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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伊人跳舞  关闭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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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han 发表于 2008-2-10 19:12:0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第一章 楔子

那天夜里,我站在自己房间敞开的窗前,想像着我的未来。那是一个无垠的、纯净的夜晚。
尤瑟纳尔《Alexis》

永惠和依桥斜靠在阳台的铁栏杆上。阳光如无声的瀑布飞泻下来,把永惠的脸映成一枚明黄泛金的瓜子模样,在依桥面前晃来晃去,眉清目秀,浓浓的睫毛忽闪忽闪,耀出清澈双眸的亮色。
远处是一些比依桥家矮的楼房房顶,洋红芋灰鸭青,高低错落,虽没有袅袅炊烟轻轻漫开,也自有一种人世的安稳齐整。一阵微风拂上面来,拂得人脸上一阵极细极柔的痒痒,好像被绒毛刷子刷过,或许本来就是没开过脸的少女娇羞。附近中学操场上的白鸽盘旋飞舞,越舞越高,鸽哨传上遥遥的碧蓝的天,在依桥的耳膜上留下海潮般的渐行渐远的嗡鸣声,悠远清逸。少女们的懒散,在金沙银河飞速流陷的时空里凝住。
依桥用手捋着她半干的长发,摸到发尾,黑乌乌的一绺,绕在指上玩,衬得十指如葱如玉。她眯起眼睛看着金光闪闪的永惠,觉得晕晕的,嘴角浮起若有似无的笑。
永惠转过身去,双肘撑着镂成繁叶葡萄的铁栏杆说:"胡小雨要去法国读书,她和迟烈文才子脆生生地分了手,你听说了吗?那可是人人羡慕的金童玉女呢!"
依桥并不答永惠的话,只是头侧过一扬,手一甩,长发如丝雨飞散出去。她抬头看着浮云,眯起眼睛,像是总统宣誓就职一样,一手贴胸,认真地说:"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去巴黎。住在塞纳河边,早上起来煮咖啡,晚上买半根长棍面包,做鸡蓉蘑菇汤,周末再骑自行车去郊外的森林写生,隔三差五钻进卢浮宫泡着--我不贪心,每次只看一个展厅。经典之作要慢慢品味、反复琢磨,这个我明白,所以我总在一大早,带着画夹和折叠式小马扎,趁着天光最明亮透澈、游人最少的时候,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临摹。生活就是艺术,VivelaFrance!"说完,她双手抱胸,轻快地旋转一圈,发尖上凉凉的水珠打在永惠的手臂上。
永惠看她说得这样有板有眼,"咯咯"笑起来,越想越好笑,上前一步,摸了摸依桥的额头,说:"你不是在做梦吧?依桥,你现在在建国西路101弄你家的阳台上呢!"依桥满不在乎地说:"你不是总说我是天才吗?我呀,不但有语言天赋,还能视通千里。你我的未来,我此时此刻看得一清二楚。"
永惠好奇地问:"那你说,你看到我以后做什么?"依桥的声音是哑哑的一片暗磁,她说:"你呀,你以后会生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上街买菜,回家做饭,伺候先生上下班。然后你再提个什锦漆盒子,到我的画室来给我送饭,给我调水彩颜料,打打下手,voila,就是这样。"
永惠说:"不要和我'哇啦'来'哇啦'去的,我又不懂法文!就这些?说,还看到些什么?"依桥一本正经地说:"目前在水晶球里,我能看到的就这些,等以后长了功力,看到更多,再告诉你。"永惠"扑哧"一声笑出来,说:"吹牛!明明知道你在吹牛,可我听着还挺高兴的呢。因为我们还在一起。"
依桥的妈妈在楼下喊她们去吃红薯桂圆汤。依桥应了一声,说"就下去",却没有要下去的意思。永惠看到墙上她们寝室五个女孩子在同里三桥的合影,说:"妖妖新换了男朋友,他陪着她到欧洲去了一星期。但听说那是个少根经的人,据说他们拖着手在我们学校散步,那个男的忽然跳上喷水池的台阶,拉着妖妖的手,指着水底的亮处,激动地说:'看!这是我们飞利浦的照明灯具!'"
依桥忍不住爆笑,是那种依桥式的真正的放声大笑。好不容易等她笑停了,永惠又问:"大家都在找实习了,只有妖妖没事似的,你说她怎么不着急呢?"依桥白她一眼,道:"这个你就不明白了。妖妖呢,也许就是古人说的那些个'天生尤物',男的个个看着流口水,女生里面除了可心,都不怎么真心对她。可妖妖不care这些,什么人生五年十年的计划呀、工作呀、钱呀,妖妖也不care。妖妖喜欢看看油画,喜欢穿漂亮的衣服,以后再换个男朋友送她去欧洲读读艺术史什么的。我跟你说,像妖妖这样的人现在已经不多了,她已经活到了人生的最高境界,那就是审美的人生。你们呀,包括我妈,都是瞎操心乱起劲,妖妖这一辈子活得舒坦着呢!"
依桥的妈妈又催她们去吃点心,两个人这才一前一后踩着木楼梯"笃笃笃笃"地下去,空留着夏日的微风吹起阳台上的白纱窗帘,兀自拂拭沙发的扶手靠背、淡绿色的美人鱼落地灯,又慢慢滑落下去……
那一年,她们十九岁。

上海,纯真年代

青春是什么?青春是色迷迷的,青春是做音乐做美术,青春是年轻人浪费的东西,是一个做什么也快乐、说什么也真诚的阶段。
《六楼后座》

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
……
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
欧阳修《蝶恋花》

永惠的母亲当年是个美人,当时追求她的人不少。但后来她选的人,也就是永惠的父亲,生性懦弱,混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个小职员,因此,永惠的母亲怨怼了一辈子。
女子生得太美了,在俗世里一染,心多半就安静不下来。年轻漂亮固然是一种资产,可也要在烫手的时候折现才管用,但到底能折成多少,这可真就难说了。最不好说破的是,女人还得煎着、熬着才能看得到自己跟的人到底有多大出息,对自己又终究是个什么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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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han 发表于 2008-2-10 19:13:42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宝贝盒子

永惠的母亲因她丈夫的碌碌无为,便把他素日的好都抹去了。她心下最不平衡的就是当初追她的另一个人,现在成了一家大出版社的社长,而那人的儿子又留了洋,回来开公司,风光荣耀得很。

女人怨恨自己嫁错郎的心理,就跟昔日同窗毕业后星散,各自像个走卒混在天地间,忽一日再聚,发现境遇竟迥然不同一样,而且越是见到那个发达得意的人,越是怪自己无能没时运。尤其到了老年,韶华已去,不平之心变得越发歇斯底里起来。

永惠不知悄悄劝了母亲多少回也劝不好,她有时真想大声问她母亲,当年做出选择的不正是她自己吗?难道不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吗?况且丈夫淡然温和,永惠大学毕业,永嘉考上了大学,一个作为妻子、母亲的女人的境遇,也不过是这样。那个什么社长夫人,难道就没有她的怨恨烦恼吗?

但永惠也不能多劝,劝多了,她母亲会突然把矛头指向她,说:"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没有男朋友。吴阿姨的女儿小羊才毕业,就和她学校的外教结婚了,签证也已经出来了。吴阿姨以后有的是福可以享了。你看看你,到底要我操多少心呢?我这一辈子还不是为了你们!"永惠听到这种话,心下不胜烦恼,但也无可奈何,毕竟是自己母亲,再不堪,也只有各自走开,然而又能走多远呢?

永惠大学毕业后,在衡山路上的一间大公司做文员,手上的事情做了半年也就熟稔了。她发现其实这里头也不需要什么很强的智力或者个人的才能,更不需要创造的热情,只要认真细致就行了,而这,正是她的长处。

永惠的细致是出了名的。读书的时候,依桥在学校广播台主持"午餐音乐一小时",拉永惠去帮忙。依桥喜欢在每一首歌的前奏里说话,因而她的话成了配乐散文,话音落,歌声起,正正好好。但依桥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懒得细细计算时间,因而很少能达到她理想的效果。所以永惠就帮她把要放的每一首歌听一遍,逐一记下前奏和过门的时间,好让她掐着时间说话。

永惠呢,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挺爱做这事的。那些盒带、CD多半是依桥家里的私货,也有她和她姐姐依苓翻录的或买的,也有她们让台北的姑姑买了寄来的。永惠在家里很少听音乐,一家人围着吃饭的时候总是听电台里的评书,《杨家将》、《七侠五义》、《夜幕下的哈尔滨》、《凯旋在子夜》……几乎成了永惠和永嘉夏夜晚饭纳凉的背景声,也是她们童年和少年的背景声……那些个"轻罗小扇扑流萤"的背景画里,还有父亲教她们念、听她们诵《唐诗三百首》、《白香词谱》、《元人小令》的情形。

永惠是在依桥那里始知流行音乐的,那本朗朗上口的《流行歌曲101首》被她们翻来覆去地唱着。那些悠扬清新的台湾乡村歌曲,那些歇斯底里的北京摇滚……依桥的口味杂,永惠也就跟着乱听一气。永惠搬家的时候,从她的黑皮日记本里飘出一张信纸,她俯身拾起来,展开,勾着头一看,不禁痴痴笑起来。边上的永嘉凑过来看,见绿条纹的信纸上工工整整地写着:


《Ladyinred》ChrisDeBurgh19秒/11秒

《纸船》张国荣

《出塞曲》张清芳

《Dancemetotheendoflove》LeonardCohen

《小妹》罗大佑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张楚

《Jel'aimemourir》FrancisCabrel

《老情人》吕方

《落花流水》蔡琴

《Fieldofgold》Sting

《虎口脱险》老狼

《雨夜花》齐秦

《Words》TheBeeGees


永嘉听过姐姐后来买的《Ladyinred》,她也很喜欢那首歌,反复听过许多遍,记得是中规中矩的长度,因而看不懂,问是什么单子。永惠笑着说:"这都是读书的时候帮依桥听的,她那时做节目,喜欢掐着前奏和过门说话。那些誊清的单子都给依桥了,这张还没听完,不知怎的就夹在日记里了。"永嘉也笑道:"咦,这是什么古怪的习惯,难道在歌词里说话就不好听了?常人多是边做事边听广播的,谁又听得那么细了?"

