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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百鬼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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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0:42:59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jeniccaloh 于 2014-5-6 21:23 编辑

犹豫了相当久才决定在这里转载这个故事。
其实这部小说不长,是由几个短篇组成的,给我的感觉就是刚刚好,作者文风也很简洁,很和我的胃口XD
希望诸位看官欣赏。

==============
《百鬼集》
作者:九鷺非香


文案:

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只恶鬼
她有一支笔,带着一个飘渺的愿望,穿梭在不同的空间之中
记录着许多“鬼”的风花雪月……

女主独白:
白鬼,既是我的名,也是我手中这支笔的名。收齐一百只鬼后,它将替我圆一场千年遗梦。俗世沉浮,岁月荏苒,我不知穿梭过多少时空,看过多少悲欢离合,渐渐忘了故人,没了情感,只是心中那个夙愿从未改变……

原文出处: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538587
==============

鬼巫(上)

楔子


  李员外家美名外扬的嫡女要嫁人了,夫君是沈家的公子,沈家特以为这场婚礼准备了十里红妆,羡红了无数看者的眼。众人皆道这是一场门当户对的美好姻缘。

  两家都在喜气洋洋的准备着婚事,忙得不可开交,没人会注意到某个清晨李元宝偷偷溜出了府。

  李元宝是沈员外的第二个女儿,庶出的。这个身份注定了她会过上与姐姐截然不同的生活,一个身份将她的一生死死的绑住,挣脱不开,反抗不了。

  元宝喜欢沈家公子,缘于那日午后,她在阁楼上绣花,丝巾被风的一吹晃晃悠悠飘出窗户,她起身张望,却见阁楼之下穿着天青色锦袍的英俊公子抓着丝巾望着她唇含浅笑:“是你绣的?”

  “是……”

  “很漂亮。”

  简单的对白,一眼的时间,她便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了这儒雅的公子。

  然而,沈家来提亲,父亲却偏心的把机会给了姐姐。从小到大,最好的东西从来是姐姐的。她一直安心过自己的生活,但在纱帐背面听到父亲与沈家老爷的对话之后,在看见姐姐羞红的笑脸之时,她感到嫉妒,深深的妒恨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为什么有的人总是好运?

  她曾听打扫马厩的小厮与人谈论过,在镇外的迷雾树林中住着一个会下蛊的巫师,只要给他钱,他就会卖出蛊虫。

  李元宝没多少钱,但是她有一些金银首饰,她全都收罗起来装在包袱里。她想买两条蛊,一条下给自己的父亲,让他别再那么偏心,一条下给沈家公子……

  以后她就可以和他一起好好的过日子了。



第一章


  “亓天”是早逝的父母为他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只是外界人都称呼他为鬼巫,他也便渐渐忘了自己的名字。毕竟一个名字没人呼唤,自然就没了意义。(注:亓,音齐)

  他自幼养蛊。俗世中的人总有许许多多的烦恼和永远也无法满足的欲望,他养的蛊恰好能满足某些人的需求。所以,尽管他独居迷雾森林,仍旧有许多人不怕死的越过密林沼泽只为求一只蛊虫。

  亓天有自己的规矩,一只蛊虫十个金元宝,没有二价,无一例外。

  只是,这世界之大,总会有一个人能成为谁的意料之外。

  那日清晨,他在沼泽地中看见了李元宝,她已经在淤泥中挣扎了一晚,下半身陷入了沼泽中,披头散发,满脸狼狈,她抱着半根残破的树枝勉强挂住上半身,眼中全是悔恨而绝望的泪。

  亓天大概能了解她的绝望,却不知她在悔恨些什么。

  听闻有脚步声缓慢而沉稳的走近,李元宝用力撑起脑袋,嗓音沙哑的唤:“救救……”

  救救我。这三个字在她看见了亓天的脸之后尽数吞入腹中。

  应该这样。亓天明白,他体内天生带有蛊虫,蛊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与他同生同息,在他血液中游走蹿动,令他的皮肤凹凸不平,青纹遍布,狰狞而可怖。

  没人会觉得这样一张脸好看。幼时他被称为“妖魔”,被族人驱赶,至父母成日奔波劳累丧命,便是因为这张恶心的面容。

  亓天看了她好一会儿,漠然的转身离开。

  一只手却在这时颤抖的拽住了他黑色大衣下摆:“救救我……”

  求生是本能,即便抓住的浮木可能是她眼中的妖魔鬼怪。

  亓天微怔,而后蹲下身去十分平静的将元宝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他动作缓平淡,就像在拍开黏在衣服上的泥土。元宝惊惧的望着他手背上遍布的恶心青纹,看着他的动作,绝望的一言不发。

  “救救我。”亓天离去之时听见她在沼泽地中绝望的啜泣,像只小狗,无助乞求着想要活下去,“求你,救救我……”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见她泪湿满面,满目绝望。他极淡的点了点头:“嗯。”

  亓天父母早亡,小时孤苦,养成孤僻古怪的性格,他不辨善恶,这些年不管是什么样的人来求蛊,只要对方能付钱,他便卖。他不救人也不杀人,他只卖蛊。

  但这世间总有意外。

  当亓天拿着绳索再找到元宝时,她已晕死过去。他想了想,走上前去将元宝摇醒。

  此时的元宝浑身的骨头像碾碎一样疼痛,她晕过去是因为真的忍受不了了,现在被唤醒,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她吃力的睁眼看着去而复返的亓天,虽然此时他的脸仍旧丑陋得让人害怕,元宝眸光却猛的亮了起来:“你回来……救我?”

  亓天没有答话,在元宝眸光渐渐熄灭之时,他青纹遍布的手突然掐住了她的脸颊。

  元宝被掐得心惊胆颤,瞪圆了眼怔怔望他。

  亓天掐了一会儿,问:“脸如此肥,吃多少肉才长得出来。”他已有很久没有说话,声音粗嘎难听,像菜刀割破瓷盘的声音。是以他自言自语了一句,便自觉的闭了嘴。

  元宝狠狠傻住,但见对方问得认真,自己小命又握在他手上,她老老实实回答了:“是天生的,夫子叫这婴儿肥。”

  “手感……不错。”

  元宝忍辱,僵硬笑道:“你可以多掐掐。”

  亓天老实多掐了几爪,等掐得她脸颊几乎肿了起来,看见元宝满目委屈的泪,他才恍然回神一般放开了手。他理出绳子作势要套在元宝身上,元宝感动得泪花盈盈,而下一刻,当亓天把绳子在她脖子上套定时,元宝吓得面无人色,慌慌张张的一把抓住亓天的手,一边捏住套在自己颈项上的绳子,惊恐的问:“你、你这是作甚?”

  亓天想了一会儿:“拔出来。”

  拔出来?谁?套着她的脖子把她拔出来?

  元宝吓笑了:“不不,等等等等,猛士……猛士!”

  粗井绳一紧,狠狠勒进元宝细白的脖子里,她苍白的脸色登时涨得青紫,十指僵硬的蜷为爪,食指不甘心的直直指着亓天,她双眼暴突,目光宛如厉鬼一样狠狠挖在亓天身上。亓天拉住井绳的另一端,用力的拖拉着,尽职尽责的想将元宝救出来。

  而事实上元宝确实被他救出来了,但也因此折腾掉了大半条命。

  戳了戳昏迷不醒的女子的肉脸,亓天背起元宝,一步一步往自己森林中的木屋走去。


第二章

  “元宝。”

  有个很难听的声音在唤着她的名字,元宝皱了皱眉,不情愿的睁开了眼,简陋的屋顶,简陋的木板床,盖在她身上的被子潮湿阴冷,她小心的嗅了嗅棉被,登时被一股霉臭味熏得干呕。

  脖子上浮肿了一圈,她吃力的翻身下床,衣赏上还有干涸泥土,她浑身乏力的几乎摔倒,而最难受的还是脖子。

  缓过呼吸,她慢慢冷静下来,转眼打量这间昏暗的小屋子。屋中的摆设一览无余,简单普通。只是桌上有个格格不入的紫黛色包袱。她走上前去,好奇的将包袱解开一个小口,往里面一望,傻了。

  一堆元宝摆在其中,金晃晃的耀眼。

  “十个。”粗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元宝听到这个声音浑身一僵,她摸着脖子,有些后怕,而又压不住好奇的走到门边,悄悄推开一个缝隙往外张望。

  院子两个男子面对面站着,她一眼便认出了那个黑色的身影便是套住自己脖子的男人,此时他将自己裹在一个黑袍子里,几乎连眼睛也没露出来。对面的青衣男子将一个金色盒子递给黑衣人,黑衣人掂了掂重量,而后伸出手,不知把什么东西给了那青衣男子,骇得对方浑身颤抖,最后抱紧双手,连滚带爬的跑了。

  元宝看得出神,黑衣人转过身来的一瞬,元宝正好在他大黑袍中看见了那双印着朝阳光芒的眼瞳。阳光将他脸上凹凸不平的青纹投影得更为立体骇人。

  元宝捂住嘴,咽下喉头尖叫,“嘭”的一声将门关上。

  当初在生死关头没注意这些,现在注意到了她只觉心底一阵恶寒,方才她几乎看见了在他脸皮之下蠕动的虫子。她大致想明白了,迷雾森林,面相凶恶,收钱卖蛊,这便是她要寻的鬼巫。

  她要和这样的人做交易……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元宝心中紧张,急急躲到了桌子后面,戒备而惶恐的盯着推门进来的男子。

  亓天眼神停留在她肉嘟嘟的脸颊上,待看到元宝脊梁发寒之后,他才垂了眼眸走到桌子一边坐下,倒水,而后又静静盯着她。元宝冷汗直流,房间里静默了许久,她才紧张的绞住食指问:“你……还卖蛊吗?”

  亓天收敛了眼神,轻轻点头。

  李元宝咬了咬牙,心头挣扎了一番,终是豁出去一般道:“我想买两只。”

  “二十个元宝。”

  李元宝摸了摸贴身藏在怀里的金银首饰:“我只有一些首饰……可以吗?”

  “不行。”他有他的规矩。他不喜欢金银,只喜欢元宝,因为那个东西有相当圆润的手感。

  李元宝有些焦急,姐姐与沈家公子的婚期在一月之后,她没有时间耽搁了:“可是,我真的很需要蛊虫,你……您可以通融下吗?”

  亓天无动于衷,指尖在圆润的茶杯口沿来回摩挲,他很喜欢这样圆滚滚的手感。

  被无视的元宝心中既是失望又是难过,圆圆的嘴无意识的嘟了起来。

  茶杯中的水倒映出她嘟嘴的模样,亓天的手指情不自禁的探入水中,却只沾了一指湿润,他抬头,眸光定定的落在元宝的嘴上:“来。”他对元宝勾了勾手指。

  元宝害怕的往后退了一步,摸着自己的脖子有些害怕戒备:“如如如果你真的不通融,便不通融罢,我认……”

  亓天站起了身,绕过桌子,径直走向元宝。

  元宝又看见了他面皮下的蛊虫在爬动,而这人却似全然没感觉一般,只冷漠的走近自己,元宝惊惶的连连往后面退,最后退无可退的撞在了墙上。亓天向她伸出手,元宝双目瞪得老圆,见一只黑色的蛊虫在他手背的皮肤之下如鱼跃水面一般跳跃了一下,而后又沉入他青纹遍布的皮肉之中,元宝吓白了脸。

  他的手越来越靠近她的脸,元宝紧紧闭上双眼,心里只有认命二字。

  一阵静默之后,带着正常体温的手指轻轻触碰的她的唇,食指与拇指捻动她的唇,像把玩一颗肉肉的珠子一样。

  “圆的。”亓天如是定论。

  他难听至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元宝怔然的睁开眼,他另一只手又捻上了她的耳朵,在元宝的呆怔之中又道:“圆的。”最后他掐住元宝的脸,来回揉捏,很是享受这样的感觉,“很圆很软。”

  元宝觉得这个“鬼巫”可能疯了:“难不成……您是又硬又方?”

  丑陋的脸慢慢靠近,他一口咬在元宝的唇上,一会儿啃一会儿舔。元宝彻底傻了,她甚至能感到这人舌尖上偶尔有游过的蛊虫躯体。

  当他离开,元宝只觉胃里一阵泛酸,恶心欲呕。

  亓天很享受的眯起了眼:“陪我二十天。”他道,“我给你两只蛊。”

  元宝只觉得寒到胃里,她终是在惊吓中回过神来,连连摇头,慌张着贴着墙往旁边挪:“不不,我不要蛊虫了。”

  亓天不满的眯起了眼:“你要。”

  “我不要了!”元宝心底的恐惧此时终于达到了巅峰,她颤抖着往旁边挪,离亓天越来越远,她用力的擦着方才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我不要了,我只是想过得更好,我只是想过得像姐姐一样好,我只是不想被忽视……但要是和你在一起了二十天,我就是有蛊虫也过不好了。”

  见她离自己越来越远,脸上的惧怕与嫌恶也越来越明显,亓天眉眼冷了冷。

  在他记忆中,外面的人都是这样一副面孔,冰冷尖锐得让人恶心。他向元宝伸出了手:“你要走,把肉脸留下。”

  元宝被这话吓懵了,见亓天向她靠近一步,她拔腿就跑,

  亓天冷冷一哼,手一挥,蛊虫自掌心飞出去,紧紧贴上了元宝的后颈,元宝一声闷哼,随着蛊虫在她皮肉中隐没,她眸中的光也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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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3:13:05 |只看该作者
白鬼

楔子

  一片火海,烈焰之中男子温柔的声音仿似还在耳边回响:

  “好好活下去。”

  她惊醒,夜空之中繁星闪烁,哪有什么灼人的烈焰,只是心头那窒息的感觉犹在,让她不由蹙了眉头。还是这个梦,可是她已经开始渐渐记不清那人的模样了,岁月无声,却能敌过刀光剑影,杀人无形。

  白鬼坐起身来静静仰望空中银河,百年,千年,到底独自走过了多少岁月她自己也记不得了,幸好,在她将所有都遗忘之前,这一百只鬼,一百个执念终于收完了。

  白鬼走入瘴气弥漫的山林间,枯木荒草遮住了上山的小径,许久未曾来过,她寻了好一会儿方向才找到上山的路。

  罗浮山不高,没一会儿便登上山顶。

  她仰头一望,阴霾的天空下是已经枯死的巨大榕树,树根错杂,静静的盘踞在那方,树干笔挺,枯枝向四周延展开,摆出苍凉的姿态。能想象得出,在榕树还活着的时候,这里当是一片阴凉。

  白鬼走上一根巨大的根系,行至粗壮的树干旁边,她摸着树干,垂了眼眸,神色难辨。
  
  多年夙愿,今日终于可以了结,她不知自己是该做什么表情。

  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她从袖中掏出那只收了一百只鬼的毛笔,用它轻轻在树干上写了一个“活”字。霎时,这不见痕迹的一字蓦地散出一缕柔和的光,百鬼笔从中间裂出一道痕迹,一声脆响之后,白鬼手中的笔化为齑粉,随着山风一吹,飘飘扬扬,不见了踪影,而“活”字慢慢隐入树干之中,仿似为这死掉的榕树注入了春天的生机一般,枯枝之上慢慢生出嫩芽,生机渗入大地。像是被一场雨水洗刷过一般,山中浓厚的瘴气褪去,青草与花朵破土而出,一整座罗浮山宛如新生。
 
  仰头望着枝繁叶茂的榕树,白鬼脑海那就久远的被时间封锁的记忆像是从破了重重枷锁一般,清晰的呈现在脑海里,许多年前,她与容兮便在这里相遇。

  彼时,她一身是血,满脸肃杀,他白衣翩翩,笑容轻浅。

  “来,我护着你。”



正文

  给她百鬼笔的大佛告诉她,百鬼笔唯一不能实现的愿望,便是不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生死乃是天地大道,无人可逆。索性她要复活的不是人,而是神明,山神。

  白鬼在大榕树边搭了间小屋,住了进去。日日守着榕树,等着它化灵。

  不再四处奔波,忙于收集执念之后,白鬼的生活突然清闲下来,她开始常常回忆从前,她与容兮的相遇,相识,到最后的生死相别。

  当初容兮为了救她葬身火海之后,白鬼觉得这一生都再无意义,可经历过这一百只鬼,一百种执念,她再回头看看,那样的痛与爱皆已成了昨日云烟。

  她守着罗浮山,却也不再执着于见到容兮,只是她此一生,再无他求。

  百鬼笔消失之后,她的生命也开始跟着慢慢流逝,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这样的时间于曾经的她而言不过是弹指之间,但现在,时光却在她身上刻下不可抹去的痕迹。看着自己一天天老去,榕树也不曾有再孕育出一个山神的迹象。

  白鬼知道,要才恢复灵气的罗浮山再孕育出一个山神,或许要再等百年,千年,万年,甚至永远也等不到。她没有永恒的生命,只有静静的等待,但等待,至少是一种希望。
 
  而且等待,于她而言已不再只是想见容兮这样简单的意义了。

  每一天的晨曦日落,每一年的春花秋月,在她的眼中都是不一样的美丽。至此她才明白当初容兮消失之时对她说的“好好活下去”到底暗藏着怎样的意味。原来,那个温文儒雅的男子将她看得如此透彻明白。

  年复一年,关于罗浮山上老妇人的故事已被山下的人传得乱七八糟。白鬼仍旧只是每日坐在院中摇椅上,赏天地之景,可生命,总是有尽头的。

  阳光明媚的午后,白鬼在院中摇椅上慢慢闭了眼,恍惚之间,她仿似看见有一个小孩从榕树上跳了下来,他跑到她身边,左右打量了许久,脆生生的问:“你是谁?为什么一直守着我?”
  
  白鬼轻轻笑道:“若是是烦了我这老太婆,那以后,我不守着你了,可好?”
  
  男孩想了一会儿,摇头:“你守着我吧,没关系。”

  “歇一会儿吧。”白鬼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这么多年了,且让我歇一歇,再换个模样来看你。”

  世界黑了下去。

  不过幸好,天地仁慈,了了她最后的愿望。

  

后记

  百年后。

  白牙一身是血,跑入罗浮山中,一路向山上艰难的走着,终于到了山顶,她看见老榕树下有一间破旧的木屋。她心中蓦地一动,竟有一种莫名其妙熟悉的感觉。

  她身后追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白牙有些好奇的走进木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里,每行一步,熟悉的感觉更甚,走到木屋前,还没推开门,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你回来了。”

  白牙一惊,转过身去,看见一袭白衣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
 
  山风一吹,榕树的叶子相击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有精灵躲在上面笑。
 
  白牙戒备的看着他,却见他温柔笑道:“没事,我护着你。”

  春日暖阳明媚了眼眸,白牙恍然失神,不知为何竟脱口而出一句:“好,我回来了。”




====================
完结了。
整个故事的点睛之笔就在最后这一段里,道尽一切沧桑。
所以每次读完,我都会有点悸动。



嗯,总结是……转载真是个体力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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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3:08:15 |只看该作者
鬼妖(上)

第一章

  城郊驿站,琴杳斜斜倚在驿站二楼窗边,耳边除了知了不休不停的叫声,还混杂着神官的絮叨:“国师,祭天礼就快到了,您若还不回宫,怕是得耽误了祭日……”

  琴杳扭头看着驿站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心不在焉的应了声:“知道了。”她眼神一转,不经意间,在阳光穿透眉睫的午后,她看见了一个男子,容貌俊俏,身型高大。只是他站在一队囚犯之中,身着囚服,没穿鞋的脚上铐着沉重的脚链。

  耀武扬威的官兵挥着鞭子在一旁喝骂:“一群蠢东西,走开点走开点,到那路边歇着去,不要碍着爷几个喝茶!”

  “这是在干什么?”琴杳指了指楼下的人问神官。神官往外瞅了一眼答道,“那好似是楚王府的人。”楚王三月前谋反,被镇压下来,皇帝下令抄家,府中奴仆尽数流放。

  琴杳点了点头,沉默了下来。

  下面的犯人慢慢往驿站对面的路边走去,官兵莫名的发了大火,一边拿鞭子乱抽人,一边喝骂道:“让你们快点!一群贱种!”一位上了年纪的犯人摔在地上,哎呦着起不来,官兵更是大怒,走了过去,对着那老人便是一顿踢:“老家伙装什么死!起来!”

  琴杳挑了挑眉,正在这时,那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忽然走到老人身边,侧过身子,沉默的替老人挨了几脚,然后将老人扶了起来,官兵嘴里喝骂不停,拿着鞭子开始往男子身上抽:“谁让你来扶!”
 
  男子至始至终不发一言,官兵似打得怒气更重,生生将男子拉过来,一鞭子对着他的脸便挥了过去,一直没有反抗的男子忽然空手拽住了挥来的皮鞭,冷冷盯着他,眸中的肃杀之气骇得那官兵一阵寒颤。

  然而害怕之后是变本加厉的愤怒:“你……你反了啊!”他将鞭子从男子手中抽出,狠狠一鞭抽在他的身上,接着抬脚猛的踹上男子的腹部,一脚两脚,直至男子摔倒在地上,他仍不停的抽打着他:“你个贱种!竟敢反抗!你还敢反抗!”

  受男子帮助的老人哭喊着:“大人别打了,大人别打了!”

  琴杳看着楼下的闹剧,抿了口茶,淡淡吐出句话来:“你怎么看?”

  神官一呆:“不过是几个囚犯而已。”

  琴杳放下茶杯,扶着窗框,语气仍旧淡淡的:“可我看上这个男人了。”话音未落,她顶着神官还在怔然中的眼神,径直翻身跃出窗户,衣袂翻飞之间轻轻落在打人的官兵身边。
  
  下方的人都被这突然落下的宽衣大袍的女子下了一跳,还未缓过神来,便见那女子手间捻了花式,对着官兵的脸轻轻一抚,那五大三粗的汉子便向小孩手中的皮球一般被打出去老远,直将驿站的马厩撞出了一个大洞,睡在一堆干草和马粪中,晕死了过去。

  琴杳笑道:“打人不好。”

  神官在楼上抽了嘴角,驿站之下的人也是愕然。琴杳转过身,看了看坐在地上也呆愣的望着她的男子,她蹲了下去,也不管一地尘土是否会脏了她这一身繁杂的衣物。

  “跟我回去吧。”她对男子伸出了手,“做我的男宠。”轻巧得就像是在说你今天吃了吗。
  
  

第二章

  男子呆怔的看着琴杳脸上的微笑,还没来得及答话,另外几个驿站中的官兵冲了出来,拿着大刀直直的对着琴杳:“大胆刁民!竟敢劫囚!”

  被人打断了对话,琴杳不满的站起身来,眼神落在那几人身上:“我劫了,你们待要如何?”
  
  几名官兵面面相觑,看了看晕在马厩里面的同伴,一时竟没人敢接下一句。
  
  二楼的神官见状,急急忙忙的跑了下来,他一身大晋王朝的神官礼服,让在场之人皆惊了惊,一下楼他便呵斥几名官兵道:“大胆!得见国师尊容竟不俯首行礼!”

  国师,王朝的通神者。

  听得神官这声喝,几名官兵腿脚一软,立即匍匐在地,周围的民众也呼啦啦的跪了一圈。
 
  琴杳皱了眉头,她不喜欢这样的叩拜,让她觉得自己像一块碑,只用来让人祭奠。她重新对坐在地上的男子伸出了手:“随我离开这里,可好?”

  男子仍是呆呆的望着她,如同看痴了一般。他沉默着,然后转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脚上。粗大的双脚扣着坚硬而沉重的铁链,脚踝处已被磨破了皮。

  他是囚犯,没有选择的资格。

  琴杳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他的脚链,男子一双大脚往后缩了缩,仿似有些难堪与尴尬。琴杳为他这细微的动作心头微微一痒,她手一转,从衣袖中抖出一柄短剑,径直往地上一甩,只听“叮”的一声,手腕粗的铁链登时断做两截。

  迎着男子惊愕的目光,琴杳轻轻一笑:“跟我回去吧。”

  盛夏的阳光闪耀得刺眼,男子垂下头,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琴杳欣喜而笑,弯腰,拉起了男子沾满尘与血的右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跪在一旁的官兵抖了许久,终是拼死一般挤出句话来:“禀国师……这,这几名是要犯,要流放边疆的……”

  琴杳离开的脚步顿了一顿,只淡淡回头望了那人一眼,道:“适才我掐指一算,这几人不应流放。你把他们的脚链都打开。我顺应天神指引来救了这几人,你们对我,或是对天神可有什么意见?”
 
  官兵们汗如雨下。

  琴杳不再理睬他们,带着沉默寡言的男子径直转身走人。神官忙紧跟她的脚步而去。待走得远了,神官才靠近琴杳身边小声道:“国师,假借神明之意实在不妥啊!若是陛下知道了……”
  
  “神明确实是这样和我说的。”琴杳面不改色的打断国师的话,“陛下会相信天神的话。”
 
  她这话诚然是在唬人,谁都心知肚明,但她身边的男子却静静的看了一眼琴杳握着他右手的手,他在这一瞬,有些相信了神明的存在。

  琴杳脚步猛的一顿,抬头望向男子,一双透澈的眼眸仿似能望尽他心里:“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十五。”

  “啊,你会说话啊……不过,十五?”

  男子垂下了眼眸:“我……小人……”他似乎不知该如何自称,顿了一会儿,他道,“楚王爷养的第十五个死士,所以叫十五。”

  琴杳怔了一瞬,死士在大晋王朝来说是个连奴才都不如的存在,自幼经过非人的训练,用命去完成任务,像个物件。琴杳这一怔让男子感到有些不自在,他缩了缩手,想往后退。
 
  琴杳没放手,她踮起脚尖摸了摸男子的脑袋:“不要紧,回去我给你翻书取名。”
 
  柔软的手掌在头上一遍一遍的抚摸,一如盛夏在耳边吹过的风,带着灼心的热。

  

第三章

  十五的上半身几乎都被绷带包裹着,他倚床坐着,静静垂眸,听见门扉轻开的声音,他一抬眼看见琴杳端着热粥走了进来。他下意识要起身跪下,可还没掀开被子便被琴杳唤住:
 
  “你是我的男宠哦。”琴杳坐到他床边,“是用来让我宠的,不用行礼。”
 
  十五呆怔,他只会做一个死士,不会做男宠。

  琴杳用勺子舀了热粥送到十五嘴边,十五半晌没有动静,琴杳笑了笑:“张嘴。”他下意识的张了嘴,一勺热粥喂进嘴里,软糯的粥滑入食道,霎时温暖了四肢百骸。

  琴杳耐心的一勺一勺喂他喝粥,没有多余的话,十五也静静的咽着热粥,近乎大逆不道的将琴杳的脸看痴了去,大逆不道,他是这样想自己的。

  窗外的阳光和流动的时间像一把刻刀,将此时琴杳的脸深深的刻入他的脑海,静谧至极的温暖。

  一碗粥见底,琴杳将碗放在一边,从怀里掏了一本书出来,她身子一转,与十五一同倚床坐着:“我们来取名吧,你想要彪悍一点的还是儒雅一点的?”

  十五的人生里没有做过选择,从来只有主人的命令和他的执行,咋听琴杳这一问,他又愣了许久,直到连他自己都察觉到自己今日的表现实在过于笨拙,这样笨拙的他,迟早有一天会被嫌弃的吧……

  他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转头看了琴杳一眼,见她仍旧笑眯眯的将他看着,十五手心一紧,有些紧张的回答:“全……全凭国师吩咐。”

  “可是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只要国师喜欢便好……”

  琴杳突然沉默下来,直勾勾的将十五盯着。

  十五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能察觉到琴杳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但他不敢看她,只得垂头看着自己那双粗糙的手,眼中有些颓然,他这副脾性约莫是不讨人喜欢的吧,她……或许已感到不耐烦了吧……

  可是到底该怎么做呢,如何能讨得她欢心,如何让她笑得开怀,从来没人告诉过他服从命令以外的生活方式。

  “你不用紧张。”一只手忽然摸上了他的脑袋,“已经不会有人打你了。”
 
  她……又触碰他了。如此卑微而低贱的他……十五垂下眼眸,心头情绪宛如浪涌。
 
  “国师。”屋外传来敲门声,“陛下有旨,请您入宫。”

  头上的手放下,琴杳下了床榻,理了理衣袍,她神情有些冷淡的应了一声:“知道了。”十五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始知琴杳是不喜欢入宫的。出门之前,琴杳忽然转身对十五道:“初霁,你觉得这名字怎么样?雨后初霁,阴霾已去,一切都宛如新生。虽然,这名字有点像女子……”
 
  十五呆呆望了琴杳一会儿,忽然在床上跪了起来,俯身拜道:“谢国师赐名……”
 
  “不用行礼,先说说你喜不喜欢?”

  何止喜欢。十五垂眸:“十分喜欢,谢国……”

  “我喜欢你唤我的名字。”琴杳留下这话,推门出去,“待会儿回来,我想听你唤我名字。”  



鬼妖(中)

第四章

  琴杳直至深夜才从皇宫中归来。

  她推门进屋,见屋中点着灯,神智有些游离,直到听见里屋床榻之上有人的呼吸声,她才恍然记起,她捡了个男子回来。

  走进里屋,坐在床榻上的男子掀了被子要下来行礼,但仿似陡然想起了她之前的吩咐,初霁顿住身形,一时有些无措的在床边站着。

  琴杳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道:“我又不吃了你。”

  初霁垂头想,其实她若是要吃了他,也不是不可以……

  “你会弹琴么?”琴杳突然问。

  “会。”楚王的死士不能是目不识丁的莽夫,音律乐器也是要有所涉猎,学会的东西越多越能帮主子做更多的事,活下去的可能也更大。

  琴杳本只是问着玩,没想到他竟真会弹琴,一时也起了兴趣,她从书案之下搬出一把桐木琴,摆在桌上:“你弹一曲给我听听可好?”

  初霁果然坐了下去,琴杳搬来凳子坐在书案对面,抱着脑袋目光静静落在初霁身上。第一声弦动,初霁微微一顿,有些讶异的望着手下的七弦琴,这琴看起来如此朴素,但声色却几乎让人惊艳。
 
  琴杳问:“怎么了?为什么不弹了?”

  初霁回过神来:“国师恕罪。”

  “叫我琴杳。”

  初霁默了默,仿似做了极大的心里准备:“琴……杳。”有的事一旦开了头,最难的难关便跨过了,他情不自禁的又呢喃了一声:“琴杳。”仿似在失神的回味。

  琴杳浅浅一笑:“你把我的名字叫得很好听。”她眼中印着跳动的烛光像一只精灵,让他不由自主的看呆了去。

  这样的女子……

  初霁垂下头,挑动琴弦。

  这样的女子,美好得让他不敢去肖想,一点点杂念,对她来说也是玷污。
 
  琴杳趴在书案上,静静的打量男子的面容。弦声曲调在耳边流淌,在乐曲的背后,从琴弦中传出来的感情波动宛如春风拂动她的心湖,透过弦声,她能清清楚楚的看见这个男子的内心,带着世人少有的坚强与倔强,让她也不由失了神。

  “初霁。”一曲弹罢,琴杳忽然开口,“你真漂亮。”

  这对男子来说,应该算不得赞美,但初霁愣是在这一声算不得赞美的称赞中红了脸颊:“谢国……”他咽下后面的话,隔了半晌才道,“琴杳更漂亮。”

  他如此笨,连赞美人也不会,初霁嫌弃极了自己。不想却听的“噗嗤”一声,是琴杳在他对面笑了起来:“那你喜欢我吗?”面对这出乎意料的问话,初霁彻底呆住,脸涨得通红,许久也没憋出一句话来。琴杳站起身来,隔着书案,探手过来摸了摸他的头,“我很喜欢你。”
  
  初霁便仰头望她,痴痴的迷失了自己。

  这一夜琴杳与初霁睡在同一张床上,只是盖着被子静静的睡觉,琴杳说男宠便应该这样,她说他抱起来很暖和。

  初霁便又一次迷失了自己。

  或许,这世上真的有神明也说不定,或许琴杳真的是神明也说不定,不然……为什么连他这样的人也能被拯救呢……

  

第五章

  祭天礼将近,国师府日益忙碌起来,琴杳也总是入宫,看不见身影。但每天不管多晚琴杳总会回来与他睡在同一个被窝里。

  “初霁,你让我很有安全感。”

  其实,明明是她给予了他安全感,让他头一次知道,人,其实是可以这样有尊严的活下去。
  
  离祭天礼还有十日,礼部送来十名童男童女,这是祭祀那天要献给神明的祭品,他们在国师府接受洗礼,十日净身之后方可送上天坛。初霁静静看着国师府中的神官日日给这十个小孩身上洒上“圣水”,他知道,这所谓的圣水不过就是在其中加了迷香,让小孩整日神智恍惚,无法哭闹。
 
  祭天礼越近,琴杳每夜便越是睡不着觉。

  这夜琴杳更是一宿未闭眼,她静静抱着初霁的手臂,在凌晨时分突然哑着嗓音问道:“你怕我吗?”

