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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匆匆嫁到巴黎
店里多是女客,也有一个白发老头,挑了一只湖绿色同心结的丝麻手袋,请伙计用漂亮的盒子包起来,说是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老头走时,欧阳姨恭恭敬敬地送到门口。小雨注意到欧阳姨不但法语说得炉火纯青,而且对法国人的喜好也心里透亮,往往只消察言观色后温柔喜人的两三句话,就让那些法国Madame立时觉得自己撞到了久已想要的东西:多巧啊,款式、颜色、尺寸、风格,上身后的那种优雅,那种异国情调……还有相当一部分是老主顾,亲热地管她叫欧阳。她们身边的孩子也都认识这个店,老是问:"娅娅去哪里了?"欧阳和蔼地笑说:"娅娅今天去上舞蹈课了。"
小雨看了一圈,最后走到账台边,看到一本加缪的《异乡人》,就随手翻起来。刚看了一句"Aujourd'hui,mamanestmorte.Oupeut-trehier,jenesaispas(今天,妈妈死了,或许是昨天,我不知道)",欧阳姨就走过来,连声说不好意思,让小雨干等着,又说快一点半了,让小雨和她一起去附近的馆子吃个便饭。两个伙计也去吃饭了,欧阳姨把店门锁起来,在门口挂上个小牌子,上面写着:出去吃饭了,一小时之后回来。
她们沿着下坡路向塞纳河走去,路过一个红色的消防所、一个小面包店、一个淡蓝色招牌的出租自行车的车行,走进一家中餐馆。欧阳姨抱歉地说:"要不我们吃中餐吧,快一些。"小雨说:"那最好了。"说到底,她还是喜欢吃中餐的。欧阳姨和老板寒暄了几句,显然她是这里的常客,然后要了两份扬州炒饭、一份海鲜豆腐、一份咕老肉和一碗玉米鸡蓉羹。然后,她领着小雨走到餐厅最里面的一桌坐下。老板送上一壶茶。欧阳姨说:"不要这样客气,每次都送茶。"老板说:"我们这么多年,也算是邻居了,是你一直照顾我们生意。这位小姐是你亲戚吧?长得挺像的。"欧阳姨说:"是朋友的女儿,刚刚在南部拿了学位,现在在十七区的法国公司实习。"老板应了几声好,然后出去招呼客人了。
欧阳姨给小雨倒茶,又给自己斟上。店里吃饭的人不多,只有两个法国女学生,所以菜很快就上齐了。欧阳姨让小雨别客气,两个人动筷子吃了起来。欧阳姨说:"刚刚来买手袋的老先生就住在附近,是个有名的汉学家,《三国演义》就是由他译成法语的。"小雨瞪圆眼睛,连连说"想不到",想想又问:"桌上的那本《异乡人》是谁的?"欧阳姨说是店里空闲的时候她自己瞎翻的,其实以前在上海的时候也喜欢看小说……小雨和欧阳姨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个插了红玫瑰的白瓷瓶子和十五六年的光阴。小雨不知为什么,只觉得跟前的这位美妇人的眼底沉着深深的忧郁。
欧阳姨问:"在巴黎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小雨就略略说了说变态房东的事。欧阳姨听了,沉吟半晌才说:"我不把你当外人,我和我先生三年前离了婚。大房子归他,孩子和这家店判给我。现在我和儿子女儿住在店后面当初买下来的一个小单元里,孩子们大了,也不能老是挤在一起。我一直在附近找合适的房子,可你也知道这里附近的房子都是天价。我转而又申请政府的平价房子,但那种房子根本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所以我可能一时也帮不到你。"
小雨见几分钟前还在店里八面玲珑、谈笑风生的欧阳姨说着说着眼圈就红起来,想来是触到了她心中的大委屈,于是忍不住轻声问道:"两个孩子都大了,怎么就分开了呢?"欧阳姨叹口气说:"相互之间没话说了……所以小雨,两个人要结婚,还是要相知的好,不要像我这样匆匆嫁到巴黎,却不知那是个坐吃山空、整天泡在球馆酒馆里的人。我……我好像搭上一趟豪华车,开到半路被放下来,发现自己不但付出双倍的车费,还完全失去了方向。现在回过头去,觉得人生白过了二十年,不过,到头来却也解脱了……"
小雨和欧阳姨在中餐馆前分手,一个人沿着RuedeMonge(蒙齐路)往回走。初秋的晴日,太阳把路面照得白花花一片,路两边都是典雅的奥斯曼式公寓,仰头便是蓝天,万里无云。她走到蒙齐路和学院路的交叉口,注意到沿街角有一个小公园,十几个衣帽鲜艳的孩子在大树底下、喷泉边上嬉戏,像是绿荫里翻飞的彩蝶。大人们坐在长椅子上聊天。还有学生仔坐在椅子上,把书平摊在地上,佝偻着背、弓着腰读书,读完一页,便用脚趾翻。
两个六七岁的女孩子穿着灰绒连衣裙,戴着小红帽,在喷泉边上牵着手小声说话,更衬得古老的雕塑肃穆深沉。小雨停下了脚步,她简直看呆了,凝固的生命、流动的光阴……欧阳姨的话像一股细细的泛着银光的溪水流过她的皮肤,凉森森的。
"现在回过头去,觉得人生白过了二十年,不过,到头来却也解脱了……"
小雨自然想到木头,一时间也没有什么悲喜之意,只有一股清明留在心上。两年的痴狂和二十年的弹指一瞬与更大的生命的寂灭一比,简直成了一种不可理喻的偏执。那一刻,她对木头所迸发的种种不可理喻的热病终于烟消云散了。她长长吐了口气,擦掉眼角的泪,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明白自己过了那个坎,好像还了一笔欠了很久的债务,几百个日夜里,她欠生命的,生命欠她的,两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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