那时依桥家住得离学校不远,所以不常在寝室里睡。但她喜欢和永惠说话,有时永惠躺在上铺看书,依桥就搬个凳子来,站在凳子上,拢着手趴在床沿和永惠说话,嘀嘀咕咕,没完没了。和永惠住同寝室的小雨、可心和吴瑶开玩笑说,索性在这里给殷依桥搭个铺算了,省得她再回家麻烦。永惠有时候想,她和依桥投缘,大概是因为两个人在进校第一天被分在一桌的缘故。

依桥喜欢看小说,家里有许多这样的书。永惠从她那里陆陆续续地借着看了不少,像什么博尔赫斯、夏目漱石、普宁、夏多布里昂、菲茨杰拉德等她以前都没有听说过的作家。永惠借了书细细读下去,倒也觉得怪有意思的,因此打发了不少午后的慵懒时光。

依桥的姑姑来大陆探亲时带了不少片子,其中有《饮食男女》、《恋恋风尘》、《牯岭街少年》、《蓝风筝》、《海上花》……她们在依桥的小房间里拉下窗帘,看了又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心下觉得好。

永惠觉得依桥家里的这些音乐、书和片子像是一只隐隐发光的宝贝盒子,把她吸过去,吸进去。最妙的是,虽然依桥平时嘻嘻哈哈、唧唧喳喳的,但在她静默的时候,也能从她身上见到这种隐隐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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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han 发表于 2008-2-10 19:14:46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 天才殷依桥

永惠个子不高,小脸庞,眼睛又大又清亮,睫毛既密又长,每一次上下扇动就好像要扇出些风来,因此她寝室里的室友都叫她"毛毛眼",后来就昵称"毛毛"。她的悬胆鼻的鼻翼时不时会下意识地吸一下,但这个小动作一点也不影响她的美。永惠有天生的蜜色肌肤,只有胸部是稍稍淡一点的象牙白。

依桥有一回做梦,梦见她和永惠两个人坐在海边的堤岸上,面前是月光下的银色沙滩,风平浪静,隐隐传来秋虫呢喃。圆圆的月亮在海面上铺开一条浩浩荡荡的路,通向远方神秘的无限。海水时而微微起伏,像海底有一个硕大的炉子,正用小火煮着一锅翻腾的细碎银子。

有几个小男孩光着身子,抱着腰,顶着肩,在沙滩上玩角力游戏。永惠靠在依桥身上,伸出小金蛇似的舌头,慢慢舔着她的眼帘、鼻子和嘴唇……依桥一动也不动,眼前闪过密密织在一起的一缕缕金光和一缕缕银光,只觉得口角隐隐有一种极甜的味道。

依桥醒后,细细想了想梦中的情形,不禁觉得好笑,也不太在意。

过了几天,依桥叫永惠来看《阮玲玉》。看完了后,两个人忍不住唏嘘长叹,既赞张曼玉演技好,又说她的扮相好。她们边掰着吃一盘青里透红的石榴,边瞎扯。依桥拿眼瞅着永惠,叹道:"你生得这般秀丽,我若是个男人,也会把持不住。"

永惠因见自己的母亲如今还是个美妇人,却活得那样心浮气躁的不如意,好像美貌反而坏了她,便没把皮相当真过。她心里倒是喜欢依桥的开朗有元气,所以只笑笑说:"你要是爱上我,那建曾怎么办?"依桥笑说:"建曾老是提起你,说你的眼睛和下巴像朱茵。他肯定中意你,只是不好说透。这么着,我们三个在一起玩,怎么样?"永惠把石榴籽吐在手心里,眼睛也不抬,笑骂道:"神经病!"


天才殷依桥


如果不定下心来做一些严肃的事情的话,我在自己眼里就会变成一个毫无价值的人。

以赛亚·柏林


MBA族追求的是个人成就和利润,标榜的是价值中立、行事冷静、不带感情。

《天下》


依桥的语言天赋,是她家里人和她自己都引以为傲的。在她六七岁时,她那做语言学教授的父亲就开始同时教她英语和法语,见她学着轻松,到她初中时开始教希腊语。读高中的时候,依桥又跟着电台广播自学会了日语。永惠有时笑着问她,她的脑子到底是怎么处理这些不同系统的鸟语的?依桥颇为得意地说:"其实语言学这个东西是可以玩的,不单单是外语,你随便去听听中国各地丰富的方言,找到它们的规律,记下来研究一下,很快就会通的。关键是方法和天马行空般的想像力。"

依桥凭着自己的语言优势和灵活机变,毕业后在一家国际管理公司做事,月薪八百美金。妖妖开玩笑说依桥如今阔了,成了小富婆,逼她请客。依桥也着实喜出望外,于是答应请永惠、可心、妖妖和建曾下馆子,吃新华路上的泰国菜。那是一家离影城不远的高档馆子,永惠和依桥早到一会儿,便沿着马路慢慢逛着。

初秋的傍晚,天还淡淡地蓝着,像是少女的心事。路边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开始发黄,路也不太宽,车流行人不多,拐角处是一栋栋的小洋楼,红墙白尖屋顶,瞅着像是杂志里的欧洲。永惠想起什么,蔼声说:"还是算了吧,附近有一家有名的杭州馆子,不如我们改吃中餐算了。都是熟识,你又刚刚上班,一头一脸都正是花钱的时候。我说你啊,先别装阔气,留着以后再请好的吧。"依桥把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看着永惠,笑说:"你不明白年轻的妙处,所谓'千金散尽还复来'!再说现在改主意,妖妖一定会跳起来,大叫'不行'!"

过了小半个钟头,那几人也到了,于是一起上二楼,选了张靠窗雅致的桌子坐下,点菜。他们每人要了一杯芒果香蕉奶昔,一个热带点心、色拉和烧烤的大拼盘,一碗碎玉辣椒烩鸡尖,分一条柠檬上汤鲈鱼,加上餐后的甜点和碧粳香米,共吃了八百多元。建曾是个老派男人,说没有女孩子会钞的道理,最后还是抢着把账给结了。

说起建曾,算起来居然也有些年头了。先时他听说依桥她们学校的女生斯文漂亮,又正巧表妹可心也在那里读书,就借着请表妹的由头,经常请表妹和女孩子们出去唱歌。依桥虽不是天生的好嗓子,但平时爱唱,对音乐又有悟性,节奏感也好,所以在"钱柜"的小包厢里唱起万芳、邓丽君、王菲的老歌竟也分外动人,更不用说她拿手的英文歌和日文歌了,常常能博得满堂喝彩。

建曾长着一张老好人的脸,高大魁梧,沉稳持重,开着黑色帕萨特,唱《风再起时》时像张国荣,唱《寂寞难耐》时像李宗盛,虽然大了她们几岁,可风度做派还是很迷人的。建曾喜欢依桥的闺秀气质多于她的天赋才能。依桥也暗暗留意建曾,觉得他是个大智若愚、稳妥实在的人。两个人很快就走在了一起,外人都说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依桥上班后,建曾就催着她结婚。她说:"现在还小,再等两年。"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真是这么想的。依桥上了半年班,发现公司里个个都是人尖子,一多半的中高层有留学背景。而像她这样的新人也差不多都在准备考GMAT,只等着在这个名牌公司做两三年后,在履历上添个工作背景,就申请好的商学院读MBA去。听他们说起来,到那时底薪至少也是现在的十倍,也就是说一年就有几十万。一年几十万在中国是个什么概念!这不等于知识改变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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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han 发表于 2008-2-10 19:16:25 |只看该作者

第四章 改变自己的命运

要怎么改变自己的命运,依桥倒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她从小生活在诗礼中国的家庭氛围中,对钱倒是看得不重。她只是觉得自己向来被当做语言神童,心痒痒的,想试试身手。于是她向新东方函购了一套最新应考资料,自己看了三四个月,熟悉了其中的逻辑套路,轻轻松松地考了710分。这个分数已经是相当高了,但要进一流的商学院还不够。依桥准备再考一次,可这次她心里开始犹豫起来。

依桥第一次考试的时候,建曾也知道,他只当依桥一时兴起,只是女孩子好胜心强,也不当真。后来见依桥准备铆足劲再试,他便知道这次她是当真了。于是他告诉依桥,自己老大不小了,在国内也算是稳稳起步,如果这时候去国外重起炉灶,对他来说成本太大,况且他的外语也不行,如果依桥准备去大洋彼岸发展,那么他们就此分手吧。

那时正值隆冬,天老是阴沉着脸,总像是要飘雪落雨的样子,使人心多也惶惶。依桥左思右想,前思后想,不知自己到底错在哪里。最后她决定赌一把,赌博的资本就是自己的青春飞扬。于是她开始重做新东方的试题,同时开始准备推荐信和motivationletter。依桥的新加坡上司很欣赏她做事稳重聪明、井井有条,热情洋溢地给她写了封推荐信,夸她前途无量,是中国将来腾飞的栋梁之材。

南方的冬天,屋内阴湿潮冷,依桥的母亲给她准备了一只电热暖炉。依桥一边做逻辑题目,一边想到建曾的种种滋滋味味、老老成成,心里烫烫的,又想着他再也不打电话来了,眼泪便扑簌簌地滚下来,滴落在试题纸上。她打电话向永惠诉苦,说着说着就哭出声来。永惠知道她在准备考试,也故意不来烦她,让她清清静静的,好做题目。不想依桥打电话来如是说,永惠一时倒不好开口了。

永惠跟依桥和建曾都是熟识,自然她和依桥更亲密,但建曾这样的老好人,也真难让人在背后说他不是,况且也并非都是他的过错。永惠只好说:"事情也不是不能挽回的,你这不是还没走吗?就算真走成了,等读完书回来,也不过两三年工夫,就是一眨眼而已。"其实两个人心里都知道,也只是这么一说罢了。人生多变,世事难测,这一去也许劳燕分飞,愁肠两断。

依桥哭归哭,考试还是满堂彩的。她第二次考了740分,比她预期的760分还差一些,但在当时毕竟是少有的高分了。依桥申请学校的时候满天撒网,想不到巴黎一所极好的商学院录取了她,免了学费,第一学年还有每月六百欧元的奖学金。依桥想,这样一来,可以大大减轻家里的负担,便决定去法国。领馆这边签证也顺利,一次签出。依桥买好法航的学生半价机票,在出国前的周末,约永惠、可心和妖妖到瑞金宾馆的Face酒吧话别。

上班以后,依桥约永惠见面,常常在Face。这家酒吧在城市的心的部位,绿色花园中的老洋房。南面是文化人风流的绍兴路,西面有花卉市场、永嘉别墅、太原别墅,北面不远是国泰电影院和英女王下榻的老锦江,东面则是妖娆妩媚的复兴公园的PARK97和香山路顶端庄静的中山故居。

依桥喜欢下班后和永惠约在陕西南路的"蓝屋"碰头,素什锦麻辣烫、咸蛋黄鲜肉粽子、胭脂米八宝粥……胡乱吃点。然后她们便沿着这些路溜达,无止无尽地溜达。街灯烨然燃成一片,又华丽又落寞。她们走走停停,四下张望,怀着对这个城市贴心贴肺的爱和对城市往日风情的不可描摹的怀旧感喟。

因而远离故乡前的告别,依桥仍选择在城市的心的部位。她们四人在草坪前的帆布伞下坐定,要了壶冻顶乌龙、几瓶冰镇的青岛啤酒。莺莺燕燕,桃红松绿,被阳光一照,新鲜得要滴出水来,引起不少异性的顾盼。