  初霁立即答道:“不怕。”

  琴杳抱着他的手臂更加用力了一些:“恩,只有你不怕我。”夜重新寂静下来,在他都以为琴杳睡着之时又听她道:“可是,有时我都害怕我自己。”

  初霁愣了愣,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女子在心底也有所惶恐,对她自己也有那么多的不满。他不懂如何安慰人,也说不来漂亮话,呆了半晌,只有学着她的模样,侧过身子,摸了摸她的脑袋。
  
  “琴杳……很好。”

  睡在他身边的女子僵硬了一瞬,然后蹭起身来,在黑暗中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亲了亲他的额头:“你对我很好。真的好。”

  她唇上的温度有些凉,却在他脸上点了火一般灼烧起来。胸中的心仿似要跳出来一般膨胀着。直到琴杳又躺了回去,他心中情绪也久久无法平息。

  糟糕……

  他想,心头那个肮脏的念头,竟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破土而出,疯狂的占据了他的内心,再也割舍不掉了。

  离祭天礼还有七日,城东有一个灯会,琴杳这日早早便回了国师府,她难得来了兴致,瞒着府中神官,带着初霁悄悄溜了出去。

  “琴杳,没有护卫怕是不妥。”他担忧她出事。

  琴杳笑了笑:“你不就是我的护卫么?”见她这样开心,初霁说不出拒绝的话,他觉得琴杳活得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开心,而她的人生,明明应该更加灿烂。

  灯会之上各式花灯亮得耀眼,琴杳与他手牵手,像一对普通的情侣一般在人群中走过,猜灯谜,放花灯,初霁觉得他此生从没有哪一刻有现在这般安稳舒坦。只是看着走在自己前面半步的身影,便能幸福得扬起嘴角。

  “嘭!”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开,琴杳扬起头,望着烟花感叹:

  “真美。”

  初霁便看着她的侧脸,点头赞同:“嗯,真美。”

  琴杳扭头看他,四目相接,像是黏住了一般,谁也没有主动挪开眼,直看得初霁红了耳根,琴杳一声轻笑,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微凉的唇便印上了他灼热的唇瓣。

  初霁傻傻的呆住,任由琴杳的舌头在他唇边不徐不疾的画着圈,湿软的触感令他情不自禁的张开嘴……想更深入的品尝她的味道……

  而此时琴杳却出人意料的退了开去,初霁手一紧,忍住将她摁回来的冲动,只听琴杳道:“初霁,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都要温柔,善良。”

  头一次有人用“温柔善良”四字来形容他,死士只听从主子的命令做事,不允许温柔,也无法善良,他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物什。

  琴杳在他脸颊边蹭了蹭,微微退开一步,初霁还没来得及反应,忽见她身后寒光一闪,竟是一把大刀冲她劈头砍来:

  “祸国妖女纳命来!”

  初霁瞳孔紧缩,直觉伸手去拽她,可琴杳身型一转,让他的手蓦地落空。他一抬头,却见琴杳只手捏住那柄大刀,虎口卡住刀刃,那锋利的大刀竟未能伤到她皮毛分毫。

  

第六章

  初霁怔住,恍见琴杳眸中血色红光一闪而过,她手一紧,那柄厚背大刀竟如纸一般被她生生揉碎,拍开刀刃,她脚步一动,径直上前擒住来袭者的喉咙,高大粗壮的男子立即面色青紫,腿脚一软,跪在地上,琴杳冷声问:“谁派你来的。”

  言语中的杀气是初霁从未听过的凌厉。

  “妖女……人人得而必诛……”言罢,那人脑袋一偏,嘴角流出一抹黑血淌过琴杳雪白的手背,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那人,竟是吞毒自尽了。

  见死了人,周围的人登时慌乱的四散而走。

  琴杳松了手,手背上粘腻温热的血液顺着她细白的指尖滴落到地上。琴杳怔怔的将地上的尸体望了一会儿,身子忽然开始颤抖起来,她想从衣袖中摸出绣帕,可是掏了许久也摸不出来。
 
  初霁恍然回神,跨步上前,用自己的衣袖替琴杳将手上的血擦了干净。直到他衣袖尽污,琴杳身子颤抖得越发厉害,她拽住了初霁的衣裳,面色有些苍白。心头陡然一痛,初霁一咬牙,将手放在了琴杳的背后,将她抱在怀里,拍了拍:“别怕,琴杳,别怕。”

  官府的人没一会儿便过了来,看见是琴杳,谁也没敢多说半句言语,默默的将尸首抬走,又将她送回了国师府。

  琴杳用了两个时辰沐浴,然而手上的血腥像是怎么也没办法洗干净一般,那粘腻的触感一直缠绕心头,像蛛丝,将她越缠越紧。回到房间,初霁立即站起身来,他盯着她,眼中藏着不敢言说的担忧。

  琴杳笑了笑:“初霁给我弹首曲子吧。”

  琴声悠扬,弦声之中暗藏着他卑微得不敢言说的情绪,琴杳听在耳朵里,脸上在笑,手却紧握成拳,近乎苍白透明,一曲弹罢,初霁的柔柔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想却忽听琴杳轻声道:“初霁,你离开国师府吧。”

  指尖一动,琴弦震颤,发出让人心尖一紧的刺痛声。他沉默许久,哑声问:“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么?”

  琴杳脸上仍旧挂着笑,但是嗓音已冷:“你护不了我,国师府不需要无用之人。”初霁垂下眼眸,面对这样的指责,无法反驳,“你走吧,今晚便走。”言罢,她独自走回床上,裹着被子躺下。
 
  听着初霁的脚步声离开,听见门扉拉开的嘶声低响,琴杳藏在被窝中的手几乎将自己的掌心挖出血来。

  一夜未眠,翌日清晨,琴杳形容狼狈的推开门,却见门外跪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一晚凉风夜露将他头发与衣裳润湿,见琴杳开门,他神色一惊,眼眸深处暗藏的不安与惶然一闪而过,他深深叩首,匍匐于地,他把自己摆在与尘埃一同卑微的地方,哑声道:“初霁无用,但求国师……”他声音一顿,仿似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死士的教育告诉他,对主子不能有所请求,他所做的只能是服从,无论任何命令。但这一次,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就此离去。哪怕是绝望,也想待在她身边,哪怕每天只能遥不可及的看她一眼,便够了。

  琴杳呆呆的盯了初霁许久,然后扭过头,毫无感情的从他身边走过:“滚出国师府,别让我再多说一次。”

  “琴杳……”初霁失声,“我什么都能做……别不要我。”他声音渐低,因为知道他没什么筹码能让他这么说。

  琴杳果然头也不回的离去。初霁眼中光芒一黯,呆呆的跪在原地,除了这样,他再想不出别的办法,能去求她,别丢开他,别抛弃他。如此卑微。



鬼妖(下)

第七章

  琴杳在宫中的时候听见神官来报,说初霁还跪在她门前。琴杳默了一会儿,忽然对重重纱帘之内的皇帝道:“陛下,琴杳有一事所求。”

  纱帘之中的中年男子咳了两声,嘶哑道:“国师所求,朕一概应允。”

  “琴杳想求男宠一名,能奏琴曲,容貌精致,为人聪敏。”

  “咳咳!哈哈,好,这样的人,国师要多少,我大晋朝有多少!”皇帝挥了挥手,让大太监下去找人,琴杳垂眸在袖中瓷瓶中倒出一枚丹药,放于金碗之中,让神官奉给皇帝,她冷声道:“如此,多谢陛下。”

  “寡人之命乃国师所救,如此小事,国师何必言谢。”

  琴杳回到国师府时,知道初霁还跪在她的房门前。她招手,唤来从皇帝那里讨来的男宠,她半个身子都倚在男宠怀里,轻声道:“你扶我进去。”

  这人着实比初霁聪明许多,他知道怎么讨人欢心,手一揽,轻轻搂住琴杳的腰,形容亲昵的进了国师府,一路行至内院,在院门外琴杳便看见初霁耷拉着脑袋跪在地上的身影。她手心一紧,抓疼了男宠的手。

  “国师,轻点可好?”男宠嘴唇中吹出温热的风,琴杳只淡淡道:“你乖乖随我进屋便好。”
  
  目不斜视的与男宠相拥着跨入房门,跪在那处的初霁便如同空气一般,没引来琴杳任何的注目。倒是那男宠颇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眼中暗含的嘲讽令初霁不由握紧了拳头,随即又无奈的松开。
 
  他……有什么资格去嫉妒呢。

  房内安静了一会儿,随即传来幽幽琴声,那人弹得比他要好太多。

  夜色渐深,屋内琴声一静,烛火熄灭,初霁几乎能想得出来他们相拥而眠的场景。他如今是半点用处也没有了吧,这个男子,比他好太多,他实在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他想,对于琴杳来说,或许任何人都可以替代他,但与他而言,却没人能替代琴杳。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已经被丢下了。

  初霁眸中神色全然消褪,他闭上眼,额头轻触地面,对着门拜了拜,然后站起身来,踉跄而去。
  
  琴杳斩断他脚上枷锁给了他自由,但是又生生的将他的自由剥夺了。想来也是,神明怎么会拯救他这样的人呢……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琴杳坐在书案对面,沉默不言。男宠笑道:“国师突然吹熄了灯火,可是因为小人弹得不够好听?”在黑暗之中,琴杳精准的找到对方仍旧放在琴案上的手,然后将他推了下去。

  “没错,不好听,弦声中全是虚假的讨好与沉重的贪念,你弹的乐曲,远不及他万一,不堪入耳。”这一番话说得男子脸色青白,琴杳冷冷道,“你走吧,我不需要你。”

  

第八章

  祭天礼当天,琴杳穿着繁复宽大的白色礼袍登上天坛长长的阶梯。

  真是讽刺,明明肮脏至极的祭祀却要用这样洁白的颜色。十名童男童女已被药晕,摆在天坛地上,他们同样身着雪白的衣衫,等待着上天的召唤。琴杳净了手,从神官的手中接过匕首。她要用这把匕首刺入孩子们的胸膛,将他们的心生生掏出,祭祀给上天。

  刀刃直指苍穹,神官们奏起祭祀之乐,琴杳面无表情,挥手刺下……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长箭不知从何处射来,一箭直直插入她的手腕,匕首落地,琴杳手腕上的血如泉涌,她眉头皱了皱,径直将透骨长箭拔了出来,怔怔的望着站在天坛右侧的太子,他竟能……伤了她!

  有兵器竟能伤了这具不死不灭的身体……

  琴杳不知心头是喜是忧,心绪翻覆之间,她强自定下神来。

  皇帝久病床榻,着太子来监督祭天礼,他定是没想到,他的儿子也存了谋反之心。刺杀国师的人竟然是太子,天坛之上的神官们尽数呆住,天坛下的禁卫军们立时拔剑出鞘,通通围上天坛将在场神官尽数扣押住。太子拔剑出鞘,剑尖直指琴杳:“祸国殃民的妖女,迷惑我父王,危害我社稷!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除了你这祸害!”

  琴杳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十个孩子,滴血的手腕转了方向,不让自己的血脏了他们那一身洁白。
  
  “好啊。”琴杳想,左右她也厌烦这样的生活和这样的自己了,她径直向太子走去,如此坦然的模样倒是骇得在场之人不敢动作。琴杳站定在天坛中间,张开双臂,声色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请太子赐琴杳一死。”

  初秋微凉的风拂过天坛,带起琴杳的宽大的衣袍,像一片风筝,只待人斩断牵缚住她的那根线,她便能随风而去。

  太子冷冷一笑:“好,我便承你此愿。”

  他拾地上弓箭,再次引弓直指琴杳。琴杳闭上眼,生死之间,解脱之前,她恍然想起了盛夏那天看见的那双清澈的眼,初霁,初霁,但愿他此后的人生当真能如雨后初霁,再无阴霾。
 
  箭啸声破空而来,忽然之间,琴杳只觉身子一偏,她被一个熟悉的气息拥在怀里,那人带着他在地上滚了几圈,一只利箭堪堪擦过琴杳的耳廓,死死钉在地上。

  琴杳睁开眼,不敢置信的望着初霁。他停在她身子的上方,脑袋恰好挡住了头顶的日光,为她挡出一偏安全的阴影:“你……是怎么来的!”

  初霁默了一会儿,小声答道:“我只想来看你做完祭天礼便走,我说是你的……男宠,他们便让我站在天坛之下观礼。”

  琴杳愕然。感觉到初霁的手掌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琴杳别怕,我保护你……然后我就离开。”

  

第九章

  他怎么这么笨,明明,她已经拼命的让他逃开了:“我不用你护。”琴杳强自压抑着声色,冷冷道,“琴杳便是琴妖,我是妖怪,害人性命,该死。”

  初霁的手仍旧放在她的头顶:“琴杳不喜欢害人性命。”

  琴杳冷笑:“你又怎么知道。我当初救你,不过是为了吃你的心。”

  “嗯。”

  “我每日与你躺在一起是为了吸你阳气。”

  “嗯。”

  琴杳声色有些压抑不住的波动:“你听懂了吗,我是妖怪!你要命的话就给我滚得远远的!别再让我看见你!”

  初霁默了一会儿,又摸了摸琴杳的脑袋:“我不怕妖怪,也不怕你害我,我就怕你赶我走,但你已经赶我走了……我便无所畏惧了。”他说着,忽然喉头一动,温热的血液从他嘴边滑落,滴滴点点落在琴杳苍白的脸上。

  初霁用手笨拙的替她抹去脸上的血,但却抹花了她一张脸,初霁无奈:“对不起。”琴杳呆怔了半晌,颤抖着指尖抚上了初霁的宽厚的背,那处濡湿一片,有一只冰凉的箭直直插在他的后背中。
 
  原来,方才太子射的竟是双箭,一只落在琴杳耳边,一只落在初霁背上。琴杳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她慌张的想坐起身来,想看看初霁的伤势,但却被他紧紧护在身下。此时蛮横的妖力皆不知跑去了哪里,琴杳彻底慌了神:“初霁,初霁,你起来,你让我看看你。”

  “你要好好的。”

  “我好好的,你让我先看看你!”

  “琴杳,我总是……没用。”初霁身上的力气在渐渐流走,他撑不住身子,唯有轻轻倒在了琴杳怀中,“但我知道,琴杳一定能活下去。你那么漂亮又温柔,你应该……你值得过上更好的生活,见更明媚的阳光,更灿烂的花朵,像自由的风……活得精彩。”

  那是他此生所向往的,但是在遇见琴杳之后,他向往的只有她。

  “趁现在!诛杀妖女!”太子一声令下,禁卫军将琴杳围成一圈,锋利的枪直指琴杳。
 
  感觉怀中人的气息越来越弱,琴杳双手紧紧将他抱住。她这一生,为了活着而活着,满手血腥,肮脏得令她自己都嫌弃,但却有个男子说她温柔,把她当神一样供奉,心甘情愿的为她身死,只是为了他们初遇时,那兴起的一出胡闹,她从来没有救过初霁,是他救了她。

  “你总是这样对我好。”逼人的杀气从四面八方而来,琴杳只抱着初霁静静道,“你一直对我这么好,我又怎舍得让你失望,怎舍得再伤你一次。”

  天坛之上,大风忽起,整个京城的人皆听到一阵琴弦的铮铮之声,待天坛上的人都回过神来时,中间相拥的那一妖一人已不见了踪影。

  

尾声

  “仓木妖琴,食人心,腹饿而化魔。不死不灭,刀枪不入。”白衣女子低声轻念,她从衣袖中掏出一支笔,“你的鬼,我收走了。”

  笔尖在琴杳眉心轻轻一点,一点金光粘在白鬼笔尖,被她收入袖中。

  琴杳脸色有些苍白:“白鬼姑娘,多谢。”

  白鬼默了一会儿:“其实,若待到化魔之后,我也是可以收走你内丹的。”
  
  “也不差这几天。”琴杳笑道,“初霁离开后这一年,我看过了足够明媚的阳光,赏够了足够灿烂的花朵,这一生,从未如此自由过。我已经很满足了。”她摸了摸肚子,“若再多待几天,我神智全无,化了魔,又伤人性命总归是不好的。我想干干净净的下去见初霁。”

  白鬼将笔收回袖中,声音在风中飘散:“奈何桥边,三生石旁,他定舍不得丢下你先走。”
  
  琴杳浅浅一笑,回头看了看陌上夏花中的坟头,她知道,初霁从来不会扔下她先走,她以后,也不会丢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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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2:59:55 |只看该作者
鬼守(上)

第一章

  高山之上风雪如沙,风声呼啸,凌厉的撕扯她的耳膜,一如阿林时常做的那个梦。

  梦中她举步维艰的在雪地里跋涉,背上有难忍的疼痛,嘴里尽是浓重的血腥味。现实仿佛和旧梦重叠,她粗重的呼吸在空气中化成一团团白雾,阿林觉得有点好笑。还是有些地方不大相同的,她想,在梦里,她连心也是极致的荒芜,而现在,至少她还带着强烈的期望——抢夺戮刃刀。

  只有抢到戮刃刀,师父才能打破华山派的阵法,将他心仪的女子带回来。

  师父……想到那个人,阿林心头便微感刺痛,她十二岁的时候被师父捡了回来,两人一起走过了八年岁月,终于,她的师父不再是她一人的师父了……心间一酸,阿林吞了口寒风,重新振作精神,继续往山上爬,把那些大逆不道的情愫尽数压抑下去。

  忽然之间,阿林脚下一崴蓦地摔倒在雪地之中,铺天盖地的寒冷几乎要刺入她的骨髓中。

  她挣扎着起身,雪地却猛的一颤。她大惊,“糟糕”二字还未出口便见山顶上一声轰鸣,积雪滚落,如海浪一般像她扑来,阿林双脚陷在深雪中,要跑已来不及,她唯有眼睁睁的看着铺天盖地的惨白将她掩埋。

  世界一片黑暗。

  风雪又在耳边呼啸,“噼啪”一声刺耳的鞭响仿佛撕裂她的耳膜,随之而来的是背上彻骨的疼痛,直至麻木。

  “起来!”有人在她耳边呵斥,粗鲁至极。她浑身冰冷,腿脚麻木,艰难的抬头向上望,看见一个官兵模样的人拿着鞭子在她眼前挥舞,他张着嘴不知哇哇在吼些什么。

  他的背后,是一对中年男女,穿着囚服,正在哭着阻止,官兵的鞭子一下又一下抽在她身上,她想躲,可却一动也不能动。这样的感觉……约莫是快死了吧。

  阿林心底突然翻涌出莫名的恐惧,真实得让她颤抖。

  “住手。”

  一道清润的声音在划过,不响,却盖过了所有的嘈杂。她战栗着转过眼,在天边逆光的投射中看见了一个单薄的剪影。官兵在说些什么她不知道,只听见那个剪影张口,带着不容反驳的沉稳:

  “她的命,我能救。”

  阿林几乎在这一瞬要落下泪来,你是谁,为何要救我,为何声音让我如此熟悉……

  “阿林,苍术山上,结香花开处能寻到戮刃刀,你能帮我求回来么?”师父的面容蓦地蹿入脑海。阿林霎时清醒,那是师父……没错,能让她感到如此熟悉的只会是师父!

  戮刃刀,她还没取回戮刃刀……

  她猛的睁开眼,天光大亮,刺痛她的眼,而胸膛撕裂的疼痛提醒她,方才一切不过是她昏迷之后的一时迷梦。

  “你醒了?”

  没想到旁边还有人,阿林大惊,顾不上胸口疼痛,立即蹲起身来,按住剑柄,戒备的盯着坐在阴影中的男子。这里仿似是个山洞,男子的声音空洞的回响了一会儿才慢慢消失。

  “呵,别紧张。”他声音温润沉着,不徐不疾中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他慢慢移动,到洞外阳光能照射到的地方。

  阿林眯起眼,静静打量眼前这个身着蓝衣的男子。他长像清俊,一副书生模样,只是这人竟坐在木轮椅上,是个废人……多年的江湖生涯让阿林不可轻信任何看似无害的人,她仍旧保持着防备,声音沙哑而紧绷:“你是谁?这是哪儿?”

  男子笑着盯了她许久:“在下容与,这是我家。”

  阿林扫了一眼四周,一亩地大两丈高的空间,灰色的崖壁上有水珠滴滴答答的往洞中落,头顶上只有一个三丈长的缝隙透进阳光来,正巧照这她这个地方,估计过不了多久,太阳方位变动,连这个地方也照不到阳光了。一个腿残的人独自活在这种地方?阿林一声冷笑:“还真是家徒四壁。”

  面对刺耳的讽刺,容与也不生气,仍旧好脾气的微笑。

  阿林皱了皱眉,莫名的觉得他的笑容奇怪的熟悉,她挥散心头奇怪的感觉,又问道:“为何我会在此?”

  容与指了指头顶上的透入阳光的缝隙:“雪崩,你被雪推着滚了下来,摔晕了,睡了两日。”

  阿林面色一变,两天……若再寻不到戮刃刀,师父怕是该着急了。当下她立即起身攀上了一边的岩壁,容与一怔,推着轮椅跟过来一段距离,唤道:“你肺中带寒,筋骨劳损,最好歇息几日。”

  阿林不理他,容与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若要走,我也不阻拦,只是上面的结香花开了,寻常人嗅了会头晕发热,不日便生出红疙瘩来,你注意些。”

  向上攀爬的脚步一顿,阿林反身一跃,径直跳到容与面前,目光灼灼的盯住他问:“你方才说结香花?”

  容与点头:“便在洞穴上方。”

  “那你可知戮刃刀在哪儿?”

  “嗯,约莫记得。”他顿了一会儿,仿似真的在认真思考,见阿林要把他望穿一般,容与忍住笑,为难道,“许久之前的事了,我已记不清了……”

  阿林直接拔剑出鞘,剑刃映着白光比在容与脖子上,寒凉得吓人,她的面容却比剑刃更冷:“可要让我助你回忆回忆?”

  就像没感觉到脖子上的杀意一般,容与竟然笑了出来:“半点玩笑也开不了啊。戮刃刀在此,你要,便拿与戮刃刀同样重要的东西来与我换。”

  阿林皱了眉,有些不敢置信道:“你是护刀人?”

  “没错。”

  阿林犯了难,她犹记得走之前师父再三交代过,若遇见“护刀人”定要听其吩咐,若那人不愿借刀,万万不可强夺,不可有半分冒犯。她不明白,为何师父要如此敬重一个瘸子。阿林细细探查容与的气息,想摸清楚他的武功底子,这才惊骇的发现,她根本探不到他的气息,想来这人的功夫已经化臻境。

  她立即撤回剑,被自己的举动下出了一身冷汗,心道有如此内息的人,方才若是想要她的命,只怕她早已死了。她后退两步,抱拳道:“在下冒犯,小女名唤阿林,受家师所托,来求借戮刃刀一用。还望……”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称呼,便随便在脑海里抓了一个,“还望大人成全。”

  容与笑了:“大人担不上,我比你大不了多少。我说了,借刀可以,用东西来换。”

  “什么东西?”

  “嗯,比如说……你。”

  阿林眼角动了动,原来是个浪荡子……

  

第二章

  “你要我做什么?”阿林冷声问。

  “你模样不错,看起来挺好玩的样子。”他笑得儒雅,就像是在说今天天很蓝一样,光从语气来看半分不让人觉得猥琐。

  阿林嘴角抽了抽,随即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好,我留下,不过你得给我时间让我把刀给我师父送去,在那以后,我定会回来,任由你处置。”

  容与却盯着她的面容,奇怪的沉默了许久:“戮刃刀我帮你送去吧。”话音刚落,他吹了声口哨,哨音响亮,在洞穴中回响了许久,忽然,一声尖锐的长啸在洞外呼应,洞中莫名起了一丝凉风,风声渐大,伴随着又一声长啸,阿林看见一只大雕从洞外直直飞了进来,它落在地上竟有半人高。
  
  容与笑道:“我自小养的雕,放归野外后不知为何竟长得比同类大只了些,它虽然不大聪明,不过送信这活倒还不在话下。”

  阿林默然。

  “来,我带你去取刀。”言罢他自己推着轮椅慢慢往洞穴的黑暗中而去。阿林犹豫了一番终究一咬牙,跟了上去。

  洞穴之中离开了阳光的照射,没走多久便伸手不见五指了,黑暗并不可怕,但让阿林惊讶的是她竟没听见轮椅的声音,四周一片死寂,就像这里只有她一人一样。

  难怪师父如此叮嘱不要与护刀人顶撞,以他的造诣,杀了她只怕是比捻死蚂蚁还简单。
  
  阿林顿住脚步,没了方向。

  “怎么了?”右前方传来容与温和的询问。阿林没有答话,寻着声音的方向而去,“抱歉。”容与顿了顿,无奈的笑道,“一个人生活太久,不知道怎么照顾人。你往右边来。”

  容与不时说两句话让阿林找到方向,没走一会儿阿林便摸到冰凉的墙壁。容与道:“我不方便起身,你摸索一下,地上那把刀就是。”

  天下至快的刀,居然被这人当废物一样扔在墙角……阿林摸到刀柄,抖了抖上面的土,感到一阵无力。

  走回有阳光的地方,容与道:“将刀绑在阿雕的脚上,告诉它你师父在哪儿,它自会帮你送去。”

  阿林感到不可思议:“它听得懂人话?”

  大雕不满阿林的歧视,气愤的扇了扇翅膀,吹乱了阿林一头黑发。容与笑眯了眼:“它很聪明。”

  阿林仍旧握着戮刃刀不肯放手,容与也不急,好脾气的望着她。阿林紧蹙眉头问道:“我如何能信你,若是这刀未曾送到我师父手上……”

  “你师父身上可有何信物?让阿雕将你师父身上的信物带回来便可。”容与想了一会儿又道,“你将衣裳撕下来一块。”

  阿林握着刀的手一紧,戒备的气息又在周身拉开。

  “别紧张。”容与笑道,“不过是借你的衣物做书信一封。”阿林听罢,放下禁戒,毫不犹豫的用戮刃刀割下一块裙摆来递给容与。容与摆了摆手,“你师父有何信物你自然清楚,你自己写罢,有告别的话也一并写了。”

  阿林想想也是,左右看看没找见笔,索性一口咬破了手指写了“血书”一封,容与看得有些不忍,但想了想仍旧让阿林添了几个字。

  “火折,蜡烛,食物和足够多的衣裳……”阿林嘴角抽了抽,“你让我师父用这些东西来交换戮刃刀?”她觉得这个男子其实脑子是不大好使的。

  容与点了点头:“嗯,还有你。”

  阿林沉默。

  容与笑得一脸灿烂:“这些东西都是给你用的,如此,咱们就算契约成立了,你师父什么时候还回戮刃刀,我便什么时候将你还回去。”

  阿林沉了眼眸,眼底的落寞被眼睫挡住。

  容与笑着转开了眼,目送大雕带着刀与信飞出洞穴。此时阳光只能斜斜照射到洞穴的一块石壁上了,外面只是下午时分,这里却马上要迎来黑夜。容与一声叹息:“嗯,那我们商量商量,在你师父送来火折子之前,寒凉的夜晚要怎么度过吧。”

  阿林冷冷道:“你以前怎么过,现在便怎么过。”

  “小姑娘,别拿自己来和我比。”



鬼守(中)

第三章

  冷……令人窒息的冷。

  她蜷缩起身子,但仍旧遏制不住的颤抖,远处有粗鲁的喝骂和零星的哭声,被呼啸的寒风卷着,缠绕上她的肌肤让她感到无比的绝望与压抑。

  “莫怕。”

  仿似在无尽的黑暗中有双温暖的手探了进来,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带进一个温热的怀抱,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男子温润而沉稳的声音有着安抚一切不安的力量:“莫怕,会结束的,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了。”

  阿林觉得自己湿润了眼眶,有个细弱的女声轻轻回答着,像是她又不像是她:“不会的。娘说我们是罪人,会被送到最远的北方去劳作,这一辈子,都不会有自由的那一天,我们逃不开这些官兵……”

  男子只是沉默。

  “大哥哥,你人这么好,犯了什么罪呢?他们为什么要捉你,却还让你单独关在一个囚车里?”
  
  男子又沉默了很久,才轻笑道:“因为……我人太好了。”

  她似乎睡意深重,倚在男子温暖的怀里,眼皮慢慢打起了架:“大哥哥人好……给我馒头和水吃,救了我……让我可以不用在雪地里赶路,只是爹娘……爹娘……”

  爹娘?

  脑海中陡然陷入黑暗之中,不知过了多久,粘腻而温热的感觉猛的爬满周身,她睁开眼,看见炼狱般的世界,惨白的雪和触目惊心的腥红透过眼瞳直直闯入内心最深处,钳住了她的命脉。
 
  到处都是尸体,官兵的,犯人的,一条手臂从她肩膀上滑落,阿林目光落下,看见身旁的中年男子和他身边的妇女,惊恐在她眼眸深处蔓延,然后遏制不住的溢出。

  爹娘……

  她吓得忘了出声,在漫天飞舞的白雪中,她看见一群黑衣人毕恭毕敬的将囚车中关着的那人接了出来。

  “大哥哥。”她傻傻的出声,坐在一堆尸体当中,满目空洞。

  黑衣人的目光皆被这声音吸引过来,有人再次拔出了刀:“还有活口。”
  
  “别……”被接出囚车的男子摆了摆手,“罢了,她就罢了。”

  “可是主子……”

  “走吧。”

  男子被一个黑衣人搀扶着离开,其余黑衣人也跟着陆陆续续的走了,只留下拔出刀的那人还站在那里,他盯着阿林仿似在犹豫。

  阿林却只盯着再也看不见男子背影的那方傻傻唤着:“大哥哥。”

  黑衣人走到阿林跟前,黑巾蒙面,只留了一对眼睛在外面:“今日之事,不可泄露。”阿林不听他的,只是呆呆的盯着那方唤:“大哥哥。”好像那人还能听见一样,还会回来摸摸她的脑袋一样。
  
  黑衣人沉了面容,他掏出一个青花瓷瓶,拔开瓶塞,一把抓住阿林的下巴。
 
  阿林一惊,这才转了目光望向他,对上黑衣人阴鸷的眼神,阿林眼中的惊惶无措终于慢慢泄露了出来,她拼命的挣扎,想掰开钳住她的手,但是她将自己的脸都抓破了也未曾动摇黑衣人半分,那人将青花瓷瓶中的东西尽数倒入她的喉咙,捏住她的嘴,强行让她咽下去。

  “这些事,你不该记得。”

  你不该记得……

  她浑身一颤,猛的惊醒,头顶的月光照入洞穴中洒下一片银辉。阿林坐起身来,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指尖还在为着梦中的惊惶而颤抖。

  如此真实的梦……

  阿林抱住膝盖,靠着石壁将自己紧紧蜷缩成一团,鲜血她已见惯,尸体也不再害怕,让她恐惧的,是那个黑衣人的声音与眼睛,她怎么会认不出,那是师父,是她爱慕着的师父。
 
  缩紧手臂,阿林埋头在膝盖间,一声颓然叹息,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做恶梦了么?”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林一惊,这才想起她如今处境,还有一人陪着她一同呆在这黑暗的洞穴里,每天只能在限定的时间段里看见日光与月光。

  寂寞相伴。

  师父到底什么时候能将戮刃刀还回来呢……那个时候,师父应该和师娘好好的在一起了吧,还能记得她么?阿林有些忍不住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又听那个男子轻轻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阿林抬头看他,皱眉不解,雪山洞穴之中,只有他二人……所以呢?

  男子推着轮椅挪到了月光能照射的地方,他仰望着月光,好一会儿后才转过眼来看着阿林,仿似看穿了她的心事一般:“所以,你大可将烦心的事说出来,会好受许多。”

  这样的理论让阿林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仿佛曾经有人在她耳边说过同样的话,她失神了一阵,又摇头道:“没什么事。”

  容与看了她许久,又一言不发的仰头望月光,只是寒夜中静静流出的“嘴硬”两字微微刺痛阿林的神经。

  她是杀手,不允许软弱,不允许抱怨,在有记忆的生涯中,不管是被施以多痛苦的刑罚,她也只能“嘴硬”的保守秘密。从没有人用“嘴硬”这两个字来嫌弃她,带着怜惜的嫌弃。
  
  即便是师父也不曾有过。

  阿林望了容与好一会儿,鬼使神差般问道:“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这里埋葬着我至亲的人,我在这里守墓,也在这里等人。”

  “等谁?”

