在这样的守护里,生了肮脏的心思。脏得令自己都唾弃。”
 
  她埋着头,陷在自己的情绪了,错过了容与霎时恍惚起来的神色,空气寒凉,在阿林一人的呼吸声中容与静静道:“你既已病得模糊,怎能笃定守着你的便是你师父?”

  “不然还有谁?”阿林冷笑,抬头,“你么?”

  出人意料的,容与竟直直的望着她的眼睛道:“若就是我呢?”

  阿林一怔,一时竟分不清这话是真是假。

  对峙了半晌,容与终是撤开了眼神,长长的睫毛搭下,显得他的神情有些颓败,他弯着唇角笑了笑:“骗你的,傻姑娘。”

  阿林做杀手多年,人世情暖她已见过许多,但这一刻却找不到任何语言形容这个男子的笑容,几分绝望,几分无奈,几分洒脱,或许还带着些许不甘心的意味,让她看得有些呆了去。
  
  洞穴外的月光在容与身上流转而过,容与道:“那时我约莫正陪在心爱的女子身边呢。”月光随着容与话音一落,彻底转到了一边的墙壁上,石壁将月光微微一弹,阿林竟有一瞬间看见容与的身体变得透明起来!就像快要消逝的烟雾,飘渺而虚幻。

  阿林心惊:“你……”容与一转头,光华在他身上一转,那样的虚无感霎时消失。快得就像阿林出现了幻觉。

  容与收敛了情绪,眯笑道:“我却不知自己竟是如此俊美,令阿林都看出了神去。”
  
  阿林忙收回了眼神,清咳了两声,闭眼睡觉。

  听她呼吸渐渐均匀,知她已睡着,容与脸上的笑这才慢慢散去。他举头静望明月光,伸出了手,凉风一刮,他透过自己的手掌看见了洞穴外的满天繁星。

  离魂飞魄散还有多久呢……容与苦笑,细声呢喃:“上天不仁啊,八年换八天,实在太亏。”他目光静静落在阿林沉静的面容上,不过,命定如此,他也只好认了,最后的时光,能得她相伴,已是大幸。


   
鬼守(下)

第五章

  阿林又做梦了。

  只是这次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梦。她如同一个旁观者,飘离在世界之外,静静看着他人戏子一般演绎着各式人生。最清楚的莫过于一个男人的故事。

  他是丞相之子,也是反抗朝廷的一个教廷组织的门主,犯事之后,被皇帝打断了双腿,流放边疆。北上的路上他被单独关押在囚车之中,官兵们畏他,对他多有关照。北上之路坎坷,他心软的救下了一名险些被官兵打死的女孩,与她同乘一车,相谈甚欢。后来,他的属下救了他为了消息不外漏,将犯人与官兵们全杀了……

  只除了,那个小女孩。

  他是心软抑或其他阿林不知道,但在那人走后,他的一名属下留了下来,给小女孩喂了药,自此,小女孩忘了从前,并拜了这个下属为师父。练了一身武功,帮他去杀人。

  而那名男子却解散了组织,独自一人在一处幽暗洞穴中隐居,依赖着一只大雕为他衔来食物过活,后来……他死了,安安静静的离开了人世。只是故事还未结束。

  他死了却没有引魂的鬼差来将他带走,男子成了一抹孤魂,在天地间漂泊,终有一日,他再见到了当初那名女孩。

  许是一时兴起,许是怀念起了从前,他在女孩身边停驻下来。日出与她道早安,日落与她同归家,女孩生病受伤时他便时时相伴身旁,片刻不离的看照。

  只是,没人看得见他。

  天地之间便只有他的自说自话,所有的关怀,温柔和守护被生死轻轻一隔,在女孩永远无法触碰的地方,独自开败。

  后来……后来的事,阿林全都知晓了,师父要去救他心上人,需要戮刃刀,她便来寻,雪崩,她被推到了洞穴之中,同时也是那人的葬身之地。

  眼睁开,已是正午,阳光刺目,阿林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才将世界看清楚了。

  “醒了?”容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林转头一看,却见他的身影透明得像烟雾。阿林伸出手去摸他的脸,手却径直穿过他的脸,抓住一片虚无。

  “鬼魂。”阿林失神的呢喃,她捂住脸,不看容与讶异的神色,“居然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阿林有些失神:“都是梦罢,这些都是梦吧!”她抱着头思绪混乱,她喜欢的师父是杀了她父母的那群人里的一个,师父还给她喂了药,让她忘了从前的事,甚至,她都看不明白,自己这么多年来到底是在迷恋师父,还是在迷恋那个幻影。在她生病受伤的时候陪着她的,给她依赖,让她迷恋的竟是这么一只鬼魂?

  “阿林……”

  “为什么?”阿林打断容与的话,“事到如今,为什么要突然出现,为什么要让我梦到这些事!既然已经错了,为什么不让我一直错下去?”

  有时真相比谎言更令人无望的痛苦。

  “结香花又名梦树,约莫是它让你梦见的。”容与无奈的弯唇苦笑,“这虽并非我本意,但是你知晓了便知晓了。其实我挺害怕日后谁也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一个人想对你好。”他声音轻柔,宛如在耳边轻抚的风,“当初只是一时兴起,在你身边停了下来,带着打趣的心里笑看命运弄人,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见你如此倔强的活着,我却再也笑不出来。人鬼相隔,偏偏生了不该生的情愫,最开始只是想守着你陪着你,后来想与你说话,想同你牵手,只是我都没法做到……”

  “我不想知道。”阿林站起身来,想要离开这处石洞。

  容与没有生气也没有阻拦,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温和的笑了:“对不住。当初迫于形势害了你父母,而今又让你伤心失望了。”