永惠新剪的短发,是《人鬼情未了》中DemiMoore的样式,清爽利落,把她帅气的鼻子、小巧的下巴、光滑的耳廓耳垂一一凸现出来。妖妖穿一条贴身的红色无袖连衣裙,脚上是双红色细高跟凉鞋,左脚踝上有一根细细的金链子,再叠上一根圆润的珍珠链子,黑羽般亮泽的头发编成无数根细小的辫子,鸟巢样拢起来,胸前的肌肤上抹了些水晶粉粒,眼皮上、颧骨上横着淡淡的土红色晒伤妆,也只有她怎么弄怎么好看。可心像是和妖妖约好要扮"红玫瑰和白玫瑰"似的,一身白色束腰连衣裙,胸前一大串尼泊尔风格的项链--珊瑚石、松绿石、蓝宝石、沙银、玛瑙精心缀在一起,材质纯澈,做工细腻,看着就知道不是一般市场上的货色。倒是依桥自己,穿着牛仔裤、运动衫,从家里晃荡晃荡地走过来。

那天,远在万里之外的胡小雨,只觉得耳背上方的皮肤一阵阵发烫,她知道有人说起了她,可会是谁呢?她此刻会被谁记挂着,议论着,褒贬着?可是海水和陆地隔断了纷繁的思绪,远方的声音很快像尘土一般轻轻地落到了地面上。

女孩子们说起小雨,因为每人都收到了小雨万里迢迢寄来的礼物。那是些印刷精美的炭笔素描,有塞纳河风光,有圣心大教堂,有枫丹白露花园,也有年轻仕女的肖像。依桥忙着考试,便凑了份子,托永惠、可心和妖妖买了一套小雨喜欢的蒋月泉的评弹寄去巴黎。小雨听着评弹,眼泪滴滴答答地想家,听到诙谐处又笑,翻来覆去,竟然把张《白蛇传》给听破了,于是当成轶事告诉了妖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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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去法国读书

妖妖在藤椅上坐定,四下看看花园里几栋和谐典雅的法式建筑和古树苍翠的大草坪,笑着说:"依桥真会选地方,这是《上海滩》里冯程程的家。程程最后去了巴黎,依桥在这里和我们道别,用心良苦!"

依桥笑了,"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又说,"我和永惠以前想在这里打牌,结果被人说了一顿,说不文雅,所以今天我从家里带来一副去义乌玩时买的青竹筒花签。告别珍重的话说过了,我们索性也来个'四美占花',只是没有陈年的女儿红,就用啤酒来代替。"说罢,她把银茶匙轻轻一转,等它停下来,看匙口对着可心,便把竹筒推给可心。

可心看看满满一筒纤细光滑的花名签子,笑说:"这东西要人多才好玩,我们几个简直是瞎胡闹。不过我以前倒是没玩过,只在小说里看到,看起来有点意思。今天也不知抓出个什么来,只是千万不要像宝钗'任是无情也动人'。"她边自说自话,边双手捧住竹筒晃几晃,跳出一支签,落到地上。可心拾起来一看,见是一朵细红蕊的藏红花,下面有两行小字。她轻声读出来:"完美主义者,对情感有大执著。无爱则如黑夜行路,举步维艰。"可心憨憨笑起来,对依桥说:"你买的这个不灵光,简直是胡说八道。"妖妖笑说:"很灵光呀!A型血的人,傻起来总是傻到底的。来来来,为完美主义者干一杯。"依桥、永惠都笑,各自喝了一口。

银茶匙又转起来,这次轮到永惠。永惠闭起眼睛,念念有词,用力一摇,花签落到依桥面前。依桥念出来:"山茶花。温柔含蓄,渴望恋爱,却不表白。天然清芬,必得佳婿。"念完后,依桥对永惠挤眉弄眼,问道:"必得佳婿的管小姐,你看准目标没有呀?像你这样斯文慢热,我都要急死了。"永惠也笑道:"你急什么呀,真是的,皇帝不急急太监。"说着把桌上的银茶匙对着依桥,"好了,轮到你了,快看看你是何方来的神仙。"

依桥掷出一朵紫罗兰,还没来得及细看下面的解释,就被永惠抢过去,朗声念出来:"紫罗兰。智慧恒久,心宽气和。情路坎坷有违愿。"依桥想了想,故作夸张地假抽泣起来,说:"苦也,依桥,苦也,依桥!"永惠笑说:"义乌小商品集市买来的现代玩具,只是图个乐子,你也信它!"

妖妖趁乱拿起竹筒,左摇摇,右晃晃,还是倒不出来,最后竹筒几乎水平过来,才滑出一支花签。她自己拿着读道:"红玫瑰。艳且媚,深为异性慕爱,任性挑剔,多子多福。"几个人看到"多子多福",便哄笑起来。妖妖鼻中"哼"了一声,表示不屑,自己也笑出来,说:"陈词滥调,不足为信。"

四人正在嬉闹着,忽然看到建曾和一个高高胖胖的外国人从边上的泰国餐厅走出来。他们并没有看到她们,径直向宾馆大门走去。依桥收住笑,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她当然记得,建曾很喜欢陪客户来这里吃饭。看着建曾的背影,她的心扭拧起来,不知道是爱还是恨,只觉得一刺一刺的痛。

建曾从此和她成了路人。

可心看到表哥走过去,想到依桥和表哥之间的过节,自然尴尬。还是妖妖活络,拿起杯子说:"来来来,让我们祝依桥早日找到法国帅哥。为法国帅哥干杯!"

依桥像一只靓丽轻盈的纸鸢,遥遥地飞去了法国。

永惠的母亲知道依桥出国的事情,于是又开始数落起永惠来。永惠母亲年轻的时候,永惠外婆家的左右街坊竟有四五个绝色的女孩子,其中有一个叫汪小宝的在王开照相馆照了相后,照相馆经本人同意,把照片放大了,挂在临街的橱窗里。这么着,小宝的娟秀可人渐渐出了名。后来小宝经人介绍,先嫁了出去,嫁给一个澳门海员。后来那街坊里的几个小家碧玉也纷纷地嫁了出去,最远的还嫁到了英国,过了几年回娘家的时候,千里迢迢地带彩电、冰箱、录音机、名牌衣服回来。那还是常人家里多没有电冰箱的年代,永惠的母亲看着不免眼热心动。

永惠的同学胡小雨,大学一毕业就自费去了法国读书。现在依桥和吴阿姨的女儿小羊,嫁人的嫁人,读书的读书,都风风光光地出去了,而且显然比她们那一代走得又体面了许多。永惠的母亲自然希望女儿也能走这条路,可以活得舒坦宽裕些。永惠虽然知道母亲也是为了自己好,但架不住她那动不动要攀比的劲头和嗦,只说公司离家里远,她和永嘉住一个房间也影响妹妹读书,且和同学在外面已找妥了房子,就坚决地搬了出来。

永惠的母亲头里还哭闹过几回,后来见永惠倒也还惦记着家里,每月会送钱来,周末也常回来吃饭,慢慢也就不太唠叨了。永嘉悄悄央求永惠,带她一起住出去。永惠狠了狠心说:"我那边离你学校太远了,再说一下子走两个,妈怎么也不会同意的。你再等等吧,等毕业了,找到工作,到那时再走,我想妈也不至于太哭闹了。"

依桥出国的时候,把她的GMAT的考试资料都给了永惠。永惠心知自己才智有限,也压根就不是读什么工商管理的料,便把那堆资料试题都搁到床底去了。

永惠跟人合租的三室一厅在市中心一栋半旧不新的小高层里。她和大学里的一个学姐吴燕燕各住一间相对大些的房间,每人每月各出一千元。还有一个比永惠大两三岁的男生金佟因住朝北的一个小房间,每月出七百元。其余的水电煤及管理费用三人分摊。

那吴燕燕生得煞是娇小柔媚,丰满热情。因老家在嘉兴,她早两年就租在这里,俨然成了这套三居室的二房东。如今刚好有人搬走,永惠便搬了进去。燕燕很喜欢永惠住进来,一来女生住进来总比男生要干净柔和些,二来永惠勤谨有礼,把屋子收拾一新,让人住着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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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han 发表于 2008-2-10 19:17:41 |只看该作者

第六章 挑逗人心的妖妖

永惠上班第一年是实习,到了第二年才算正式员工,一个月三千多点的工资。她每月贴补母亲一些家用,时不时还塞些零用钱给永嘉,自己又住在外面,总觉得钱不够用,心里便寻思着再找一份晚上的事做。正巧她在报上看到有一位老妇人要找一个伴读的女孩子,就打电话过去。那老妇人约她到家里见一面,两下里都挺满意,于是就做了下来。

那老妇人姓郑,因为退休前一直是英语老师,永惠就随众人,叫她郑老师。郑老师家住在五原路上,一栋草绿色的大洋房,房前有个长长的花园,墙角有几棵高大的香樟树。广玉兰、无患子、合欢、鸡爪槭、鸟不欺、红叶、晚樱和长茎月季错落在院子里,虽有些杂乱无章,但可以遮阳避暑,也还算悦人眼目。

这院子离开闹市区的主要马路不过百来米,却真真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院子外面的路不通公车,附近除了民居就是学校和市立话剧院。大小餐厅、面馆、菜市场、便利店等稍有市声的地方,都要走到隔壁马路才有。永惠的公司离五原路不远,下了班一路溜达,走半小时就到了。她在公司坐了一天,目涩肩酸,也愿意散散步,疏散一下筋骨。

郑老师有六十出头了,一头银发微卷着,说话柔声细气,人看着也挺精神的,就是眼睛不太好。永惠每周去两次,每次两个小时,主要是和老人说说话,读读老人喜欢的小说杂志。永惠的中文底子虽不差,但没朗读过什么小说,因此心下很怯。于是郑老师鼓励她,让她像讲故事一样慢慢地说,不要慌张,虽时有拗句生词,但渐渐就越念越溜了。

永惠做着做着,开始喜欢起这份工来。屋子外面永远是静悄悄的,听得到麻雀在地上跳来跳去的"嚓嚓"声和树叶花瓣坠落在白色大理石石阶上的"沙沙"声。有时开着窗,晚风吹进来,使白纱窗帘舞动起来。室内的色调是茵茵溶溶的绿,像是油画的底子,而水晶高颈花瓶里的一捧百合在暮色中成了画布上的一团雾状的柔影。

白昼和夜晚只是光的涌入和退出,像拉了一下电灯的开关挂线。光慢慢进来,可见墙上挂着些老照片,看上去竟像是七八十年前的影儿,老老少少好些人站在一个院子里,有的穿着西装,有的穿着长衫。永惠也不便问那些都是什么人,想来总是郑老师家里的人。

就这么着,永惠伴读了两三个月。郑老师喜欢永惠是个温柔安静、知分寸的孩子,长得又极美,眉山瞳水,婉婉约约的,而她自己的孩子都远远的,不在身边,于是就把永惠当成了自家孩子,问问她家里的事,父母都做些什么,还有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又略略告诉永惠些自家的掌故。

原来这栋大洋房最先的时候是欧洲一个小国的驻沪领馆,洋人搬走后,郑老师的父亲便搬了进来。郑老先生是个银行家,五十年代初去世了,因而没受什么大罪,留下产业给了那时的郑小姐。

后来的事情就和千千万万个悲惨的故事一样了,不说也罢。落实政策的时候,政府给了郑老师这栋房子里的三间屋子,而其余的屋子已被各色人等住下了,因此这房子现在的产权是相当复杂的。曾经有洋人想买下这栋带院子的洋房,但一听这房子现在竟有七八个主人,关系复杂,便打了退堂鼓。永惠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怪不得常见院子里有人进进出出呢。不过那些人对老人挺尊重的,都叫她"郑老师",有时候见阿姨不在,也帮着提东西送水。



挑逗人心的妖妖


"苏花,你有没有人生理想?"