  容与仿佛想起了很好笑的事,唇角微微勾了起来:“等一个倔强的小姑娘,笑若艳阳,泪如圆月,很可爱的丫头……眨眼间我已等了八年了。”

  原来这样的怪人也有在乎的人,阿林淡淡道:“八年时光,小姑娘约莫早就成婚嫁人了,你若在此枯等,不如出去寻一寻。”

  “寻过了。”这三个字一出,便再没了后文,阿林只道勾起了他什么伤心往事,便也不再询问,兀自望着眼前的石子发呆。空气沉默了没一会儿容与又问:“你师父……是个怎样的人?”
 
  阿林眸色不经意的柔了下来:“严厉但很温柔,对我很好。”

  容与眸光微动:“你可是喜欢你师父?”

  毫无准备的被人道破心中最深的防备,阿林面色一白,目光幽冷的望向容与,恨不得要将他杀掉灭口一般。

  容与弯了唇角,点了点头:“你喜欢你师父。”  



第四章

  阿林惨白了脸,心知自己打不过这个男子,她靠着墙壁蜷紧了身体,沙哑开口:“是又如何。”
  
  容与垂着头好半天没有说话,在阿林以为他不会再问了的时候,容与又道:“为何会喜欢他呢?明明知道是长辈。而且……若我猜得没错,你帮你师父借这戮刃刀,只怕是让他去救人罢。他既心中有人,你又何苦……”

  “我若做得了主……”阿林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无奈苦笑,“我若做得了主,便好了。”她有些颓然的将头埋在膝盖上,许是月光太凉,冻碎了心头的戒备,她轻声道,“我小时受伤,忘记了十二岁之前的事,是师父将我养大。许是曾经的生活太不好,初时我对师父又敬又畏,但这八年的时间里,每次受伤,每次生病,师父皆陪在我左右,即便是病得神智模糊我也知道有人在身边看着我,护着我……”

  阿林一声沙哑的自嘲:“我竟在这样的守护里,生了肮脏的心思。脏得令自己都唾弃。”
 
  她埋着头,陷在自己的情绪了,错过了容与霎时恍惚起来的神色,空气寒凉,在阿林一人的呼吸声中容与静静道:“你既已病得模糊,怎能笃定守着你的便是你师父?”

  “不然还有谁?”阿林冷笑,抬头,“你么?”

  出人意料的,容与竟直直的望着她的眼睛道:“若就是我呢?”

  阿林一怔,一时竟分不清这话是真是假。

  对峙了半晌,容与终是撤开了眼神,长长的睫毛搭下,显得他的神情有些颓败,他弯着唇角笑了笑:“骗你的,傻姑娘。”

  阿林做杀手多年,人世情暖她已见过许多,但这一刻却找不到任何语言形容这个男子的笑容,几分绝望,几分无奈,几分洒脱,或许还带着些许不甘心的意味,让她看得有些呆了去。
  
  洞穴外的月光在容与身上流转而过,容与道:“那时我约莫正陪在心爱的女子身边呢。”月光随着容与话音一落,彻底转到了一边的墙壁上,石壁将月光微微一弹,阿林竟有一瞬间看见容与的身体变得透明起来!就像快要消逝的烟雾,飘渺而虚幻。

  阿林心惊:“你……”容与一转头,光华在他身上一转,那样的虚无感霎时消失。快得就像阿林出现了幻觉。

  容与收敛了情绪,眯笑道:“我却不知自己竟是如此俊美,令阿林都看出了神去。”
  
  阿林忙收回了眼神,清咳了两声,闭眼睡觉。

  听她呼吸渐渐均匀,知她已睡着,容与脸上的笑这才慢慢散去。他举头静望明月光,伸出了手,凉风一刮,他透过自己的手掌看见了洞穴外的满天繁星。

  离魂飞魄散还有多久呢……容与苦笑,细声呢喃:“上天不仁啊,八年换八天,实在太亏。”他目光静静落在阿林沉静的面容上,不过,命定如此,他也只好认了,最后的时光,能得她相伴,已是大幸。


   
鬼守(下)

第五章

  阿林又做梦了。

  只是这次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梦。她如同一个旁观者,飘离在世界之外,静静看着他人戏子一般演绎着各式人生。最清楚的莫过于一个男人的故事。

  他是丞相之子,也是反抗朝廷的一个教廷组织的门主,犯事之后,被皇帝打断了双腿,流放边疆。北上的路上他被单独关押在囚车之中,官兵们畏他,对他多有关照。北上之路坎坷,他心软的救下了一名险些被官兵打死的女孩,与她同乘一车,相谈甚欢。后来,他的属下救了他为了消息不外漏,将犯人与官兵们全杀了……

  只除了,那个小女孩。

  他是心软抑或其他阿林不知道,但在那人走后,他的一名属下留了下来,给小女孩喂了药,自此,小女孩忘了从前,并拜了这个下属为师父。练了一身武功,帮他去杀人。

  而那名男子却解散了组织,独自一人在一处幽暗洞穴中隐居,依赖着一只大雕为他衔来食物过活,后来……他死了,安安静静的离开了人世。只是故事还未结束。

  他死了却没有引魂的鬼差来将他带走,男子成了一抹孤魂,在天地间漂泊,终有一日,他再见到了当初那名女孩。

  许是一时兴起,许是怀念起了从前,他在女孩身边停驻下来。日出与她道早安,日落与她同归家,女孩生病受伤时他便时时相伴身旁,片刻不离的看照。

  只是,没人看得见他。

  天地之间便只有他的自说自话,所有的关怀,温柔和守护被生死轻轻一隔,在女孩永远无法触碰的地方,独自开败。

  后来……后来的事,阿林全都知晓了,师父要去救他心上人,需要戮刃刀,她便来寻,雪崩,她被推到了洞穴之中,同时也是那人的葬身之地。

  眼睁开,已是正午,阳光刺目,阿林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才将世界看清楚了。

  “醒了?”容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林转头一看,却见他的身影透明得像烟雾。阿林伸出手去摸他的脸,手却径直穿过他的脸,抓住一片虚无。

  “鬼魂。”阿林失神的呢喃,她捂住脸,不看容与讶异的神色,“居然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阿林有些失神:“都是梦罢,这些都是梦吧!”她抱着头思绪混乱,她喜欢的师父是杀了她父母的那群人里的一个,师父还给她喂了药,让她忘了从前的事,甚至,她都看不明白,自己这么多年来到底是在迷恋师父,还是在迷恋那个幻影。在她生病受伤的时候陪着她的,给她依赖,让她迷恋的竟是这么一只鬼魂?

  “阿林……”

  “为什么?”阿林打断容与的话,“事到如今,为什么要突然出现,为什么要让我梦到这些事!既然已经错了,为什么不让我一直错下去?”

  有时真相比谎言更令人无望的痛苦。

  “结香花又名梦树,约莫是它让你梦见的。”容与无奈的弯唇苦笑,“这虽并非我本意,但是你知晓了便知晓了。其实我挺害怕日后谁也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一个人想对你好。”他声音轻柔,宛如在耳边轻抚的风,“当初只是一时兴起,在你身边停了下来,带着打趣的心里笑看命运弄人,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见你如此倔强的活着,我却再也笑不出来。人鬼相隔,偏偏生了不该生的情愫,最开始只是想守着你陪着你,后来想与你说话,想同你牵手,只是我都没法做到……”

  “我不想知道。”阿林站起身来,想要离开这处石洞。

  容与没有生气也没有阻拦,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温和的笑了:“对不住。当初迫于形势害了你父母,而今又让你伤心失望了。”

  阿林心头一颤,忍不住侧过头,这一看却让她心头大惊,只见容与的周身渐渐起了点点荧光,如同萤火虫绕在他周身飞舞一般,衬得他笑容模糊。

  “本来还想在多陪陪你的,多看看你的。奈何这几日凝神聚魂已耗光了我魂魄之力。”容与轻笑,“不过,能得这几日相伴,已值了。”

  魂飞魄散,不入轮回,没有转世。

  阿林仿似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想去拉他,可是手还没碰到他,容与便如天边的烟花,散做流光,空余一地哀凉。寒凉的空气中仿似还回荡着他最后一句话的声音:“阿林,我很自私,不想让你忘了我……”

  他可是穿过了生死才能换得与她相见的机会,只为了让她记住他最后的模样。
 
  阿林空茫的望着虚空,只余满目怔然。

  

第六章

  华山之巅,风在耳边簌簌刮过。阿林忍不住想起了那个男子最后的微笑,明明与他只见了那么几天,但却偏偏觉得他好似已成了她骨髓里最深刻的记忆,再也泯灭不了。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阿林听见了,她回过头,看见师父揽着他最喜欢的那个人疲惫而满足的走了出来,而他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把戮刃刀。师父终是成功破了华山阵法,将那人救了出来,若是曾经的她此时应该笑了出来吧,但现在她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仇人,恩师,她没法再给他的一个定义。

  阿林垂下眼眸,拔出手中长剑,三尺寒剑杀气凛然,没打一声招呼,她身如闪电,宛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剑尖直取她一直敬仰着的师父的咽喉。

  女子的惊呼在耳边划过,“阿林!”师父大惊,忙侧身躲开,但连续多日的破阵已让他筋疲力尽,这一剑躲得狼狈,阿林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她自己也不解释,毫不防守,就像拼了命只为杀他一般。

  几招下来,师父疲态毕现:阿林生生将他逼到崖壁一方,手中长剑刺向他的右眼,眼瞅着便要一剑穿脑,女子的惊声呼唤穿进耳朵:“阿林!她是你师父!你疯了吗!”

  剑尖一偏,擦破男子的耳朵“叮”的一声没入岩壁之中,至少三寸有余。
  
  一番激烈的攻击,阿林与她师父皆气喘嘘嘘,阿林轻笑:“师父。”她埋头默了许久,“你我有血海深仇,但我不会傻得用仇恨来拖累我的下半生,有人也不希望我这么做。”

  男子微微一怔,沉了眼眸:“谁与你说的?”

  “已经不重要了。”阿林道,“师父,今日你不再是我师父,也不再是我仇人,我帮你借的刀,你还给我吧。”

  男子微微迟疑的一瞬,将戮刃刀递给阿林,阿林接过刀,没道再见,连眼神也未曾与他有交流,就像彻底抛弃了过去,独自走下山去。

  山下小道上,白衣女子负手静立。见阿林提了戮刃刀下了山来,她缓慢的从衣袖中掏出一支毛笔。

  阿林行至她跟前,脚步一顿,点头微笑:“多谢白鬼姑娘了。”

  白鬼的笔尖在阿林额前停了一停:“如此,你当真不悔?与他的残魂一道被我收走,这可是再不入轮回之路。”

  “容与……也入不了轮回吧。”阿林轻声道,“他孤独的陪了我那么久,我该陪陪他,也想陪陪他,既然生不能,死总可以了罢。”

  白鬼摇了摇头:“痴女。”她的笔尖在阿林眉心一点,又在戮刃刀上轻轻一碰,“你们的鬼,我收走了。”

  生不能相伴,死亦要相随。

  白鬼摸了摸笔杆:“还有最后一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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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2:48:54 |只看该作者
这个故事有点血腥哦,慎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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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教(上)

楔子

  若水跪在山寺大门之下,这已是第三天,方丈又来劝她,若水仍旧只有一句话:“我要他亲口对我说。”对她说,他出家了,附休书一封,了了他们的婚姻,断了他们的尘缘。

  方丈一声叹息,摇摇头,走回寺内。

  若水放出袖中的听音蛊,让它跟着方丈的脚步爬进山寺重门,自己静跪原地,聆听听音蛊传来的响动。

  方丈推门走进一间精舍中,木鱼声响,檀香袅袅,灰衣和尚坐在蒲团上,细声念经,听闻方丈到来,声音暂歇。

  “阿弥陀佛。”方丈问道:“她已在山门前跪了三天,空念,你仍不去见见么?”

  空念、空念……她心心念念思念着的人,却取了这么一个法号,一时,她觉得这世界无奈得让人好笑。

  木鱼声再起,叶子能想象道他阖眼静坐的模样,专心沉静,一如往常他为她画眉那般。只是言语,再不复往日温柔:“方丈既替我取法号为空念,便是知晓我的心思。红尘俗念皆已成空,我不会去,而她总会走的。”

  山寺门前的风卷着桂花香,吹凉了若水心中翻涌的血脉,老方丈那声苍凉的“阿弥陀佛”在她耳中来回晃荡,空悠悠的没有着落。

  “过往已成空,我前生做杀孽太多,后半生只求能渡尽世人以化孽障。”他忽然又开口说道,声音仿似就在她耳边。若水所有的蛊术他都知道,想来他已经发现了听音蛊,这话是说给她听,“佛门清净,不该为人所扰。”

  悲凉之下,若水只觉心底怒火烧破悲凉,染红她的眼眶。

  “萧默年,你负我。”她垂下头望着自己已跪得麻木的膝盖,呢喃着,“什么白首不离,情义缱绻……”

  若水慢慢站了起来,僵硬麻木的膝盖让她无法立得笔直,但即便是这样她也要大声的告诉他,他娶的妻不是一纸休书便能休离得了的,也不是一句“过往成空”便能抹灭得去的,红尘俗世,他自私的想忘得干净,她却偏要叫他至死也忘怀不了。

  “萧默年。”内力夹带着喑哑的嗓音传入山寺之内,惊飞了寺中闲鸟,“你避入佛门以求清净,那我便要闹得佛门也无一日安宁。你要渡尽世人赎过往罪孽,我便要害尽苍生造人间无数业障。”若水顿了顿,垂下了眼眸,再一次放下自尊服了软,“你知道,我言出必行,你也知道我今日这话只是为了逼你,若你愿与我回家……”

  听音蛊的气息在她耳边被掐断,她微微一怔,不一会儿便见方丈出了山寺大门,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对她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施主请回吧,空念再不是尘世中人,那些事端与他而言也不重要了。”

  若水凉凉的笑了:“方丈,他修佛,只是因为佛让他找到了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而已。他心中无佛。”

  方丈只对她说了一通阿弥陀佛的屁话。

  她笑道:“他总会为今日的自私付出代价,也总会明白,这世上总有些人有些事,是不管他修了什么法悟了什么道也躲不开避不了的。”若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只淡淡的留下一句话,“方丈,三年之后,你定会后悔为萧默年剃度。”

  

第一章

  元武七年,南疆魔教攻破中原最后的防守,大举入侵中原武林,众多门派被各个击破,朝廷无力镇压,中原一时之间生灵涂炭。

  南阳闹市,披着黑色大麾带着深色垂纱斗笠的人快步走过街道,她身后跟了几个同样打扮神秘的黑衣人。

  “南疆魔教恶行多,杀人如麻不悔过,上天自有好生德,血债血偿逃不脱。”深巷中,小孩的歌声传来,戴斗笠的领头者透过面前黑纱,冷眼望向巷中正在玩耍的几名小孩。

  身后的死士立即上前来询问:“教主,是否要将他们的尸体挂出来游街示众?”

  不问生死,只问死后如何处置,看来“杀人如麻”不止外界如此看她,连巫教教内也是如此。

  若水摆手道:“杀几个孩子无济于事,找出编排这首儿歌的人。”她的嗓子被内力控制着,阴阳难辨,他们都听不出她的本音,甚至不知道她是男是女。对于外界,他们只知道她的名字——萧默年。

  他们所憎恶的,所仇恨的也是“萧默年”,是她那早入了空门的相公。

  三年之期,她说到做到,闹得天下不安,造尽孽障,所有的杀伐与鲜血皆是为了今日……

  今日,她的脚步容不得任何人打断。

  威远镖局中数十名巫教打扮的人已等在大厅中,威远镖局的总把头站在一个巫教人身边满脸谄媚的笑。外面忽然嘈杂起来,有巫教人来报,说教主已到,厅中数十人立即站起身来,恭敬的跪了下去。等若水走进来,无人不埋头行礼:“教主。”

  若水将大厅扫视了一圈,微微皱起了眉:“人呢?”

  总把头立即恭谦的答道:“回教主,空念大师嫌外间纷扰,现在正在后院歇息呢。”

  “这里没什么空念大师。”若水丢下这话,拂袖而去,“你们都别跟进来。”

  穿过长长的走廊,尽头处有一个僻静的院子,她还没进门便能听见里面传来轻敲木鱼的声音,能闻到淡淡的檀香。下属们对他不错,若水想,可是她却不想让他过得这么舒坦。见不得他一个人过得这么好,就好像她对于他的人生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一般,若水十分不喜欢。

  她沉了脸色跨步迈进院子里,院里小屋的门并没有关上,若水一眼便瞅见了萧默年的背影,心潮难以自抑的一阵涌动。他跪在蒲团上一边敲木鱼一边呢喃着经文,看起来像是一副慈悲为怀的人样。谁能想到这样的人曾经也是满手鲜血,冷血至极呢。

  若水嘲讽的勾了勾唇角,三年未见,他瘦了许多,想来僧人的清修还是极苦的。

  木鱼声一停,萧默年的声音轻慢的传来:“来了便进来坐吧。”

  若水也不客气,老实走了进去,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屋里的上座,正在萧默年跪拜的正前方。她取下了头上的黑纱,淡眼看着仍跪坐在蒲团上的萧默年,没有说话。

  萧默年也不在意,只淡淡道:“若水,好久不见。”

  “确实有点久,三年时间,多少血肉化白骨。久得连我的坚持都开始动摇了。”

  萧默年淡淡的弯唇笑了笑:一片风淡云轻:“你做了这么多,终于成功的逼迫方丈将我赶出寺门了。”他抬起头,眼神与若水相接,“恭喜。你又圆了一个愿,只是你的欠下的债,我便是念一辈子经也不能替你还完了。”

  “欠着便欠着,上天有本事来找我讨要便是。”若水敲着木椅扶手,若有所思一般说,“倒是你欠我的,我现在便要向你讨回来。”

  萧默年静静望着她,无悲无喜。

  “给你两条路,死或者被我折磨至死。”

  “呵,你恨我至深。”萧默年笑了,“一纸休书伤了你的骄傲,你想我如何还你?”

  若水眯眼笑了,唇角却没有一丝温度:“我现在比较喜欢在杀人之前先折磨他一会儿。你觉得如何?”

  “随你。”

  拳头不由自主的握紧,若水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可是她看不见萧默年的情绪,他便真如得了道的佛,不管她做什么事他都笑得慈悲。

  “好。”若水重新戴上了头纱,声色冷漠,“我定不负君意。”

  

第二章

  中原武林的乌合之众在少林搞了个武林大会,选了个盟主出来,名唤上官其华,若水听得下属禀报,那人武功了得,在屠魔大会上力压群雄,还捉了一名巫教堂主。

  她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眸光淡淡的扫过立在一旁的萧默年。她将他召来,却不给他看座,就让他站在身边,听着属下来禀报巫教在中原各地的所作所为。她是希望萧默年生气的,气急败坏的失去风度,毕竟看见他自己曾掌管的巫教混账至此,谁都会痛心难过。

  但萧默年只是沉默的数着佛珠,不置一词也没有表情。

  “派人去探探虚实,中原武林积弱已久,不会突然冒出这么个人物出来。若有机会,将此人直接杀了。”

  “是。”

  事务暂时处理完,若水倚在椅子上问萧默年:“你看我如今这样打理巫教,好是不好?”

  萧默年数着佛珠淡淡答道:“巫教比以前厉害了不少。”

  见他仍没有情绪,若水脸上的笑冷了下来:“拖你的福。”若没有他这个前任教主半途出家,哪来她稳坐巫教主位,横霸天下。

  若水目光落在窗外,见春日明媚,脑海中恍然忆起多年前他们初遇的那一幕,梧桐树才发新芽,在树上偷懒的男子不慎摔落下来,砸到了她身上。稚气的少女,气呼呼的打他:“你道你是金凤么,还上梧桐树上睡!给我道歉。”意气少年也不甘示弱,哼哼道:“我本是金凤,落在你这凡鸟身上,你当偷乐才是……不准哭!”

  往事犹在,只是一眨眼过往已如过了千重山的风帆,打满补丁,斑驳难堪。可是任由岁月沧桑,想起当年趣事,若水心情一转,还是好了不少,“听闻今日南阳有集市,你可想去看看?”

  萧默年莫不可见的皱了皱眉,道:“集市拥堵……”

  听他拒绝,若水又是冷冷一笑:“我偏要去瞧瞧这拥堵,看看谁敢挡我要走的路。”

  萧默年静静看了她一眼,心道,这些年的肆意妄为倒让她的脾气变得越发古怪,当下便沉默下来不再开口。

  南阳城东,集市上果真热闹非凡,若水头戴黑纱,穿着一身煞气极重的黑衣,前方百姓见着她虽不知她是什么人,但都害怕的绕道躲开。果真没人敢挡她的路,若水回头望了萧默年一眼,她倨傲的抬起下巴,仿似在向他显摆。

  萧默年垂下头一声默不可闻的轻叹。

  两人走走停停,直到若水在一个玉石小摊前止了脚步,摊贩瑟缩在一旁不敢开口招呼,若水也不在意,径直拿起雕刻成鸡模样的玉石,她对萧默年晃了晃,揶揄道:“落水凤凰,本教主赐块玉给你,如何?”

  这句“落水凤凰不如鸡”的讽刺勾起了萧默年的回忆,他不禁弯了弯唇角,眸色柔了下来。

  见他如此表情,若水心头软软的暖了起来,再多的怨怼和不满此时都抛在脑后,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一直都是萧默年罢了。她走上前一步,摸了摸萧默年光滑的头,声音中有轻微的苦涩更有浓浓的期待:“把头发留起来吧,我们一起回南疆。”

  萧默年垂着眼眸不看她,若水接着道:“一步错,步步错……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只要你与我回去,我……”

  “魔头纳命来!”

  没让若水说完这话,摆摊的小贩突然拔出一柄大刀,翻过玉石摊劈头便向若水砍来。时常生活在暗杀之中,若水的反应极为灵敏,她侧身欲躲,可是突然发现若是她躲开,这一刀必定砍到萧默年身上,如果是以前的萧默年,若水根本就不用担心,他永远只有比她快的份,可如今这一副慈眉善目的萧默年……

  电光火石间,若水根本没时间多想,当下猛的扑上前去紧紧抱住萧默年,大刀锋利的划破若水的后背,从左肩到右腰,一道长长的伤口立时涌出温热的鲜血。

  一刀罢,小贩并未就此住手,提刀又砍,若水将萧默年扑到在地,就地一滚,狼狈的躲开了这一刀。她心头一狠,掌心的蛊虫钻入地面极快的爬向小贩脚底,只听那瘦小的男子一声惨叫,忽然捂住心口,满脸青筋暴突的倒在地上,没一会儿便口吐白沫,浑身痉挛。但他手中仍旧紧紧握住刀,手指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写着“报应”二字。

  这样的暗杀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若水早就习以为常了。而这次她却着急的翻身而起,一双腥红而颤抖的手慌乱的摸过萧默年的脸:“受伤了吗?”

  萧默年的黑瞳中只映着她头上戴着的黑纱,即便隔了这么近他也看不清她的脸,但却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了这个女子的惊恐。萧默年的手抚过若水的背,染了一手湿热。

  萧默年怔神,她怎么还敢问他的情况……她怎么还敢来担心他……

  没听到他的回答,若水气急败坏的吼道:“回答我!”连用内力控制嗓音都忘了。

  不知过了许久,萧默年脑海中纷乱的声音才终于被按捺下去,他扭过头,目光落在自己同样满是鲜血的手上——是若水的血。他嗓音依旧冷静,甚至还带着几分愈发疏离的冷漠:“无妨。”

  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水也敏锐的察觉到了他情绪的转变,她没有多问,沉默的站起了身,沙哑道:“回去吧,这样没法逛集市了。”

  

鬼教(中)

第三章

  若水身上虽是皮外伤,但仍旧耽误了她回南疆的行程,这对于想要巴结巫教的人来说是个绝好的时机。可是没人知道她喜欢什么。有人见她时常将空念大师带在身边便猜测她喜好佛法,不日便送了一箱的佛经来,若水当着萧默年的面冷笑着将这箱佛经付之一炬。

  她回头望萧默年,只见他握着手中的佛珠,垂眸念经,熊熊的火光没有沾染上他眼里任何一分颜色。

  若水怒极,连日来萧默年对她的视而不见让她再也忍无可忍,当下一把抢下他手中的佛珠,随手掷入火光中:“成天在耳边念叨得闹心,今日起,你不许再念经了。”

  萧默年终于抬头看向她,神色一片淡漠:“好。”

  明明应了她的要求,若水却越发的愤怒。她一手拉住萧默年的腰带,青天白日下径直将他腰带扯下。萧默年眉头一皱,若水嘲讽的一笑越发贴近他的身子,手指在他胸口轻抚而过:“你终于是有反应了……出家人?”

  初时的僵硬一过,萧默年又沉寂下来,眼神落在地面上,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怒与恨涌上心头却都敌不过那血液里流窜的无奈,她一咬牙,径直扒下萧默年的外衣挥手扔进火堆里。不再看萧默年一眼,她拂袖离开,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命令:“今日起,你也别再穿和尚的衣服了。”

  那日之后,想要巴结巫教的人懂了,巫教魔头不喜欢佛法经书,她喜欢的,是男色。

  没人知道巫教教主是男是女,但大家都下意识的将此人想象为一个男人,一个男人好男色本是件惊世骇俗的事,但放在这魔头身上便算不得什么大事,于是,有美貌少年被送到若水面前。

  若水哪会不明白这些人的心思,只是她也不说破,外人便当猜中了她的心思,越来越多的将男子送来。

  春日正好,若水牵着新送来的一名少年一道在院子里闲逛,萧默年沉默的跟在两人身后,仍旧沉默。

  “喂。”若水在锦簇花下停住脚步,她唤了身边的少年一声,少年立即害怕的颤抖起来,僵硬的立在原地。若水晃似毫不知觉一般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蹲下来一点。”

  少年依言蹲下,若水又道:“再下来一点。”

  萧默年眼睑不禁一动,抬眸望向若水,却见她轻轻揽起遮面的黑纱,露出光洁的下巴,而后将唇轻轻贴在少年的额头上。

  未经世事的少年又是骇然又是羞赫,一张脸涨得通红。

  萧默年眼神定住,忘了挪开。黑纱落下前,他仿似看见若水唇边似曾相识的温柔浅笑,他想,这一吻,是她情之所至,并不是为了气他……

  手掌收紧,紧握成拳。

  若水静静的看了面前的少年一会儿,觉得他的模样与记忆中的萧默年重合了一般,她忍不住又摸了摸少年的脸颊,心情难得明媚了一分,但当她转过头,看见那个人只静静的望着路边花草,神色淡漠,她陡然感到一阵心累。

  他果真已诚心向佛,万念皆空了吗?

  “教主。”左护法突然闪身出现,他恭敬的跪下行礼,道,“前些日子在集市传播童谣的人捉住了,是个道士。”

  若水放开了少年,淡淡的应了一声,心中却奇怪,若是往日,捉到这样的人直接砍了便是,何以要来问她。但当她拐过小道,看见被绑住的道士时,神色一愣,半是苦涩半是嘲讽的笑了出来。

  而今人人皆道她喜好男色,连巫教中人也留了一份心么。这个道士相貌美极,眉宇间的神色与萧默年更有几分相似,若水走上前两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漂亮道士只淡淡的打量她,没有回话。若水不在意道,“你可想留在我身边?”

  左护法一惊,心中暗夸自己眼尖,果真找到教主喜欢的品种,萧默年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他的目光在若水身上一转,继而深沉的落在道士身上,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道士淡淡笑道:“我要走,你便能放我走?”

  若水点了点头:“不能。”她沉着的吩咐,“把他带去我房间。”等手下将道士带远,若水回头望了萧默年一眼,道:“今晚你不用到我房间里来守着了。”

  萧默年静静的望了若水许久,最后只是垂眸答道:“好。”

  若水的眼神便在那一瞬黯淡了下去。

  是夜。

  若水透过黑纱静静的打量坐在床榻上的美貌道士。她不发一言,道士也没有开口。静坐了半夜,若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木兆子。”

  若水点了点头,便没再说话,她呆呆的望着道士,等着某个人怒极的破门而入,但是她等到的,只有懒懒的朝阳,刺痛眼眸的亮了起来。

  若水揉了揉酸涩的眼眸,见道士同样通红的眼,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越发大了,近乎尖利,木兆子皱了眉头,却听若水的声音蓦地静了下来。她捂着脸,脱力般坐在四角凳上。

  

第四章

  那晚之后,若水身边形影不离的人从一个和尚变成了道士。她好像全然对萧默年失去了兴趣,更像是已将他忘记。

  某日午后,若水在院子凉亭下歇息,恰逢看见萧默年在池塘小桥边喂鱼。她头一偏,懒懒的倚在木兆子的肩头,木兆子微微一僵,若水笑着调侃:“你莫要紧张,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木兆子扫了萧默年一眼,一声叹息:“你这又是何必。他已是万念皆空之人,你不如放自己一马。”

  若水笑道:“言下之意,你是让我放过他。”木兆子没有答话,若水却将他的脸硬扳了过来,正色道,“你说罢,只要你让我放过他,我立即便让他走。”

  仿似再也忍不下去了一般,手中的鱼食尽数抛入池塘中,他站起身来,眸光阴冷的望着若水,那样的表情与以前的萧默年总算有了几分相似。

  而若水却没看见他似的,只定定的望着木兆子,好像只待他点头,她就立即将萧默年赶走。木兆子来回看了看两人,心感尴尬,正无奈之际,萧默年忽然迈步走了过来。

  “何必这样糟践自己。”他冷冷望着若水,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若水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语带刺耳的嘲讽:“我想要什么,你便能给什么吗?空念大师?”她顿了顿,又道,“可惜,我要的,你都给不起……”

  话音未落,若水被萧默年狠狠往前一拉,他一只手臂大力的禁锢住若水的头,另一只手挑开她的面纱,狠狠的咬上了她的唇。

  若水一惊,却没有挣扎,双手搂住萧默年的脖子,不甘示弱的回吻着他,仿似要将这些年的痛与恨尽数发泄出来一般。

  木兆子面色一僵,更是尴尬起来,见两人这个模样,唯有悄悄的离开了凉亭。

  初时的愤怒一过,萧默年心道糟糕,想退,却被若水紧紧拽住,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流传,萧默年皱了眉头,如此近的距离,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若水心底的绝望挣扎和卑微的期盼,长久的离别,折磨的何止是若水……

  他紧蹙着眉头,将这一吻由狂乱慢慢深入下去,心底的思念倾泻而出冲毁了好不容易铸起来的堤坝。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呼吸皆乱,若水才放开了萧默年,她的唇在他脸上轻轻摩擦,温热的呼吸不分彼此的交缠,若水不再用内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她在萧默年耳边低语:“我想要的,只是晨起能看见你的面容,日暮能携手共你踏归途。”她磨蹭着萧默年的耳鬓,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溢出,湿了两人的脸颊。

  犹记那年红烛落泪,他挑开她红盖头,浅笑低语:“以后的每一个朝阳日暮,我都会陪你看尽。”

  言犹在耳,若水埋头在他的颈边,声色沙哑:“你曾给过我那样的生活,只不过,你把它收回去了。”

  萧默年垂了眼眸,心脉紧紧缩成一团。他沉默了许久,低声道:“若水,别再害人了,我们回南疆吧。”

  “……好。”

  

鬼教(下)

第五章

  萧默年手筋脚筋被尽数挑断,中原人将他吊在城门上,朦胧间,他只见若水一身黑衣浸血的自远处踏来,她手中的长剑已被鲜血浸红,看见了他若水仿似在笑:“萧默年,天色晚了,我们回家。”

  一把大刀自若水背后砍下,她唇边的笑还没来得及消散……

  “若水!”

  南疆月色如水,萧默年猛的惊醒,一头冷汗。梦中场景犹在,他捂住心口一阵撕裂的疼痛。窗外黑影一闪而过,萧默年低喝:“谁!”