  阿林心头一颤,忍不住侧过头,这一看却让她心头大惊,只见容与的周身渐渐起了点点荧光,如同萤火虫绕在他周身飞舞一般,衬得他笑容模糊。

  “本来还想在多陪陪你的,多看看你的。奈何这几日凝神聚魂已耗光了我魂魄之力。”容与轻笑,“不过,能得这几日相伴,已值了。”

  魂飞魄散,不入轮回,没有转世。

  阿林仿似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想去拉他,可是手还没碰到他,容与便如天边的烟花,散做流光,空余一地哀凉。寒凉的空气中仿似还回荡着他最后一句话的声音:“阿林,我很自私,不想让你忘了我……”

  他可是穿过了生死才能换得与她相见的机会,只为了让她记住他最后的模样。
 
  阿林空茫的望着虚空,只余满目怔然。

  

第六章

  华山之巅,风在耳边簌簌刮过。阿林忍不住想起了那个男子最后的微笑,明明与他只见了那么几天,但却偏偏觉得他好似已成了她骨髓里最深刻的记忆,再也泯灭不了。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阿林听见了,她回过头,看见师父揽着他最喜欢的那个人疲惫而满足的走了出来,而他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把戮刃刀。师父终是成功破了华山阵法,将那人救了出来,若是曾经的她此时应该笑了出来吧,但现在她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仇人,恩师,她没法再给他的一个定义。

  阿林垂下眼眸,拔出手中长剑,三尺寒剑杀气凛然,没打一声招呼,她身如闪电,宛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剑尖直取她一直敬仰着的师父的咽喉。

  女子的惊呼在耳边划过,“阿林!”师父大惊,忙侧身躲开,但连续多日的破阵已让他筋疲力尽,这一剑躲得狼狈,阿林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她自己也不解释,毫不防守,就像拼了命只为杀他一般。

  几招下来,师父疲态毕现:阿林生生将他逼到崖壁一方,手中长剑刺向他的右眼,眼瞅着便要一剑穿脑,女子的惊声呼唤穿进耳朵:“阿林!她是你师父!你疯了吗!”

  剑尖一偏,擦破男子的耳朵“叮”的一声没入岩壁之中,至少三寸有余。
  
  一番激烈的攻击,阿林与她师父皆气喘嘘嘘,阿林轻笑:“师父。”她埋头默了许久,“你我有血海深仇,但我不会傻得用仇恨来拖累我的下半生,有人也不希望我这么做。”

  男子微微一怔,沉了眼眸:“谁与你说的?”

  “已经不重要了。”阿林道,“师父,今日你不再是我师父,也不再是我仇人,我帮你借的刀,你还给我吧。”

  男子微微迟疑的一瞬,将戮刃刀递给阿林,阿林接过刀,没道再见,连眼神也未曾与他有交流,就像彻底抛弃了过去,独自走下山去。

  山下小道上,白衣女子负手静立。见阿林提了戮刃刀下了山来,她缓慢的从衣袖中掏出一支毛笔。

  阿林行至她跟前,脚步一顿,点头微笑:“多谢白鬼姑娘了。”

  白鬼的笔尖在阿林额前停了一停:“如此,你当真不悔?与他的残魂一道被我收走,这可是再不入轮回之路。”

  “容与……也入不了轮回吧。”阿林轻声道,“他孤独的陪了我那么久,我该陪陪他,也想陪陪他,既然生不能,死总可以了罢。”

  白鬼摇了摇头:“痴女。”她的笔尖在阿林眉心一点,又在戮刃刀上轻轻一碰,“你们的鬼,我收走了。”

  生不能相伴,死亦要相随。

  白鬼摸了摸笔杆:“还有最后一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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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3:08:15 |只看该作者
鬼妖(上)

第一章

  城郊驿站,琴杳斜斜倚在驿站二楼窗边,耳边除了知了不休不停的叫声,还混杂着神官的絮叨:“国师,祭天礼就快到了,您若还不回宫,怕是得耽误了祭日……”

  琴杳扭头看着驿站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心不在焉的应了声:“知道了。”她眼神一转,不经意间,在阳光穿透眉睫的午后,她看见了一个男子,容貌俊俏,身型高大。只是他站在一队囚犯之中,身着囚服,没穿鞋的脚上铐着沉重的脚链。

  耀武扬威的官兵挥着鞭子在一旁喝骂:“一群蠢东西,走开点走开点,到那路边歇着去,不要碍着爷几个喝茶!”

  “这是在干什么?”琴杳指了指楼下的人问神官。神官往外瞅了一眼答道,“那好似是楚王府的人。”楚王三月前谋反,被镇压下来,皇帝下令抄家,府中奴仆尽数流放。

  琴杳点了点头,沉默了下来。

  下面的犯人慢慢往驿站对面的路边走去,官兵莫名的发了大火,一边拿鞭子乱抽人,一边喝骂道:“让你们快点!一群贱种!”一位上了年纪的犯人摔在地上,哎呦着起不来,官兵更是大怒,走了过去,对着那老人便是一顿踢:“老家伙装什么死!起来!”

  琴杳挑了挑眉,正在这时,那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忽然走到老人身边,侧过身子,沉默的替老人挨了几脚,然后将老人扶了起来,官兵嘴里喝骂不停,拿着鞭子开始往男子身上抽:“谁让你来扶!”
 
  男子至始至终不发一言,官兵似打得怒气更重,生生将男子拉过来,一鞭子对着他的脸便挥了过去,一直没有反抗的男子忽然空手拽住了挥来的皮鞭,冷冷盯着他,眸中的肃杀之气骇得那官兵一阵寒颤。

  然而害怕之后是变本加厉的愤怒:“你……你反了啊!”他将鞭子从男子手中抽出,狠狠一鞭抽在他的身上,接着抬脚猛的踹上男子的腹部,一脚两脚,直至男子摔倒在地上,他仍不停的抽打着他:“你个贱种!竟敢反抗!你还敢反抗!”