"可不可以再做一次?"

林超贤《江湖告急》


小雨和依桥先后去了法国,一时音信皆无。永惠上班下班,日子过得平淡无奇。我们现在转过头来,看看蒋可心和吴瑶在尘世中的因缘际会。

蒋可心第一次见到夏振飞是在一个派对上。

后来两个人好的时候,问起第一面的印象,振飞想了想说:"你像那种电影里的健康女孩,饭量很好。我讨厌那些像小鸟一样吃饭的女人。"可心抿嘴一笑说:"那天下午正好去打了羽毛球,饿得前心贴后背,大概吃相很可怕是吧?"振飞笑说:"可怕倒不可怕,不过看上去吃得很专注,让人看着觉得有点羡慕你的年轻和好胃口。"可心听了有点得意,说:"不要倚老卖老了,你才大我几岁?"振飞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我足足大你七岁,我们之间是有代沟的。"

蒋可心认识夏振飞时,马上就要过二十四岁生日了,而且还是个"黄花闺女"。在她生活的那个时代和那个城市里,这无论如何是个让人兴奋不起来的消息。可心自己也不想以这样一种不尴不尬的状态生存下去。"必须要有所改变",这是一种来自身体内部的声音。

想要成为女人,先得有一个男人才行。对于这个男人,可心是有所要求的。

可心觉得以前的新娘子出嫁要坐花轿,喜乐细吹细打,红盖头被男人掀起来……那都是生命中很深很深的印记。而她回想一下自己过去的二十四年,多是蜻蜓点水般过去的,什么都是浅尝辄止,既没有刻骨铭心地痛过,也没有咬牙切齿地恨过,更谈不上什么要死要活地爱过,总之岁月晃悠悠就过去了。所以,可心觉得初夜必须是和自己喜欢的人才行,除非科学进步到可以彻底洗脑,不然那将是一辈子的记忆。这样看来,可心的要求是找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尽早结束某种不清楚的状态,似乎也不算很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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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han 发表于 2008-2-10 19:19:53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严刑逼问

说起来,可心的思春一半是因为妖妖。吴瑶早在女生宿舍时代就悄悄告诉可心:"第一次当然有点疼的,第二次就很享受了。肌肤相亲,香汗淋漓,一下一下的,舒服到骨头里面,欲仙欲死啦。"妖妖是个很有本钱的女孩子,纤细的骨架,长发披肩,肌肤胜雪,更衬得一副天生的好眉好眼。有一次,妖妖拉着可心一起到东湖宾馆去游泳。换衣服的时候,可心见妖妖的乳房不论形状还是颜色都几近完美,相对她那么娇小的身体,简直丰满得不成比例,尤其是那两朵肿肿的粉色乳尖,颤巍巍的像是红豆果冻布丁。可心打趣道:"真是我见犹怜啊!现在才知道那些男人都是怎么死的!"妖妖故作着恼的样子,用小腿踹了可心一脚。

那天妖妖穿一身新买的黑色比基尼,短裤两侧开着高胯,后边又是"一线天",更凸现修腿玉立、丰臀圆润。她们刚刚走出更衣室,泳池中就有人野野地吹起了口哨。向来大大方方的妖妖倒有些不自在起来,拉着可心三步两步跳到水里,仿佛在水里就能躲过一道道朝她射来的热辣注视。

可心忍不住羞她道:"买倒是要买的,穿起来又怕别人看了。"她们一起从浅水区游向深水区。妖妖很有道理似的辩解道:"'爸爸'还没看呢,再怎么说也该先展示给他看。"妖妖管她男朋友叫"爸爸(两个字分别读第三声和第二声)"。

妖妖的父母都是美院教画画的,当然他们自己也时有创作。妖妖虽然不动笔,可从小耳濡目染,看画的眼光还是不俗的。其实妖妖骨子里是个小八婆,可心倒是挺喜欢她这点的。正因为妖妖骨子里的精怪俗气,才让她活得那么起劲,那么兴味盎然。

妖妖总是把自己装点得最时髦优雅。对于好朋友中不会穿戴不会配色的,她会说出来,不说出来她不舒服。被说的人因为都是熟识,倒也不觉尴尬。永惠的鞋子就被她说过,主要是有几次下雨天,她忘了擦鞋跟上溅上的泥点,次日又穿了出来。妖妖不满地说:"你在鞋子上太不上心了。淑女们衣有衣样,鞋有鞋样,而且鞋跟永远是干净的。你知道为什么?因为男人觉得女人小腿肚直到鞋跟的那段曲线最有一种不可描摹的性感,常常偷眼看,看得心跳血热,肿胀难言。女人的风流从头流到脚,又从脚流到头,万万不可毁在鞋跟上。"永惠被她训得哑口无言。

妖妖最大的本事是会看人,向来又狠又准,还喜欢用嘲讽、戏谑的口吻描述他们的恶形恶状,并且以此为乐。有时候"爸爸"和新的商务伙伴吃饭,就拉着妖妖一起,为的是看看在妖妖的火眼金睛下那些男人到底现的什么形。

对世界各地的娱乐新闻、八卦小道,妖妖比谁都知道得快,知道得细。她可以告诉你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刘嘉玲和某男在新天地喝咖啡,与此同时梁朝伟在香港某酒吧借酒消愁,痛不欲生。她喜欢看警察到他们小区处理纠纷,每次有这样的机会,她总会把耳朵支在玻璃窗上,如果还听不清楚,就三下两下穿戴好,跑到楼底下去听。可心有时取笑她这种包打听的腔调,说是和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老妪没什么区别。妖妖自己毫不在乎,因为她知道区别当然是有的,哪里有这么高级的又会说英语又会说西班牙语的小八婆呢?当然了,妖妖和"爸爸"到西班牙玩,妖妖连"多少钱多少时"都搞不清楚又是另一回事了。再说了,即使妖妖当真有那么点八婆,但她现在是"爸爸"的人,只要"爸爸"喜欢,这点小癖好又碍着谁了?!

按照妖妖的话来说,"爸爸"老赵是个老留学生。老赵研究生毕业后在北京教了两年书,看看师兄师妹们鱼贯而出,才醒悟过来,不在国外拿个学位总显得不硬气似的。于是他二十七岁时考托福、GRE出国,在美国读完经济学博士已经三十二岁了。老赵想想自己读了二十六七年的书,也该是个尽头了,于是痛下决心不在学校这个圈子混下去了。正好有以前的师弟回国开证券公司,拉老赵入了伙。老赵回国后,兢兢业业做了几年,成了公司的副总。后来他和媒体打交道,在酒会上遇到无与伦比的妖妖,而妖妖当时正痛苦地试图结束一段跨国恋情。于是,一桩凑四合六的好事就这样做成了。

老赵长得高大魁梧、气宇轩昂,五官虽然粗糙了点,但声势夺人、智商极高,又有幽默感,怎么说也是讨人喜欢的那个类型。妖妖觉得老赵在床上堪称"精于此道",曾经严刑逼问过几次,但老赵口风极严,一口咬定以前没有女朋友。有一次实在招架不住了,他含含糊糊地说在美国时有个同居过的意大利女孩,纯属生理需要,回国后就只有妖妖了。

妖妖在老赵之前起码有过半打亲密的男朋友,老赵约莫也知道些事情的影子。但"爸爸"老赵倒是真心喜欢妖妖,他曾对妖妖半真半假地说:"你这么疯,再不跟我,往后就找不到好人家了。"

妖妖和可心要好,老赵当然知道可心。老赵说妖妖是妩媚精怪型的,可心是健康活泼型的,各有千秋。他甚至开玩笑,说要收可心做二房。对此,妖妖极力赞成。可心看他们玩笑开得那么诚挚,就做个顺水人情,说她暗恋老赵不是一天两天了。三个人都大笑起来,可心看出"爸爸"和妖妖都挺得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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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han 发表于 2008-2-10 19:20:30 |只看该作者

第八章 挑逗的吻

就在这个玩笑开过后没多久,可心在派对上遇到了夏振飞。那天正好是农历中秋前的一个周末,老赵他们欧美同学会在滨海高尔夫球场搞了一个"海上明月共潮生"的赏月会。节目从下午开始,打高尔夫、抽奖游戏、户外BBQ和舞会,请了一个菲律宾乐队。妖妖拉着可心一起去,可心自然明白他们是想给她张罗个人。三个人坐老赵的越野车从金茂出发,开了近一个小时才到球场,到时已经是红日西下了。聚会的人们差不多都是这个时候到的,一多半的人是老婆孩子一起带来的。

可心是第一次来这个海边的球场。她原来一直痛恨这个城市口口声声号称就在海边,可不论是看海听涛还是洗海水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现在她知道只要从金茂一直向东,开车不到一个小时就是海了。拂面而来的风中都是海的味道,咸咸腥腥的,整个人感觉都活了过来。一道长长的防护林隔开了球场和海边的鱼塘、农田,落日下一群海鸟被过来拾球的球童惊到,从防护林中振翅而起,在漫天晚霞里向海飞去,澄黄的落日余晖映在它们翅膀的下端,像是从童话书里飞出来的。

BBQ的时候,天半暗下来,退净了云霞的夜空干干净净。月升起,上下如银,几粒晚星在月周围探头探脑,其余的星星正在一一到位。九月海边的空气清凉沁人,大功率的音箱传来LouisArmstrong的《Whatawonderfulday》。烤乌贼、烤虾、烤玉米、烤德国肉肠的味道飘散开来,侍者端着香槟穿行在打扮得优雅得体的人群中。妖妖和可心都胃口大开,捧着盘子到烧烤台去添了两次主食,最后又去盛了一盘色彩鲜艳的猕猴桃、鲜芒果、水晶香瓜和美国提子。

不知什么时候乐队出现在俱乐部会所门外的演出台上,一个黑胖的女主音嘴唇涂得猩红,戴着垂肩的银圆耳环,半坐在高脚椅上,用沙沙的喉咙唱着慢板的情歌,算是暖场。有那么四五首的工夫,有人开始起来跳舞。老赵身边的一个中等身材的人过来请妖妖跳舞,老赵不会跳舞,一边看着他们一边对可心说:"他叫夏振飞,律师,是个很有才气的人……我跟他不是很熟,听说他离婚没多久,没有小孩,现在追他的女孩子快排成队了。"可心转头去看这个正在和穿银色吊带裙的妖妖跳舞的男人,和其他人比起来,他穿得有点随便--蓝色牛仔衬衫、外套西服,头发修得很短,五官看不太清楚。