  “空念大师。”一个女子声音在黑夜中响起,“我名唤阿灼,是武林盟主上官其华的人。”萧默年静静打量着角落的黑影,阿灼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笑道,“大师被那魔头禁锢于此,心中定是痛恨非常,阿灼有一法能助大师逃出此地。”

  萧默年仍旧沉默,耳尖的他听见房顶上有轻微的响动,想来,定是若水派来监视他的人。

  阿灼在地上放下一个青花小瓶道:“往生鸠,古陈国的毒药,现今无人能解,此药定能终结那魔头的性命。”

  萧默年垂下眼眸,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阿灼期待大师的好消息,告辞。”言罢,她的身影如来时一般,倏地消失。房顶上那人的气息跟着也消失了。独留萧默年静望那瓶往生鸠,神色沉凝。

  翌日,萧默年主动邀若水共进午膳,这是他与若水重逢后的第一次,若水也没推脱。进门后屏退左右,关上门,她取下黑纱,浅笑着望着萧默年:“真难得。”

  萧默年也弯唇笑了笑,动手给若水斟了一杯酒:“不日便回南疆了,我们却没有在一起好好吃过饭。”

  若水坐下来,接过萧默年手中的酒杯,她笑望他:“你自己不喝一点?”萧默年摇头:“不用。”若水唇色有些苍白,她将酒杯放下,脸上没了笑容。

  萧默年心中苦涩,却还问道:“不想饮酒?”

  “哈!”若水忽然大笑出声,手一抬,仰头便将杯中酒饮尽,快得连萧默年也怔住了,酒杯被若水狠狠掷在地上,碎裂的声音苍白了萧默年的脸色。

  “往生鸠,往生鸠……萧默年你便如此厌恶我,恨不得亲手杀了我?”

  萧默年面色如纸惨白,他颤抖着指尖想拽住若水,却被她躲开,他失神呢喃:“你知道,你知道为何还要喝下去……你分明知道……”

  若水目光清冷的望着萧默年:“这杯酒饮尽,祭我前生岁月,祭你我姻缘。萧默年,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再不往来。”

  这是萧默年想听到的话,但却不是以如此决绝的方式,他上前,想给若水把脉,但却被一股蛮横的内力推开。若水捂住心口,重新戴上黑纱,扬声道:“来人,将这个和尚带出去,赶出南疆,百年之内,不准再让他踏入南疆一寸土地。”

  她还是对他下不了杀手,但是终于能对自己狠下心肠。

  
第六章

  元武八年二月。若水的身子自从中过往生鸠之后便弱了不少,尽管毒已经被神医解了但却落下了病根,也是从那时开始,南疆巫教渐渐不敌中原武林,处处落了下风。若水早已看开生死,人也越发冷漠下来。

  直到她听说南阳被中原武林的人夺了回去,城中巫教教徒皆被挑断手筋脚筋,悬挂在城门上。包括……萧默年。他们已经杀红了眼,血腥的抱复巫教,杀光一切曾与巫教有过关系的人,好像这样,曾经的仇恨和屈辱便能洗刷干净一般。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若水倚坐在床头,咳得撕心裂肺,末了,她只淡淡问道:“去南阳的路可有被中原的人截断?”

  左护法听得心惊:“教主,南阳城外皆是武林人士,连那上官其华也在往那方赶……”

  “路有没有断?”

  “……没有。”

  若水笑了笑:“我去南阳,至于巫教……便散了吧。”

  一柄剑,一匹马,她只身上路。

  她从未在外人的面前显露过身份,这一路走来,倒也安全,快马加鞭,不日便赶到南阳城下,看见城门上的场景,若水微微红了眼,数百名巫教教徒被吊在城门上,有的还在呻吟,有的气息已无。

  这些年来,若水从未觉得用尽一切方法达成目标有什么过错,但在此刻,她恍觉自己罪孽深重。

  她眸光微转,看见了萧默年。

  恩断义绝,不过是怒极绝望之下的气话罢了,她从来都不能对他真正的不闻不问。

  手中长剑一紧,她正欲上前,忽然有人喝道:“她是魔教教主!”这个声音让若水微感熟悉,转眼一看,却是木兆子,这些年她一直将他留在教中,满以为此人无害,没想到……

  这一句大喝,立即唤来周围人的瞪视,若水眉头一皱,心知不能拖延,当下提气纵身,直直向萧默年而去。哪想脚却被人用铁链紧紧牵住。众人一拥而上,将若水紧紧围在其中。

  长剑出鞘,一场厮杀立即染出了漫天血幕。

  萧默年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声音在他嗡鸣不断的耳边传不进去,他只见城下的四处散乱的摆着中原人的尸首,一个人影浑身是血的在拼杀。

  “若水……”声音在喉头滚动,心口仿似被碾碎一般……她还是来了。萧默年苦笑,仰望苍天,他想尽一切办法却还是斗不过天命,还是扭转不了这样的结果。

  一柄长剑直直向城门这方飞来,径直砍断吊着萧默年的绳子,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一个带着血腥味的怀抱将他接住:“走!”若水一声大喝,吹口哨唤来马,带着萧默年翻身上马。

  “你我……已恩断义绝。”他苦涩出声,“为何还要来?”

  

第七章

  若水脸上的血滴滴答答落在萧默年脸上,此情此景,她竟然笑了出来:“哪有不吵架的夫妻。”身后追兵不断,若水心知今日凶多吉少,最后的时刻,她只有一个问题问萧默年,“当初,为何要出家?”

  萧默年苦笑:“我能梦见未来,我早已预见过今日场景……我以为,是我害你至此。”

  若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避世出家,痛下猛毒皆是为了让我离开你。”她大笑起来,干涩的眼笑出了泪,“你想护我,却亲手将我们推至如此境地!萧默年,你真蠢!”

  萧默年嗓音喑哑:“你也不聪明。”

  一只利箭倏地擦过若水的耳畔,她目光一凝,勒马跑进一片茂密的丛林之中。她一狠心,将手脚皆不能动的萧默年推下马丢在森密的草丛中。

  萧默年抬头望她,炫目的日光中只投下了若水的剪影,他甚至连她的脸都看不清楚。心神震颤中,他听见若水温暖的浅笑:“萧默年,等天色晚了,我就来接你回家。”就好像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离别,她还会来寻他,还会和他手牵手一起走在斜阳西下的小道上。一步一步直到家门所在的地方。

  萧默年想唤住她,但声音却哽在喉头,怎么也吐不出。

  若水挥动手中马鞭,喝马而去。

  两月的将养,萧默年竟又能站起来了。

  那日一别,直到现在他也没得到若水的消息。萧默年被上山的猎人发现,受猎人的照顾,养好了身子。他告别了恩人再回南阳,这才知道那日若水竟是被上官其华捉了去,他们带着她回了中原,约了个日子,邀天下人共赏除魔大会。

  萧默年算了算时日,发现也就三天时间了。

  他不顾腿脚疼痛拼命一样赶去中原,他知道现在他只是废人一个,救不会若水,阻止不了大势所趋,但是他必须去,没有原因也必须去。

  芬芳散尽的四月,萧默年终于赶到若水生命最后的地方,但他终是来晚了,只来得及遥遥望了一眼高台上的武林盟主将若水的头拎起来,举到最高处,宣扬着中原武林正义的胜利。她的血应该还带着温热,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一如她以前曾落在过他脸上的泪水,未及触碰便有令人窒息的疼痛……

  身边的武林人无人不欢呼大笑,只有他定定的望着若水,像是所有感官都消失了一般。

  红颜不复,发妻不再,他拼却一切,想尽办法要去守护的人,此时阖上了眼,只余一脸苍白的安详。萧默年觉得若水肯定是累极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神情。

  萧默年仰望苍天,眼眶被耀眼的目光刺得涨痛,但他却一滴泪也没流,望着暮春越发灼人的太阳,他想,等夕阳西下这些人群散去,他便去把若水找回来,然后背着她……

  回家。


尾声

  深山之中铺设着不规矩的青石板阶,白鬼一步一步往上走,每踏一步她仿似能看见一个男子佝偻着背匍匐在前,凿出了这千步梯。长阶尽头,一座孤寺独立,白发老头正在打扫院中落叶,听闻到伴随着白鬼脚步的银铃声,老者抬起头来,静静的望着她。

  “施主,烧香?”

  岁月如刀,在老和尚曾经俊逸的脸上刻下了数不清的皱纹,白鬼不语,慢慢走进寺院中,庭院里高大的梧桐树下两座坟并排而立,一面刻上了“亡妻若水”的字样,另一面还没有刻字。梧桐枯叶落在坟头上徒添两分凄凉。

  老和尚顺着白鬼的目光看去,拉扯着干涩的唇笑了笑:“一座是我妻子的坟,另一座是我自己的。”

  白鬼转头看他,老和尚望着墓碑微微眯起了眼,仿似想起了很美好的往事:“她想让我日日陪着她,一起看日出日落,以前没做到,还好有这几十年能慢慢补偿。”

  白鬼轻声问道:“补偿到了?”

  老和尚沉默了一会儿,苦笑起来:“逝者已逝,我做再多,不过也只为在黄泉路能求得她原谅多一点筹码罢了。”

  白鬼摸了摸袖中的笔,又问道:“你后悔么?”

  山中野雀飞上坟头,叽叽喳喳叫得吵人,老和尚听了一会儿,又继续扫自己的地:“小姑娘,这一辈子这么长,哪能有不后悔的事,老和尚悔了一辈子,遗憾了一辈子,因为我只是凡人,一个凡人哪会有完美的一生。”沙沙的扫地声衬着他苍老又沙哑的声音,“如此因果皆是由自己推造而成,就算痛苦,我也该受着。”

  白鬼静静的看了和尚一会儿,终是放开了袖中的笔:“你妻子肯定还在等你。”

  老和尚笑了:“姑娘,烧香吗?”

  “不了,我不信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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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2:36:16 |只看该作者
鬼血(上)

楔子

  “它往树林中跑了!”

  “夜色弥漫,火麒麟浑身如火光亮,它逃不掉,追!”领头者一声令下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深夜的树林中散开。数百人马向树林四周分散追去。

  树林深处,一团明艳的火正在急速奔走,而在火焰之中竟包裹着一个似马非马的动物。它的背脊之上插着数十只箭,血刚一流出身体,便被周身的火焰灼烧干净。

  林中有一片宽广的湖泊,火麒麟看了看身后见没有追杀者跟来,它终是慢慢停下了脚步,有些恍惚的埋下头想喝点水,但是刚一靠近湖边,稍浅一点的水便立即烧沸蒸腾开去。

  火麒麟无奈又气愤的撅了撅蹄子,它细细探听了一会儿,察觉追兵尚离此处甚远,而这里又有湖泊,它的血迹应当不会被发现。如此一想,它稍安了一点心,周身的火焰逐渐熄灭,而背上的血开始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

  它安心的埋头喝起了水,忽然,一个陌生的气息快速的湖边靠近。火麒麟立即戒备起来,它左右看看还没找到避身之所,忽见一个男子浑身是血的从树林中跑了出来。

  青衣白裳,身受重伤却不失从容。麒麟觉得他的状况似乎比它更糟糕几分,男子面色惨白,身上的伤宛如血窟窿一般往外淌血,出了树林,没走几步他便摔倒在地,又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麒麟好奇的踱步到他身边,男子还存着一口气,眸光迷离的看着麒麟。

  两个伤残人士怔怔的互望了一会儿,男子叹道:“又是妖怪。竟比方才那只更丑几分……”

  麒麟不满的撅了撅蹄子,道:“吾乃麒麟。”它的声音阴阳难辨,带着几许天生的威严。

  男子怔了好一会儿,又自嘲般笑了笑:“如此污秽之地竟能得见麒麟瑞兽,当真可笑……”他躺在地上,看不见麒麟背上的箭伤,只虚弱的呢喃道:“若你真是祥瑞之兽,便替人除去那破开封印的树妖罢。还此方一片宁静。”

  麒麟心中一凛,果然感觉到树林中有妖气渐渐弥漫开来。而此时,追杀它的大批人马也逐渐开始往湖边靠近。这些人类想要它的内丹,而树妖也绝不会放过它,前后皆是绝境……

  它的目光落在了男子身上。此人气息清正,命格带煞,是极阴之命。他天生便注定不能吸收麒麟内丹的力量,若将内丹寄放在此人身体中,既能保住他的性命,又可保住内丹不受侵蚀,

  而自己也能逃出升天。只要内丹还在,它便能在祥瑞之地重生,彼时它再寻到此人拿回内丹即可。

  “汝唤何名?”

  “胤莲。”

  “胤莲,吾应你所求。”

  胤莲全然未曾想到火麒麟竟会答应他这个近乎苛刻的要求,正诧异时忽见一颗血红色的珠子自麒麟口中吐出,然后慢慢行至他唇边:“这是什……”不等他将话问完,珠子便强硬的钻进了他嘴里。

  一股灼心的热立即从体内烧了出来,仿似要将他点燃一般。胤莲难受得满地打滚。火麒麟将他拖到湖水之中,任由他慢慢沉入湖底。

  它知道有内丹护着,他死不了。麒麟转过身,听见树林中传来人类惊恐的惨叫,想来是树妖对来追杀麒麟的人动了手。

  橙红的火焰再次自周身燃烧起来,它冲入树林之中,炙热的火焰擦过茂密的枝叶,随着它的脚步慢慢在林间燃烧开来。它能听见树妖低沉的痛呼,无数的枝丫横扫而来,将麒麟紧紧困在其中。是树妖想与它同归于尽。

  可对于麒麟来说,形体的毁灭,从来就不是死亡……



第一章

  两年后。一群黑衣人顺着河水边的血迹急速追去。

  青衣白裳的男子因失血过多神智渐渐迷离起来。胤莲看了看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又望着前方湍急的河流,心想,左右身带麒麟血的他想死也死不了,跳入河中总比被捉去做药人来得好。

  麒麟血……胤莲冷笑,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至宝。他却并不觉得这东西有多好,除了能吊着他一条命,既不能让他拥有神力,又不能令他身带异能。他没有栖身之所,没有亲近之人,只成了江湖人追杀的目标,俎上鱼肉。

  麒麟……若再叫他遇上那只麒麟……

  身后追兵已至,领头者看出他欲跳河的意图,立即下令道:“给我射断他的腿!”

  胤莲眸光一凌,跃身欲跳入河中,忽然之间,不知从哪里蹿出一名红衣女子,她狠狠扑上前去将胤莲的腰紧紧箍住:“别啊!”胤莲失了重心,重重的摔在地上。追兵的箭跟着射来,女子抱住他就地打了几个滚,狼狈的躲开射来的利箭。

  第一轮箭势力一停,女子也顾不得站起身来,俯身坐在胤莲的身上,拽了他的衣襟便恶狠狠的大吼道:“我寻了这么久才寻到你,多不容易知道么!你敢跳河试试!”

  他……何时认识过这样的女子?胤莲怔愕的忘了言语。

  那方追杀者的领头立即大喊道:“上!”

  红衣女子冷了眉目,立时站起身来,抽出了一根通体漆黑的长鞭,随手一挥,所有追兵手中的武器应声而碎,众人皆是大惊。只听红衣女子叹息一般说道:“以多欺少倚强凌弱,追杀的人还真是没有点新花样。”

  不听她言语,领头者冷冷威胁道:“他是我安山王府要的东西,谁敢救?”在他们眼里胤莲从来不是人,他只是一味药材,活生生的药材。

  红衣女子淡淡勾了勾唇道:“他是我要救的人,谁敢杀?”她声音带着点天生的沙哑,语气虽平淡但却不失威严,犹如山中之虎不怒便自使人畏惧三分。

  追兵们面面相觑,一时竟真不敢上前。女子拉了胤莲起身:“咱们走。”

  胤莲不动,只淡漠的望着她,并非仇恨与戒备,只是单纯的空洞:“你不过也是要取我血罢。我为何要与你走。”

  见他如此神色,红衣女子一怔,解释道:“我不要你的血。”

  胤莲一声轻嘲:“只来救人?谁会如此好心。”

  红衣女子皱了眉,她没料到,不过两年时间,生活竟给这个男子造成了如此大的改变。不过想来也是,日日活在被追杀的阴影之下,只怕圣人也得疯了。她柔了眉目,点头道:“我只来救你。”她顿了顿,“我是好人。”

  这边他俩话尚未说完,那领头者面色一狠,右手刚凝起了内力,却不知那女子是怎么察觉到的,她瞪向追兵们,手中不知丢出了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登时响起了巨大的爆裂声,等地上翻飞的烟雾散去,哪还有那两人的身影。

  “逃了?”

  “逃不远,追!”



第二章

  “为何救我?”

  山洞中,失血过多的男子倚墙坐着,静静打量着正在生火的红衣女子。

  “只是想救,不行么?”

  胤莲一声冷笑:“方才是谁说寻了我许久?虚伪。”

  女子也不生气,淡淡道:“信不信随你。我去找吃的。”说完她起身便离开了山洞。胤莲见她果真走远,歇了一会儿,感觉头没有那么晕了,他又扶着墙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他死不了,所以只有好好活下去。做药人的痛苦,简直生不如死。他不想再过那种生活,只有不停的逃。

  夜幕已慢慢降临,山林中偶尔能听闻野兽的嚎叫,胤莲只有凭着自己的感觉不停的往前走,耳边似乎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忽然,前方的黑暗中两点骇人的绿光闪过。

  胤莲脚步一顿,屏住呼吸。此时周边静得可怕,脸鸟虫之声也尽数消失。他心道不妙,林间草丛窸窣一响,一只绿眼大虎猛的蹿了出来,四肢飞跃径直向他扑来。

  胤莲下意识的想逃,可还没迈出脚步便被老虎扑住了,血盆大口直接往他脖子上咬去。

  生死之间,他忽然却有种解脱的感觉。

  正适时,虎头不知被什么东西蓦地揍偏。温热的牙齿在他颈边磨过,死亡擦身而过。

  紧接着一条红色的妙曼身影不要命一般从侧面冲上前来,冲撞上老虎的腰身径直将数白斤重的老虎生生撞出丈远。老虎发出惊天怒吼,胤莲摸着自己的脖子撑起身子惊骇的看着骑在虎背上死死揪住虎皮的女子。

  她说……她叫凌星。

  “快逃!”

  急促间她只对胤莲吼出了这一句话,接着便一拳打在老虎的头上。一个女人只身斗猛虎……

  胤莲失神的想,她肯定是要他的血有大用处的,是要救她自己的命,还是救其他人的命呢?她既然能与虎斗,身体定是健康的,那她要救的人是谁呢,与她而言值得用命来换……

  不管是谁,都太幸运。能有人如此拼命保护着。

  凌星的力气大得出奇,十几拳之后,绿眼大虎头破血流当场毙命。她也脱力一般从虎背上摔到在地。一头的汗,满手的血,她喘着粗气,望向胤莲,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你是在找死么,嗯?”

  胤莲沉默不语,呆呆的看着她。

  歇了好一会儿,凌星才站起身来,抽出鞭子,将老虎的四肢套在一起:“回去吧,今天烤虎肉吃。”轻松得像她捉了只兔子一样。胤莲静默着,在破开云雾的月光中望向凌星,冷声道:“我不欠人情,你既然救了我,我会报你此恩。说吧,你想救谁?”

  凌星眨巴着眼看了胤莲许久,待反应过来之后她倏地大笑起来:“我说了是为救你而来,只是为救你而来!”

  弯得似月牙的眼里映着朗朗明月,好似一片动人星光。晃得胤莲兀自失神。

第三章

  火堆上炙烤着虎肉。胤莲仍旧靠墙坐着一言不发的盯着凌星。

  凌星看了看肉的色泽估摸着能吃了,她偷偷瞄了胤莲一眼,后者接触到她的眼神,冷冷的转开了头。凌星背过身,立即在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瓶。

  胤莲斜眼看着那个彪悍的女子笨拙的将怀里的药粉洒在虎肉上面,其手法粗劣得几乎令人耻笑。淡淡的味道飘散过来,胤莲做了这么久的药人一闻便知这是最低劣的蒙汗药。想来这家伙一定是被无良的药店老板坑骗了。

  凌星转过身来见胤莲仍旧神色淡漠的望着洞外,她才将洒了药粉的虎肉递给他道:“烤得挺香的,你尝尝。”

  胤莲接过虎肉,一言不发的吃了起来。他想,以她徒手打死老虎的手段根本犯不着对他下蒙汗药,而普通的迷药于他而言根本就没用。不过他倒是可以顺着她的意,借此查清这个女子的真实目的。

  吃完东西,胤莲“睡着了”,没过多久他感觉有人拉了拉他的头发,像是在探试他是否真的中了药。

  见他没反应,凌星仿似大出口气。她伸手解开胤莲的腰带,过分专心扒男人衣服的女人没注意到手下的身体越来越僵硬。

  掀开男人的胸口,凌星看见本白皙的胸膛上留下了各种丑陋的伤疤,看样子是这两年内留下的。她微微有些叹息,接着灼热的掌心便贴上了男人的胸膛,里面的心跳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滞,但是凌星并不在意,她只兴奋的感觉到在他的心跳之中混杂着另一个东西的震动。

  凌星大喜,她的内丹半分未损,找回内丹,她终于可以变回麒麟真身的模样了。

  两条腿走路对于一只火麒麟而言奇怪得连她都瞧不起自己。

  可是当她接着探查内丹的状况时却慢慢皱紧眉头。

  接近两年的药人生活让胤莲一直处于体弱的状态,若是常人只怕早已丧命,而麒麟内丹却将他的命护着。本来一个是阴性体质,一个是极刚烈之物,根本不可能融合在一起的两个个体却在一次次救与被救的过程中慢慢磨合。凌星知道水火相融定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但这个男子承受了下来。而今麒麟内丹与男子的血脉相连,若是强行取回内丹,这个男子的性命只怕也是走到尽头了……

  凌星犯了难,当初她将内丹藏于此人身体中本是好意,觉得两全其美之事,不料竟会弄成今日局面。凌星一声叹息,她摸了摸胤莲胸膛上的伤疤,皱眉道:“怎么会伤成这样呢,他们到底怎么欺负你了?”能看得出来这人两年来为了这内丹受了不少苦,自己欠他的委实有点多。

  犹豫再三,凌星终是将他的衣物重新拉好,就像她药晕了他只是为了替他查看伤口一样。

  这一晚,凌星没睡着觉,胤莲也没有睡着。

  仿似一直有一只手带着让人感动的温热,软软的摸过他胸口上所有刺痛的伤疤,混着怜惜的轻叹,抚慰他狼藉的过去。

  就如她所说,她是来救他的,只是来救他的。



鬼血(中)

第四章

  凌星与胤莲大眼瞪小眼的在山林中待了几天。凌星没有刻意看住他,但是胤莲也不跑了,日日吃着凌星捉回来的野味,身体倒养得比这两年来什么时候都要好。

  过了几天,凌星见胤莲的脸色红润,心想这样下去,他不再需要内丹续命,内丹是不是就能和他的心脉分隔开来。

  于是某天夜里,凌星又在用笨拙的手法在食物上下药。这次她心里堆着事,药下完了,她也正想得出神,鬼使神猜的自己将下了药的兔肉啃了两口,待反应过来,她失落得像吃了大便一般。

  凌星转过头去看胤莲,却见他望着洞外漆黑树林的眼微微弯了起来,宛如微笑。

  其实,这个男人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凌星心头诡异的飘过这个念头。正在这时胤莲转过头来眸光淡淡的看她,一如往常,刚才那个微笑就像是凌星的错觉。

  “肉烤糊了么?”他破天荒的先开口与她说话。

  凌星晕乎乎的答了“没有”二字仰头便往后倒去。没想到她连低劣的蒙汗药也扛不住,胤莲忙伸手将她拽住,没让火焰烧了她一头黑发。

  将她放到一边躺好,胤莲本想离开,但看到她垂放在身侧的手又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这样一双与寻常女子无异的手为何能那般凶悍的制伏猛虎又能如此温柔的抚摸他胸上伤疤……

  想到这个,胤莲脸颊微微一红,好似那样灼人的温暖又在他胸膛上游走一般。

  胤莲忙退开身子,倚墙坐好,不再看凌星一眼。这个女人太奇怪了,每次看见她他都能感觉到心跳之外,身体内还有什么在奇怪的跳动。有时像是实物,有时又虚幻得无法捉摸。

  清晨时分,凌星一声嘤咛,醒了过来。她捂着脑袋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昨晚自己蠢成了什么德性。

  胤莲和平时一样倚墙睡着,他好似从来不肯将后背露出来,时刻提防着被偷袭的危险。凌星凑过去,细细打量了他一会儿,觉得今日他睡得出乎意料的沉,她才大着胆子拉了拉他的头发。

  他还没醒,凌星了然,熟练的扒起了他的衣服。手在他心口贴了一会儿,凌星发现内丹和他的心脉似乎没有分开的迹象。她失望得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手,亲自贴了耳朵上去听,结果还是一样。

  “你在干嘛?”

  胸腔震动,胤莲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凌星吓了一跳,忙抬起头,慌乱间四片唇摩擦而过,酥麻的颤动直击心灵,胤莲一大清晨便经历如此事端,自然而然的起了生理反应。他克制着情绪,却克制不住脸颊微红。

  凌星也是一片怔然:“你……这是求偶么?”胤莲咬了咬牙,刚忍下情绪,凌星一脸严肃道,“不行,季节还没到。”

  你是动物么……还要等春天?

  他这话还未来得及问出口,忽闻山林外惊鸟纷飞,躲避追杀的经验让他明白定是有大批人马追来了,他脸色一沉凌星却先他一步站起身来,她耳朵动了动,道:“约莫有三四百人,从东北方追来的。”她思索了一会儿,问道,“胤莲,你希望拥有麒麟血吗?”

  她第一次主动提出这个话题,换得胤莲一声冷笑:“你说呢?”

  “可若没了麒麟血你便活不了了,你又当如何?”

  胤莲默了许久,他目光深沉的盯着凌星,思绪渐渐飘远,两年间的过往在脑海里翻过,他低沉的答道:“这两年来,我无数次的想过,若是那天晚上,我没有遇上火麒麟,就此死在树妖的手里……该有多好。”他垂下眼,看着自己手腕上永远也消除不了的疤,苍凉了眉眼。

  凌星心头一抽:“你恨那只麒麟?”

  “恨极。”仿似仇深刻骨。



第五章

  凌星第一次觉得自己确实做了一件自私的事。

  她带着胤莲去苍山之巅,那是火麒麟的栖身之地。雪峰上的寒气能抑制住麒麟内丹的躁动,而寻常人耐不住雪山寒冷登不上山顶,那里又隐蔽,极不易被人发现。凌星打算到了那里再设法取出内丹,或许山里的灵气能护住胤莲一命。这一路上他们碰见了无数次的追杀,一场接一场,密集得几乎将她逼得窒息。

  这两年来,胤莲都是过着这样的生活么……也难怪他一心求死。

  深夜,寻偏僻小径而走入荒林中的两人没有点火,怕不慎引来追兵。一颗大树分了两个粗壮的枝丫,两人一人坐一个,靠着歇息。

  连日来体力的消耗让凌星憔悴不少。没有内丹,她只是在消耗自己的血脉之力。这不是长久之计,现今内丹已与胤莲的心脉渐渐相容,他开始不自觉的吸收内丹中的精力,这对于凌星来说是个致命的伤害。若有朝一日胤莲将内丹的力量完全吸收,那……她便会彻底消失了。

  “麒麟血在你身体里面,别人怎么发现的?”凌星望着辽阔的星空轻声问。

  “与我有姻亲的女子病重,我救了她。”他只答了一句,凌星便能猜想得到后面发生的所有事情,定是那女子出卖了胤莲,他的血虽比不上麒麟内丹的功效,但若长时饮用,确实有治病救命的作用。

  或许这是他恨麒麟的又一条理由。凌星一声长叹,却听胤莲冷冷道:“不用同情。”

  “不是同情,我只是……”凌星哽住,因为一个人类生出如此多的情绪实在不应该,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有点愧疚,有些可怜,还有些莫名的情绪,她摸不清楚。

  她话只说了一半,胤莲也不深究,仿似思量许久,他终是将最在意的事问出了口:“为什么这么拼命的救我?”

  初始的相救或许是因为所谓的侠义,之后的生死相护怕是至亲之人也无法做到。她坚韧得倔强,从不说自己受了伤,但胤莲都知道,看见她独自在河边擦洗皮肉翻飞的伤口,他的胸腔会不由自主的紧缩,紧得类似疼痛。

  “为什么?”凌星疲乏的眨了眨眼,神智慢慢昏睡,她模糊的呢喃,“嗯,兴许是心疼你吧。”

  心疼?

  胤莲凉凉嘲讽:“骗人。”

  然而他的脸颊却情不自禁的爬上了红晕。心中仿似有潮汐的浪潮,一波一波,拍着心岸,令礁石松动。

  清晨凌星是被射向自己的利箭的呼啸声唤醒的。她头一偏,只听“笃”的一声,箭头没入她耳边的树干里。箭尾颤动,凌星居高临下的望着树下的女子,挑了挑眉:“母的?”

  女子冷冷一笑,再次引弓直指凌星:“你大可出言不逊,今日你们休想逃得了。”她话音一落,黑压压一片黑衣人自树丛中走了出来将大树团团围住。

  凌星蹙了眉,她身上伤势未愈,若要强斗如此多的人,只怕……

  “姚瑶。”沉默的胤莲静静开口,“我与你回安山王府,放过她。”另一树枝上的胤莲翻身落地。他直直的盯着那女子,仿似在看一个死物。

  

第六章

  姚瑶面容一僵,继而冷笑道:“你为了她甘愿回去做药人?”

  她眼中的怨毒让凌星了然:“哦,原来你便是那背信弃义的未婚妻子。”姚瑶脸色一变,凌星看也不看她,跃下树枝,一把将胤莲的手拽住:“我还不至于要求别人放过。”

  胤莲一反常态的强硬,他反手捏住凌星的手腕扣住她的命门,他武功不弱,只是被废了而已。而废他武功的正是姚瑶。胤莲垂下头,对凌星道:“多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拼命相互。”他能感觉到凌星的疲惫,而他也越发不能忍受她的憔悴,“到这里就足够了。”

  让他相信,这天下还对他留有余温,便够了。

  按捺不住心口涌动的情绪,他的唇轻轻擦过凌星的额头,连亲吻都算不上,只是一个触碰,然后他决绝的放手向姚瑶走去。

  额头的温度微微扰乱凌星的心弦,待她回过神来,胤莲已走到了姚瑶身前。眼见那女子的手便要抓上胤莲,凌星不知心头猛的蹿出的这股情绪是什么,二话没说,抽鞭打去,狠狠隔开姚瑶的手。

  姚瑶紧蹙眉头,一脚踩在凌星的鞭子上,挥手道:“给我杀了她!”

  数十名黑衣人一拥而上,凌星一抖长鞭,长声大喝,一鞭横扫而去,凌厉的杀气夹带着刮人的风,数十人当场重伤倒地,后面的人碍于凌星这一击的威力,皆驻足不敢向前。姚瑶见状,极快的点了胤莲周身穴道,拖了他便往林中深处跑去。她轻功极好,眨眼便不见了踪影。凌星一边与众人缠斗一边也追着往树林而去。

  不知被姚瑶带走了多远,行至一处岔道口,姚瑶忽然停住脚步,她盯了胤莲一会儿,低声道:“我欠你良多,方才那女子看来是真心对你好的。安山王世子病重,安山王爷布下天罗地网寻你,你若回去,活得只会比以往更痛苦。我只能助你这一次,赶紧逃得远远的,这世间,总有王府势力到不了的地方。”她将胤莲藏在一处深草之中,她最后看了胤莲一眼,沉声道,“胤莲哥哥,好好活下去。”

  姚瑶一边向远方跑,一边拔出袖中匕首,在自己腰腹上狠狠扎了一刀,鲜血横流,后面的凌星也渐渐追了过来,而她的身后是无数的追杀者。姚瑶伪装好伤势,倒地大吼:“休要再管这个女人了,那药人跑了!往东追!”