  受男子帮助的老人哭喊着:“大人别打了,大人别打了!”

  琴杳看着楼下的闹剧,抿了口茶,淡淡吐出句话来:“你怎么看?”

  神官一呆:“不过是几个囚犯而已。”

  琴杳放下茶杯,扶着窗框,语气仍旧淡淡的:“可我看上这个男人了。”话音未落,她顶着神官还在怔然中的眼神,径直翻身跃出窗户,衣袂翻飞之间轻轻落在打人的官兵身边。
  
  下方的人都被这突然落下的宽衣大袍的女子下了一跳,还未缓过神来,便见那女子手间捻了花式,对着官兵的脸轻轻一抚,那五大三粗的汉子便向小孩手中的皮球一般被打出去老远,直将驿站的马厩撞出了一个大洞,睡在一堆干草和马粪中,晕死了过去。

  琴杳笑道:“打人不好。”

  神官在楼上抽了嘴角,驿站之下的人也是愕然。琴杳转过身,看了看坐在地上也呆愣的望着她的男子,她蹲了下去,也不管一地尘土是否会脏了她这一身繁杂的衣物。

  “跟我回去吧。”她对男子伸出了手,“做我的男宠。”轻巧得就像是在说你今天吃了吗。
  
  

第二章

  男子呆怔的看着琴杳脸上的微笑,还没来得及答话,另外几个驿站中的官兵冲了出来,拿着大刀直直的对着琴杳:“大胆刁民!竟敢劫囚!”

  被人打断了对话,琴杳不满的站起身来,眼神落在那几人身上:“我劫了,你们待要如何?”
  
  几名官兵面面相觑,看了看晕在马厩里面的同伴,一时竟没人敢接下一句。
  
  二楼的神官见状,急急忙忙的跑了下来,他一身大晋王朝的神官礼服,让在场之人皆惊了惊,一下楼他便呵斥几名官兵道:“大胆!得见国师尊容竟不俯首行礼!”

  国师,王朝的通神者。

  听得神官这声喝,几名官兵腿脚一软,立即匍匐在地,周围的民众也呼啦啦的跪了一圈。
 
  琴杳皱了眉头,她不喜欢这样的叩拜,让她觉得自己像一块碑,只用来让人祭奠。她重新对坐在地上的男子伸出了手:“随我离开这里,可好?”

  男子仍是呆呆的望着她,如同看痴了一般。他沉默着,然后转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脚上。粗大的双脚扣着坚硬而沉重的铁链,脚踝处已被磨破了皮。

  他是囚犯,没有选择的资格。

  琴杳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他的脚链,男子一双大脚往后缩了缩,仿似有些难堪与尴尬。琴杳为他这细微的动作心头微微一痒,她手一转,从衣袖中抖出一柄短剑,径直往地上一甩,只听“叮”的一声,手腕粗的铁链登时断做两截。

  迎着男子惊愕的目光,琴杳轻轻一笑:“跟我回去吧。”

  盛夏的阳光闪耀得刺眼,男子垂下头,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琴杳欣喜而笑,弯腰,拉起了男子沾满尘与血的右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跪在一旁的官兵抖了许久,终是拼死一般挤出句话来:“禀国师……这,这几名是要犯,要流放边疆的……”

  琴杳离开的脚步顿了一顿,只淡淡回头望了那人一眼,道:“适才我掐指一算,这几人不应流放。你把他们的脚链都打开。我顺应天神指引来救了这几人,你们对我,或是对天神可有什么意见?”
 
  官兵们汗如雨下。

  琴杳不再理睬他们,带着沉默寡言的男子径直转身走人。神官忙紧跟她的脚步而去。待走得远了,神官才靠近琴杳身边小声道:“国师,假借神明之意实在不妥啊!若是陛下知道了……”
  
  “神明确实是这样和我说的。”琴杳面不改色的打断国师的话,“陛下会相信天神的话。”
 
  她这话诚然是在唬人,谁都心知肚明,但她身边的男子却静静的看了一眼琴杳握着他右手的手,他在这一瞬,有些相信了神明的存在。

  琴杳脚步猛的一顿,抬头望向男子,一双透澈的眼眸仿似能望尽他心里:“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十五。”

  “啊,你会说话啊……不过,十五?”

  男子垂下了眼眸:“我……小人……”他似乎不知该如何自称,顿了一会儿,他道,“楚王爷养的第十五个死士,所以叫十五。”

  琴杳怔了一瞬,死士在大晋王朝来说是个连奴才都不如的存在,自幼经过非人的训练,用命去完成任务,像个物件。琴杳这一怔让男子感到有些不自在,他缩了缩手,想往后退。
 
  琴杳没放手,她踮起脚尖摸了摸男子的脑袋:“不要紧,回去我给你翻书取名。”
 
  柔软的手掌在头上一遍一遍的抚摸,一如盛夏在耳边吹过的风,带着灼心的热。

  

第三章

  十五的上半身几乎都被绷带包裹着,他倚床坐着,静静垂眸,听见门扉轻开的声音,他一抬眼看见琴杳端着热粥走了进来。他下意识要起身跪下,可还没掀开被子便被琴杳唤住:
 
  “你是我的男宠哦。”琴杳坐到他床边,“是用来让我宠的,不用行礼。”
 
  十五呆怔,他只会做一个死士,不会做男宠。

  琴杳用勺子舀了热粥送到十五嘴边,十五半晌没有动静,琴杳笑了笑:“张嘴。”他下意识的张了嘴,一勺热粥喂进嘴里,软糯的粥滑入食道,霎时温暖了四肢百骸。

  琴杳耐心的一勺一勺喂他喝粥,没有多余的话,十五也静静的咽着热粥,近乎大逆不道的将琴杳的脸看痴了去,大逆不道,他是这样想自己的。

  窗外的阳光和流动的时间像一把刻刀,将此时琴杳的脸深深的刻入他的脑海,静谧至极的温暖。

  一碗粥见底,琴杳将碗放在一边,从怀里掏了一本书出来,她身子一转,与十五一同倚床坐着:“我们来取名吧,你想要彪悍一点的还是儒雅一点的?”