夏振飞果然过来请可心跳舞,他舞领得很好,可心只要踩准节奏就行了,其余的全不用担心,任自己旋转。振飞的手稳稳地托着可心的腰,可心看着他的右肩后方,闻到对方身上暗暗袭来的古龙水味道。舞曲的节奏渐渐快起来,可心眼角余光觉得别人在看他们。她的头发飞起来,鬓角插的一朵淡紫色的爱玉也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下去。一曲下来她几乎有些站不稳,心兴奋得"怦怦"直跳。她听到边上居然有人喝起彩来,振飞也夸她舞跳得好。跳舞的时候,可心没怎么看自己的舞伴,停下来一看,只见他双目炯炯、剑眉、皮肤黝黑,是个很耐看的人。

夏振飞在同学会后的第二天去南方出差半个月,回来后找了个周末的下午按可心留的名片打电话过去,约她出来喝茶。那是一家音乐学院附中边上的小咖啡馆,小小的彩色灯泡,窄窄的门,临街的窗户上挂着白色钩花的窗帘,外人不知的还以为那是间普通民居。咖啡馆里只有八九张高背的铁红色皮椅子,供应欧式果茶和四季点心。老板娘四十来岁,没有那种出来混的人的八面玲珑轻浮锐利的样子。她长得很骨感,肤色偏暗,描一点古埃及样式的眼线。这个年纪的女人,只要稍稍装扮一下,就会看着既不显老又很得体。

初秋的下午,咖啡馆里靠窗的那几张椅子仍有很好的天光。小店里除了老板娘,并没有别的客人。窗外浓荫的梧桐树隔开往来的车子,咖啡馆里飘荡着淡淡的保尔莫里亚乐队的轻音乐,倒是个见老友的清静地方。可心点了一杯鲜榨西红柿汁,振飞也要了一杯。老板娘从冰箱里拿出三只西红柿,洗净了榨成汁,加糖、芝士和冰块稍一搅拌,端到两人面前,又回去把榨汁机擦洗放好,继续看她的《环球时报》。

振飞显然很知道如何在适当的时候说些不咸不淡又略带挑逗的话,约了可心几次后,他就在这间咖啡馆的高背椅子的掩护下吻了可心。可心以前没有见过这样雄辩自信、富于逻辑的人,加上那天在海边翩翩起舞的回忆如同晶莹剔透的玻璃小人般的完美,让可心觉得自己有掉下去的危险。

接吻的滋味居然那么让人意乱神迷,可心不愿意告诉他这是自己的初吻。振飞不知道他是这柔滑双唇的第一个主人,但他的确感到可心对接吻十分生涩,就耐心教她。可心学得很快,而且变得非常喜欢起来,每一次接吻的时候都会觉得浑身的血翻涌出来,四肢无力,痒痒的,怪难受。渐渐地,可心对长长的温柔的挑逗的吻简直上了瘾,喜欢上了对方身上的味道,喜欢那一刻忘了时空的飘浮感,让她总仿佛吻不够似的。

几阵秋风吹过,秋雨萧瑟,梧桐树开始落叶,比手掌心还大的金黄的叶子慢悠悠旋转着飘落到地上,发出"呱嚓呱嚓"的声音。天气骤然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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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han 发表于 2008-2-10 19:21:02 |只看该作者

第九章 甜蜜的折磨

在同一个高背皮椅后面,振飞把手伸进可心温暖的毛衣,隔着她的小衣恣意地惹火似的揉搓着,接着又悄悄把手伸进小衣……可心差点尖叫起来,又觉得舒服得不行。从那时起,可心意识到自己原来也是有身体的。

有一天夜里,可心梦见她站在海边的窗前,振飞像是个巨人,站在她身后,强壮的身体如一团黑影,几乎可以笼罩住她。他的双臂贴着她的,他的双腿也贴着她的,男性的气息就在她的颈后、耳边,她没有回头。振飞低头用自己的脸颊贴着她的脸颊,吻她的耳垂,一会儿又换到左边,用嘴上下蹭着她的头发,他沉重的呼吸声极力挑逗着她。她隐隐听到窗外的涛声,更清楚自己体内一波一波的战栗,她撑在窗沿的双臂开始发抖,时间像海底的水,一分一秒都是甜蜜的折磨。

她仍是一动不动,在一种几近狂躁的静谧中,她感到头发被拨开,后脖颈上传来一串极细极轻的吻,好像儿时在池塘里游泳时被无数小鱼吻的感觉。一时间,她心里毛毛地下起了雨,一脸无助,慢慢地转过身来,双臂钩住他的脖子。她的双唇立即被捉住,被蛮横地分开,他的舌头进来,等待着她如火的回应。她整个身体被紧紧地搂住,几乎要窒息了。

次日醒后,可心觉得整个人浸在春风里,心里开满了鲜花,装满了花蜜。她穿着睡衣跑到阳台上,神经病似的"啊……咿……嗨……呦……"地大叫了几声,似乎想和人分享些什么才好。可心想,这大概就是恋爱的滋味吧,它虽然来得晚了些,但毕竟还是来了。可心不知道振飞怎么想,她私心里觉得这种感觉应该是相互的。如果振飞不喜欢她,怎么会那样吻她呢?她沉浸在一种巨大的快乐中,像每一个刚尝到两情相悦滋味的人一样。

可心在一家小报供职,每周负责四个page的时尚生活版面和四个page的国内外旅行版面。忙起来忙,闲起来也挺闲的,总体来说没什么很大的压力。每周去报社四次,而且上下班不用挤高峰时段,可以近中午才进报社,晚上则工作得晚一些,时间自由安排,只要把活做好就行了。所以振飞说,可心的工作像是玩一样。从相互打电话这一点就挺能说明问题,振飞打电话找可心,可心总是得闲的,可心若是打电话找他,多半他都很忙,让可心觉得自己是个闲人,耽误了忙人工作,无端受了委屈。

振飞在市中心的一栋商务楼上班,楼下颇有些像模像样的小馆子。振飞的应酬频繁,不过两个人一个星期总能找时间下次馆子。有家湘菜馆子两个人都很喜欢,可心尤其嗜食里面的酸豆角,所以振飞每次总多点一份酸豆角,临走时让可心打包带回去吃。有时吃完晚饭,振飞还要加班,可心就提着一盒酸豆角,送振飞到他们商务楼下,然后自己去搭公车。可心走出去五六十米,回头看看振飞还站在那里看着她,心里一暖,反而不走了,索性隔着窄窄的马路和单行道上的车流,与振飞对望着。振飞一笑,这才转身走进楼去。

转眼到了年底,可心要过生日了。振飞说:"我记得你有次对我讲起翻译家杨宪益的事,说你很羡慕他小时候和妹妹去书店买书,看到喜欢的就指一指,由后面的仆人拿好,末了一块去结账。这样吧,我们一起去书城,我给你当一次书童,帮你结账。只要回去的出租车能装下,随你买多少,你觉得这份礼物怎么样?"

可心的生日因和新年很近,人们在辞旧迎新的喜庆忙乱中顾不到想起这事,加之父母不在身边,所以一直以来她的生日就没怎么过过。可心也不是很喜欢借机聚众热闹,向来这个日子倒也清静惯了。如今听振飞这么一说,竟有些感动起来,说:"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经不起宠的。"振飞说:"我觉得你内心还是个小女生的样子,纯得很,难得宠一宠也不算什么。再说了,买些书算得了什么呢?"可心一笑说:"难得的是你有心记住我无意中说的话,我以为你满心都是你的客户,把我当解闷的呢。"振飞作势要弹她的脸,唉声叹气地说:"好心不得好报啊!"

星期六两人一起去买书,可心挑了几本,振飞看到有自己喜欢的传记和画册,也拿下来放在手提篮子里。可心笑他:"你这不是拿着自己的花献自己的佛吗?我明白了,我成了你的顺水人情。"振飞刚想驳她,忽然手机响了,是公司的事。他抱歉地对可心说他要赶回公司,让可心先买着,回头跟他报销,说着就走了。可心见他走了,一下子也懒懒的,无心于此,买了两百多元书就回去了。后来振飞问她要购书单,一看统共才十几本书,笑说:"你这是替我省钱呢,我的预算比这个多。这样吧,下个周末我们去杭州,把你省下的钱用掉。"



可心的初夜


温柔而又残酷,像生活一样出乎意料。

《儒尔和吉姆》


忙碌中眨眼就是周末,振飞从办公室赶出来的时候,南站去杭州的火车刚开走一班。于是,他们改坐体育馆门口的大巴。振飞曾对可心说过,他因老出差,久而久之养成了个好习惯,只要一上飞机就能睡着,而且睡得还格外沉。振飞在大巴上也睡着了,可心把两个人之间的扶手扳起来,这样他们之间就没有障碍了。她把头枕在振飞胸前,一手搂着他的腰,闭起双眼听着他的心跳。振飞的心跳均匀而有力,可心觉得那是一只神奇的水泵,抽压上来的是她的幸福,不,是他们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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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可心的初夜

可心在没有遇到振飞之前,会时而想到性事。在无法入睡的深夜,她会想着那些分外出格的影像和声响,自知轻重缓急地爱抚自己到高潮,然后深深睡去。

在认识振飞后,有了这么一个具体明确的对象,这一套流程却反而被弃置不用了。不知为什么,可心无法想像和振飞那样,她能体会到的,只是接吻爱抚中的性感,却无法延展到具体的下一步,仿佛那些清晰的春意图片是另外一个世界,而他俩之间是模糊不清的。网络上的性是无马赛克的,但生活中的爱情不可能清晰成那样,爱多半来得朦朦胧胧的。

该来的时候自然都会来的,可心这么想着,便在振飞的胸前沉入了梦乡。

振飞有一张西湖宾馆的贵宾卡,可心见他在前台很笃定地开了一个双人间,心跳加速起来,但又觉得事情迟早会是这样的。放下随身的背包后,振飞说肚子饿了,拉可心出去吃饭。振飞对宾馆附近的地形很熟,从宾馆出来,他们打车到不远的小山上。很多灯火辉煌的饭馆横在山腰,酒旗翻飞,各个馆子的生意都颇热闹。可心跟着振飞走进那家看起来生意最好的"农家乐",振飞向可心介绍说这里的土鸡炖汤、清炒石蛙和百合野菌子是招牌菜。可心不挑食,又不喜欢点菜,他们上馆子向来是振飞点菜,所以可心还是让振飞点。

振飞点了招牌菜,又加了个"碧玉海鲜煲",还要了瓶十年陈的女儿红。可心不知那"碧玉海鲜煲"是什么菜,菜上来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把一个中等大小的冬瓜去了皮,镂了些翠翠的花纹,又去了囊,把烩的海鲜豆腐搁里面后上笼蒸出来的。红黄青绿白,色彩夺目,清香四溢,还没吃,可心先就叫起好来,等吃下肚去,连叫好也忘了。振飞因生意场上的训练,早已是"酒精考验"了。而可心不善酒,浅浅地喝了一杯就告饶,说再也不行了。