  众人皆训练有素,立即收了攻势尽数往东追去。

  待黑衣人消失,凌星一身是血的半跪在地,姚瑶捂住腰间伤口看了她一眼,跟着黑衣人的脚步而去。

  凌星能感觉到麒麟内丹的气息在附近,胤莲没有逃走,她明白,那个未婚妻子总算是良心发现了一次。而凌星也没力气再去寻找胤莲了,她脱力的瘫软在地,涓涓流出的血几乎染湿的土地。

  从早晨躺到傍晚,胤莲身上的穴道总算是解了,他寻过来便看见凌星宛如没了气息一般死寂的倒在地上。

  一时间,心脏骤的捏紧。

  “胤莲……”地上的人察觉到他的脚步声,眼睛也懒得睁的说,“去苍山……那里,人少,不危险。”

  胤莲顿住脚步,咬牙道:“我独自去便行。你走吧,别和我呆在一起了。”

  凌星这才睁开了血糊糊的眼,眼神迷离的望着他:“走不了啊。”

  胤莲气急:“离开我。”

  “离开不了啊。”凌星艰难弯唇笑了笑,“动不了啊。”

  胤莲紧紧握住拳,转身便走,忽然,背后传来凌星沙哑的一声唤:“喂……不知怎么搞的,我好像喜欢你啊。”

  胤莲红了眼眶,没有应声。

  

鬼血(下)

第七章

  月朗星稀,苍山之上白雪茫茫。又是一场厮杀方歇,刮骨寒风吹走了她满身腥气。

  独行脚印留在雪地之上,混着鲜血,红衣女子每踏一步,沉如千斤。忽然,她脚下一滑,狠狠的摔在雪地里,冰雪浸骨,仿似就要将她掩埋。

  一双同样冰冷的手将她从雪地里拖了出来。凌星吃力的睁开眼,眼前是一双藏青色的长靴,她努力抬起头,看见了青衣白裳的男子神色淡漠的站在她面前:“你走吧。”他说,“我不值得你如此相待。”

  不值得……凌星想有时候,值不值得哪能自己说了算。她声色干涩沙哑的呢喃着:“我觉得挺值。”

  男子看着她灰白的脸色,紧紧蹙了眉,他转过身,带着些许僵硬的说:“我不会感激你。”

  凌星忍住胸中翻涌的腥气,一边爬起来,一边轻声道:“我也不要你的感激。”她走上前,轻轻拉住男子如寒冰一般冻人的指尖,两双再是冰冷的手在相握的时候也不经意的摩擦出一丝温暖,宛如凌星此人,是那极寒中带着点点让人心底也为之震颤的温暖,令他不由自主的……沉迷。

  “我把他们赶走了,咱们回去吧。”语气温和,像是在哄一个闹了脾气的别扭小孩。

  他在凌星看不见的角度垂下了眼睑,心头的悸动被巨大的无奈死死按捺下去,他如同笼中困兽,被现实的铁栏禁锢了脚步。胤莲抽出手,往前走了两步,冷声道:“我与你并无干系。”

  “有啊。”苍茫白雪中,青衣白裳的男子身影开始慢慢模糊起来,凌星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向旁边倒去,“我们……关系匪浅。”

  身后一声轻响,再无动静。胤莲回头一看,却见红衣女子昏倒在地,而她周身的血染红了遍地苍白。

  宛如利爪撕心的痛,胤莲脸上的冷漠再也装不下去的崩溃。他疾步走回凌星身边,将她抱在怀里,细细的探查,直到感觉到她鼻息微弱的起伏,胤莲才敢放任自己害怕的颤抖。

  “你走吧。”他喑哑的说着,却埋首在凌星的脸颊边,紧紧贴着她不多的温暖,无助又绝望:“离开我……求求你。”

  体内的血液随着他情绪的波动慢慢翻涌起来,在大雪的天几乎瞬间让他感到了灼心的热,带着焚毁一切的力量在他身体中来回冲撞,令胤莲痛得犹被凌迟。

  麒麟血……这一切命运的捉弄皆是因麒麟血而起。若没有这东西……胤莲的喉头回响着如困兽般的沉吟低哮,恨得想杀死自己。可他连死也要受麒麟血的禁锢。

  凌星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苍山中的某个山洞中呆着了,洞里明媚的火光与洞外的冰天雪地形成了鲜明对比。她望了望只穿了一件单衣便站在洞口的胤莲,心道麒麟内丹想来已与他的血脉完全连在一起了吧,只是他还不会运用内丹的力量。而今凌星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若是再不取回内丹,她只怕是真的要彻底消失在世间了。但取回内丹,胤莲的命怎样都保不住。

  你死我活之局,对现在的凌星来说既是最简单也是最困难的题。

  “胤莲。”她一声轻唤,站在洞口的人转过身来,他一手的血,将凌星吓了一大跳,“手……怎么了?”

  胤莲随意甩了甩手腕上的血:“无妨。”他冷冷一笑,满面嘲讽,“反正我已是不生不死的怪物了。”

  他面上的神色扎得凌星垂下眼眸。凌星默了许久,终于道:“若我说,我可以助你摆脱麒麟血,但却要以你性命为代价,你当如何选择?”

  “求之不得。”

  

第八章

  是夜,凌星将藏的最后一点蒙汗药给胤莲吃了,和从前一样,没一会儿他便沉沉睡去。她解开他的衣裳,这次她的手指先在胤莲身上的伤疤上游走了一遍,然后轻轻贴上了他的心口。她的手掌不复从前温热,凉得胤莲下意识的寒毛战栗。

  感受掌心下的心脏平稳的跳动,还有内丹轻微的颤动,凌星指尖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她要亲手杀了胤莲,让这个温热的胸膛变得冰冷,让沉稳跳动的心脏慢慢静止。

  “对不起……”凌星沙哑着嗓音道歉,“我没想到会变作今日局面,让你如此痛苦……”她紧咬牙关,颤抖的手指驱起,开始吸引着胤莲体内的内丹与他心脉慢慢脱离。

  胤莲浑身一震,内丹离开心脉的那一刻,剧大的疼痛席卷全身,几乎让他痛得痉挛,胤莲觉得自己不能再装下去了,若是再不睁眼,他便永远也看不见凌星了。

  凌星面色苍白,汗如雨下,仿似比胤莲更痛上三分。麒麟内丹的慢慢回归让凌星皮肤之下逐渐浮现出麒麟鳞甲,她头上长出了角,真身渐现。

  看着眼前这张脸,胤莲恍然大悟。之前心中的所有疑惑,在此时尽数解开。她救他,拼命相互,原来不过是因为她的内丹在他身体里藏着。

  胤莲一直清楚凌星如此对他定是有什么理由的,只是那个理由一直是个谜,他便放松了警惕,甚至相信“喜欢”这样可笑的理由。但当这个理由摆在他面前时,胤莲一时觉得,自己被彻底的戏弄了。

  她不喜欢他,只是利用。这样的想法让胤莲沉了眉目。

  “你若想寻回内丹,一开始直说便好了,我不稀罕你这东西,要拿走拿走就是,何苦如此大费周章。”他静静开口,凌星骇了一跳,手上一松,内丹又吸附在胤莲心脉中,“你花了这么多心思想拿到这个东西,不知为何,我现在却是不想给你了。”

  他冷冷的盯着凌星:“火麒麟,你害我至此,我为何还要让你过得舒坦?”

  凌星面色一白。

  “我胤莲便是日后活得再是痛苦难受,今日也不会让你取回内丹,你我不死不休。”

  凌星看了他一会儿,倏地笑了:“胤莲,我是真的喜欢你的,和内丹无关,我想对你好,也是因为喜欢你,我……”

  胤莲此时心绪极乱,不管凌星说什么,他都认为她一定是有别的目的,一想到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或许都是虚假的,他就觉得心仿似被撕咬一样,难以忍受:“滚。”他打断凌星的话,“别再让我看见你。”

  凌星静静的看他:“可我还想看看你。”没有内丹,她也就几天的时间了吧。

  “滚!”澎湃的内力喷涌而出,径直将凌星扫出丈余远。

  他……能用麒麟内丹的力量了。凌星捂着胸口呕出了一大片血,有些高兴又有些失落的想,以后他能把自己护得好好的,再也不需要她了。

  

第九章

  凌星当真走了。

  胤莲在山洞之中一步也未动的等了她三天。他坐立不安的想去寻她,又怕凌星回来找不到他,他知道凌星的内丹在他这里,她一定不会走远,她一定还在,只是因为前几日他气急说了重话,让她不敢回来而已。

  胤莲不是傻子,冷静下来后他心里也比谁都清楚,日夜相处,他还没有糊涂到连真情假意都分不清楚。那时他只是气狠了。

  风雪中忽然传来浓郁的血腥气,这几日,他的感官比以往要灵敏许多,一下便嗅出来是凌星的血……

  心中陡然升起不安的感觉。他冲出洞口循着味道而去。

  苍山山脚,光秃秃的木杆上吊着一个红衣女子,她浑身是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又被沙一般的雪吸了进去,寒风呼啸中唯独没有她的呼吸。

  胤莲慢慢走到她下面,呆怔的抬头望着她,阳光割裂的世界在他眼里慢慢崩塌,只留下了凌星破碎的身子,和她还未闭上的眼。

  “凌星……”

  苍山脚下寒风刮得苍凉,他仿似听见凌星的声音“可我还想看看你。”未阖上的眼在此刻终是慢慢闭上。

  最后一眼,他赶上了。

  他捂着脸,脱力一般直直跪了下去,遮住表情的指缝间,竟渐渐渗出血泪,分不清是痛是悔是恨。他不是真的想赶她走的,他只是,他只是不曾料到那一别,竟是永别……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望向远处安山王府围追过来追杀者,血红的眼里澎湃的杀意再也遏制不住。

  

尾声

  二十年后

  血麒麟以一人之力屠尽安山王府,天下皆惊。

  苍山之巅,胤莲静静望着漫天风雪,心中空得连寒风也呼啸不进去了。

  “你又来了。”

  银铃声渐近最终在他身后停下脚步:“二十年之约,你承诺在今日给我的东西,我来收走。”女子一身雪白仿似要与漫天苍凉融为一体,她声色有些沙哑与胤莲心中的那人有些相像,但她的声音里却没有半分感情。

  胤莲勾了勾唇角。手抚上心口,“大仇已报,我要麒麟内丹再无用处,你要拿走便拿走吧。”

  白鬼拿出笔,轻轻点在胤莲的后背上,取出麒麟内丹的时候胤莲忽然道:“你若是早一点,在凌星寻到我之前便将这东西拿走,多好。”

  “我要的,不过是你附在这麒麟内丹上的悔恨。”白鬼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报了仇,会感觉开心一点么?”

  “不会。”

  他做了这么多,拼尽一生去报复,回头一想,却觉得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竟比不上他在凌星活着时,给她一个微笑。他悔的,恨的不过是当初自己的无情和愚蠢。这样的痛与恨,再多的鲜血和报复也无法消除。

  他想赎回的,想补偿的,早就被淡漠岁月无声抹去,再也找不回来了。

  笔尖离开胤莲的后背,麒麟内丹粘在笔尖上被拖了出来。胤莲眼神一空,身子直直的往万丈悬崖下摔去。飘零如苍山之巅永不停息的风雪。

  白鬼握住内丹,眺望远方天地相连处,一声喟叹:“第九十七只鬼,还有三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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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2:23:32 |只看该作者
鬼猫(上)

【1】

  陆昭柴今天感冒了,头晕眼花腰腹无力手脚颤抖,给主菜装盘的时候,一个喷嚏打出,手一抖,煎好的银鳕鱼便落在了地上,他下意识的探手下去捡,忽然食指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眨了眨眼有些愣神的望着自己冒出血珠的手指,上面两个深深的牙印有些骇人,转眼一瞅,灶台之下一只黄色的花猫立在那里,高高耸着背,炸了毛,用金色的眼瞳恶狠狠的瞪着他。而它的脚边正是他刚才掉下去的银鳕鱼。

  一人一猫对峙了一会儿,陆昭柴淡定道:“好吧,这鳕鱼我不要了,不过你不可以在这里吃。”

  他话音未落,一个打杂的助手突然大叫起来:“天哪!这里怎么会有野猫!看我不把你打出去。”说着,提了扫帚便往这边走过来,黄色花猫咧着嘴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陆昭柴咳嗽了两声,拦住了助手:“我把它扔出去就好。”他将猫脖子一提,黄色花猫立即发了狂,四只爪子不停的乱舞,将陆昭柴的手抓出了不少伤口。

  陆昭柴也不生气,提了它扔在厨房后门外便关了门。

  适时正值冬夜,天际雪花漫漫遥遥的飘啊飘,寒凉的空气冻得花猫一阵抖,它不死心的用爪子刨着大门,好似这样就能把门给刨出个洞来一样。

  “喵!喵……”

  猫的叫声从极度的愤怒到悲伤的呻吟,大铁门就像一个冷面门神,把它和食物冰冷的隔开,寒冷饥饿或许在今晚就能要了它的命。

  它耷拉着脑袋,蜷着身子,倚着墙壁,保留自己最后的体力。

  忽然,一道微光在它身边亮起。是厨房的后门打开了一条缝,鳕鱼被装在盆子里推了出来。花猫饿得有些迷糊了,只看见一个男人的剪影在微光中晃来晃去。

  “慢慢吃。”他说着揉了揉猫脑袋,手上被猫抓出的痕迹有的还没止住血。

  花猫定定的望了他一会儿,而后在他手心用尽全力的一蹭,“喵”的这声叫几乎都在颤抖了。它埋下头,狠狠啃起鳕鱼来。

  陆昭柴看了它一会儿,站起身来,大脑有瞬间的缺氧,他眼前黑了黑,扶着头去洗了手,又接着做起菜来。

  下班已是晚上十一点,陆昭柴坐在驾驶座上一身的疲惫,车开得晕晕乎乎,前方路口左转,忽然大脑像是失去了平衡一般,他猛的将方向盘打向右边。

  “咚!”路边的行道树几乎被拦腰撞断,安全气囊弹出。陆昭柴的世界瞬间变得混乱非常,嘈杂的声音,晃眼的路灯,汽油的味道,腿骨撕裂般的疼痛,可是渐渐的,所有的感官都离他越来越远,只有一声弱弱的猫叫,仿似在耳边一般,一直不停的回响。

  他感觉有东西拉着他的衣襟将他往破碎的窗户外拖拽,转眼一看,是那只金眼的花猫。

  见他看向自己,花猫叫道:“你挺住啊,我还没报恩,你不能死啊!”

  猫……说话了?

  陆昭柴觉得他不是被撞傻了就是病疯了,他两眼一闭,彻底晕了过去。

【2】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床头有护士正在给他换吊瓶,见他睁眼,护士道:“您可算醒了。”

  “我……”他的声音十分沙哑,“怎么了?”

  “车祸,这都住院两天了,您都不记得了么?救护车到的时候说你在躺在车子外面,车已经烧起来了,您的腿都粉碎性骨折了,当时还那么坚强的从车里爬了出来。真是不容易。”

  是吗……原来,他那么的坚强。

  可为什么只要他一回忆当时车祸的场景却是满脑子的猫叫呢。

  护士离开之后,陆昭柴静静的闭目养神,他想,他这个老板兼主厨两天不见了踪影,餐厅肯定是一团慌乱,现在必须尽快和经理主管们取得联系才行,可是他背不住他们的号码,手机又不在……

  “你醒了吗?”突然一个稍显稚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睁开眼,看见一个护士打扮的女生站在他病床边,目测年龄不超过十六岁,头上的护士帽戴歪歪的挂着,一双金色的眼直勾勾的盯着他,“身体好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是来服侍你的。你想要什么样的服务,我都可以给你提供哦!”

  陆昭柴默了许久,淡淡打发道:“精神科出门右转。”

  女孩定定的望了他一会儿,拍手道:“啊!你这句话是在嫌弃我!”

  于是,陆昭柴的表情果真变得嫌弃了:“病房不能随便乱闯,小孩子就该乖乖呆在自己应该呆的地方。”

  “可是。”女孩委屈的撅着嘴,“我真的是来服侍你的啊。我什么都还没做,你怎么就嫌弃我了……”

  做了……还得了?陆昭柴不再理她,闭上眼静静养神。没一会儿便感觉一阵凉凉的风吹在他扎了针的手背上,他眼也没睁的问:“你干嘛?”

  “帮你吹吹,这样就不痛了。”

  “不用。你安静一会儿我更舒服一点。”

  女孩老实安静下来,隔了一会儿她又开始往他被子里塞东西,陆昭柴眉头越皱越紧,在感到床铺一阵湿润之后,他终于不耐烦的睁开了眼:“你又干什么!”看着女孩一脸的无辜和委屈陆昭柴一声叹息,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凶恶了,毕竟对方只是个生病了个小姑娘。

  但当他掀开被子,看见自己被窝里血淋淋的猪内脏时,他瞬间凌乱了,再望向小护士,只见她手中一个蓝色的塑料口袋里还装着几块带皮的生猪肉。

  “你……”任何言语已经无法表达他的心情了。

  女孩着急的解释:“大冬天,窝里没有食物,你会饿死的,我给你寻了食物……”

  在窝里存食物过冬……所以你现在扮演的是野生动物么?陆昭柴嘴角跳了跳,不知自己该做怎样的反应。

  “我好不容易寻到的,你……你不喜欢么?”女孩撇了撇嘴,脸上是慢慢的失望,她垂下脑袋,眨掉眼镜里的湿意,弱弱的呢喃道:“你不喜欢,我就再去给你寻别的。”

  陆昭柴的神经一跳,忙道:“不!别找别的了,我很喜欢。”这句脱口而出的敷衍的话却让女孩的眼从失望的灰败慢慢亮了起来,她呆呆的模样让陆昭柴心底一软。算了,左右不过是个生病的小姑娘,他顺着她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陆昭柴这样想着,脸上的神色缓了下来,他认真的重复道,“嗯,我很喜欢。”

  女孩的唇角慢慢拉出了一个明媚的笑,整个人像雨后的阳光一样灿烂明媚:“招财大人!你真是温柔的好人!”

  招财大人……陆昭柴还没来得及对这个称谓做出表示,女孩又从生猪肉里掏出了一个手机,上面染满了血丝,女孩道:“这是你的手机,物归原主。”

  陆昭柴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机默然无语。女孩高兴的冲他挥了挥血红的手道:“我明天还会来照顾你哦,今天时间到了,我先走了!”

  说完,她一阵风似的跑出了门,门大力的关上,立马又被推开,女孩探进脑袋来大声道:“差点忘了,我叫阿喵!”房门再次被关上。这下是真的彻底安静下来了。

  陆昭柴看着自己一床的生鲜食材,四溢的鲜血,还有那被血泡坏了的手机只有仰天长叹。

  “其实……是谁买凶来玩我呢吧。”

  

鬼猫(中)

【3】

  第二天一大早,陆昭柴不顾医生护士的劝阻强行要求出院,他身上都是些轻微的伤,只是折了腿,行动不大方便。

  他没注意到的是,一只小花猫尾随着他的脚步一直偷偷跟着他出了医院大门,直到他打车离开。花猫对着渐行渐远的出租车,可怜巴巴的叫了两声,像是在说:“招财大人,带上我啊……”

  陆昭柴去了餐厅,本想坐守阵地,但是餐厅众人一见他瘸着个腿,问了前天发生的事,连骂带嫌弃的把他往家赶,陆昭柴无奈,这才独自回了家。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却在自家大门口守着一个少女,戴着歪歪的护士帽,一双金灿灿的眼明媚的将他望着:“招财大人,我跟来服侍你了。”

  陆昭柴有瞬间的脱力感,他揉了揉太阳穴,呢喃道:“到底是怎么找来的……医院都不把病人看好么?”

  阿喵耳尖,听了这话立马气嘟嘟的说:“对啊,都不把病人看好,招财大人都残了,怎么能让你到处乱跑,要不是我偷了医院的档案找了过来,你一个人要怎么孤苦伶仃的生活,光是想想阿喵就觉得心酸。”她抹了两把不咸不淡的泪,又握拳道,“不过没关系了!现在招财大人有阿喵在身边,我会帮你打理好一切的。”

  听完她这番慷慨陈词,陆昭柴径直掏出了方才新买的手机打了120:“喂,您好,你们有个精神病人跑出来了,嗯,没错,现在在我家,求助。”

  不等他报出地址,阿喵忙扑上去将他手机抢下挂断了电话。她转过头来,含着泪水气愤道:“招财大人怎么可以这么污蔑阿喵!阿喵这么聪明哪里像精神病人!”

  哪里不像……陆昭柴还没来得及反驳,又见阿喵擦干泪水,一脸坚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没关系,阿喵无所谓!因为,阿喵对大人深深的爱苍天可鉴!”

  “喂……”爱是怎么冒出来的?

  “大人虐喵千百遍,喵待大人如初恋!不管天崩地裂,我还是会一直坚守在大人的身边的!”

  陆昭柴扶额叹息,末了毫不客气的劈手躲过阿喵抢去的手机,强硬道:“你该坚守在医生身边,我不需要你的爱也不要你的照顾,你独自跑出来会让父母多担心!赶快回去吧,别让我报警。”

  阿喵脸上的神采在接触到陆昭柴的冷漠之后慢慢变得黯淡下来,她埋下头道:“父母……早就不在了,他们才不会担心。”

  陆昭柴掏钥匙的手微微一僵,脑海里对这女孩的生世有了各种悲惨的猜想,看见她失落的神色,陆昭柴真想把刚才说的话拖回来吞进肚子里去。但是言语的伤害一旦造成,用什么都补不回来。他清咳两声掩饰了尴尬:“总之,我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回医院去吧。”

  言罢,他开门进去。阿喵一直耷拉着脑袋,直到陆昭柴关门的前一刻……

  “招财大人不喜欢阿喵么,阿喵……给你造成困扰了么?”

  门缝中,女孩的身影单薄而可怜,歪歪的护士帽又往下滑了滑。

  不能可怜她不能可怜她!陆昭柴心一狠“咔哒”的将门关上。

  静谧的楼道里沉默了半晌,最后只有女孩弱弱的声音轻轻回荡了一会儿:“对不起。”

【4】

  “哎……报个恩也能搞砸。真是蠢得没救了。”黄色花猫趴在小区花坛上仰天长叹。

  这猫正是阿喵,此时,离她被陆昭柴赶走已有三天了,她一直在这个小区里面转悠,希望躲在远处悄悄打量陆昭柴,但是三天时间,陆昭柴愣是没下楼一步。阿喵深深觉得,人类果然是种神奇的物种。

  她打了个哈欠,无聊的动了动耳朵,刚一抬头便瞅见陆昭柴终于走出了那栋楼,他拄着拐杖,走得有些吃力。阿喵浑身一震,立马撒了欢的跟了上去。

  陆昭柴没走多远,他出了小区,去了一个最近的超市,没一会儿就采购了一大包东西出来。阿喵立马跑到他脚边去打转,本是想去看看他的脚伤如何,哪想陆昭柴见了她,居然从大包里掏出了几条鱼干,递到她嘴边。

  阿喵睁大眼抬头望他,此时的陆昭柴在她眼里巨大非常,但是神色却很温柔,一如那次他将鳕鱼装在盆子里推出来喂她吃一般:“慢慢吃。”

  还是这句话,阿喵眼眶一热,刚在他掌心里蹭了一蹭,忽觉陆昭柴身子一歪重重摔倒在地。阿喵惊慌的让开,忽见一个穿着黑夹克的男子捡起了陆昭柴掉在地上的钱包,拔腿就跑。陆昭柴腿伤未复,挣了半天没爬起来。

  阿喵只觉一股冲天怒火登时烧没了她的理智。

  菊花大了啊!敢抢她喵星人护着的男人!

  她四条腿一伸,跟着便追了过去,抢匪转了个街角,跑进了一个僻静的小巷子了,阿喵捻了个决,霎时化为人形,她冲上前,飞身一脚径直踢在小偷的脊椎上。小偷登时失去重心,狠狠往前扑到,阿喵“喵”的一声大叫冲上前去,抓住了小偷的两条腿,随即抬起脚狠狠的往小偷裤裆中间踩去。

  小偷白眼一翻,哼唧一声闷哼,直接翻白眼晕了过去。

  阿喵还嫌不够解气,又狠狠的跺了两脚。

  于是,一瘸一拐赶过来的陆昭柴便看到了这么一幕让所有男人蛋疼菊紧的画面,他张着嘴,没了言语。阿喵察觉到身后有人,转头看见陆昭柴,心里一慌,立即扔了小偷的腿捂了脸便跑。

  “站住!”陆昭柴大喝,“给我回来!”

  阿喵老实站住脚步。

  陆昭柴也没有管小偷偷走的钱包,上前抓了阿喵便问:“不是叫你回医院么!”

  阿喵眼神盯着地面,不敢答应。陆昭柴火了:“什么混蛋医院竟然放你一个人在外面走!”说完,他自己先对自己唾弃了一番,前几天,不正是混蛋的他将她一个人赶了出去,让她在外面流浪……

  “阿喵,就想待在招财大人身边。”她委屈的说,“阿喵很能干,长得漂亮脾气好,会看大门会打扫,能打小偷捉老鼠,招财大人是哪里嫌弃阿喵了?”

  这番言语说得陆昭柴彻底哑言,默了许久他终是问道:“为什么不想回医院?”

  阿喵很不解,招财大人对于把她送回医院那个地方似乎有种超乎常人的执念,为了打消他的执念,阿喵道:“那里有人虐待我,阿喵会死在那里的。”

  陆昭柴面色一凝,蹙眉问道:“医院的人虐待你。”

  “嗯。”

  他眼中的神色从愤怒到沉凝,最后他沉默的摸了摸阿喵的脑袋,声音中带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温柔怜惜:“既然是这样,那你……”

  “那我就留下来了!”阿喵抢过他的话头大声的说了出来。

  “不……我只是想说,那你换个医院呆吧。”

  他这话说迟了,阿喵已经牵住了他的手,睁大眼满眼期冀的望着他:“招财大人你果然是温柔又善良的大人!”陆昭柴抽了抽嘴角,无言的落下两滴汗,阿喵笑嘻嘻的说,“咱们一起回家吧!”

  陆昭柴没动,阿喵奇怪的望他:“招财大人?”

  拒绝的话在喉头转了一圈,看着阿喵金灿灿的大眼睛陆昭柴颓然的叹了声气:“没事……我只是在想回去吃什么。”

  “不用担心,阿喵做饭给你吃!”

【5】

  陆昭柴后悔了,深深的后悔了!

  他默默的看了看眼前这一盘焦糊的块状物,又回头瞅了瞅一片狼藉的厨房,再抬头望向一脸邋遢的阿喵,道:“所以……你其实根本就不会做家务事?”

  阿喵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道:“阿喵很会吃。”听见陆昭柴的长叹,阿喵立即紧张的抓了他的手道,“招财大人要赶我走么?我可以学啊,我很聪明,学得可快了。”

  陆昭柴看了她一阵,摇头道:“算了……”

  阿喵脸色一变:“可别算了啊!你别嫌弃我……我……”她想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想出自己能做些什么,于是神情越发焦急不安起来。

  陆昭柴支着拐杖站起身来,往厨房走去:“你想吃什么?”

  “招财大人……”

  陆昭柴哭笑不得的望她:“问你想吃什么?”

  阿喵呆呆的回答:“鱼。”

  陆昭柴一边准备厨具一边揶揄她:“明明笨得像小狗一样却还喜欢吃猫的东西。”厨房的灯光温暖而柔软,就像是陆昭柴的脾气一样,温温和和夹带着煎鱼的香气,让她无法不为之着迷。

  她突然觉得自己方才说得也没错,真想吃掉招财大人啊,嗷呜一口吞掉,让他慢慢融化在自己身体里。

  阿喵便这样站在厨房旁看着他直到晚餐做好。白瓷盘里放着煎得金黄的鱼,迷人的香气让阿喵美美的眯起了眼。陆昭柴揉了揉她的额头:“慢慢吃,小心刺。”

  阿喵赶紧点头,咬了一口鱼,又恍然想起陆昭柴方才的动作,面色一沉,忙摸到了自己头上,感觉护士帽还好好的戴着,她这才放下了心。陆昭柴瞟了她一眼:“讨厌别人摸你脑袋么?”

  喜欢招财大人摸……这话阿喵没有说出口,她迟疑了一番,而后点了点头。

  陆昭柴理解道:“嗯,抱歉,以后不摸了。”

  阿喵神色复杂的撅了撅嘴,不是讨厌啊……只是,如果摸到了猫耳朵,你会讨厌我的,会因为害怕而离得远远的。那才是她最害怕的事情。

  可是不管阿喵内心多么复杂,陆昭柴心里多么纠结,这只喵星人终是在他家落了户。阿喵如她自己所说那边聪明,没几天便将家务事全都学会了,只是做饭这事还是由陆昭柴负责。

  时间一久,陆昭柴也觉得有阿喵在身边陪着似乎也没什么不好。陆昭柴本就是个温和的人,他知晓了阿喵“悲惨的过去”,对她心怀怜惜,又因为自己曾狠心的将她赶出了家门难免忘不了愧疚,加之阿喵总爱黏在他身边招财大人招财大人的叫唤,像只小猫一样乖巧又可爱,在种种情绪的综合下,他对阿喵一日比一日好,甚至是……宠溺。

  陆昭柴不知,在他这日复一日的宠溺之下,阿喵对他本来只有几丝的爱慕之情,日渐壮大成了如滔滔长江水般势不可挡的龌龊心思。

  时正值春日,小区楼下的猫们成日成夜叫得销魂,阿喵内心里也发慌,日日思索着怎么将陆昭柴给扑倒办了。但好歹她是位知廉耻守礼仪的喵星人,除了本性外,她尚还存着一种名唤理智的东西。

  于是,在理智的驱使下,阿喵在某日的食物采购之中,顺道去逛了一下药店,顺手买了两瓶那啥药和一包塑料状的安全防护物。然后,她紧张的回了家。


【6】

  到家的时候陆昭柴并不在,但是餐桌上却有两盘做好的蒸好的鱼规规矩矩的摆着。

  紧张的阿喵无心顾及陆昭柴去了哪里,她乘此机会将药放到了陆昭柴的食物里,本来只放了一瓶,但阿喵考虑到招财大人其实是个温柔的男子,若是不逼至绝境,他是绝对不会对她做出坏事来的,于是阿喵狠心的放了两瓶,决计要让陆昭柴走上回不了头的绝路。

  下完药,阿喵就坐在桌子的另一头死死盯着那盘蒸鱼,紧张得直哆嗦。

  没抖好一会儿,大门“咔哒”一声,是陆昭柴开门回来了。阿喵瞬间屏住了呼吸,僵硬的转过头给他打招呼:“哈……哈,你,你回来了,回来了啊!”

  陆昭柴拄着拐杖,不大方便的拖下披风应道:“嗯,你等久了么?自己先吃着啊。我还得再做一份鱼才行。”

  “啊……”阿喵一阵失神,大脑里瞬间闪过——招财大人你通神了么,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下药了——这个想法,但是,当她看清陆昭柴怀里抱着的东西的时候,什么紧张害羞登时被一股莫名的酸气冲走了,她森森道,“这只猫……是哪里死来的?”

  陆昭柴怀里正抱着一只黄色的大花猫。他解释道:“这家伙不知是被谁抛弃了,像是快要饿死了,我见它可怜就捡回来了,喂点吃的就放走。”陆昭柴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端了桌子上的蒸鱼便拿了过去。

  阿喵只顾着恶狠狠的瞪着那只猫,全身心都在戒备着它,像要冲上去将它打一顿拖走一般。

  直到大花猫开始吃起蒸鱼来,阿喵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她回头看了看对面空荡荡的桌面,那里本属于陆昭柴的蒸鱼,不见了……

  阿喵的下巴毫无预警的落了下来,她僵硬的转过头,看着将她“精心”准备的食物吃得正欢的野猫,突然有种想分尸的冲动:“不能给它吃!”阿喵拍案而起。

  陆昭柴吓了一跳:“怎么了?”

  “鱼……鱼……”阿喵结巴了半天终是大吼出一句,“鱼是我的!”

  陆昭柴十分不解:“你不是还有一份么?不够的话,我再给你做就是。”

  阿喵指着那只大花猫气得浑身发抖:“这家伙……这家伙太讨厌了!我要把它丢出去!”

  陆昭柴不赞同的沉了脸色:“突然使什么性子,吃完这顿就把它赶走,你着急这一会儿……”他话音未落,大花猫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眼睛一下就亮了,急冲冲的奔到阿喵脚边,猛的抱住了她的腿,急吼吼的想往上爬。爬不上去就在下面来回的晃动。

  阿喵浑身的僵了,她没想到这原来是只公猫。

  陆昭柴也愣了一会儿,他极不自然的咳了两声,阿喵火了,拖着腿走到门边,拉开大门一脚把大花猫踢了出去:“楼下这么多嚎的,自己找去!”

  狠狠的关上门,阿喵觉得丢脸死了,她垂着脑袋不说话,陆昭柴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再补条鱼给你?”

  阿喵抬起头,一脸憋得通红,眼里竟含了包亮晶晶的泪水:“你这种取了个小狗名字却喜欢猫的人类最讨厌了!阿喵今天不想看见你!”言罢,她回了自己的屋,将房门落了锁。

  陆昭柴望着紧闭的房门,哑言了许久:“不就是……一条鱼的事情么?”