  十五的人生里没有做过选择,从来只有主人的命令和他的执行,咋听琴杳这一问,他又愣了许久,直到连他自己都察觉到自己今日的表现实在过于笨拙,这样笨拙的他,迟早有一天会被嫌弃的吧……

  他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转头看了琴杳一眼,见她仍旧笑眯眯的将他看着,十五手心一紧,有些紧张的回答:“全……全凭国师吩咐。”

  “可是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只要国师喜欢便好……”

  琴杳突然沉默下来,直勾勾的将十五盯着。

  十五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能察觉到琴杳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但他不敢看她,只得垂头看着自己那双粗糙的手,眼中有些颓然,他这副脾性约莫是不讨人喜欢的吧,她……或许已感到不耐烦了吧……

  可是到底该怎么做呢,如何能讨得她欢心,如何让她笑得开怀,从来没人告诉过他服从命令以外的生活方式。

  “你不用紧张。”一只手忽然摸上了他的脑袋,“已经不会有人打你了。”
 
  她……又触碰他了。如此卑微而低贱的他……十五垂下眼眸,心头情绪宛如浪涌。
 
  “国师。”屋外传来敲门声,“陛下有旨,请您入宫。”

  头上的手放下,琴杳下了床榻,理了理衣袍,她神情有些冷淡的应了一声:“知道了。”十五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始知琴杳是不喜欢入宫的。出门之前,琴杳忽然转身对十五道:“初霁,你觉得这名字怎么样?雨后初霁,阴霾已去,一切都宛如新生。虽然,这名字有点像女子……”
 
  十五呆呆望了琴杳一会儿,忽然在床上跪了起来,俯身拜道:“谢国师赐名……”
 
  “不用行礼,先说说你喜不喜欢?”

  何止喜欢。十五垂眸:“十分喜欢,谢国……”

  “我喜欢你唤我的名字。”琴杳留下这话,推门出去,“待会儿回来,我想听你唤我名字。”  



鬼妖(中)

第四章

  琴杳直至深夜才从皇宫中归来。

  她推门进屋,见屋中点着灯,神智有些游离,直到听见里屋床榻之上有人的呼吸声,她才恍然记起,她捡了个男子回来。

  走进里屋,坐在床榻上的男子掀了被子要下来行礼,但仿似陡然想起了她之前的吩咐,初霁顿住身形,一时有些无措的在床边站着。

  琴杳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道:“我又不吃了你。”

  初霁垂头想,其实她若是要吃了他,也不是不可以……

  “你会弹琴么?”琴杳突然问。

  “会。”楚王的死士不能是目不识丁的莽夫,音律乐器也是要有所涉猎,学会的东西越多越能帮主子做更多的事,活下去的可能也更大。

  琴杳本只是问着玩,没想到他竟真会弹琴,一时也起了兴趣,她从书案之下搬出一把桐木琴,摆在桌上:“你弹一曲给我听听可好?”

  初霁果然坐了下去,琴杳搬来凳子坐在书案对面,抱着脑袋目光静静落在初霁身上。第一声弦动,初霁微微一顿,有些讶异的望着手下的七弦琴,这琴看起来如此朴素,但声色却几乎让人惊艳。
 
  琴杳问:“怎么了?为什么不弹了?”

  初霁回过神来:“国师恕罪。”

  “叫我琴杳。”

  初霁默了默,仿似做了极大的心里准备:“琴……杳。”有的事一旦开了头,最难的难关便跨过了,他情不自禁的又呢喃了一声:“琴杳。”仿似在失神的回味。

  琴杳浅浅一笑:“你把我的名字叫得很好听。”她眼中印着跳动的烛光像一只精灵,让他不由自主的看呆了去。

  这样的女子……

  初霁垂下头,挑动琴弦。

  这样的女子,美好得让他不敢去肖想,一点点杂念,对她来说也是玷污。
 
  琴杳趴在书案上,静静的打量男子的面容。弦声曲调在耳边流淌,在乐曲的背后,从琴弦中传出来的感情波动宛如春风拂动她的心湖,透过弦声,她能清清楚楚的看见这个男子的内心,带着世人少有的坚强与倔强,让她也不由失了神。

  “初霁。”一曲弹罢,琴杳忽然开口,“你真漂亮。”

  这对男子来说,应该算不得赞美,但初霁愣是在这一声算不得赞美的称赞中红了脸颊:“谢国……”他咽下后面的话,隔了半晌才道,“琴杳更漂亮。”

  他如此笨,连赞美人也不会,初霁嫌弃极了自己。不想却听的“噗嗤”一声,是琴杳在他对面笑了起来:“那你喜欢我吗?”面对这出乎意料的问话,初霁彻底呆住,脸涨得通红,许久也没憋出一句话来。琴杳站起身来,隔着书案,探手过来摸了摸他的头,“我很喜欢你。”
  
  初霁便仰头望她,痴痴的迷失了自己。

  这一夜琴杳与初霁睡在同一张床上,只是盖着被子静静的睡觉,琴杳说男宠便应该这样,她说他抱起来很暖和。

  初霁便又一次迷失了自己。

  或许,这世上真的有神明也说不定,或许琴杳真的是神明也说不定,不然……为什么连他这样的人也能被拯救呢……

  

第五章

  祭天礼将近,国师府日益忙碌起来,琴杳也总是入宫,看不见身影。但每天不管多晚琴杳总会回来与他睡在同一个被窝里。

  “初霁,你让我很有安全感。”

  其实,明明是她给予了他安全感,让他头一次知道,人,其实是可以这样有尊严的活下去。
  
  离祭天礼还有十日,礼部送来十名童男童女,这是祭祀那天要献给神明的祭品,他们在国师府接受洗礼,十日净身之后方可送上天坛。初霁静静看着国师府中的神官日日给这十个小孩身上洒上“圣水”,他知道,这所谓的圣水不过就是在其中加了迷香,让小孩整日神智恍惚,无法哭闹。
 
  祭天礼越近,琴杳每夜便越是睡不着觉。

  这夜琴杳更是一宿未闭眼,她静静抱着初霁的手臂,在凌晨时分突然哑着嗓音问道:“你怕我吗?”