吃完饭,看看时间还早,振飞问可心想去哪儿。可心说想去断桥走走,正好消食。于是两人叫车到断桥。断桥一年四季都热闹非凡,虽已是初冬时节,桥上依然人流自行车往来不息,笑语歌声不绝于耳。西湖边的灯火金黄璀璨,像是一圈爱凑热闹的老虎的眼睛。天上一弯残月荡在湖心,似乎和俗世欢快的气氛格格不入。

可心挽着振飞的胳膊,看着他侧面的眉眼鼻子和干净的鬓角,闻到他身上的酒香,觉得他的种种自己心里都喜欢,吃吃笑说:"每次吃到精致的好东西,我就觉得人生美好,夫复何求。"振飞故意正了正脸,故作严肃地说:"你要求的东西多着呢。孔子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所以你首先要想想今晚该如何好好地伺候我。"

一阵寒风吹过湖面,可心觉得酒意翻涌上来,又听振飞这么说,把手从他臂弯中抽出来,说:"你不讲好话,一定是喝醉了。"振飞又把她的手放回去,笑说:"我讲的都是好话。"又说,"天怪冷的,我们都穿得不够,还是回去吧。"可心还在琢磨他刚刚的话呢,那时他们已沿着断桥向湖心溜达出好几百米去,入眼的湖和桥都不像熟识的西湖和断桥了。她想想罢了,这实在不是个看景的时候,加上夜深风寒,便跟着振飞搭车回宾馆。

振飞让可心先去洗澡。可心洗完了,穿上睡裙,又披上宽大的白绒绒的浴袍,躺在靠外的一张单人床上假装看电视。她心里小鹿乱撞,自问:"是这个房间吗,105室,将会刻入自己的生命?"

振飞洗完出来,光着上身,把浴巾系在腰间。他头发湿湿的,看着反而比平时还年轻些,胸肌很厚,肤色和脸上一样黝黑。可心觉得自己脸上红起来,腰一低,像泥鳅般"哧溜"钻到被子里。振飞躺到她的床上,隔着被子抱着她,亲吻她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说:"小坏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偏要折磨你。你先睡吧,我包里还有份计划没写完。"可心不知怎的,失望极了,好像她费了老大工夫爬到山顶,做好必需的心理准备,等着套上绳索纵身跃入深渊里的碧绿涧水,可"蹦极"却被无故取消,活动内容改为在山顶静坐冥想一样。她不由得娇嗔道:"为什么?是不是我不好看、不性感?"

振飞又亲她冰冷的鼻尖,说:"你不好看、不性感,我为什么老是约你?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有几根肚肠我都知道。我想再等等,再等一段时间,那时的感觉会更好。你相信我。"可心想着他的话,把头转向外边,笑说:"我想,一万对男女私处一室,也许只有我们会这样。"振飞说:"你可别得意得太早了,说不定明天早上,我就狠狠吃掉你。"可心把头转过来,向他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满腹委屈地问:"为什么我们两个人中间,只有我心里像翻江倒海般的折腾,你却那么镇静笃定,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振飞反问:"那又有什么不好呢?"

到了第二天,振飞还是规规矩矩的,在宾馆餐厅里吃完早饭,带着可心去云栖竹径。冬天的云栖竹径,不似往日般绿意森森、流水潺潺。不过振飞是个很好的玩伴,一路说说笑笑,还不停给可心讲解这是什么鸟、那是什么树、放生池是怎么来的、山顶的庙又是哪个朝代的事。可心笑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似的?"振飞说:"我们老家虽说是杭州市里的人,但有个姑姑住在九溪十八涧。我小时候常来玩,对这一带的一草一木、一房一舍都是有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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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han 发表于 2008-2-10 19:22:42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章 爱情的一个试验品

从杭州回来后,振飞为手头的一个案子到西安去了一趟,回来后打电话约可心到"湘味馆"吃饭。他们照例点了两个人都喜欢吃的剁椒鱼头、腊味合蒸和两份酸豆角。那家店里菜的分量给得很足,三个热菜加换着花样点的凉菜,两个人吃着不多不少正合适。

振飞的电话很多,常常一顿饭被打断四五次,可心慢慢地倒也习惯了。那天才吃到一半,进来一个电话,因为坐得近,可心听到是个女声。但反常的是,一向在电话中滔滔不绝、口才出众的振飞忽地变了脸色,不一会儿,他便起身走到餐馆外面去了。可心不知端倪,也不饿,就从包里拿出一本村上的小说,假装看书,看着看着却也看进去了。等了一个多小时,菜都凉了,振飞才回来。

可心见振飞气色不安,便问他到底怎么了。振飞也不隐瞒,失神地看着剁椒鱼头上鲜红的细碎小辣椒,说:"是我前妻来的电话,说她和男朋友分手了。"可心知道,关于那位在美国的前妻的话题几乎是个禁忌。她也曾问过一次,振飞只是说欧阳和可心正相反,是那种小鸟依人型的。他们从中学开始恋爱,后来欧阳考入浙江美院,两人一毕业就结了婚,一起去了美国,再后来前妻外边有人,提出离婚,又说离婚对他打击很大,觉得向来顺利的人生跌了第一个惨痛的跟头,所以他不愿提起旧日伤痕。可心当时听他这么说,仿佛已是他屋里的人,完全站在他的立场判断事情,疼着他的疼,自然永久地关闭了这个话题。不想如今,这位欧阳主动出现在他们面前。

振飞一直处于一种非比常人的忙碌状态,或者说他给可心造成的印象是这样的,所以在可心和振飞之间,向来是振飞打电话给可心。可自从那天的晚饭后,振飞连着一星期没有打电话,也没有短消息或是电子邮件。可心下意识感到是因为他前妻的那通电话,因此略略赌着气,忍住也不打过去。

又过了一周,可心飞到海口去采访世界模特大赛,同行的还有其他媒体的记者,热热闹闹的一大群,都是极能插科打诨、制造段子、转播段子的人。天蓝蓝,水清清,美女个个蜂腰长腿、顾盼生姿。在外面的一团被夸张的声光色影里,可心落寞沮丧,食不甘味,夜不成眠,内心抓狂,她简直不知道这一手一脚可以做些什么。她直觉现在应该退后一步,给振飞回旋的余地,但她不知道这后退一步竟是那么痛苦不堪。

整整一个月没有振飞的消息,可心也不问为什么,她觉得问和不问是一样的。既然当初追她的时候是他主动,现在撤退了,他主动沉默,也再自然不过了。

两个月过去了,天气渐渐转暖,可心心冷如冰,日子过得如同行尸走肉。有一天她收到振飞一封简短的没有抬头的电邮:

真的非常抱歉。

但欧阳没有我活不下去,而你是个坚强独立、知书达理的好女孩子。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你就把我当成你爱情的一个试验品吧……

振飞

可心非常突然地辞了职,她告诉妖妖她要一个人去看黄河。妖妖已经听"爸爸"说起夏振飞复婚的事,前后一对照,心里马上一清二楚了。她说:"去吧去吧,城里简直闷死人了。"妖妖要和可心一起去,但她在圣诞节前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她和"爸爸"在春节举行了合乎"爸爸"身份的中西兼容的婚礼。可心送了条绣遍小金凤的藕色旗袍,妖妖在仪式后晚宴前的兴国花园里的冷餐会上穿了一个小时。

婚后,"爸爸"霸道地说供职媒体的各路美女都跟高级交际花似的,时间一长,气质全坏了,让妖妖别去上班了。妖妖心里也挺乐意做个全职太太的,所以她现在整天闲在家里看韩国电视连续剧。可心说这次她想一个人去,妖妖说也好,她留在家里守着肚子里的小赵。

毕业后,可心第一次这样一个人到远方去旅行。她崇拜的毛姆说:"失恋的时候一个人到海上漂泊,看着无边无际的蔚蓝色海洋,一切都会过去的。"可心想,如今她到源头处看看蓝色冰川下涓滴而成的河流,流经草原花湖、黄土高坡,聚气成势,咆哮着切开大山,一路奔腾而下,也应该可以消解痛苦,镇痛止血了。

振飞说得不错,她其实是个外柔内刚的人,一个人生活的能力很强,许多事情不是她做不到,而是她从没有想过可以做。她大大低估了她生命的多样性,低估了她获得幸福和痛苦的可能性。

她到书店买了一本最新版红封皮的中国地图册,带上所有的积蓄,坐火车到青海,一路搭车投店,沿着黄河游走了两个月。

她晒黑了,本来匀称丰满的身体在长途的步行中变得精瘦。她吃得极其简单,仿佛古时的囚犯在国家西部的流放途中、在几千里以外的劳役中、在纯粹体力的消耗中,更容易忘却曾经的痛苦似的。

她有时坐在河边想,如果生命里没有振飞这个人,她也许永远不会有这次旅行,她会一直安逸地生活在庞大虚无的城市里,以为那就是中国,那就是生活。现在她才睁开眼睛看到,绝大部分的中国在她生活城市的外面,天高地远,银河垂地,草长莺飞,马嘶风烈。她看到甘南、陕北的人们靠着天、靠着河播种收割,他们肩挑着木桶在黄河里汲水喝。亲人走了,村里的人们跪在黑夜的河岸边放下一盏盏冥灯,让灵魂随着河流长长远远地顺水而下,像一首太古时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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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han 发表于 2008-2-10 19:23:18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二章 以爱的名义

那么振飞对她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可心想她在二十四岁时是无论如何看不清楚的。也许到了四十岁,她才能看明白这些人和她生命的关系、她的生命和时代的关系,想到这里,她希望自己老得快些。

钱袋马上就要见底,她使自己相信已经忘了他,于是回到原来的城市。可她下意识里做的第一件事,居然仍是抱着侥幸心理看看有没有他的电话留言或是电子邮件。没有,什么都没有……一下子,可心觉得自己成了没有心的人,在黑夜的河中顺流而下,逐渐没有了呼吸,失去了知觉,重重沉到冰冷的水底。她根本没有忘记他,她不可能忘了他,她远远没有越过刀锋,没有得道彻悟。

她没告诉任何人,坐火车去杭州。

火车上坐在可心边上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商人,半秃着头,吊梢眼,喋喋不休地向可心介绍他在杭州郊区的胶鞋厂如何在美国打开了市场,又问可心是否一个人到杭州去旅行。见可心说是,他马上自告奋勇地要做可心的导游。可心低头并不看他,只是直截了当地问他是否想跟她上床。

那商人倒讪讪起来,搔着脸说不出一句话来。可心说她只有一个条件,要住西湖宾馆。那商人倒也不傻,看这架势,心里一咂摸,就知道遇上个想不开的干净货色。他两眼放光,高兴得语无伦次起来,说:"这,这,这太好办了,不过我们下车先去好好吃一顿。"

那个男人把可心带到一个金碧辉煌、上下三层的食府,开了个小包间。他想补充战斗力似的吃了许多海鲜,见可心不怎么动筷子,便匆匆叫车到宾馆。五一节前的淡季,那间房空着。月光把床单映成淡蓝色,堤外湖水拍打着石岸,在寂静的夜里听着,仿佛水波就拍打在床头。男人去洗澡了,可心脱掉白色衬衣、白色bra、黑色短裙和内裤,双手靠着大腿,直直平躺在大床上,闭上了眼睛。初夏夜晚的凉风拂过肌肤,居然瑟瑟发抖起来,从心里开始的颤抖。

那个男人从浴室里出来,见玉体横陈,高兴得什么似的。可心不知道第一次居然是这样撕心裂肺的痛,她感到身体里有一块晶莹剔透的东西"啪嗒"一声四分五裂,碎成粉末,让人不忍细看。那个商人显然没有得到足够的乐趣,愤愤说:"干!装成那样,好像处女。你如果是处女,我给你一百万!"