  招财,你不懂,这是尊严的事情。

  

鬼猫(下)

【7】

  陆昭柴将刚蒸好的鱼放在阿喵门口,然后使劲儿往门缝里扇风,清香的蒸鱼味道一阵又一阵的飘进屋子里。陆昭柴诱惑道:“阿喵,饿了没?”

  屋里没有响动,陆昭柴又唤了几声,阿喵还是不理他。他有些无奈的长叹,他敲了一下午的门,说尽了讨好的话,阿喵却硬了心肠的不理他。陆昭柴心道,这丫头如此的倔,要养一辈子是件多么艰难的事。这个念头一出便将陆昭柴吓到了。

  养一辈子?开什么玩笑,阿喵又不是一只猫,她迟早会有自己的生活,会嫁人生子,而他也会娶妻。他们迟早会分开,除非……

  “你娶我吧!”

  阿喵的房门突然打开,她站在门口,严肃的说出了这句话。陆昭柴蹲在地上仰望着阿喵,呆了许久:“什么?”

  “招财大人,阿喵喜欢你,你娶了我吧。”说着她也蹲下了身子,直视陆昭柴的眼睛道,“你也喜欢阿喵的,对么?对么?”面对阿喵的步步紧逼,陆昭柴慢慢向后退,终是坐在了地上,阿喵也不客气,直接往他身上爬,眼瞅着唇与唇便要相遇,陆昭柴在眼睛都快看对了的情况下终于大喝出声:

  “等一下!”

  阿喵停住,往他腿上一坐,睁着大眼睛望着他问:“你不喜欢阿喵么?”

  陆昭柴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好不容易才按捺下了翻涌的心绪:“怎么突然之间说这个……”

  “我早就想说了,因为我很矜持,所以一直藏着自己的心思。”陆昭柴听得只抽嘴角,你现在这模样叫做矜持么?矜持么!阿喵不管他如何想,继续说道:“你不喜欢阿喵么?”

  “不……可是你还小。”

  “才不呢,用你们的年龄来算阿喵已经二十了。”

  此时内心慌乱的陆昭柴全然没有注意到阿喵的用词,只一门心思的在想如何拒绝她。阿喵却在这时一手搂住陆昭柴的脖子,一只手贴在他的心口,然后勇猛的将自己的唇贴在了陆昭柴的唇上。

  陆昭柴懵了。

  软软的小舌头舔着他的唇,然后调皮的钻进他的嘴里将他狠狠纠缠住。阿喵的吻青涩而极具挑逗性。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在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的时候,阿喵终于离开了陆昭柴,然而男人的唇竟还依依不舍的将她含住了片刻。

  阿喵笑眯了眼,她贴着陆昭柴的耳边说道:“招财大人,你骗不过我的,你心动的。”

  “你喜欢我。”

  就像一句咒语解开了陆昭柴的定身咒,他猛的推开阿喵,起身,瘸着腿疾行,然后拉开大门,落荒而逃……

  看着紧紧关上的大门,阿喵失神的呢喃:“我……扑上去了啊。”她坐在冰凉的地上,摸了摸自己的唇,然后脸颊烧得通红:“哎呀,招财大人的味道真心不错,比什么鱼都还美味!啊,好害羞!”

  这一晚,陆昭柴坐在公园的椅子上抽了一宿的烟。

  他很清楚的知道在阿喵坐在他身上时那股莫名的冲动是什么,喜不喜欢阿喵,他不知道,活了这么多年,他根本就没有尝过恋爱的滋味。但不管他对阿喵是怎样的感情,在他冲动的那一刻,陆昭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诱拐了萝莉少女的猥琐大叔。

  真……让人唾弃……

  
【8】

  一直躲避也不是办法。陆昭柴终于还是在翌日清晨回了家。打开房门,陆昭柴一眼便看见了趴在客厅地上的阿喵。他一惊忙走上前,仔细端量了她一番,发现她只是睡着了,这才放了心。

  看她这模样应该是昨晚一直待在这里没动过。陆昭柴心中有些愧疚,昨天他就那么夺门而去,阿喵心里会怎么想,以为他厌恶她了吗?这丫头应该很难过……

  陆昭柴将她抱回了床上,刚想抽身离开,却忽然被阿喵拉住了衣角。她还睡着,迷迷糊糊的唤:“招财大人。”一遍又一遍,唤得他心尖柔软。

  从没有人如此依恋过他,他曾经以为,这样的感情会是一种负担,但他现在忽然觉得,这样的负担竟奇怪的令人愉悦。陆昭柴一声叹息,在阿喵床边坐了下来。

  他见她头上还带着歪歪的护士帽,心想她肯定睡得不舒服,便动手将她的帽子取了下来……

  猫……耳?

  陆昭柴看见阿喵头上的两只耳朵一时有些怔愣。他觉得奇怪,这丫头干嘛带着这样的装饰品,但是当他捏到那对猫耳上时,陆昭柴的神情宛如被雷劈焦了一般僵住了。这货……这货居然是真的。

  耳朵被挠痒,阿喵在陆昭柴掌心舒服的一蹭,然后转了转耳朵,咂了咂嘴,接着睡。

  静默的过去了一分钟,阿喵陡然惊醒,她慌张的摸了摸头上的护士帽,惊觉帽子不见了,然后转眼便对上了陆昭柴震惊的眼眸。阿喵石化了一瞬。待反应过来,她立即紧紧拽住陆昭柴的手,声泪俱下的哭诉:

  “不是你想的那样啊招财大人!你听我解释!”

  陆昭柴幽幽的说:“是么,原来这才是你呆在医院的真正原因,原来是因为这个他们才会虐待你。阿喵……你真不容易。”

  “啊……”这回换阿喵一阵呆愣。

  “因为害怕别人知道你的耳朵长得与常人不一样,所以你才一直戴着护士帽,所以你才一直装疯卖傻,不告诉我你的过去么。”陆昭柴心疼的将阿喵搂进怀里:“你放心,以后,我不让别人欺负你了。没事了没事了。你别紧张,我不在意。”

  喂……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阿喵张了张嘴,但在陆昭柴温柔的怀抱之中,她终是选择了什么都不说。

  房间里气氛正好,阿喵正在思索着要不要就此将事情办了,忽闻一阵刺耳的门铃响起。陆昭柴拍了拍阿喵的背,然后独自去开了门。阿喵坐在床上恨恨的捏了捏拳头,她发誓,如果是保险公司来推销的,她一定会让他哭着出去。

  “你好,我叫流波,是来找蠢喵的。”

  门外传来这个冷漠的男人嗓音让坐在床上的阿喵僵住了身型。她悄悄躲到卧室门边,往大门外望去。然后……瞬间石化。

  陆昭柴打量了门口的男人一眼,心底下意识的起了戒备,可是还不等他说话,黑衣男人的目光便落到了屋内,他招了招手,命令道:“过来。”

  

【9】

  他就那么轻轻的一招手,阿喵便耷拉着脑袋老实的走了过去。

  经过陆昭柴的身边,他下意识的想伸手将阿喵拽住,但是还没碰到阿喵便被流波探出的手隔挡开:“先生,不好意思,叨扰多日,今日我便将这祸害带走。”

  带走?陆昭柴手心莫名的一凉,近乎强势的拽住阿喵的手,他直勾勾的盯着流波道:“这得问问阿喵的意思。”如此与人争锋相对这对于向来温和的陆昭柴来说还是头一次。

  阿喵耳朵动了动,眸光亮亮的望像陆昭柴,他这话的意思是,只要她不想走,谁都不能把她带走么……招财大人,心里果然是有她的!如此一想,阿喵立即感动得泪花滚滚。

  流波眼睛眯了一眯,这才上下将陆昭柴打量了一番道:“我的意思便是她的意思。”

  陆昭柴将目光转到阿喵身上,挑眉问:“你的意思?”

  “不不不!绝对不是!”阿喵连忙摇头否决。流波冷了脸色。

  陆昭柴暗爽在心,面上还摆出一派正经道:“你看,不是她的意思。”

  流波一声冷笑,一把掀开了陆昭柴拽住阿喵的手,不再说一句话,拖了人便走。陆昭柴面色一变还没发作便听阿喵大叫道:“父亲父亲,我不走啊,我找到丈夫了,你瞅瞅他,你瞅瞅他啊!”

  父……亲?陆昭柴愣眼了,看起来与他一般年纪的……父亲?

  阿喵,果然是未成年……他果然是诱惑无知少女的猥琐大叔么?宛如晴天霹雳狠狠轰在了陆昭柴身上,他傻傻的僵硬了身子。

  那方阿喵却不知陆昭柴的心思,与流波道:“昨天我才与他说了这事,他刚要答应我,父亲你就来了。”阿喵语带抱怨,流波听了这话却气笑了:“嫁人?”他一把拉住她的耳朵,“玩心未退,心智不熟,连耳朵都没进化干净就嫁人,我不是养你来祸害人类的。”

  “我不会祸害招财大人的!”

  阿喵急着要解释,陆昭柴失意的插话进来道:“没错,你还没成年,不该这么早就结婚。你还是跟你……爸爸,回去。”

  “我成年了!”阿喵心急,一把挥开流波的手,拉住陆昭柴道,“我二十岁了,我只是,我是……”她咬了咬牙道,“我是喵星人!外表看起来要比人类小一些,可是我已经二十了,我只是心智未熟,没办法让耳朵消失而已……”

  “喵……星人。”陆昭柴被接二连三的天雷轰得里焦外嫩,此时已忘了自己该做何表情。

  阿喵撇着嘴可怜巴巴的望着陆昭柴:“你……讨厌外星人?”

  他对外星人……根本就谈不上感情啊。

  流波将阿喵一拽,径直往门外拖去:“连身份也未曾告知就想和他成亲。胡闹!”

  阿喵这次没再挣扎,只是一直依依不舍的望着陆昭柴,哪怕他只是上来拉她一下,下意识的挽留她一下也好。不要让她觉得这段时间付出的所有那么失败。

  可是陆昭柴只是傻傻的站在大门口,忘了任何表情。

  “招财大人……”你又要抛弃阿喵了吗?

  “等一下!”陆昭柴恍然回神一般大喝道,“等等!”

  流波听他唤得竭尽全力便给了个面子的顿了脚步,陆昭柴急忙走上前来,眸中仍有惊讶之色未退,他捂着脸冷静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道:“我或许接受不了外星人。”

  阿喵失望的垂了眼眸,满脸灰败。

  “和你相关的事还真是每件都这么令人讶异,我方才在想,如果今后我娶了个平凡的老婆,和你相比,生活是不是会变得更无聊……”他一声叹息,无奈的笑道,“所以,如果外星人是阿喵的话,我大概可以一边养一边试着去习惯。我等你慢慢长大,你也等我慢慢习惯,好不好?”

  阿喵抬起头,满眼皆是阳光明媚的灿烂。

  可是她仍没忘记身后拽着自己的那人,她一转头,含着一眼的泪,深深的望着流波:“父亲,好不好?”

  流波沉默了许久:“出息……”然后他叹息着放了手。

  

尾声

  一年之后。

  “咦……阿喵,你的耳朵……”

  “不见了,不见了吧!昨天有个叫白鬼的女子来过了,她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然后拿笔在我耳朵上一点,它就不见了。她说我该长大了呢!”

  陆昭柴笑了笑:“嗯,确实成熟了不少。”

  “那招财大人你习惯了么?”

  “嗯,差不多习惯了吧。”

  “好!那我们今天拾辍拾辍把事情给办了吧。”

  “什么?”

  “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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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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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2:13:10 |只看该作者
鬼将(上)

第一章

  芊芊抱着琵琶,站在红毯铺就的高台上,一眼看尽台下的富贵老爷脸上的轻浮。她躬身坐下,指尖轻挑,琵琶声起,下方的客人们顿觉惊艳。芊芊知道,此曲一罢,她便会像个物体一样,被这台下其中某人以最高的价格买走初夜。

  如同一个玩物,任人摆布。

  鸨姐儿交代过,她这一曲只能极尽妩媚,缠缠绵绵,可芊芊却把这曲琵琶弹得凄然哀婉,鸨儿听青了脸,还不等芊芊奏完,她便抢着上了台道:“各位官人,这个是咱们青柳阁最纯的一个姑娘,名唤芊芊,刚过二八年华,模样清秀又弹得一首好曲子,平日里,我可是藏着掖着管不叫人看去了,今日是她初次登台……”

  “谁爱听你这些废话。”一位中年男子道,“让小娘子来唱一个。”

  鸨儿尴尬的笑了两声道:“这位爷……其实,这姑娘嗓子不好。”

  原来是哑子。

  众人哗然,一时都表现出兴趣缺缺的模样。鸨儿正苦笑之际,忽闻一道醇厚的男声道:“多少钱?”众人皆是一静,转头望向开口的男子。

  芊芊也自鸨儿的身后望了过去,那男子一袭绣着金丝祥云纹的玄衣,一看便知非富即贵。男子浅酌一口甜酒,眸光淡淡的扫过芊芊,落在鸨儿的身上。鸨儿心底一震,忙道:“三两纹银。”

  “嗯,我要了。”

  她便这样被一个男人如此轻描淡写的买了下来。

  花房之中,芊芊穿着暴露的衣裳坐床榻边,她从未如此镇定也从未如此慌乱,藏在衣摆中握住剪刀的手在微微发抖,她想,逆来顺受的活了这么些年,到现在,她总得为自己争一争的,即便是争得鱼死网破。

  花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芊芊隔着薄纱望着缓步而来的玄衣男子,握着剪刀的手紧了又紧。眼前的粉色纱帘被拉开,男子静静站在她身前,眸光沉凝的打量她。

  芊芊汗湿了手心,垂着头不敢看他,忽然,一件带着余温的衣裳扔到了她身上,男子冷声道:“穿好。”芊芊有些惊诧的抬头,却见男子伸出了手掌道,“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芊芊警惕的往后挪了挪,十足的戒备。男子冷笑:“若我想碰你,你便是浑身长刺我也能给你拔了。”

  她看了看男子手上只有常年习武的人才会有的老茧,终是将剪子交了出去。男子将剪刀随手一扔,转身走到桌边坐下,他替自己倒了一杯酒,道:“弹首曲儿来听。”

  听罢这个要求,芊芊怔愣了一阵才忙寻了琵琶抱在怀里,她悄悄打量了男子一会儿,见他已开始独酌起来了,芊芊这才调整好心态,弹出乐曲来。

  一曲罢又起一曲,芊芊弹得指尖红肿男子也不让她停下来,最终是一声酒壶的碎裂声打断了响了半夜的曲子。

  芊芊抬头一看,见那男子全然醉了,趴在桌上呢喃着言语。

  窗户开着,寒凉的夜风贯进屋来,芊芊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玄色外衣,心软的走到男子身边,正要为他披上,忽然间,男子一把拉住了芊芊的手,力道大得吓人。

  芊芊骇得面色一白,忙不迭的往后退,而男子也不放手,醉酒无力的他竟被芊芊在仓皇间拖了下来,又正巧扑倒了芊芊,一爪子捏在了她的胸上。芊芊大惊“啪”的一巴掌甩在了男子的脸上,她不停的往后退,急于从他身下逃脱。男子仍旧拽着芊芊不放手,他在那一瞬间的疼痛之后似乎回过神来,深沉的怒气只黑眸深处卷出,他一把拉过芊芊,轻轻松松的将她的双手钳制住,另一只手掐住了芊芊的脖子。

  手掌收紧,芊芊的脸涨得通红,呼吸越发困难,她盯着上方的男子,恐惧和绝望占满心头,泪珠一颗一颗滚落下来,失声多年的嗓子在此刻发出如同动物一般呜咽。

  男子恍然回神,猛的放开手,芊芊立即用力喘息起来,整个房间静得只闻她呼吸的声音。

  男子并未从芊芊身上走开,他痴痴望着她脸上的泪珠,默了半晌,沙哑道:“笑笑。”

  芊芊此时只觉这人有毛病,这样的境况,哪个疯子能笑得出来。可是男子却把头埋下,贴着她的脸颊低低的唤:“笑笑……”声如低泣,芊芊方知,他此时唤的是一个人名。

  还不等芊芊将思绪理清楚,男子贴着她脸颊的脑袋便开始动起来,他一口含住了她的耳垂,轻轻□。未经人事的芊芊霎时傻了,男子的唇吻过她的颧骨、酒窝,直到唇角,他轻舔芊芊的唇畔,缓缓撬开紧闭的唇……

  芊芊猛的回过神来,惊骇之余,膝盖猛的往上一顶……

  男子一声闷哼,晕过去之前,芊芊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吐出两字:“刁民。”

  

第二章

  翌日清晨芊芊在床上睡醒之时那男子还躺在地上,她轻手轻脚的推门出去,哪想门还没掩上,等在门外的鸨姐儿便探头将屋里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见贵客狼狈的躺在地上,鸨儿大惊失色,忙拧了芊芊的耳朵,将她拖到一边低声喝道:“说,你昨儿个有没有好好服侍?”

  芊芊耷拉着脑袋弱弱的点头。

  鸨儿大怒:“就知道撒谎!你把人都服侍到地上躺着了?来这里的恩客,哪一个是咱们能得罪的?你诚心想让咱们青柳阁关门大吉是不?以后哪个客人还敢要你,这日子你还想不想过了!”她边骂边打,抽得芊芊直躲。鸨儿怒气更甚,扬手要打她巴掌,手一抬便被人抓住。

  玄衣男子淡淡的望着鸨儿,道:“这日子别过了,我赎了她。”

  看见来人,鸨儿脸上立即堆出了笑:“看来我家芊芊昨夜确实服侍得不错,只是客官,这芊芊昨儿个可是第一次……您知道,这些年我没少花功夫在她身上,若是要赎……”

  “要多少银两,你自己开个数,他日去镇远将军府提了便是。”

  芊芊一震,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人,镇远将军萧成暮,沙场上的魔鬼,王朝最年轻的大将军,她的……恩人。

  萧成暮淡淡扫了她一眼,随即一摆衣袖转身走下楼去。

  鸨儿忙催促芊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将恩客跟上!”芊芊傻傻的望了萧成暮的背影许久,猛的回过神来,忙跑进花房中将琵琶抱了,又急急忙忙的奔出来追着萧成暮而去。

  她已有五年未曾踏出过青柳阁的大门,外面的世界让她觉得陌生可怕,唯有紧紧盯着走在前面的玄色身影,拼命的想追上,可是她哪里赶得上萧成暮的脚步,转了几个弯,她便找不见人了。

  芊芊仍穿着昨日那身暴露的衣裳,四周的人皆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她紧紧抱住琵琶,指尖用力到泛白,举目四望,无一人可亲近相信,无一处是栖身之地。时间仿似又回到了五年前的冬夜,她被贼寇害得家破人亡,独自上京,投身青楼,最糟糕的岁月……

  可那段岁月当中,她看见过这辈子最耀眼的人。

  “你跟着作甚?”男子的声音在跟前响起,却是萧成暮折返了回来,他冷冷道,“我既已赎了你,你便是自由之身,从今往后,另谋出路去吧。”

  他比芊芊高出许多,身影在晨光中投出令人心安的影子。一如那一年,故乡沦陷,贼寇横行,是他领了骑兵夺回了城池,勇斩数百贼寇,芊芊永远也忘不了远远看见的那个马背上的剪影。

  人皆道他是魔鬼之将,可芊芊却觉得,他是最英勇的神将,护国卫家不让贼匪欺凌国人,这才是军人之所以为军人。

  萧成暮见芊芊不动,便将随身戴着的荷包取下来递给芊芊:“自寻出路去。”

  芊芊摇了摇头,只定定的望着他,眼中还是带着几许瑟缩与害怕。萧成暮看着她的眉眼,一时竟有些失神,他挪开目光,转身离开:“随你。”

  芊芊忙跟在了他的身后。

  

第三章

  芊芊随萧成暮回了镇远将军府后被安排在一个寂静的小院子里,过上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悠闲生活,可是却再没见过萧成暮。

  直到五月,宫里来了旨意,皇后归娘家省亲路过镇远将军府,会到府上来歇息一阵。为了迎接皇后的“暂歇”将军府顿时忙碌起来。这本也不关芊芊的事,可便在皇后将来的前一夜,芊芊在将军府花园中见到了萧成暮。

  他又在喝酒,坐在亭子里。芊芊站在扶桑花旁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刚想转身离开却听萧成暮道:“站住。”芊芊老实站住,他又道,“弹首曲子来听。”

  芊芊的琵琶没带在身上,正无措之际,萧成暮不知从哪儿取出了一把琵琶,放到桌上:“用这个弹。”

  芊芊走上前去,见桌上的是把极好的琵琶,她眼前一亮,爱惜的摸了摸,却在琴头处摸到了个“笑”字,芊芊一怔,恍然想起那日萧成暮在她耳边唤着的“笑笑”。

  原来……这此物是那个叫笑笑的姑娘的。芊芊垂下眼眸,也不多问,抱起琵琶便奏起曲子来,还是那首悲凉的曲子,仿似要将人肝肠催断一般。

  萧成暮望着亭外月色淡淡问道:“为何不肯归家?”

  曲子顿停,芊芊沾了一点酒,在桌上写道:“无家可归。”

  萧成暮淡淡酌了口酒道:“既然如此,便留下来做我的侍妾可好?”

  芊芊一怔,写道:“为何?”

  萧成暮醉眼笑望芊芊:“因为你的眉眼。”他话也不说完,带着微醺离开的亭子,“若你愿意,三日后,我便娶你过门。”

  芊芊在空无一人的亭中坐了半晌,然后郑重的点了头。

  翌日,皇后如期来到将军府暂歇。芊芊是没有资格见到皇后的,她在自己的小院里为花圃浇水,脸上抹了两道污泥看起来有些许可笑。忽然一道女声的闯入了她的耳朵,芊芊好奇的走出院门,却见稍远处的池塘边萧成暮与一名华服女子相对而立。

  那女子身披金色凤纹大衣,芊芊一下便明白了她的身份。

  “成暮……”女子的声音有些哽咽,“是我与圣上对不住你。”她说着便往地上跪去,竟是作势要给萧成暮磕头。

  “娘娘如此大礼,成暮不敢受。”萧成暮并不看她,目光远远望着天际,“你起吧。”

  皇后泪如雨下,拜了三拜之后站起身来,萧成暮淡淡道:“十月之期萧某必赴。”皇后低声称谢,转身离开之际忽听萧成暮唤道,“笑笑,萧成暮此举是为国家社稷,你……你与皇上勿需抱疚。”

  皇后是如何走的芊芊已记不得了,她耳边嗡嗡的乱成一片,她只记得皇后那似曾相似的眉眼与萧成暮那声喑哑的“笑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喜欢的人是当朝皇后,他要的眉眼也是与皇后相似的眉眼。

  芊芊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一时间心绪奇怪的难言。她抬头定定的望着萧成暮,仿似察觉到芊芊的眼神,萧成暮也望了过来,他神情有些难掩的冷漠。

  被人看见了这些事,应该会被灭口吧,芊芊如是想着。

  静默在两人眼神交汇中流转,最后却是萧成暮先挪开了眼,一边走远,一边吩咐道:“回去将脸洗了。”

  两日后,萧成暮娶了芊芊过门,作为他的第一名侍妾。

  萧成暮挑开芊芊的红盖头之后,芊芊在他手心里写了一行字:“将军,你可能唤唤我的名字么?”

  萧成暮微微一怔:“你叫什么名字?”

  “芊芊。”她静静的写下这两个字,没有半分怨怼不满。

  萧成暮如她所愿的唤出了这个名字,磁性的嗓音咬出这个细软的叠音让芊芊笑眯了眼。对她来说这样便已足够了。

  喜烛之下,芊芊的笑靥温和甜美如水底青荇柔软的摇摆,如名字一般纤细的人。萧成暮头一次为这个女子唇角的弧度失了神。

  红烛落泪,纱帐落下,满室旖旎。



鬼将(中)

第四章

  七月流火,萧成暮日渐繁忙起来,时常待在军营中过夜,偶尔回到将军府也带着一身凝肃的杀气。

  芊芊从不多嘴的问他什么事,她最常做的事便是给萧成暮奏一曲琵琶,陪他饮一夜凉酒。

  七月过半,芊芊的食欲不大好,遣大夫来看了之后方才知她竟是有了身孕。芊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觉得生活真是让人惊喜。府中总管忙派了人去军营通知萧成暮。

  芊芊等到半夜,想与他一起分享这份天赐的惊喜,哪想却只有等到了侍从带回来的一句“军务繁忙,安心养胎。”

  她知道自己没什么可怨的,可是仍旧忍不住垂了眼眸,轻声叹息。

  八月份,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可芊芊食欲越发不振,宫中皇后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芊芊怀有身孕的消息,竟破例邀她这名侍妾进了宫。

  芊芊见到皇后时她正在御花园陪着皇帝,而站在皇帝身后的,正是她多日未见的夫君萧成暮。

  见到芊芊萧成暮也是微微一怔,皇后笑道:“我听闻成暮的侍妾有了喜,便邀她进宫来坐坐,也陪着我这个大肚婆一起听听老嬷嬷的念叨。哪想今日皇上你也来了,还带着成暮。正巧,想来这些日子成暮定是繁忙异常,你们两口子便在宫中好好聚一聚吧。”

  芊芊的目光落在皇后的肚子上,果然看见她的肚腹微微凸了出来,她再望了萧成暮一眼,他只是恭敬的行礼道:“多谢娘娘。”

  御花园中,皇帝与皇后走在前方,芊芊与萧成暮远远的跟在后面,两人都不言语,与前面有说有笑的两人形成鲜明的对比。行了许久,萧成暮才堪堪憋出一句:“身子可还好?”

  芊芊乖乖的点头。

  “若有什么要求尽管叫府中人去做。”

  她继续点头。

  萧成暮素日寡言,此时说了两句便没了别的话,倒是芊芊牵起了他的手,在他掌心轻轻写道:“将军在外,一定珍重身体,如此芊芊便可心安。”她的手指柔软划过坚硬的手掌,像一只猫爪,将他的心也挠得痒了痒。这个姑娘从未对在他面前表现出任何的脆弱,可偏偏就是这样一直微笑着的模样,让他不经意的便心生怜惜。

  萧成暮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忽听前方一阵吵杂,有侍卫大叫着“保护皇上!有刺客!”萧成暮面色一沉,几乎是立刻甩开了芊芊的手,走了两步,他才回过头来喝了一句:“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芊芊呆呆的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一直藏在袖中还未来得及给他的锦囊只有死死的拽在手里。

  前面的侍卫护着皇后且战且退,皇后大喝:“我自己会找地方躲,你们速去求援军。”她话音未落,一柄亮晃晃的刀劈空砍来,皇后被一名侍卫一推连连向后倒去,眼瞅着便要摔入池中,芊芊一把拉住皇后的手,可还未站稳脚跟,身后不知是谁猛的推了她一把,两人一同掉入了池塘中。

  芊芊的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寂静一片,忽然她听见一个落水声,模糊的眼睛仿似看见一个玄色身影向她游来。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可是,那身影却抱住另一个明黄衣裳的女子。那女子的宽大衣摆在水中荡漾开来,像是一只金凤,离她越来越远。

  他们之间的过往,本就不是她这样的人能介入的。

  芊芊,水草一样的芊芊……

  萧成暮将皇后拉上了岸,适时刺客已除,宫人手忙脚乱把皇后抬走,忽然有侍卫迟疑道:“将军……将军您的侍妾还未上来。”

  萧成暮狠狠一怔,面色刷的白了下来:“你说什么?”

  “方才……皇后娘娘与您的侍妾一同落下去的,奴才以为您看见了……”

  萧成暮一头扎进水里,他找了好一会儿才在水底看见了芊芊,她今日穿着一身绿色的衣裳,萧成暮几乎没看见她。她的脚被水草紧紧的缠住,待萧成暮扯断水草将她带上岸时,芊芊的脸色已经乌青了。

  她几乎没了呼吸,萧成暮按压着她的胸口,力度大得几乎快敲碎她的胸骨,终于芊芊一口水呛了出来,她不停的咳嗽。

  萧成暮长舒口气,仿似赢了一场大仗,指尖尚还在颤抖,差一点……差一点她便死了,带着他的孩子。

  芊芊捂住了自己的腹部,一手紧紧拽住萧成暮的衣裳,她的喉头发出含混的声音,像小动物一样发出呜呜的声音。萧成暮看着她滚落出泪珠的眼,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脑子霎时空了一瞬。

  芊芊蜷起了身子,在她湿淋淋的衣摆下方,一抹血红渐渐流了出来。“啊啊……”她只能发出这样言词不明的声音,混着泪,这便是她悲伤的唯一发泄方式。

  细弱的手指将他的衣裳死死捏住,萧成暮有些慌张的将她揽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一遍一遍的唤道:“芊芊,莫怕。芊芊莫怕。”

  而他自己却颤抖了唇角。

  这是萧成暮头一次觉得自己对不住一个人,感到令人疼痛的愧疚。



第五章

  孩子没了。

  芊芊苏醒后便听见萧成暮沙哑着嗓音告诉她这个事实。她没多大反应,只是如往常一般点了点头,反而是萧成暮将手掌摊开,送到她身前道:“你若想说什么,便说罢。”

  芊芊默了一会儿,才在他掌心写出“将军”二字,她的手指在萧成暮掌心颤抖着顿了许久,又写道:“勿需愧疚。”

  她活得不长,可也知道“天命”二字,有的东西抢不来,争不来,能得到全靠缘罢,失去了不过是命罢。

  “对不住。”萧成暮默了许久,沉声道:“你现在若想离开将军府,我可以送你走。”

  芊芊听了这话,倏地抬起头来望着萧成暮,眼中的疼痛头一次掩盖不了的展现在萧成暮面前,到现在,他竟还想着送她走,像送一只宠物离开一样……可这疼痛只有一瞬,她又垂了头,带着些固执的情绪,摇了摇头。

  萧成暮握了握她的手又道:“你若不想走,谁也不能赶你走。”

  她的眼眶便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毫无预见的红了起来,芊芊从衣袖中掏出那日本想送给萧成暮的锦囊,在他掌心写到:“我给将军求了平安符。也不知道,里面的符有没有化开。”

  轻轻的锦囊令萧成暮顿觉沉重。

  适时,屋外急急走进来一名军士,他与萧成暮附耳说了些言语,萧成暮神色顿时沉了下来。他有些迟疑的望了芊芊几眼,芊芊笑了笑,推了推他的手,示意他离开。

  萧成暮终是站起了身,他埋下头轻轻吻了吻芊芊的额头:“今晚我回来陪你。”

  而那一晚萧成暮还是没有回得来,翌日,一道圣旨昭告天下,九月中旬,镇远将军将出师边塞,驱逐侵吞王朝边境的鞑靼人。

  听到这个消息,芊芊只想到了那日在将军府后院看见的皇后与萧成暮二人,那时他们约的是十月,而现在却又提前了半月,想来边关军情必定十分紧急。芊芊始知萧成暮此去,凶多吉少。

  九月初,萧成暮在百忙之中总算抽了点时间回府。他不知自己为何非要在出军前去看看芊芊,好似看看她,知道她身子养得好,他便能安心一般。

  萧成暮回来的时候芊芊在小院子里摘桂花,她动作很笨,忙碌了半天,成果也没有多少。萧成暮倚在院门边静静的看了她许久,香气浓郁得醉人,连日的疲乏与紧张不知不觉都被挥散开去。

  或许连萧成暮也不知道,他此时唇边的弧度有多温柔。

  芊芊摘得累了,扭了扭脖子,转过身来便看见了萧成暮。她吓得一惊,手中的花篮落到地上,辛辛苦苦摘了半天的花又洒了一地。她忙蹲下身去捡,萧成暮也走过去搭了把手,一边帮她拾捡一边问:“摘桂花做什么?”

  芊芊怔了一怔,拉过萧成暮的手写道:“将军日夜繁忙,定是疲惫非常,桂花能舒缓情绪,提神振气。芊芊想给你做个香包。”

  萧成暮心中一暖笑道:“好,今日你给我做一个,我也给你做一个。”

  男人的针线活可想而知,他绣的香包让芊芊笑得直颤。萧成暮有点羞恼,还是厚着脸皮把东西给了芊芊:“待桂花晒干之后,你便将它装进去吧。”

  芊芊点头应了,脸上的笑是从未有过的明媚。

  萧成暮出师那日皇帝皇后到城门之上相送,萧成暮与皇帝饮了一杯血酒后潇洒的转身离开,像一个必定会凯旋归来的将军,神情一如往日般坚定。他没再看皇后一眼,下了城楼,骑上战马,目光在人群中寻觅了几番后,微微蹙了眉。

  他招来前来相送的府中总管问:“府中的人都来了吗?”