  初霁立即答道:“不怕。”

  琴杳抱着他的手臂更加用力了一些:“恩,只有你不怕我。”夜重新寂静下来,在他都以为琴杳睡着之时又听她道:“可是,有时我都害怕我自己。”

  初霁愣了愣,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女子在心底也有所惶恐,对她自己也有那么多的不满。他不懂如何安慰人,也说不来漂亮话,呆了半晌,只有学着她的模样,侧过身子,摸了摸她的脑袋。
  
  “琴杳……很好。”

  睡在他身边的女子僵硬了一瞬,然后蹭起身来,在黑暗中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亲了亲他的额头:“你对我很好。真的好。”

  她唇上的温度有些凉,却在他脸上点了火一般灼烧起来。胸中的心仿似要跳出来一般膨胀着。直到琴杳又躺了回去,他心中情绪也久久无法平息。

  糟糕……

  他想,心头那个肮脏的念头,竟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破土而出,疯狂的占据了他的内心,再也割舍不掉了。

  离祭天礼还有七日,城东有一个灯会,琴杳这日早早便回了国师府,她难得来了兴致,瞒着府中神官,带着初霁悄悄溜了出去。

  “琴杳,没有护卫怕是不妥。”他担忧她出事。

  琴杳笑了笑:“你不就是我的护卫么?”见她这样开心,初霁说不出拒绝的话,他觉得琴杳活得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开心,而她的人生,明明应该更加灿烂。

  灯会之上各式花灯亮得耀眼,琴杳与他手牵手,像一对普通的情侣一般在人群中走过,猜灯谜,放花灯,初霁觉得他此生从没有哪一刻有现在这般安稳舒坦。只是看着走在自己前面半步的身影,便能幸福得扬起嘴角。

  “嘭!”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开,琴杳扬起头,望着烟花感叹:

  “真美。”

  初霁便看着她的侧脸,点头赞同:“嗯,真美。”

  琴杳扭头看他,四目相接,像是黏住了一般,谁也没有主动挪开眼,直看得初霁红了耳根,琴杳一声轻笑,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微凉的唇便印上了他灼热的唇瓣。

  初霁傻傻的呆住,任由琴杳的舌头在他唇边不徐不疾的画着圈,湿软的触感令他情不自禁的张开嘴……想更深入的品尝她的味道……

  而此时琴杳却出人意料的退了开去,初霁手一紧,忍住将她摁回来的冲动,只听琴杳道:“初霁,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都要温柔,善良。”

  头一次有人用“温柔善良”四字来形容他,死士只听从主子的命令做事,不允许温柔,也无法善良,他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物什。

  琴杳在他脸颊边蹭了蹭,微微退开一步,初霁还没来得及反应,忽见她身后寒光一闪,竟是一把大刀冲她劈头砍来:

  “祸国妖女纳命来!”

  初霁瞳孔紧缩,直觉伸手去拽她,可琴杳身型一转,让他的手蓦地落空。他一抬头,却见琴杳只手捏住那柄大刀,虎口卡住刀刃,那锋利的大刀竟未能伤到她皮毛分毫。

  

第六章

  初霁怔住,恍见琴杳眸中血色红光一闪而过,她手一紧,那柄厚背大刀竟如纸一般被她生生揉碎,拍开刀刃,她脚步一动,径直上前擒住来袭者的喉咙,高大粗壮的男子立即面色青紫,腿脚一软,跪在地上,琴杳冷声问:“谁派你来的。”

  言语中的杀气是初霁从未听过的凌厉。

  “妖女……人人得而必诛……”言罢,那人脑袋一偏,嘴角流出一抹黑血淌过琴杳雪白的手背,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那人,竟是吞毒自尽了。

  见死了人,周围的人登时慌乱的四散而走。

  琴杳松了手,手背上粘腻温热的血液顺着她细白的指尖滴落到地上。琴杳怔怔的将地上的尸体望了一会儿,身子忽然开始颤抖起来,她想从衣袖中摸出绣帕,可是掏了许久也摸不出来。
 
  初霁恍然回神,跨步上前,用自己的衣袖替琴杳将手上的血擦了干净。直到他衣袖尽污,琴杳身子颤抖得越发厉害,她拽住了初霁的衣裳,面色有些苍白。心头陡然一痛,初霁一咬牙,将手放在了琴杳的背后,将她抱在怀里,拍了拍:“别怕,琴杳,别怕。”

  官府的人没一会儿便过了来,看见是琴杳,谁也没敢多说半句言语,默默的将尸首抬走,又将她送回了国师府。

  琴杳用了两个时辰沐浴,然而手上的血腥像是怎么也没办法洗干净一般,那粘腻的触感一直缠绕心头,像蛛丝,将她越缠越紧。回到房间,初霁立即站起身来,他盯着她,眼中藏着不敢言说的担忧。

  琴杳笑了笑:“初霁给我弹首曲子吧。”

  琴声悠扬,弦声之中暗藏着他卑微得不敢言说的情绪,琴杳听在耳朵里,脸上在笑,手却紧握成拳,近乎苍白透明,一曲弹罢,初霁的柔柔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想却忽听琴杳轻声道:“初霁,你离开国师府吧。”

  指尖一动,琴弦震颤,发出让人心尖一紧的刺痛声。他沉默许久,哑声问:“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么?”