眼泪滚滚地从可心的脸颊滑下来,浸湿了冰凉的床单,她知道她是以爱的名义这么做的。



诺曼底,声色现场


生蚝的鲜味可以停留在口腔中十五分钟而不散。所以开一瓶冰冻到六度的白葡萄酒,不必什么名酒,Entre-Deux-Mers区的货色就可以。在风和日丽的树阴下,来一打Belon或Speciale的生蚝,也不必什么厨艺,生命就是那般美好。

彼得·梅尔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李后主《浪淘沙》


却说依桥到了巴黎,着实忙了两三个月,忙得喘不过气来,只匆匆给家里写了几句话,发到姐姐依苓的电子信箱里,算是报了报平安顺利。法国这头,一开始是些居住证、学生证、医疗保险、银行开户等法律、生活上的手续。依桥虽通法语,却不知法国人的做派,只听说他们浪漫,实不知他们这么喜欢各种繁琐冗长的手续运动。她好不容易paperwork都办好了,接着又要对付学业了。

依桥的这个学校几十年前就和国际接轨,采用英语授课,只到了第二学年才有几门法语的选修课,所以一个一点法语也不会的人也可以在这里拿到毕业证书的。这个学校在专业圈子里排名极好,所以里面的学生多少有点鼻孔朝天、自以为是,当然还都是些普通意义上聪明的新经济人罢了。

这个学校向来是在金融领域里独占鳌头的。依桥虽不笨,但大学里只学了文科简单的高等数学,在国内公司上了两年班,也没有接触过太复杂的报表,因此看到第一学期课表上的会计统计和银行金融学及各科教授发的厚厚案例,心里直发毛。加上学校又在巴黎郊外的小山村里,依桥到了法国三个月,竟连卢浮宫也没去过,更不用说去看比她早一年到法国,目前正在巴黎实习的胡小雨了。

学校的课业排得仿佛不想让人睡觉似的,好不容易对付完《市场战略学》教授厚达百页的案例分析,《国际法》女教授的期中小考又到了,没有重点,厚厚一本原版书放在桌上,像一枚定时炸弹,时时提醒人没有几天了,又要上断头台了。与此同时,心里还要惦记着《组织行为学》教授布置的小组讨论,总要做好自己的那份活吧,不然要被小组里其他国家的同学批评--依桥觉得伤面子不说,还隐隐地有损国格。另外,教《技术管理》的那个荷兰人虽然英俊和蔼、风度翩翩,也不限交论文的时间,可终究是要写的,素材终究是要到网上、图书馆里去找的。

依桥每天睡眠不足四五个小时,全靠周末补回来些。她心想,学校无非是要强调这一点--人生如此短促,要想出人头地、锦衣玉食、活得丰盛些,就得比常人多担待点,偷懒是没指望的。

到了第二学期,依桥才算适应了学校的课业,虽然还是喘不过气来,但知道了做事情的方法和节奏,接下去就容易多了。课倒是排得不那么紧了,可大家心里都在想着即将到来的暑假实习,实际上这就是在预演以后真正找工作的状态,而这比做案例分析还难,不是用功了就能找到的。众人纷纷开始撰写自己的简历和求职动机信,想尽各种办法,把自己辉煌的一生和对企业的价值浓缩在两张A4纸上,然后各自上网,在自己身上插上草标,坚韧不拔地向世界各地发信,兜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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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han 发表于 2008-2-10 19:23:55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三章 两根长棍面包

依桥运气好,才发了两百来封信,就收到了欧莱雅巴黎总部的面试通知。去面试了四次,对方通知她暑假去该公司香港分公司市场部实习三个月。一般来说,实习期间表现出色,就很可能在毕业后被公司吸收进去。欧莱雅是女孩子喜欢的时尚奢侈品类的公司,依桥的一帆风顺让她的同学们羡慕不已。依桥自己也得意非凡,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学校里有不少亚洲面孔,有些三四十岁的日本、韩国进修生多是带着家眷,住在学校门口的四星级酒店里,看上去早已进入该校青年学子毕业后向往的阶层。还有几个差不多和依桥同龄的中国学生,个个都有过人之处。有时,依桥也会和他们一起搭车去中国城采购葱姜蔬菜肉糜、广式卤鸭掌、荷叶叫化鸡、芝麻糖饼、方便面、豆腐、米醋、黄酒、玫瑰香肠、水晶梨、鹅油酥……林林总总一车子,回来包饺子,吃饭聊天,不过说到底还是各管各的。

依桥的同班同学、法国人雅克因正在学习中文,便商量着和依桥互帮互助,每星期各自和对方操练一个小时对方的母语。雅克长得奇俊,高大时髦,栗色卷发,眼睛碧蓝,睫毛像两把小刷子般向上翻卷着,嘴唇鲜红,轮廓性感,听人说以前还被拉去拍过《Vogue》的封面,在T型台上做过华伦迪诺的模特,后来家人一致反对,且商学院的通知书又到了,这才作罢。雅克喜欢依桥,依桥心里也知道。在法国,喜欢就是喜欢,上了床,才知道那是不是爱。雅克当然想爱依桥,依桥想着要报复建曾的决绝,便找了个周末和雅克去诺曼底玩。

雅克家在诺曼底靠海的渔村里有栋房子,算是乡村里的别宅。依桥还是第一次来诺曼底,见是个几百户人家的小村子,家家院子里都艳艳地开着各色玫瑰和绣球花,屋顶做装饰地盖着厚厚的茅草,村头有池塘,浮着翠翠的水田芥,不觉心里喜欢。村里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子路,路的尽头有一个色彩鲜艳的儿童游乐园、一个出租风帆划艇的运动商店和一个修理渔船的铺子,再外面就是白色沙滩和碧蓝的海了。

六月头上,大西洋的水温尚不足以诱惑人下水,但依桥到法国之后一直受制于学习的压力,如今放眼出去都是海,任海风几千几万里地吹过来,她禁不住深深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仿佛到法国后这么久一直都没有好好呼吸过似的。风中咸咸腥腥的海味打开了人禁锢已久的感觉末梢,她对雅克说她想下水游泳。于是他们回去换好游泳衣,带上浴巾,重回海滩。

虽是正午,太阳也只温热了大海表面半米厚的水层,依桥和雅克一下子扑进海里时,都不由自主地打起颤来。又有忽一激灵的兴奋,于是两人甩臂游起来,身体尽量贴在水表面,慢慢地适应了水温。

远远的海平面上有一艘铁红色大轮船,正向海峡那头驶去,另有一艘渔船向他们驶来。近了,雅克见是自己认识的保罗老爹和他儿子,便踩着水大声和他们聊了一会儿。依桥听到雅克说,等会儿回去要到他们摊子上买些海鲜。接着,渔船"突突突突"地开走了。

他们又向外海游去,不知水深多少,海水越来越蓝。约莫游了半个小时,雅克笑说,想不到依桥的耐力和速度这么棒,又说,海水到底还是不够暖,怕时间长了,手脚会抽筋,建议往回游。依桥过足了瘾,又在水里手舞足蹈、左右翻转了一阵,才跟着雅克往回游。

游出来的时候顾不得四下张望,回程时依桥看到,其实那海滩两边不远处就是百丈的悬崖。悬崖顶上有些红顶白房子,隐隐看着像是玩具。悬崖的岩壁笔直如刀切,在不同日光下,岩壁色彩多变,最美的是涛声里成群的白色海鸟顺着黛青脂红土黄的岩壁飞,像是在重温宫崎骏的童话。近海有不少大岩石,蜿蜒伸进海里。岩石边上的海水里似乎支着些整齐的架子,因海水起伏看不真切。雅克说那是渔人放在海里养生蚝用的,说得依桥顿时馋起来,好像尝到了鲜美滑嫩的生蚝滋味。雅克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笑说:"我们一会儿去挖生蚝吃吧!"依桥一听,乐坏了。

他们游到岩石边上,爬上去,只见灰白壳的生蚝、紫色的牡蛎和肥美的深色圆壳海贝都紧紧地附在凹凸不平的岩石表面上。他们身上没有刀具,雅克便趁手找来两块石头,教依桥顺着岩石切角,小心地砸下生蚝,再拂去微微蠕动着的蚝肉表面上细碎的白壳,然后托在手里,一口而尽。依桥连声赞叹其新鲜滑美,只觉得那种滋味就叫"幸福",它逗留在嘴里,久久不散。

两个人接着又敲下几只牡蛎和圆贝,把肉挖出来吃。那牡蛎单是一个"鲜"字,倒还罢了,只是那贝肉,既有质地又入口细嫩,让人吃不足厌。依桥说从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雅克说当地好些人经常带着小刀小桶过来挖生蚝,拿回去做晚饭,又好吃又壮阳。依桥笑说:"你们法国人呀,什么都是壮阳的!"雅克笑笑不驳她。两个人尝了个鲜,便又下水,游回岸边,用大浴巾擦干了,怕着凉。

雅克到保罗老爹的鱼铺子买了刚打回来的两只白皮大海蟹和一箩筐牡蛎,又到旁边的菜摊上买了些小圆葱、土豆和两瓶当地人做好的半成品的蔬菜浓汤,回家的路上经过面包店,再买了两根长棍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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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han 发表于 2008-2-10 19:24:28 |只看该作者

第十四章 崇拜非理性的事

他们回到家里,匆匆淋浴。雅克看时间还早,便煮了两杯红茶,放在阳台上,然后带着依桥上下参观房子。这是所建在山坡上的三层房子,底楼是客厅和厨房,二楼三楼都是卧房。屋子前面的院子也是一块坡地,种着苹果树、石榴、柠檬和玫瑰。坡地地势稍平坦的地方支起了一张白色大理石的长餐桌,边上放着几把靠背椅子。

雅克又带着依桥走到屋子后面,穿过一个种满杂花的院子,走进另一间独立于主屋的红色建筑。雅克解释,说这是他母亲的画室。依桥进去四下一看,发现是个三面都是落地窗的宽大房间,采光极好,另一面墙是整整一墙的书和画册。主人的书桌和画架都放在窗前,架子上是一幅未完成的水果静物。

依桥问:"这么说来,你的母亲是位画家?"雅克笑说:"我母亲爱画画是跟我外婆学的,纯粹是兴趣。我父母都是牙医。"依桥又问:"那挂在客厅里的四季工笔花卉都是你母亲的手笔了?"雅克笑说:"那都是她年轻时画的。现在她的风格变了,表现越来越自由了,对那些工笔画渐渐看不上眼了,还是我父亲硬要留着的,说是岁月的纪念。"说着雅克拉起依桥的手,到正屋三楼的阳台上去喝茶。

雅克家的房子本来就地势高,如今又上三楼,坐在阳台上像是坐在剧院的小包厢里,村里的屋子、院子、小广场、电影院、教堂、钟楼和远处的海景组成了一个话剧舞台,在"舞台"的街上,一个推着童车的少妇正在和咖啡店老板娘闲聊。海风阵阵吹来,依桥抬头看蓝天,见天空中一团团如絮的白云迅速飞流过去,其速度之快,像是电影特技。黄嘴白翅的大海鸟从低空掠过,发出"----"的叫声。雅克温柔地摩挲着依桥的手背,问她在想什么。依桥转过头来,笑着说:"也没想什么特别具体的东西,只是觉得好。难道在这样的环境里,你还要我想技术管理的论文?"雅克也笑起来,说:"让技术管理见鬼去吧!"