  “回将军,都来了。”总管想了一会儿道,“芊芊姑娘前日已离开了王府,将军之前交代过,若姑娘要走,谁也不许拦。小人已遣人告知将军了,可将军军务繁忙,兴许还未来得及知晓。”

  走了……

  握住马缰的手狠狠一紧,拽得座下战马直甩头撅蹄子。

  他眸色暗沉了好一会儿才道:“走了……也好。”落寞并未在他脸上停留许久,他踢马向前,一身玄色铠甲映着日光,宛如神将:“出兵!”



鬼将(下)

第六章

  十月塞北已刮起了风雪。不知与鞑靼打了多少场仗,形势一天比一天严峻。王朝兵败只是迟早的事,萧成暮的任务只是把时间拖得久一点,更久一点。

  一战罢,战场硝烟未散,萧成暮疲惫走进自己的营帐,他拍掉肩头的雪,忽见一个小兵正在替他整理床被。见他进来,小兵有些慌张的行了个礼,颤抖着往帐外走。

  萧成暮怀疑的打量了他一番,冷了眼眸,唤道:“站住。”

  小兵僵住身子。

  “你是谁安排过来伺候的?”

  小兵不答话,身子却抖得厉害。萧成暮心中怀疑更甚,他两步走上前,长剑一翻便打掉了小兵的头盔,看见这张脸,萧成暮有些不相信的眯起了眼,盯了她好一会儿才道:“你是怎么跟来的?”

  此人正是芊芊。她悄悄瞟了萧成暮一眼,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萧成暮不知哪来的火气拽了芊芊的手便道:“回去,今日我便命人送你回去。”芊芊摇头,执拗的盯着他。萧成暮按捺着怒气道,“这由不得你。”

  芊芊紧紧拽住萧成暮的衣袖,眼中蒙起了一层水雾,她焦急的张着嘴,从未如此想开口说话,她想说:“我不走,我陪着你。”

  萧成暮拽着她往营帐外拖,芊芊拼尽全力的挣扎,可是她那点力气哪里拗得过萧成暮,无奈之下她只好扑身上前,将萧成暮紧紧抱住,她一直摇头,表示自己不离开的决心。

  萧成暮拉开芊芊,一双眼怒得通红:“你知道什么!待在这里会要了你的命!”

  芊芊一个劲儿的摇头,比划道:“援军会来。”

  “不会来!”像是忍耐到了极限,萧成暮脱口道,“帝都南迁,我只是来拖延鞑靼军队的脚步!没有援军,谁也不会来!”

  芊芊眼泪止不住的流,早已明白的事实在这个时候被萧成暮说出来,心中绝望更甚。他拽了芊芊继续往营外走:“离开这里,芊芊,到南方,活下去。”

  芊芊急急抓了萧成暮的手写道:“我再给你弹一首曲子吧,我再给你弹一首!”

  萧成暮默了一会儿,他摸着芊芊的脸,一声沉沉的叹息:“你比谁都温柔,也比谁都固执。你若不曾遇见我……该有多好。”

  芊芊浅笑,在他掌心写道:“芊芊最幸运的事,便是遇见了将军。”在芊芊心中,他一直是个威武神勇的将军,家国至上,忠义在前,这才是萧成暮。

  芊芊抱来琵琶,静静奏了一曲哀伤的歌,是他们在青柳阁初见之时,芊芊为自己飘萍的命运而奏的曲子,此时送给萧成暮,竟也十分应情。

  萧成暮只定定看着她,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在营帐中头一次忘记家国重责。

  忽然之间,帐外有些嘈杂起来,隐约传来士兵慌张的叫喊:“鞑靼大军来了!鞑靼大军攻过来了!”

  萧成暮脸色一沉,没料到敌人今日竟会突袭。他的手狠狠一紧,随即起身一把将芊芊带来的那把刻有“笑”字琴头的琵琶扔在一边。他拉着芊芊走到床榻边,掀开床板,下方有一个地洞。芊芊满眼惊慌,拽住萧成暮的衣襟不肯放手。

  萧成暮心一狠,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放到地洞之中。

  “莫怕,睡一觉起来便好。”他望着芊芊通红的眼,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我是一国将军,保家卫国战死沙场是我的职责,可是你不行。芊芊,你还有漫长的人生要走,浮世繁华天地苍苍,你还有那么多东西没见过,你不能死在这里。”

  芊芊泪如雨下。

  萧成暮长叹:“此一生萧成暮对得起天地父母,对得起君王国家,唯一对不起的只有你……芊芊,好好活着。”

  这是萧成暮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他将她藏好,而后戴好铠甲,拿起长枪,迈大步走出了军营。营帐外,早已是一片惨烈的修罗场。

  他策马向前,扬枪大喝道:“镇远大将军萧成暮在此!鞑靼贼寇上来送死!”

  外面的厮杀不知持续了多久,当世界全然安静下来后,芊芊才用僵冷的手推开了头顶的木板。

  营帐四周皆被溅上了鲜艳的血,杀伐已歇,冰冷的武器味在空气中飘散。芊芊掀开营帐的门帘,走了出去。触目一片苍痍,满地狼藉,军士的尸体遍野皆是。四处不闻半点人声。

  芊芊一步一踉跄的往前走,她脑子里空白一片,走到军营门口,高高的营门口下面堆了一座尸山,下面躺着的皆是鞑靼的士兵。而在这座尸山之上,玄甲将军手持银枪坚韧的伫立着。

  他挺直的脊梁像一个永远不能被摧毁的山峰,扛起了一个国家的尊严与希望。

  芊芊腿一软,摔倒在地。

  夕阳的光照在他的身上,逆光之中,芊芊仿似又看见了许多年前,那个赶走故乡贼寇的将军。他永远是芊芊心中的英雄,不论战胜战败,无论是生是死……

  “将……将军。”她生涩的唤出这两个字,许多年不曾说话,让她的嗓音沙哑而音调不准。

  她年幼时,在战争中失去了家人,不再开口说话,而今,也是在战场上,她终于能再次开口。

  “将军,芊芊陪你。”她的手碰到了一把士兵留下来的刀,上面的血迹未干。芊芊颤抖着指尖将刀柄紧紧握住。她紧紧闭上眼,一刀割下,一缕青丝落下。她将发丝结了个结,放在地上,然后静静的转身离开。

  她要去南方,然后最勇敢的活下去。

  
尾声

  五十年后,街头弹琵琶的老妪快死了,她满面皱纹,卧在床榻上,呼吸几不可闻。

  没有孩子的她,床边却守着一个白衣的女子,女子轻声道:“我名唤白鬼,是来收走你心中之鬼的。”

  老人艰难的笑了笑:“姑娘,你寻错人了罢。我这辈子,虽然清苦,却也无怨,无悔。”

  白鬼冷声道:“你一生只思念一人,执念过重,与你投胎不利。”

  老人呼吸已十分的微弱:“这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我这辈子,能寻得值得惦记一生的人,是最大的福气……”她轻轻闭上了眼,胸口也不再起伏。

  老人手中紧紧握着一个十分难看的香包,里面尚还残留几缕淡淡的桂花香。

  白鬼掏出袖中的笔,笔尖却在香包上方停留了许久,最终她收了笔。轻轻的转身离开:“奈何桥边,他或许还在等着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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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2:06:05 |只看该作者
鬼婴(上)

楔子

  魔觞昊,擅闯九十九重天,杀三万天兵,摧倒天机阁,焚毁凌霄殿,以下犯上,罪大恶极,处锥心之刑,囚禁于舍利塔之中,以清魔心。

  一纸天命将他打入幽黑的佛塔之中。觞昊还记得金链穿过他的琵琶骨时,那一直高高在上的佛仍旧带着令人恶心的微笑。大佛拿出一盏灯,道:“觞昊,此乃长明灯,点的是不熄之火,若有一日,此灯熄灭,便是天意到了。彼时你便可自这塔中出来。”

  觞昊不以为然道,“不熄之火如何会灭,你这老秃驴坑起魔来半点颜色也不改。”

  大佛不多言,微微一笑便隐了身影。

  
第一章

  有个奇怪的声音在空寂的塔中响起,觞昊微微睁开眼,先瞅了瞅那盏一直散发着微弱光亮的灯,见它的火焰未熄,这才转了目光看了看自己脚下的这团发出声音的……肉。

  他挑了挑眉,见那肉球慢慢坐直身子,一张圆圆的脸上两个黑曜石般的眼水汪汪的望着他。

  “娘!”

  肉球软糯而清晰的唤出这个字,声音在舍利塔中来回晃荡好一会儿,听得觞昊微妙的眯起了眼:“小鬼,想死么?”

  “娘!”小肉球又笑眯眯的唤出这一声来,然后自顾自的乐得满地打滚。

  若是往常,这肉球只怕早已变得血肉模糊,奈何觞昊如今四肢被分开套住,一分力也使不出来,唯有按捺下心性,看着莫名其妙乐起来的肉球滚来滚去。

  她滚得尽兴了,又抬头巴巴的望着觞昊,仿似在奇怪他怎么不来抱她。她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又爬到舍利塔墙角,顺着绑住觞昊右脚的那根粗铁链歪歪斜斜往上爬。这小家伙出人意料的有劲儿,没一会儿就抱住了觞昊的膝盖,又是一声脆生生的“娘”唤了出来。

  觞昊嘴角抽了抽,头一次,有这么个不怕死的家伙敢在他身上蹭过去蹭过来的撒野,他咬牙强忍怒火,肉球却得寸进尺的拽着他的腰带,蹬鼻子上脸,骑到了他肩上。

  “肉球,胆子不小。”

  像要印证他的话一般,小孩开始玩起了他的头发,拉扯拔拽玩得不亦乐乎。

  横扫天界的大魔头便被一个小肉球给欺负了去。

  小孩玩了一阵又累了,脑袋偏在他的脸颊旁,贴着他青筋跳动的额角静静睡去。柔软的脸蹭在他轮廓冷硬的脸上,肉嘟嘟的嘴似有似无的亲了亲他的脸颊,温热的感觉让觞昊极怒的火气蓦地折了一截。

  “娘……亲亲。”

  罢了,不过是个小屁孩……他安慰自己的话还未说完,忽觉一股湿淋淋的液体,顺着他的肩头,温暖的往下滑去,滴滴答答湿了他半边身子。

  竟、竟是她骑在他肩头上……尿了!

  觞昊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道:“若叫我知道你是哪个仙君家的孩子,若让我有朝一日能从这破塔里出去,我必定用马尿淹了他府邸!”

  小孩睡得正香,口水也跟着吧嗒吧嗒的往觞昊脸上糊:“亲亲。”

  觞昊恨恨的扭过头,待他气稍微消了一点后才想到,这舍利塔是大佛下的禁制,即便玉帝也不一定能进得来,这小家伙到底……觞昊的目光落在了大佛留下的那盏长明灯之上。他静下心,细细探查着小孩与灯的气息。

  不一会儿,他倏地仰天大笑起来:“天助我也!竟令此灯生了灯灵。”

  长明灯不灭,灯灵却会死,若这家伙死了,他便能重得自由,彼时他毁了这舍利塔,天下便再无何物能囚住他了。

  只是他要如何才能将这小家伙杀了?他法力被封,舍利塔中更无人助他,难不成他要对这肉球说:“你去死,好不好?”

  

第二章

  觞昊思来想去不得其法,时间却一天一天的将肉球拉拔长大,她从圆滚滚的一团肉吸收塔中灵气渐渐出落成了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两人在塔中不知不觉已经相伴了整整三百年。

  觞昊日日盼着她死,却又眼睁睁的看着她成长,她初时一直唤他为“娘”,后来又唤他为“爹”,但是当觞昊恶狠狠的告诉她“老子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之后,肉球很是失落了一些时候,才问:

  “那你叫什么名字?”

  “觞昊。”

  “那我叫什么名字?”

  觞昊瞅着她圆圆的脸看了一会儿:“你是消遣。”

  “小浅?”她红扑扑的脸上堆起了笑,“我喜欢这个名字,觞昊的名字也很好听。”

  这个小家伙无比的吵闹,三百年时间,她从他极少的言语当中学会了说话,她总有无数的问题来问他,心情好时他便会答两句,心情不好时就闭着眼装聋。这几日恰逢觞昊心情极坏,小浅问他什么都不答应。

  小浅嘟囔道,“你老是不理我,小浅也是有脾气的,我也不理你了,我走了。”

  觞昊一声冷笑:“你走便是。”舍利塔有大佛封印,若是有那么容易出去,他……

  他一睁眼,恰好瞅见小浅的身影轻轻松松穿过了那扇紧闭的塔门,走了出去。他微妙的眯起了眼,咒骂道:“大佛,什么众生平等,你让狗吃了吧。”

  小浅这一走,许久都不见身影,舍利塔中寂静得让觞昊有些不习惯。他忽然想,要是那个聒噪的小屁孩永远都不回来了,那他岂不是永远都只能被这样囚禁着,不过,就算她回来了他也只能被囚着……她去了外面没准还能出点意外死了,或是被谁杀了,算来,让小浅走,似乎对他更有利一些。

  可是心底这莫名其妙的失落是怎么回事?就像自己喂的猪让别人给牵去吃了一般。

  觞昊烦躁的闭上了眼,罢了罢了,他被困在这里也只能听天由命。

  觞昊是被嘤嘤的哭声吵醒的,他一睁眼便瞅见小浅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痛哭,仔细一看,发现她的手臂上竟还有被打的痕迹,觞昊微微眯起眼,冷冷道:“挨谁揍了?”

  小浅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含混道:“被……被狗咬了,三只眼神君府上的狗,凶凶……”

  觞昊心里不舒坦了,心想:这丫头欺负了我这么多年,我都还没揍她呢,你们居然敢动手了。这打还没打死,半死不活的跑回来哭得真闹心。

  “外面的人好丑,长毛,满脸褶子,都没你好看。”小浅一边哭一边抱怨,觞昊听了这话,唇角悄悄勾起了一个弧度,小浅又道,“受伤好痛,觞昊,你背上那两条金链扎得你痛不痛?你痛不痛?”她嚎得不甚凄凉,就像是被穿了琵琶骨的是她一般。

  觞昊为她这话愣了好一会儿神,他天生魔体,不死不灭,人人对他皆是畏惧,哪还会有人来在乎他痛不痛,只怕是求他痛死了,才能还这世间一个清静。

  “我没受过伤,不知道流血会让人这么难受,听说药可以让伤口好得快一点,小浅去帮你拿药好不好?”

  自己挨了揍,回头却想到别人身上的伤,觞昊刚想耻笑她两句,他这金链锁身,链不去,伤不好,涂什么药也是白搭。但他转念一想,心头忽然闪过一计,一个让他可以离开舍利塔的方法。

  

第三章

  “有人帮我去拿药自是极好。”觞昊道,“只是那药却不是那么容易拿到的。”

  小浅立马抹干泪,站起身道:“你说,我去拿!”

  见她如此坚定,觞昊挑起了眉:“何以为我摆出这么一副拼命的样子?”明明,他对她半点也不好。

  小浅呆了呆:“你是我最亲的人,不然我还能为了谁拼命?我挨狗咬了之后,看热闹的小童子都摆手说回家,那时我就想到你了,你一直在这里陪着我,你就是我的家。我自然要对你好。”

  觞昊盯着她好半晌也没说话。

  “觞昊,药在哪儿?我去取。”

  “在天宫……”他说了开头便顿住,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卑劣。适时,身后的金链忽然开始绞动,每到月圆之时,穿透他琵琶骨的链条便会转动起来,天界意图用钻心的痛,让他铭记他现在只是个天界的犯人。觞昊忍过第一波疼痛,不管身后的金链如何绞动,他只面色如常道:“在天宫最东边的地方,有一处高台,高台之下燃着烈火,能治我身上伤口的宝药便在那烈火之中。”

  小浅点头记下,她琢磨了一会儿又道:“可是,我要是被火烧死了,怎么办?”

  “你且过来取我身上一滴血饮下。从此以后你与我心意相通,你走到哪儿都能听见我的声音,另外,我的血能使那火无法烧伤你。”小浅老实点头,取了他一滴血咽下:“那我现在便去。”

  觞昊默了一会儿道:“现在外面约莫已经天黑,你还是缓些时候再出去吧。”

  小浅不疑有他,乖乖坐下来望着他道,“觞昊,你是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呢?”

  “杀了人,推到了几座房子。被一个满头长包的老骗子给关了了进来。”

  “那老骗子一定很厉害。”小浅若有所思的点头,“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杀人,推到别人的房子呢?”觞昊怔了许久,愣是没给当初自己那些作为想出个理所当然的原因来,他隔了好半晌才答道:“因为……无聊。”

  小浅也不觉得这个理由有哪里不对,她又继续问道:“那你要在这里被关多久?一直关下去吗?”

  “看你身边那盏灯,火熄了我便能出去。”

  小浅盯着那灯看了一会儿,觉得她也研究不出个时日来,便又转了话题道:“那你知道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吗?”

  觞昊垂了眼眸不答话。小浅气呼呼的嘟囔:“又不搭理我,我也不搭理你了。”

  要如何搭理?觞昊想,告诉你,你死了我才能活着出去么?觞昊突然之间,竟有些怨恨当初做了那些无聊举动的自己来。若不被关在这里……现在又何至于如此纠结。



鬼婴(中)

第四章

  小浅又离开了舍利塔,觞昊想,她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舍利塔中的死寂恍然让他忆起很久之前,那个爬在他身上撒野的小屁孩。他生来便煞气缠身,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以后……或许也不会有了。

  一时间,他竟有种通过灵犀术将她唤回来的冲动。

  “觞昊!”他正想着,忽听小浅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来,她带着哭腔,“又是三眼神君的那只狗……它又要咬我!”

  觞昊面色一寒,想到小浅手上的伤,冷声道:“把它的腿给折了。”

  “折……怎么折……”小浅的声音抖得厉害,觞昊倒忘了,这个家伙极为蠢笨,灵力半点没有,法术一个不会。除了被欺负,她还真就没别的本事了。他叹气道:“你照我说的做。”

  “好。”

  待小浅按照他说的做完之后,没一会儿觞昊便不出所料的看见她慌慌张张的跑回了舍利塔。

  她一边喘一边说:“我那么一拍,你说的,那么一拍,狗腿就让我给拍断了,全断了!三眼神君要抓我,他好凶……我不敢出去了。”

  “早遍听闻那三只眼爱购成痴,你打断了他的狗腿,他自是不会放过你,往后两三百年的时间,你还是莫要出这舍利塔的好。”觞昊语带打趣,却急坏了小浅。

  “那你的伤怎么办?”

  “看着办。”他说得事不关己,心底却莫名的暗舒一口气。

  小浅好一会儿没有吭声,觞昊细细打量了她一阵,叹息道:“你哭什么?”

  “我……没用。说好了给你取药,结果却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以前痛,我不知道便罢了,可是现在知道你痛,你一直痛,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难受。”

  觞昊心底莫名一暖,更多的却是不解:“又没伤在你身上。”

  “我就是难受,我想看见你开开心心的,能和我一起自由的活动。”

  觞昊默了许久道:“这都是我应当还给天界的。”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了些许不明的以为,“什么都不知道的蠢丫头。你要是聪明点……”你要是聪明点该多好。别被这样心甘情愿的被我利用啊。我会……愧疚。

  觞昊威胁小浅说三只眼神君在门口等着她落网,不许她出去。小浅老实信了他的话,半步也未曾踏出舍利塔。

  两人如往常一般在塔中日日相伴,不同的是,觞昊会主动开口与小浅说话,讲讲他的过去,讲下界的春夏秋冬和魔界的奇异妖魔,偶尔还会看着小浅胖嘟嘟的脸情不自禁的微笑。

  他甚至开始觉得,这样平和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只除了……

  月圆之夜的钻骨之刑。

  这一晚的金链仿似动得比以往更厉害一些。觞昊闭上眼静静的忍耐着,但是那痛仿似附骨之蛆要钻入了他的骨髓中一般。他恍然记起,这好似已经是他被关入舍利塔的第五百个年头,亦是天地清气最盛的时候,对于天魔之身的他来说,这本就是极为难熬的一夜。

  他疼得苍白了脸,汗如雨下。连耳边小浅的声音都听不大清楚了。

  他只记得她很慌张,像一只兔子,红着眼,手脚无措,如同天塌了一样慌张。

  “觞昊,你忍忍,你忍忍,小浅去给你找药,小浅一定把药找来给你!”

  不许去……

  他紧咬的牙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第五章

  小浅急匆匆的跑出了舍利塔,一路往天宫东边奔去,适时天上月亮大圆,照得整个天界一片紫气盎然,小浅跑到岔路口的时候犯了难,正巧看见一位粉衣仙子自远处而来,她急忙跑上去,拽住别人的衣襟道:“仙姑仙姑!我问路,那个那个……”

  仙子好脾气的笑道:“我叫叶子,你莫急,有什么慢慢说。”

  “我想问,天宫最东边的那个高台怎么走?那个下面一直燃着火的高台。”

  “你说的是诛仙台?走这边。”叶子给她指了路,又奇怪的看着她,“大半夜的,你去那骇人的地方作甚。”

  “诛仙台?”小浅微微一愣,“可是,我要下去找宝药,我最喜欢的人病了,他很难受,那下面有宝药可以救他的。”

  “你在说笑呢吧,诛仙台下万物寂灭,哪有什么宝药。”小浅的手一松,有点呆怔。叶子拍了拍她的肩道:“这么晚了快回自己宫歇息去吧,你是哪个仙君屋里的小灯灵,可要我送你一程?”

  “你说什么……灯灵?”小浅怔住,“我是灯灵?我是……灯灵。”

  许多事在这一瞬间似乎都串联了起来,觞昊不愿吐露的她的来历,长明灯,还有诛仙台下的“宝药”。小浅并不傻,若到现在她都还想不通其中关键,也实在是太浪费这副仙人的模样了。

  只是,她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她最喜欢的觞昊,竟然是这世上最想让她死的人。

  “小灯灵,你住哪儿?”叶子的声音在小浅耳边渐渐飘远,她失神的踉跄了两步,在叶子尚未反应过来之时拔腿便跑,仍是往东边而去。

  时至清晨,金链的绞动总算慢慢歇息下来,觞昊的神智渐渐清晰,他举目四望,不见小浅的身影,心头登时闪过一抹不安,带着些许慌乱的意味,他立即用灵犀术唤了小浅几声。

  隔了许久,那边才传来小浅轻轻的应答。觞昊登时便怒了:“你在哪儿?”

  “觞昊……”她的声音有点茫然,隐约还带着点哭腔,“你被关在那里多久了?那两条金链一定让你很痛吧。我……”

  听见她哭,觞昊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语气不善道:“我痛不痛与你何干,快给我回来。”

  “觞昊,小浅心疼你。我知道放你出塔的方法了。”

  “你在哪儿?”觞昊的声音微微低哑下来,心头的不安让他握紧了拳头。

  “诛仙台。”

  觞昊默了许久,既然小浅能说出“诛仙台”三字,便是一定知道了其间因果,他一声叹息,闭上了眼:“你……”

  你回来吧。

  这话尚未说出口,小浅便道:“觞昊,根本没有宝药,没有避火的法术,你只是,你只是想诓我跳下诛仙台,让我灰飞烟灭而已。”小浅从来不是个坚强的灵物,说完这话她便哭了出来,“觞昊,你不喜欢我,你想杀了我。”她声音哽咽,想来已经哭花了脸。

  觞昊蹙眉道:“你自己在那里胡言乱语些什么!”

  小浅打断他的话,大声道:“可是我喜欢你!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你好好和我说,我不会不干的……”

  听出她言语中的决绝之意,觞昊气红了眼:“小浅!你胆敢自作主张……”

  “觞昊,我不会牵绊你。”

  言罢,灵犀之术陡然断裂。觞昊心中蓦地一空,他转眼看向地上的那盏长明灯,不熄之火猛的往上一窜,而后化作一股青烟,灯……灭了。

  禁锢他数百年的舍利塔开始慢慢颤动起来,穿透他琵琶骨的金链和锁住他四肢的铁链逐一脱落,世界本应当极致的喧闹,可在他耳边只有寂静一片。他死死的盯住那已熄灭的灯,耳边仿似听到小浅软软的说“你一直在这里陪着我,你就是我的家。”

  蠢丫头……

  明明,是你一直在这里陪着我。

  天魔之体令伤口愈合得奇快,没了束缚和舍利塔的封印,通天神力尽数恢复,他缓步走到长明灯前,轻轻将它放入怀中。

  觞昊眸光一凌,佛塔舍利,瞬间分崩离析。

鬼婴(下)

第六章

  天魔觞昊破塔而出,天宫之上一片惊惶,在众神尚未做好迎击的准备之时,那抹黑色的身影却自己跳下了诛仙台。幸福来得太突然,让众神皆是茫然,关了这么多年,觞昊终于出了塔,却是想死极了?

  诛仙台下万物死寂,即便是不死不灭的天魔也不能全身而退。哪想待众神赶到诛仙台边时却见觞昊竟已满身是血重新爬了上来,而西天的大佛也正坐在半空之中,一脸慈悲的望着他。

  觞昊身上的血淌在地上,仿似能汇成一片血泊。他将一盏灰扑扑的灯放到地上,虚弱道:“你不是佛么,我抢回了她的生魂,救她。”

  大佛目带悲悯,却道:“我若不救,你又待如何?”

  如何?他能如何,杀了大佛,可是觞昊无比清楚的知道,现在杀了谁都没用,小浅灰飞烟灭,因为他而灰飞烟灭。都是他的过错。

  见昔日为祸天界的大魔头眸中死寂一片,大佛终是叹道:“阿弥陀佛。觞昊,你天生魔胎,生性乖戾,脾性暴烈而极为自私,若不经此一劫,你又如何能真正痛入骨髓,深省过往。当初你为一时兴起而害数万生灵性命,他们一如此灯灵般无辜,天道寻常,因果轮回。而今,你可是悔了?”

  觞昊脸贴在诛仙台冰凉的地上,他摸着长明灯,艰难的点了点头,悔,又痛又悔。

  大佛微微浅笑:“佛法慈悲,念在长明灯灵并无过错,生性纯良,我便以这长明灯再化一个肉身给她。觞昊,你将这生魂放入其中,至于能不能苏醒,全在于你。”

  言罢,大佛一手轻挥,那盏长明灯便化作了一个婴孩,竟是觞昊与小浅初见的样子。只是那时的小浅会乐得满地打滚,会爬到他身上放肆的撒野,会软软的唤他“娘,亲亲”。

  觞昊忍着胸腔中撕裂般的剧痛,将掌心之中小浅的生魂慢慢渡入婴孩身中。可是等了半晌,孩子仍未有半点动静。

  “为何会这样?”

  “阿弥陀佛,想来定是这长明灯灵生了怨念,不愿苏醒罢。”

  不愿苏醒。觞昊看了小浅许久,苦笑着想,你这么蠢笨却还会怨恨我,想来跳下诛仙台的那一瞬定是伤心极了吧。他低声问:“她要如何才能不怨?”

  “下界有一人,名曰白鬼,她兴许能助你。”

  觞昊抱起小浅,一步一个血印的往天门走去,只给众神留下一个孤绝的背影和沙哑的承诺:“我承你此恩,从今往后,觞昊不再害一人性命。”

  他是不死之身,能听他立下此誓,众神顿时安了心。天魔觞昊,终于不再是三界的威胁了。

  小浅虽未苏醒,身体却在一天天长大。觞昊这才发现,原来她成长的每一个模样他都是记在心里的。不知在下界寻了多久,小浅已长得如同她跳下诛仙台时那般大了。觞昊渐渐开始起了心慌,若是永远也寻不到白鬼这样一个人呢,若是小浅永远也醒不过来呢……

  春日桃花灿烂,觞昊背着小浅走过缤纷的林荫道,一个转角,忽见一名白衣女子倚树站着,见了觞昊,她轻轻点了点头:“我名唤白鬼,是来收走你身后那女孩心中之鬼的。”

  觞昊怔了一会儿,才笑道:“总算找到你了。”

  白鬼自袖中拿出一只毛笔,轻声道:“助你,亦是在助我自己。不过,有一事你可想清楚了?”

  “何事?”

  “她不再怨你也就不再爱你,忘却前尘,对于她来说,这是新的一生。而这一生不再有你。”

  觞昊倏地笑了:“我有永恒的生命来闯入她的生命中,她忘一次我便让她记起来一次,忘两次我便让她记起来两次,直到再也忘不掉为止。”

  

第七章

  小浅醒了,却如白鬼所说,前尘忘尽。她会睁着大眼睛问他:“觞昊,你是我爹吗?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面不改色的给她擦了擦糖葫芦糊脏了的嘴,道:“我是你相公。”

  “可我为什么记不得你?”

  “你现在可识得我?”

  “识得。”

  “如此便好。”觞昊埋下头亲了亲她的唇,糖葫芦的甜味也沾染上了他的味蕾,“以前的事情都不重要,你只需记得,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就行。”

  小浅眨了眨眼,奇怪道:“可我总觉得你是不喜欢我的。”

  “我喜欢你。”他在她耳边重复,一遍一遍又一遍,仿似在弥补那日没有说出口的解释,又仿似要小浅深深的将这句话刻在心里,永远也忘不掉。

  小浅对这个浮华的尘世十分好奇,觞昊便带着她四处游玩,走走停停,以往在舍利塔中总是小浅的言语多过觞昊,而现在却是他牵着她,走过小浅从未见过的春夏秋冬,诉说着她从未听过的奇闻异事。但不管是在孤寂的舍利塔中,还是这纷扰的红尘之中,觞昊都成功的让自己变成了小浅的唯一。

  仅有的唯一。

  夏日大雨倾盆,小浅在客栈的二楼坐立难安,她在窗前来来回回的晃悠,可等了许久,仍旧没有看见觞昊的身影。

  她急得红了眼眶,终是忍不住拿了把伞,跑进雨幕之中,她在青石板的街道上一路喊着觞昊的名字,大雨湿了鞋,风又吹乱了她的头发,小浅提了裙子顾不了头发,顾了头发又提不了裙子,她一心急,索性将油纸伞扔了,找一会儿觞昊又哭一会儿。走过大半个小镇,浑身都湿透了。

  她爬台阶的时候脚下一滑,摔破了膝盖。她左右张望,皆不见觞昊的身影,小浅便在大雨中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一声叹息在她身后响起,一只有力的手将他拉入了熟悉的温热怀抱。

  小浅反应过来,看见觞昊的脸,立即将头往他怀里一埋,蹭了他一胸膛的鼻涕眼泪。觞昊拍了拍小浅的头,声色中带着莫名的颤抖意味:“如此,便别忘了,再也别忘了我。”

  想来,被遗忘的人,再如何掩饰,始终是心存惧怕的。

  这场大雨之后,小浅病了,烧得一张脸通红,望着觞昊竟说胡话,一会儿唤他“娘”,一会儿又叫他“亲亲”。觞昊尚在琢磨着要不要将小浅抱去天界,命那司药神君好好将她看一看。哪想三天之后小浅却突然好了。

  觞昊摸了摸她的头,道:“下次我不见了,你还那样去找不?”

  小浅望了他好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觞昊微微蹙了眉,还没说话,小浅老实点头道:“还得找。”她说得极为认真,眸中不似往常的空洞,带着更为深沉的东西,看得让觞昊几乎失神。

  这一瞬间,觞昊几乎以为,小浅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可她又接着笑了,一如往常般清澈,毫无阴霾:“觞昊,接下来我们去哪里玩?”

  “你想去哪里?”

  “沙漠,前些天听人念叨什么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我想去看看。”

  觞昊笑了:“你亲一亲我,我就带你去。”

  小浅眨巴眨巴了眼,然后一把将被子掀开了:“觞昊,人家说夫妻之间还有更亲密的事。我躺好了。”她巴巴的望着觞昊,生生将这大魔头看得微微眯起了眼。

  他一声叹息,拉过被子将小浅盖好,道:“你才病好,咱们缓缓。我先去收拾东西。”

  客房的门轻轻掩上。小浅的眼里勾出了一抹得逞的笑意。

  她确实想起什么来了,可是,也正如觞昊所说,以前的并不重要。现在她只需要知道,他喜欢她,她喜欢他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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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1:55:31 |只看该作者
鬼簪(上)

第一章

  “哇!”