  琴杳脸上仍旧挂着笑,但是嗓音已冷:“你护不了我,国师府不需要无用之人。”初霁垂下眼眸,面对这样的指责,无法反驳,“你走吧,今晚便走。”言罢,她独自走回床上,裹着被子躺下。
 
  听着初霁的脚步声离开,听见门扉拉开的嘶声低响,琴杳藏在被窝中的手几乎将自己的掌心挖出血来。

  一夜未眠,翌日清晨,琴杳形容狼狈的推开门,却见门外跪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一晚凉风夜露将他头发与衣裳润湿,见琴杳开门,他神色一惊,眼眸深处暗藏的不安与惶然一闪而过,他深深叩首,匍匐于地,他把自己摆在与尘埃一同卑微的地方,哑声道:“初霁无用,但求国师……”他声音一顿,仿似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死士的教育告诉他,对主子不能有所请求,他所做的只能是服从,无论任何命令。但这一次,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就此离去。哪怕是绝望,也想待在她身边,哪怕每天只能遥不可及的看她一眼,便够了。

  琴杳呆呆的盯了初霁许久,然后扭过头,毫无感情的从他身边走过:“滚出国师府,别让我再多说一次。”

  “琴杳……”初霁失声,“我什么都能做……别不要我。”他声音渐低,因为知道他没什么筹码能让他这么说。

  琴杳果然头也不回的离去。初霁眼中光芒一黯,呆呆的跪在原地,除了这样,他再想不出别的办法,能去求她,别丢开他,别抛弃他。如此卑微。



鬼妖(下)

第七章

  琴杳在宫中的时候听见神官来报,说初霁还跪在她门前。琴杳默了一会儿,忽然对重重纱帘之内的皇帝道:“陛下,琴杳有一事所求。”

  纱帘之中的中年男子咳了两声,嘶哑道:“国师所求,朕一概应允。”

  “琴杳想求男宠一名,能奏琴曲,容貌精致,为人聪敏。”

  “咳咳!哈哈,好,这样的人,国师要多少,我大晋朝有多少!”皇帝挥了挥手,让大太监下去找人,琴杳垂眸在袖中瓷瓶中倒出一枚丹药,放于金碗之中,让神官奉给皇帝,她冷声道:“如此,多谢陛下。”

  “寡人之命乃国师所救,如此小事,国师何必言谢。”

  琴杳回到国师府时,知道初霁还跪在她的房门前。她招手,唤来从皇帝那里讨来的男宠,她半个身子都倚在男宠怀里,轻声道:“你扶我进去。”

  这人着实比初霁聪明许多,他知道怎么讨人欢心,手一揽,轻轻搂住琴杳的腰,形容亲昵的进了国师府,一路行至内院,在院门外琴杳便看见初霁耷拉着脑袋跪在地上的身影。她手心一紧,抓疼了男宠的手。

  “国师,轻点可好?”男宠嘴唇中吹出温热的风,琴杳只淡淡道:“你乖乖随我进屋便好。”
  
  目不斜视的与男宠相拥着跨入房门,跪在那处的初霁便如同空气一般,没引来琴杳任何的注目。倒是那男宠颇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眼中暗含的嘲讽令初霁不由握紧了拳头,随即又无奈的松开。
 
  他……有什么资格去嫉妒呢。

  房内安静了一会儿,随即传来幽幽琴声,那人弹得比他要好太多。

  夜色渐深,屋内琴声一静,烛火熄灭,初霁几乎能想得出来他们相拥而眠的场景。他如今是半点用处也没有了吧,这个男子,比他好太多,他实在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他想,对于琴杳来说,或许任何人都可以替代他,但与他而言,却没人能替代琴杳。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已经被丢下了。

  初霁眸中神色全然消褪,他闭上眼,额头轻触地面,对着门拜了拜,然后站起身来,踉跄而去。
  
  琴杳斩断他脚上枷锁给了他自由,但是又生生的将他的自由剥夺了。想来也是,神明怎么会拯救他这样的人呢……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琴杳坐在书案对面,沉默不言。男宠笑道:“国师突然吹熄了灯火,可是因为小人弹得不够好听?”在黑暗之中,琴杳精准的找到对方仍旧放在琴案上的手,然后将他推了下去。

  “没错,不好听,弦声中全是虚假的讨好与沉重的贪念,你弹的乐曲,远不及他万一,不堪入耳。”这一番话说得男子脸色青白,琴杳冷冷道,“你走吧,我不需要你。”

  

第八章

  祭天礼当天,琴杳穿着繁复宽大的白色礼袍登上天坛长长的阶梯。

  真是讽刺,明明肮脏至极的祭祀却要用这样洁白的颜色。十名童男童女已被药晕,摆在天坛地上,他们同样身着雪白的衣衫,等待着上天的召唤。琴杳净了手,从神官的手中接过匕首。她要用这把匕首刺入孩子们的胸膛,将他们的心生生掏出,祭祀给上天。

  刀刃直指苍穹,神官们奏起祭祀之乐,琴杳面无表情,挥手刺下……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长箭不知从何处射来,一箭直直插入她的手腕,匕首落地,琴杳手腕上的血如泉涌,她眉头皱了皱,径直将透骨长箭拔了出来,怔怔的望着站在天坛右侧的太子,他竟能……伤了她!

  有兵器竟能伤了这具不死不灭的身体……

  琴杳不知心头是喜是忧,心绪翻覆之间,她强自定下神来。

  皇帝久病床榻,着太子来监督祭天礼,他定是没想到,他的儿子也存了谋反之心。刺杀国师的人竟然是太子,天坛之上的神官们尽数呆住,天坛下的禁卫军们立时拔剑出鞘,通通围上天坛将在场神官尽数扣押住。太子拔剑出鞘,剑尖直指琴杳:“祸国殃民的妖女,迷惑我父王,危害我社稷!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除了你这祸害!”