喝完浓甜的红茶,依桥随着雅克到底楼厨房。晚饭准备起来相当方便。雅克把圆葱、牡蛎和海蟹放进大锅里煮,水沸之后,又加白葡萄酒用小火煨着。与此同时,他又热了热蔬菜浓汤,用小锅子煮熟土豆,去皮、切开,放在色拉盘中,再撒上盐、欧芹、百里香,淋上一点葡萄果醋和橄榄油,最后打开一盒鱼子酱罐头,把鱼子酱放在土豆色拉边上。依桥想打下手,却实在没什么可帮忙的,只好帮着在客厅的桌上摆放餐具。雅克手脚相当利索,半个小时后,一切就弄停当了。

红日西下,海天一色,淡淡的玫瑰灰。客厅窗子开着,空气丝丝凉下来,雅克三下两下点起了壁炉里的火,把收音机调到Nostalgia台,又陆续端上菜来,打开一瓶当地的白葡萄酒,将两个人的酒杯斟满。杯中的酒透出迷人的琥珀色,因酒是冰镇过的,酒杯外壁上立时泛起极细的雾珠。锅盖一开,顿时一股带着浓郁酒香的海鲜味飘出来。鲜香味一直飘到街上,两人听到有路过的行人说:"是谁家在做白酒煮牡蛎,真香啊!"雅克不禁得意地笑出声来。

被依桥虚腹以待的海蟹和牡蛎一点也没让她失望,那种新鲜滋味,简直说不出,和海边岩石上的生牡蛎相比,又是另一番天地。屋内炉火"噼噼啪啪"作响,烛光摇曳,窗外沉沉地黑下来。两个人拿面包蘸着鱼子酱色拉,又把海鲜吃得干干净净,还喝光了蔬菜浓汤。酒足饭饱之际,依桥想,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接下来的事该是多么自然的啊!就像两个孩子在野地里疯跑了一天,终于要在芦花飘飘的河畔睡下,相互拉着小手,让星月照着他们的梦。

他们喝着酒闲聊着。依桥看到雅克眼里的欲望之光一星一星跳动着,她对于两个人正在瞎聊的话题一点也不上心,脑子里暗自想着法国人对壮阳食品的迷恋,不觉眼波中溢出笑意。

她没有为自己不爱雅克而感到抱歉,因为这不是一件她可以控制的事情--想去爱一个什么人,就能身心相随地爱上!

她反省着自己到底有没有爱的能力,她相信她是可以不顾一切去爱的。但丘比特是瞎子,爱情是盲目的,她的脑袋受着最理性的教育,心里却疯狂地崇拜非理性的事。

她心里清楚,如果她和一个她还没有爱上的人上床,那她永远也不会爱上他了。

多么遗憾啊!可是火烧眉毛,只顾眼下:没有爱可以做,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图一时的感官享受了。她饶有兴味地猜想着,接下来雅克会怎么样呢?

窗外传来阵阵涛声,院子里果树间浮光霭霭,月亮早已升起来,光华四射,气韵高洁,让人不能逼视。雅克静静看着依桥,好一会儿,他欠身吹灭了蜡烛,过来把她横抱起,一步一步走上二楼,把她放在一张维多利亚式的大铜床上。床顶垂下红纱帐,锦垫高高的,枕被皆红。雅克帮依桥把鞋子、裙子、内衣褪去,在她脚背上吻了一下。依桥闻到他身上雄性的海洋的森林的篝火的味道,心里一颤,闭上了眼睛……她感到雅克把她翻过身来,用手轻轻地在她柔软的头发上、光滑的背上和小腿上按摩起来。

无意识中,她发出破碎的呻吟,仿佛浮在白天遨游过的海里,阳光直下,浑身的骨头都快化掉。她希望雅克的手会抚过她的乳和她私密的花园,但他故意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依桥忽然之间懂了,原来性感是那一股在风中的细微骚动……烟火明灭,软玉温香,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或是永远及不到的撩人,那一刻竟然比真实还动人。

完全在想像中,她想像着身后的他慢慢进入她里面……于是野火温温腾腾地烧起来,她哑着嗓子说:"喂,傻瓜,过来吧!"只听雅克温柔地说:"你太娇小了,怕你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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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巴黎的小雨

如此欢洽的诺曼底周末,自然会有下一次,再下一次。


巴黎的小雨


她摊平报纸,翻到求职栏,人求事或事求人:代表了这世界最强烈的冷暖和无法自主,但是最能反映人生真实性,她积极参与。

苏伟贞《陌路》


"我一直在想……是什么东西使得巴黎如此令人不可思议呢?"

"坦白地说,我也不知道。那是一个永恒的秘密。那与法国人的性格有关系,我猜想。这儿是自由和宽容的范例,对生活的乐天主义……"

欧文·斯通《渴望生活》


依桥有一次坐地铁到巴黎市中心看电影,看到隔座靠窗坐着个女孩子,半垂着头,头路干净,黑发柔顺而下,袖口外露出的手像是半透明的玉,样子非常安静,甚至安静得有些让人心疼。依桥心里一阵急跳,以为是胡小雨,再一看,竟然真的是胡小雨!

依桥顾不得巴黎人小声说话的习惯,扯着嗓子大叫一声"胡小雨"。小雨抬头一看,见竟是殷依桥,穿着白衬衣牛仔裤,衬衣的领子翻起来,领口下松松系着天蓝色纱巾,一头微卷的栗色长发松松披在肩上,神采飞扬,面带桃花,简直帅极了。小雨乍惊乍喜,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她起身,让过两个裹得花花绿绿的肥胖的中年黑人女子,走到依桥面前。两个人兴奋地抱住,入乡随俗,行了个法式的左右贴脸礼。刚刚相互问了几句"你几时来的,住在哪里,电话是多少",便到了蓬皮杜中心,依桥要去看电影,于是两个人约好下次一起去游车河,然后依依不舍道了别。

说巴黎地铁里的胡小雨看着让人心疼,倒不如说她穿得破旧,模样穷酸。小雨当年也是师大花旦之一,可在巴黎的上下班大军里便成了个一点也不起眼的亚裔女孩,湮没在人海里。说她看着让人心疼,是因为她黑乌乌的直发夹在耳后,耳垂圆圆的,露出白生生清秀的脸庞,眼睛要么看着窗外,要么垂下视线,安安静静。人们几乎马上可以断定,她不是这个城市的游客,她没有那种浮在面上的兴奋躁动和新鲜好奇,她生活在这里,在这样一个让全世界唏嘘不已的城市里,她没有故事,或者说,让人觉得她也许有故事,但那些故事埋在她心底,只属于她一个人。

巴黎的房子永远是难租的,仿佛是想给在这个世界之都寻找浪漫和艺术的人们当头一棒--现实而又沉重的一棒。还好小雨到巴黎既不是来寻找艺术,也没有想到什么浪漫,小雨是来上班的。或许小雨心里面多多少少还藏着些亲近艺术的意思,但她知道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自己只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向那边望一望。

四月的一个早晨,小雨坐电梯到地下一层去扔掉生活垃圾,又坐电梯到地面一层,走出公寓大门,直奔街口的地铁站。地铁站就在塞纳河边,是露天的那种,要坐好几站才会钻入地下,而在这之前一路都可以看到河景。天阴阴的,看来要下雨的样子,河水的颜色也因此绿得不太明白。小雨习惯性地在免费报栏里取了一份地铁日报,在等车的时候、上班的路上闲看看。有时候小雨抬起眼睛,看看四周的人们,同一个街区,同一个地铁站,每天等同一班地铁,应该就是同一拨人,可小雨发现自己一个眼熟的也看不到。可能是自己对西方人的脸还不敏感,可能是自己在地铁里总有些心不在焉,小雨自己也不明白,也不想去穷究为什么。她有些微微的头痛,她知道是因为昨夜的心悸。

小雨的房间在巴黎的留学生中算得上是令人羡慕的。高尚安静的十五区,临着河,宽敞现代的公寓大楼,大厨房、大阳台、大客厅,小雨的几个同学来吃过饭后,无不羡慕她的好运气。小雨在法国南部读书的时候听到不少凄惨的找房子的故事,所以到了巴黎后自然把要求降到最低,只要可以栖身就行了。想不到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太太看中了小雨公司开出的住房补贴证明,在一百多个来看房子的年轻人中,把房子租给了小雨。但老太太说,她自己晚上睡在附近的另一间小公寓里,白天要和小雨合用这里的客厅和厨房。小雨想想自己白天上班,也碰不上老太太,加上没有其他的选择,马上就答应了。

后来小雨发现老太太也不是真要合用客厅和厨房,只是每天要过来检查两遍房子的状况,看有没有弄脏或是损坏她的家具和地毯,把她发现的蛛丝马迹都工工整整地一条一条写下来,贴在冰箱上。有时候兴致好了,也把小雨的"斑斑劣迹"写成一封短信,寄给小雨的公司。小雨公司里的同事一看信就明白了她的房东老太是个闲着没事、喜欢无理取闹的偏执狂,吃饭时取笑一阵后,不免也有些同情小雨,甚至有人说,会替小雨留心一下,有没有独立的单人间。但也只是说说,渐渐就没了下文。

从郊区开来的地铁进了站,小雨习惯性地登上第二层,可以坐下来,更清楚地看到塞纳河和河边停着的漂亮游艇。可是她实在困倦得很,索性闭上双眼,也不敢真睡着,坐几站到铁塔下面,还要换另一个方向的地铁呢。她想起昨夜睡梦中听到的屋里的响动就有些后怕,大门明明是随手锁好的,可能是心理作用,知道别人也有房门钥匙而产生的不安全感,也许晚上用一把椅子抵住门,心里就会踏实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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