  琴杳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十个孩子,滴血的手腕转了方向,不让自己的血脏了他们那一身洁白。
  
  “好啊。”琴杳想,左右她也厌烦这样的生活和这样的自己了,她径直向太子走去,如此坦然的模样倒是骇得在场之人不敢动作。琴杳站定在天坛中间,张开双臂,声色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请太子赐琴杳一死。”

  初秋微凉的风拂过天坛,带起琴杳的宽大的衣袍,像一片风筝,只待人斩断牵缚住她的那根线,她便能随风而去。

  太子冷冷一笑:“好,我便承你此愿。”

  他拾地上弓箭,再次引弓直指琴杳。琴杳闭上眼,生死之间,解脱之前,她恍然想起了盛夏那天看见的那双清澈的眼,初霁,初霁,但愿他此后的人生当真能如雨后初霁,再无阴霾。
 
  箭啸声破空而来,忽然之间,琴杳只觉身子一偏,她被一个熟悉的气息拥在怀里,那人带着他在地上滚了几圈,一只利箭堪堪擦过琴杳的耳廓,死死钉在地上。

  琴杳睁开眼,不敢置信的望着初霁。他停在她身子的上方,脑袋恰好挡住了头顶的日光,为她挡出一偏安全的阴影:“你……是怎么来的!”

  初霁默了一会儿,小声答道:“我只想来看你做完祭天礼便走,我说是你的……男宠,他们便让我站在天坛之下观礼。”

  琴杳愕然。感觉到初霁的手掌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琴杳别怕,我保护你……然后我就离开。”

  

第九章

  他怎么这么笨,明明,她已经拼命的让他逃开了:“我不用你护。”琴杳强自压抑着声色,冷冷道,“琴杳便是琴妖,我是妖怪,害人性命,该死。”

  初霁的手仍旧放在她的头顶:“琴杳不喜欢害人性命。”

  琴杳冷笑:“你又怎么知道。我当初救你,不过是为了吃你的心。”

  “嗯。”

  “我每日与你躺在一起是为了吸你阳气。”

  “嗯。”

  琴杳声色有些压抑不住的波动:“你听懂了吗,我是妖怪!你要命的话就给我滚得远远的!别再让我看见你!”

  初霁默了一会儿,又摸了摸琴杳的脑袋:“我不怕妖怪,也不怕你害我,我就怕你赶我走,但你已经赶我走了……我便无所畏惧了。”他说着,忽然喉头一动,温热的血液从他嘴边滑落,滴滴点点落在琴杳苍白的脸上。

  初霁用手笨拙的替她抹去脸上的血,但却抹花了她一张脸,初霁无奈:“对不起。”琴杳呆怔了半晌,颤抖着指尖抚上了初霁的宽厚的背,那处濡湿一片,有一只冰凉的箭直直插在他的后背中。
 
  原来,方才太子射的竟是双箭,一只落在琴杳耳边,一只落在初霁背上。琴杳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她慌张的想坐起身来,想看看初霁的伤势,但却被他紧紧护在身下。此时蛮横的妖力皆不知跑去了哪里,琴杳彻底慌了神:“初霁,初霁,你起来,你让我看看你。”

  “你要好好的。”

  “我好好的,你让我先看看你!”

  “琴杳,我总是……没用。”初霁身上的力气在渐渐流走,他撑不住身子,唯有轻轻倒在了琴杳怀中,“但我知道,琴杳一定能活下去。你那么漂亮又温柔,你应该……你值得过上更好的生活,见更明媚的阳光,更灿烂的花朵,像自由的风……活得精彩。”

  那是他此生所向往的,但是在遇见琴杳之后,他向往的只有她。

  “趁现在!诛杀妖女!”太子一声令下,禁卫军将琴杳围成一圈,锋利的枪直指琴杳。
 
  感觉怀中人的气息越来越弱,琴杳双手紧紧将他抱住。她这一生,为了活着而活着,满手血腥,肮脏得令她自己都嫌弃,但却有个男子说她温柔,把她当神一样供奉,心甘情愿的为她身死,只是为了他们初遇时,那兴起的一出胡闹,她从来没有救过初霁,是他救了她。

  “你总是这样对我好。”逼人的杀气从四面八方而来,琴杳只抱着初霁静静道,“你一直对我这么好,我又怎舍得让你失望,怎舍得再伤你一次。”

  天坛之上,大风忽起,整个京城的人皆听到一阵琴弦的铮铮之声,待天坛上的人都回过神来时,中间相拥的那一妖一人已不见了踪影。

  

尾声

  “仓木妖琴,食人心,腹饿而化魔。不死不灭,刀枪不入。”白衣女子低声轻念,她从衣袖中掏出一支笔,“你的鬼,我收走了。”

  笔尖在琴杳眉心轻轻一点,一点金光粘在白鬼笔尖,被她收入袖中。

  琴杳脸色有些苍白:“白鬼姑娘,多谢。”

  白鬼默了一会儿:“其实,若待到化魔之后,我也是可以收走你内丹的。”
  
  “也不差这几天。”琴杳笑道,“初霁离开后这一年,我看过了足够明媚的阳光,赏够了足够灿烂的花朵,这一生,从未如此自由过。我已经很满足了。”她摸了摸肚子,“若再多待几天,我神智全无,化了魔,又伤人性命总归是不好的。我想干干净净的下去见初霁。”

  白鬼将笔收回袖中,声音在风中飘散:“奈何桥边,三生石旁,他定舍不得丢下你先走。”
  
  琴杳浅浅一笑,回头看了看陌上夏花中的坟头,她知道,初霁从来不会扔下她先走,她以后,也不会丢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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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3:13:05 |只看该作者
白鬼

楔子

  一片火海,烈焰之中男子温柔的声音仿似还在耳边回响:

  “好好活下去。”

  她惊醒,夜空之中繁星闪烁,哪有什么灼人的烈焰,只是心头那窒息的感觉犹在,让她不由蹙了眉头。还是这个梦,可是她已经开始渐渐记不清那人的模样了,岁月无声,却能敌过刀光剑影,杀人无形。

  白鬼坐起身来静静仰望空中银河,百年,千年,到底独自走过了多少岁月她自己也记不得了,幸好,在她将所有都遗忘之前,这一百只鬼,一百个执念终于收完了。

  白鬼走入瘴气弥漫的山林间,枯木荒草遮住了上山的小径,许久未曾来过,她寻了好一会儿方向才找到上山的路。

  罗浮山不高,没一会儿便登上山顶。

  她仰头一望,阴霾的天空下是已经枯死的巨大榕树,树根错杂,静静的盘踞在那方,树干笔挺,枯枝向四周延展开,摆出苍凉的姿态。能想象得出,在榕树还活着的时候,这里当是一片阴凉。

  白鬼走上一根巨大的根系,行至粗壮的树干旁边,她摸着树干,垂了眼眸,神色难辨。
  
  多年夙愿,今日终于可以了结,她不知自己是该做什么表情。

  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她从袖中掏出那只收了一百只鬼的毛笔,用它轻轻在树干上写了一个“活”字。霎时,这不见痕迹的一字蓦地散出一缕柔和的光,百鬼笔从中间裂出一道痕迹,一声脆响之后,白鬼手中的笔化为齑粉,随着山风一吹,飘飘扬扬,不见了踪影,而“活”字慢慢隐入树干之中,仿似为这死掉的榕树注入了春天的生机一般,枯枝之上慢慢生出嫩芽,生机渗入大地。像是被一场雨水洗刷过一般,山中浓厚的瘴气褪去,青草与花朵破土而出,一整座罗浮山宛如新生。
 
  仰头望着枝繁叶茂的榕树,白鬼脑海那就久远的被时间封锁的记忆像是从破了重重枷锁一般,清晰的呈现在脑海里,许多年前,她与容兮便在这里相遇。

  彼时,她一身是血,满脸肃杀,他白衣翩翩,笑容轻浅。

  “来,我护着你。”



正文

  给她百鬼笔的大佛告诉她,百鬼笔唯一不能实现的愿望,便是不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生死乃是天地大道,无人可逆。索性她要复活的不是人,而是神明,山神。

  白鬼在大榕树边搭了间小屋,住了进去。日日守着榕树,等着它化灵。

  不再四处奔波,忙于收集执念之后,白鬼的生活突然清闲下来,她开始常常回忆从前,她与容兮的相遇,相识,到最后的生死相别。

  当初容兮为了救她葬身火海之后,白鬼觉得这一生都再无意义,可经历过这一百只鬼,一百种执念,她再回头看看,那样的痛与爱皆已成了昨日云烟。

  她守着罗浮山,却也不再执着于见到容兮,只是她此一生,再无他求。

  百鬼笔消失之后,她的生命也开始跟着慢慢流逝,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这样的时间于曾经的她而言不过是弹指之间,但现在,时光却在她身上刻下不可抹去的痕迹。看着自己一天天老去,榕树也不曾有再孕育出一个山神的迹象。

  白鬼知道,要才恢复灵气的罗浮山再孕育出一个山神,或许要再等百年,千年,万年,甚至永远也等不到。她没有永恒的生命,只有静静的等待,但等待,至少是一种希望。
 
  而且等待,于她而言已不再只是想见容兮这样简单的意义了。

  每一天的晨曦日落,每一年的春花秋月,在她的眼中都是不一样的美丽。至此她才明白当初容兮消失之时对她说的“好好活下去”到底暗藏着怎样的意味。原来,那个温文儒雅的男子将她看得如此透彻明白。

  年复一年,关于罗浮山上老妇人的故事已被山下的人传得乱七八糟。白鬼仍旧只是每日坐在院中摇椅上,赏天地之景,可生命,总是有尽头的。

  阳光明媚的午后,白鬼在院中摇椅上慢慢闭了眼,恍惚之间,她仿似看见有一个小孩从榕树上跳了下来,他跑到她身边,左右打量了许久,脆生生的问:“你是谁?为什么一直守着我?”
  
  白鬼轻轻笑道:“若是是烦了我这老太婆,那以后,我不守着你了,可好?”
  
  男孩想了一会儿,摇头:“你守着我吧,没关系。”

  “歇一会儿吧。”白鬼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这么多年了,且让我歇一歇,再换个模样来看你。”

  世界黑了下去。

  不过幸好,天地仁慈,了了她最后的愿望。

  

后记

  百年后。

  白牙一身是血,跑入罗浮山中,一路向山上艰难的走着,终于到了山顶,她看见老榕树下有一间破旧的木屋。她心中蓦地一动,竟有一种莫名其妙熟悉的感觉。

  她身后追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白牙有些好奇的走进木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里,每行一步,熟悉的感觉更甚,走到木屋前,还没推开门,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你回来了。”

  白牙一惊,转过身去,看见一袭白衣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
 
  山风一吹,榕树的叶子相击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有精灵躲在上面笑。
 
  白牙戒备的看着他,却见他温柔笑道:“没事,我护着你。”

  春日暖阳明媚了眼眸,白牙恍然失神,不知为何竟脱口而出一句:“好,我回来了。”




====================
完结了。
整个故事的点睛之笔就在最后这一段里,道尽一切沧桑。
所以每次读完,我都会有点悸动。



嗯,总结是……转载真是个体力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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