  孩子的嚎哭响彻山野,惊起一处飞鸟。树林凹地之中,一只吊睛大虎张开血盆大口饥饿的扑向面前身着华服的五岁孩童。

  电光火石之间,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砸在虎头上,这个动作引起了老虎的注意,却并未带来威慑,老虎恶狠狠的瞪向凹地之上的人。是个极瘦弱的女子,一身白底青白的布裙,逆光之中,女子眼中映出的寒光格外慑人。

  “滚。”

  女子一声轻喝,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老虎,登时像被打焉了一样,呜咽一声,夹着尾巴跑了。

  孩子被吓坏了,仍在不停的哭,女子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她默默的盯着孩子看了好一会儿,听孩子的嗓音都快哭哑了,她才迟疑的将手放到了他的头上轻轻拍了拍,表情淡漠的她此时指尖竟有些莫名的颤抖。

  “莫要难过,别哭了。”

  这样的安慰自是没用的,她想了一会儿,又从衣兜里摸出几块肉干来:“饿了吗?”

  孩子闻见肉香这才慢慢止住哭势,水汪汪的眼睛怔怔的看着女子掌心的肉干,认真的点头道:“饿了。”。

  “吃吧。”小孩老实坐在地上吃起肉干来,女子静静的看着他,眸色中轻柔的温暖慢慢渗透出来,“你家在哪儿?怎会一人在此?”

  小孩一边嚼着肉干,歪头想了许久,软软嘟囔道:“贤王府。奶奶去上香,在山上的寺庙。我追蝴蝶,飞飞就出来了。”孩子说得语无伦次,但话也不难理解。女子微微一怔,目光落在他胸前带的长命锁上,贤王独子。女子心里暗暗苦笑,没想到他今生竟投到了皇家。

  “我送你回去。”小孩累了,使性子不肯走路,她将他看了一会儿,终是一声叹息蹲下身来。

  “来,我背你。”

  她救回了失踪了两天的小世子,贤王承诺许她一愿望,女子道:“我名清坠,入京是为寻夫而来。如今在京城还没有落脚处,贤王可愿让我在府中暂住一阵?”

  十分合理的请求,贤王直接允了她。

  清坠在贤王府住下之后小世子文景便常常来寻她,对她格外亲热。这小孩从未如此粘过人,王府中人都十分惊奇。而更令人讶异的是,三月之后,小世子在他父亲的书桌上提了一首诗,贤王看后惊而又喜,忙拽着文景问是谁教他的。

  小孩背着手学着儒雅文人的模样道:“是清坠教的,她还教了我许多东西,只是她说以后我会有别的夫子,到时候她就不会再教我了。父王,能不能就让清坠做我的夫子,她教得极好。”

  能提出这样的诗,自然是极好。贤王捋了捋胡子,点头答应。

  得到想要的回答,文景装出的大人模样立即破功,他狠狠抱了贤王一把,一边笑一边叫着跑了出去:“清坠!清坠!你要做我的夫子了!”

  贤王摇头笑道:“这小子,讨了夫子又不是娘子,美得!”

  文景一路欢叫着跳到清坠住的桃苑之中,他一头扑在清坠怀中,蹭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目光晶亮的望着她。清坠弯着唇浅笑:“那你今日便算是拜我为师了,入我的门,得取一个法号。”

  文景撅了撅嘴,不解道:“可那不是和尚才取的么?”

  清坠眨了眨眼,沉默一会儿道:“那咱们取的便是道号吧。”

  可那不是道士才取的么……文景看了清坠一眼,灿烂的咯咯笑起来:“清坠说什么就是什么。”

  清坠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叫叶倾安好不好?”她的嗓音微微压低,隐约带着不安,就像阳光背后藏着的阴暗一般,蛰伏在她心底,无法拔除,“以后我做你的师父,便唤你倾安,可好?”

  文景什么也不懂,他只是笑得灿烂的大声答应:“好!”

  

第二章

  春光正好,暖风徐来,扶落桃花头上的艳红,花瓣随风轻舞,飘落在棋枰上,一颗白子将它轻轻压住。女子仿浅笑道:“倾安,你输了。”

  她对面坐着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他放下黑子,一声长叹:“清坠棋艺已近出神入化之境,谁能赢你。”

  清坠摇了摇头:“有一人,我从未赢过他一次。”

  “谁如此大的本事?”

  清坠默了默,唇角轻轻弯了弯:“我夫君。”

  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叶倾安垂下眼眸,淡淡道:“自幼便听说清坠是因为寻夫才入的京城,你寻了多少年?这么久了心中还在执着吗?”

  “寻了多久……我也忘了,很久之前他便不见了。至于执着……”清坠看了看院中纷落的桃花,轻声道:“无关执着,只是因为他值得。”

  清茶不小心抖出茶杯,叶倾安忙站起了身,清坠也是一惊,下意识的拿出绣帕要为他擦拭,叶倾安却有些反常的往后退了两步,他努力平静着神色,佯装镇定道:“无碍,茶水不烫,我先回房换身衣裳。”言罢,转身便走,脚步竟带了些许仓惶的意味。

  当晚,叶倾安头一次同意了方小侯爷的提议,去了传说中的风月之地。

  三杯黄酒下肚,整个世界都晃荡起来,方小侯爷好心的把他送进一个房间,里面的粉衣女子立即柔顺的跟了上来将他扶到床榻之上。他的世界不停的旋转,只有一个女子清清淡淡而又不失温柔的嗓音一直耳边回响“倾安,倾安。”这名字仿似有使人幸福的魔力一般,将女子稍显淡漠的眉眼都唤得一片温柔。

  他感觉自己的衣衫被人缓缓褪下,眼前人仿似与脑海中的人重合,她唤着他的名,抚摸着他的胸膛,少年气盛的他下腹狠狠灼热起来。

  清坠……

  他的,师父……

  猛然惊醒!叶倾安倏地挣开身下女子的双手,坐起身来。

  “公子?”柔若无骨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叶倾安紧紧闭上眼,不是清坠,谁都不行。灼烧得几乎令人刺痛的下腹让他将心中隐匿已久的念想看了个清楚。

  叶倾安暗自咬牙,就算明白她年长他许多,是他师父,就算明白她已嫁为他人妇,就算听到无数人在议论她的容貌为何半点不变,怀疑她会妖法邪术。但是,他仍旧有了如此大逆不道的念想。他拉好衣襟,径直推门离开。

  这一夜,他独自坐在青楼屋顶看了整夜的星星。

  

第三章

  翌日回府,一家人皆坐在大堂之中,包括清坠,她自顾自的喝着茶,像没看见他一般。

  “孩子大了,却也还没到纳妾纳妃的年纪,便先寻个通房丫头吧。”贤王妃温和的开口,贤王淡淡应了声,随即严厉的盯住叶倾安道:“日后,不许再去那种地方,你要什么样的人没有!非得混迹风尘之地。”

  叶倾安望了清坠一眼,见她仍旧不露声色的饮茶,他垂下眼睑,手握成拳。他想要的人,他想要的人偏偏是如何求也求不得的。

  “孩儿……知道了。”

  王妃将她身边的大丫头赐做了叶倾安的通房丫鬟。他们同房的第一晚清坠在桃苑中喝得酩酊大醉。

  “一生安,一世安。”清坠趴在院中石桌上,壶中的酒喝了一半洒了一半,她失神笑着,“你喜欢就好,这一辈子,我守着你,看着你……就好。”

  “清坠?”恍惚之间似乎有人将她扶了起来,少年的嗓音带着点责备,“怎么喝这么多?”

  “多?好像是有点多,我已好久未曾喝过这么多酒了。倾安……”她迷迷糊糊的伸手勾住少年的脖子,这一生柔软的呼唤轻而易举的让叶倾安红了耳根。

  “我先带你回房。”

  “不回。”她难得像撒娇一样在他肩上蹭了蹭,“花前月下,琼浆美人,叶倾安,你亲亲我罢。”

  叶倾安大骇:“清……清坠,你喝醉了。”

  “没有,我清醒着呢。”她道,“清醒的看着岁月流转,人世变幻,清醒的记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半点也未曾遗忘。倾安,你可知,我寻了你多久?”

  叶倾安微微一怔,神色茫然。

  “寻找得几乎绝望。”清坠顿了顿,眼睛在他肩头一擦,竟有丝湿润渗入,“可绝望,也不能阻止我找你。原来思念这么可怕……又可悲。”

  叶倾安傻傻的愣住,默了许久才喑哑艰涩的问:“叶倾安是谁?”

  清坠埋头在他肩头浅笑:“夫君,我夫君。”

  春夜风凉,吹冷了他的发梢指尖。原来她每一次呼唤他的名,想的竟是另一个人。那般温柔,皆不是为他。

  清坠醒的时候看见叶倾安神色沉凝的坐在自己床榻边,她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倾安,你大了,不该再如小时候这般随性。”

  “你在叫谁?”看着清坠怔愣的神色,叶倾安沙哑着嗓音道,“叶倾安,你唤这名字时,是在叫谁?”

  清坠坐起身来定定的望着他,不惊不怒,只是在陈述事实一般,平静道:“你,叶倾安,唤的是你。”

  像是忍耐到了极限,他倏地站起身来,暴怒的扯下床帏边挂着的珠帘,哗啦啦的混乱声响中混杂着他的怒喝:“胡说!”他像被侵犯了领地的老虎,恶狠狠的瞪着清坠,“你思念他,寻找他,既然如此在意他为何要止步于贤王府?我与他那般相似么,自小便那般相似?呵呵……清坠,多么讽刺,这么多年在你眼里看见的不是我也不是他,你看见的只是自己,自私的想念!”

  清坠脸色一白。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叶倾安又道:“清坠,师父,你今日便离开吧,离开贤王府。我不需您教了。”

  “倾安……”

  他厉声打断清坠的话:“我名唤文景,是贤王世子,此生从不识得叶倾安,也不再识得清坠。”



鬼簪(中)

第四章

  清坠离开贤王府三月后,贤王被人陷害,贤王府百余十人皆被判以斩头之刑,包括昔日贤王妃与贤王世子。

  跪在刑台上,叶倾安望着遥遥的天空,脑海里竟是一片空白,没有爱没有恨,只余对死亡的恐惧,恐惧到麻木。

  监斩官一声令下,他所熟悉的人头便不停的滚落到地上,血淋淋的睁着恐惧的眼。他身旁一直温柔坚强的母妃在这一刻终于失声哭了出来,而下一瞬间,他便看见了母亲的头掉落在地。

  然后,轮到他了。

  刽子手的刀滴下还热乎的血液,从他的颈项顺着滑入衣襟里,温热的感觉让他的记忆一下便回到很多年前,那个黄昏,他险些丧命在虎口之下,是那个眉眼稍显清淡的女子将他救了下来。轻柔的摸着他的脑袋,安慰他说,“莫要难过,别哭了。”

  她那时的面容如水温软,也如水滴石穿一般,在年年岁岁的回想中,刻在他骨子里,留下了蚀骨的毒,剜不掉,抛不开,至死也不能忘怀。

  或许人只有在最深的恐惧中,才会想到最依赖的人。叶倾安轻笑出声,却也在此刻落下泪来。

  清坠、清坠……原来我竟有这么喜欢你。

  “斩!”

  刽子手抡起寒光大刀。

  “谁敢!”忽然之间一块石子猛然击打在大刀之上,生生将八尺大汉手中的大刀震飞。女子的嗓音中带着慑人心魄的寒意,回响在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叶倾安倏地睁开眼,不敢置信的盯着刑场外缓步而来的女子。

  她走得不徐不疾,每一步沉稳却又带着骇人的气势,杀气十足。叶倾安从未见过这样的清坠,却又奇异的觉得,清坠确实也该有这般气势。

  “何方妖女!竟企图劫法场!来呀,给我拿下!”监斩官怒不可遏的大喝换来了清坠几声嘲讽的冷笑。她笑声一顿,神色微凝,离她如此远的叶倾安也顿感极为沉重的压迫,几乎令人窒息。

  “有这本事的大可过来。”

  “妖……妖怪!”

  靠近清坠的官兵慌张的往后退,她所到之地,无人敢近她身一丈,她便在数千士兵的瞩目中,如若无人的走上刑台,站在叶倾安身边。刽子手早已不知跑去了哪里,清坠蹲下身,摸了摸他乱成一团的头发,一如初见般,望着他,轻轻道:“不怕,我在。”

  温和,平静而充满力量。

  小时候他不懂,现在才慢慢领悟,她这话中隐藏着的镇定的力量对他而言是多么有力的支撑。

  少年恐惧到麻木的心像解开封印一般,褪去了冰冻,渐渐流露出人应有的感情,害怕、绝望、想要活下去的求生欲,化成再也压抑不住的泪水,倾泻而出,在刑台上,他失声痛哭。

  泪如雨下的模糊中,清坠又一次变成了叶倾安的依赖,唯一的依赖。

  任他将情绪肆意发泄了一会儿,清坠站起身来,割下他一束青丝,随风而扬,她对着监斩官高声道:“贤王世子文景已死!”

  她以发代头,自顾自的宣了判。监斩官气得捂着胸口直喘粗气。清坠不再理会他,俯身在叶倾安的耳边,一边割开套住他的绳索,一边道,“从今往后,你便只做我的徒弟,只做叶倾安,可好?”

  叶倾安渐渐控制住情绪,喑哑道:“我不是叶倾安。”

  “你是。”

  叶倾安默了许久,垂眸低声道:“清坠,你疯了。”已将那人思念成狂,不辨真假,不辨是非。

  她扶起叶倾安,淡淡道:“我一直很清醒。”

  

第五章

  “朝堂江湖你是再不能待了,以后,便随我隐居山林吧。我护着你。”

  叶倾安猛的睁开眼,轩窗外月夜寂寥,蛐蛐唱得正欢。他捂着头坐起身来,抹了一手的冷汗。眨眼间离贤王府抄斩已过去了整整七年,可每次午夜梦回他仍会为那些场景而心悸。

  “咳……咳咳!”

  他听见清坠的屋子里传来几乎撕心裂肺的咳嗽,隐约还夹杂着呕吐声。

  叶倾安一惊,忙披衣而起,推门出去。

  自从七年前清坠只身而来将他完好无损的带出刑场,住到这昆吾山上后,她的身体便一直不好,时常会咳嗽,但从未咳得如此严重。叶倾安微蹙着眉头,立在清坠门外,他迟疑的一番才敲响了门。

  “师父?”

  七年间他再未唤过她的名字,仿似想借这个称谓来提醒她也提醒自己,他们各自的身份。

  房中默了一会儿,传来女子微带沙哑的声音:“进来吧。”

  他依言推开门,见清坠竟是披着衣裳坐在桌旁,她手里握着茶杯,淡淡的看他:“怎么了?”

  十七年时间,岁月已将叶倾安拉拔成了茁壮的男子,却从来没在清坠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她就像传说中的仙人,不老不死,固守着不再走动的时间。

  叶倾安目光在她身上微微一流转,便立即垂下了眼睑:“我听见你咳得厉害。”

  “无妨,不过是夜起喝茶,呛到了。”她淡淡道,“不用担心,我没事。回去睡吧。”

  叶倾安听她声音只是比平时稍微沙哑了一点,好像真的只是喝水被呛住了喉。他不再多问,点了点头。掩住门的那一瞬,叶倾安垂下的眼却扫见清坠拖到地上的衣摆上有一团暗沉的颜色,黑夜里看不真切,但却隐约能看出……

  那是血。

  他浑身一颤,猛的抬头望向清坠。她仍在若无其事的喝茶。叶倾安喉头滚动的言语来回翻转了几次,终是咽回了肚子里。

  门扉“咔哒”一声被掩上。

  清坠稍稍舒了口气,脱下外衣,月色透进屋里,她里衣的衣襟有一大片暗红,地上的血迹也格外醒目。喉头翻涌的腥气总算是被茶水压了下去,清坠借着月色打量自己已近乌青的指尖,唇边慢慢溢出苦笑。

  这个身体还能撑多久。能陪倾安,走完这一世么……

  翌日,一大早清坠便站在院子里,望着院门上挂着的银铃发呆,今日林间无风,那铃铛却一直叮啷啷的响个不停。叶倾安心感奇怪,还没开口问,清坠便道:“桂花树下埋的桂花酒时日也差不多了,倾安,替我下山买些好菜来吧。今日,我有故人要来做客。”

  她脸上的笑充满了怀念和浅浅的哀伤,让叶倾安的心不由自主的揪了起来,什么样的故人,能让她如此想念……

  “是,师父。”万分好奇,千般介意在‘师父’二字吐出之后皆化为静默。他不能问,也不该问。

  她是他师父,是救命恩人,仅此而已。

  

鬼簪(下)

第八章

  红线套着胭脂盒拎在手中,清坠从清早一直磨蹭到晌午,才慢慢走回山中小院。

  推开院门,院子里静得吓人,清坠敏锐的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她苦笑,血狼王的妖力已复苏,吓跑了四周的动物……叶倾安总算是忆起了前世。

  她转过头,见叶倾安负手站在桂花树旁,他闭着眼,仿似已神游天外。

  “倾安。”她弯起嘴角用力微笑,“我回来了。”

  闻言,叶倾安睁开眼,定定望向清坠,那双眼瞳再不复往日的黝黑清澈,变得一汪血似的红,艳得照人:“清坠?师父?你想让我如何唤你?”

  他言语平静,清坠却能听出他在生气,冲天怒火。她垂下眼,暗自苦笑。

  “十数年相伴,当真令人感动。”叶倾安冷笑着慢慢走到清坠身前,“可是师父,你难道忘了上一世,你曾那般决绝的对我举起了三尺青锋剑。”他牵起清坠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在这里,一剑透心。”

  清坠指尖不由颤抖起来。

  “杀了我,你可活得心安?”

  清坠按捺下喉头翻涌的腥气,哑着嗓子道:“倾安,若再给我一次选择,我仍旧会再对你动手。因为要启动步天阵,获取弑神之力的叶倾安会危害苍生……我……不论我对你是和感情,错的便是错的。”

  “哈哈哈!”他一把甩开清坠的手,仰天而笑,声色苍凉,“好!好一个心系天下的大善人!清坠,若我告诉你,开启步天阵的钥匙便是我送你的青玉簪,你又要如何?”

  清坠一怔。

  “我已将所有交付与你!”他恨得咬牙切齿,“清坠,是你不肯信我。”言罢,他不再看清坠一眼,广袖一扶,大风忽起,叶倾安的身影眨眼便消失了。

  胭脂盒摔在地上,洒了一地嫣红,清坠恍然回神一般,蹲下身子,她摸着盒子失了好一会儿神,最后无力的摔坐在地上。叶倾安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抹胭脂给谁看呢,她还害怕谁来担心呢,她还能为谁强颜欢笑……

  乌青的指尖颤抖着,她轻轻捂住脸,泪水却从指缝中不可抑制的渗了出来。

  无声而苍凉。

  唯一庆幸,她的魂飞魄散,只有她自己会害怕、会哀伤。



第九章

  清坠独自在山中小院中住了几日,这些天以来,她皆是在半梦半醒间度过,梦中全是过去的画面,她或是梦见小时候的叶倾安牵着她的手,软软的唤她“清坠,清坠,我真喜欢你”。或是梦见上一世的叶倾安与她一起在山峰上看狂舞的雪花,许了相守的誓言。

  而更多的,却是梦见她亲手将剑刃没入他身体的画面,他满目惊痛,一会儿哀伤一会儿愤怒的说:“清坠!是你不肯信我。”

  游梦惊醒,总是吓得她一头的冷汗。

  恍恍惚惚的不知过了多少日夜,有一日她的精神忽然好了一些,能下床走动,还取出了桂花树下的桂花酒。这两日树上的桂花都开了,她闻着开心,轻言唤道:“倾安,摘些桂花下来吧,今年,咱们再酿些酒……”

  话语一出,才恍然惊觉,这山中小院再也不会出现叶倾安的身影了。她一声叹息,却又笑了出来:“罢了罢了,自己摘便自己摘罢。也就最后一次了。”

  可还不等她搬来椅子,小院门口挂的银铃便叮铃铃的响起来。

  清坠眉头一皱,转过身去,八位青袍道士不知何时竟已走入院子中,他们皆是白发苍苍的老者,每人身上浑厚的仙气压得清坠有些胸闷,她微微一怔,笑道:“八位道友百年不见,今日如何想起来与我叙旧?”

  这八人,正是百年之前与清坠一同诛杀叶倾安的那几个道士,他们虽都是修仙而有所大成的人,但是百年的时间也足以让他们的身形佝偻,鹤发鸡皮。

  “休要多言!”一青衣老道厉声道,“叶倾安在何处!”

  “你们来迟了,他已经离开了许久。”

  一个道士气得浑身发抖,颤声道:“清坠姑娘,枉我们如此信任于你,百年前你收回叶倾安的魂魄也就罢了,怎可再令他想起前世,你可知现今他又开启了步天阵,欲再得弑神之力!这是为害苍生之祸,你怎可如此不识大体!”

  清坠垂下眼眸:“对不住。”

  “哼!休要再与她多言,若不是百年之前她强行拉回叶倾安的魂魄,血狼王如今又怎回转世投胎,天下岂有如此祸事!这妖女不死不活的残喘了百余年,今日,老道便替天行道,先除了你,再去除了那叶倾安那祸害!”

  言罢,老道身形瞬间转到清坠面前,手中的结了一道金印,狠狠打在清坠的心口。

  清坠不挡也不躲,生生接下了这一招。她听得“卡啦”一声,是一道伤痕至胸腔一直裂到了肩头,她的身体像陶器一样裂开了个坚硬的口子。

  回忆起百年前她那般艰辛的一点一点凝聚了陶土,捏好这个身体,清坠心头只有叹息,这一生一命,总算是走到尽头了么……

  清坠眼前有些昏花,连老道的脸都看不清楚了,忽然之间,她只觉有一股温热的气息覆在她的肩头上,将她破开的身体轻轻扶住。

  “敢欺负清坠,胆子不小!”

  低沉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紧接着她被带入一个温热而宽厚的胸膛之中:“叶倾安在此,你们要找我麻烦,大胆来便是。”

  叶倾安……

  叶倾安仍旧放不下清坠,仍旧担忧她的安危,顾忌她的性命……多笨……

  

尾声

  见叶倾安现身,八位老道如临大敌般沉下了神色。

  两方僵持了一会儿,其中一名青衣老道终是忍不住道:“叶倾安,你若现在关闭步天阵,封印弑神之力,尚为时不晚,我等,必不再为难于你。”

  “呵,笑话!”叶倾安冷冷一笑,“步天阵我已开启,弑神之力也已用了,你们又待如何?”

  八名道士皆是一惊,有人立即掐指算起来,探查四方有哪方出了血光之灾。而越是探他们的表情变越是迷惑,最终,却是伤了清坠的那名老道惊道:“你用弑神之力为她续命!”

  众人这才将目光移到清坠身上,却见她肩上的伤口竟已慢慢愈合,而面色也褪去苍白,逐渐红润起来。

  叶倾安冷眼盯着他们。有人摇头气道:“逆天改命,终不得善果。”

  “与你何干!”

  “罢了罢了,清坠活一日便一日离不得这步天阵,既然弑神之力未用作他途,我们且走吧。”

  “我可有说过让你们离开?”叶倾安眸中血色一厉,杀气登时四溢开来,八名道士胸闷耳鸣,一时竟迈不开脚步。叶倾安今日竟是起了杀心,欲让他们几人埋骨于此。

  衣角被人牵住,叶倾安稍稍侧过脸,却见清坠盯着他慢慢摇头:“你杀了他们,却让我活着,倾安,你是在惩罚我么?”

  杀气微微一顿,叶倾安握紧拳头,像是好不容易将怒气隐忍下来,他厉声喝道:“滚!”杀气横扫而过,将四周树木皆扫得一矮,八名道士在尘埃落定之后皆不见了踪影。

  小院中再次清净下来,清坠倚在叶倾安胸口不愿离开,她轻声问:“我道你气极而去,是再也不肯回来的了。”

  叶倾安一声冷哼,默了默有些恼怒道:“我是不肯再来的,可谁叫你是清坠。我不过是气你不肯信我,却没想过要你死。”叶倾安顿了顿有些不习惯的解释道:“你的命唯有弑神之力能救,我离开,是去启动步天阵。”

  清坠轻轻环住他的腰,道:“当初,我并没那般绝情的,我拉回了你的魂魄,还将青玉簪子交给了故人,央她到异世去寻你,你应当见到过她的。倾安,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我一直无法心安……”

  清坠鲜少与他说这样的话,两句解释便将他心哄得软了下来。

  罢了,不过都是些前尘旧事……

  “倾安,咱们再做点桂花酿吧,你帮我摘些桂花,可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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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1:47:24 |只看该作者
鬼兄(下)

【6】

  阴暗楼道间,绿色的光照得人心慌。

  胡露拽着叶倾城的衣袖,胆颤心惊的靠着他走着,行至楼道一个拐角处,胡露抖着嗓子道:“就是这个拐角……昨天有个白花花的人影,和我打了个照面,然后从我身体里穿了过去。”她冒出了鸡皮疙瘩,那样的寒意似乎又缠绕上了她的心头,“接着我怎么也动不了,在这里活活站了一个小时……”

  叶倾城眉头皱了皱,他一把包住胡露凉凉的手,道:“你抖什么,今天我不是在这里么。”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胡露怔了一怔,撅嘴道:“说得像你会保护我一样。”

  “不然呢,你保护我吗?”他的语气刺得胡露嘴角一抽,直想骂人,但转念一想,这家伙还真的承认了自己会保护她,承认得那么自然而然。

  胡露脸颊一红,顿时觉得被他抓住的那只手奇异的灼热起来。她想了想昨天叶倾城找到她时脸上的慌乱和脆弱,心里热乎乎的涌出一个问句,哽在喉头,她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烧红了耳朵,结结巴巴道:“那个,其实昨天我就想问了……那个……你是、是不是喜、喜喜、喜……”

  叶倾城皱眉,不耐烦道:“别笑,他出来了。”

  胡露很想告诉叶倾城,她现在是想很严肃的确认彼此心意,而不是在嘻嘻傻笑。但当她一抬头,陡然看见一抹鬼影从叶倾城身前飘荡而过时,脸色一白,瞬间便哽咽了:“鬼鬼……叶倾城,我怕死。”

  “出息。”叶倾城一声嗤笑,左手将她好好护在身后,右手凝出一道金印,可还不等叶倾城有所动作,楼道里陡然吹起一股诡异的风,混着银铃的声音吓得胡露直打哆嗦。

  叶倾城微微眯起眼,看着凭空出现的白衣女子。白衣女子淡淡扫了叶倾城与胡露一眼,示好的点了点头,随即手中捻出一道金绳倏地缠在鬼影身上,鬼影仿似被定住,慢慢显出人形。

  那是个极漂亮的男子,只是浑身的气息阴冷得令人胆战。看见他的面容,叶倾城欣喜道,“倾安大哥!随我回去罢。其余二魂七魄我已替你聚齐,唯剩主魂。你若回去,便可投胎,忘却前尘,不再受永世飘零之苦。”

  “投胎?”叶倾安散乱的目光慢慢凝聚在叶倾城脸上,他倏地大笑起来,其声苍凉,听得胡露一阵莫名心酸,“我若想投胎,还用你来救?”

  “大哥……”叶倾城欲言又止。

  立在另一端的白衣女子忽然道:“今日你想投也得投,不想投也得投。”她声音清冷,说的虽是强硬的言语,可神色却极为淡漠。

  叶倾城的脾气被这女子刺了出来,他一声冷哼,骂道:“哪来的闲杂人等,扰了我兄弟俩说话!”说着撸了袖子就要上去揍人,胡露忙拽住他一个劲儿的提醒道:“她看起来是来帮你的,帮你哥哥去投胎的。”

  白衣女子对叶倾安道:“我名唤白鬼,能收人心中妖鬼,此次受故人所托,前来收你魂中执念,助你投胎。”叶倾安一声冷笑,还未说话,又见白鬼拿出一支青玉发簪,她道,“故人遗愿,你若不成全,我便只有用强。”

  “遗愿?”叶倾安狠狠一怔,“她死了?”

  白鬼默认,她缓步走到叶倾安身前,掏出袖中的笔,在叶倾安眉间一点:“你心中的鬼,我收走了。”

  叶倾安兀自失神,白鬼看了眼叶倾城道:“若要将你兄长魂魄带回去,便趁现在吧。”

  “咦?”胡露一怔,只觉叶倾城蓦地松开她的手,疾步向叶倾安走去,他手中凝聚起来的金光越来越耀眼,几乎要掩盖了他的身影,胡露心中陡然陷下去一块,她急急向前追了两步,伸手向前抓去,却扑了个空。

  她抬头,眼中写满了惊慌和不知所措:“你现在就要走了么?”

  全心吟咒的叶倾城听见胡露这声唤,恍然记起似的转过身来:“蠢葫芦……”

  胡露突然破口大骂道:“你妹的!老子出门前给你煮了那么大锅粥,我一个人几天才能喝完!”

  叶倾城没有如往日那般嫌弃她,而是深深蹙着眉头。他的身影在金光中渐渐变淡,胡露愤怒的眉眼也逐渐软了下来,她嘴角一撇,眼眶盛上透亮的泪:“叶倾城……”

  她头一次把他的名字唤得如此不舍婉转。

  好似不管不顾了一般,叶倾城蓦地伸出手,穿过灿烂的金光,摆到胡露面前:“和我回去。我娶你。”

  胡露怔愣的看着他,忘了动作。

  “快点!”

  她凝望着叶倾城的眉眼,在泪光盈盈中倏地笑了出来,她捂住嘴,笑得越发开心,眼泪也落得越快,而脚步却在往后退。一步两步,离叶倾城越来越远。

  叶倾城眉头紧锁,胡露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没有那么喜欢你……”

  她还没有那么喜欢他到不顾一切的地步,抛弃过去,不管父母,不顾亲朋好友,她还没有那么痴恋叶倾城,所以她退却了脚步。

  “笨……葫芦……”

  叶倾城的声音中带着难以言说的温柔,而后随着金光的消失,他的一切尽数退出胡露的世界。

  她捂着嘴,靠着墙,无力滑到,在深夜空无一人的楼道中情不自禁的泪如雨下。

  

尾声

  一月之后。

  胡露正在厨房煮泡面,她哼着歌,似乎心情不错。

  忽然灶台中的火焰诡异的一跳,胡露还在奇怪,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嚷嚷道:“笨葫芦,快快,馋死大爷我了。”

  她深吸一口气,不敢置信的转过身去,忽见餐桌边坐的那个人可不就是叶倾城那个祸害么!

  “你……你怎么怎么回来了?”

  “哼,我都说娶你了,难不成要我当个鳏夫,要你当个寡妇么?”

  胡露收拾了下自己震惊的表情,她抹了抹汗道:“不,你再多离开一会儿我就打算找人嫁了的。”

  “你敢!你这辈子都得伺候大爷。”

  “你还是走吧,伺候你太累了……”

  “哼,口是心非的女人。”他看了看胡露哭红了的眼睛,心头微微一暖,探手便将她拉进怀里,“罢了,我就是太善良,勉勉强强允许你和我平起平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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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1:44:08 |只看该作者
鬼兄(上)

【1】

  胡露下班的时候在公司楼下瞅见一个少年。

  美丽纤细的少年,他一身古装打扮,身披白色绒毛大麾,穿着鲜红的衣裳,脚踏青花布履,一头长至腰间的青丝,头顶两个小小的耳朵,还戴了一副红色美瞳,引起了不少路人的打量。

  胡露舔着冰激凌想,这是哪个剧组落下的演员?大热天的穿这么多,讨生活真是不容易啊。

  第二天上班,胡露惊讶的看见那个少年还站在公司楼下,位置半分未动,她咬着面包想,他难不成是在追求哪个女生,想引起人家的注意?这年头人情冷漠,找个有缘人谈场恋爱也不容易。

  而傍晚下班的时候胡露见少年还站在哪儿,她听卖冰激凌的摊贩说,这人从今早到现在就没挪过地方,估计昨晚也这么站着。

  经过一天的暴晒,他的脸颊火灼一般的红,像是被晒伤了皮肤。他情绪有些低沉的垂着眼睑,看起来有点可怜。

  天气这么热,他连水也不喝口,肯定很难受吧?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值得这么等……胡露正想着,忽见一个被少年美丽面貌所吸引的小姑娘捧了杯凉茶过去。

  姑娘娇滴滴的说:“你要不要到阴凉的地方……”

  “离我远点!愚蠢的人类!”

  他一开口,极度的不满和不耐便冲了出来,像是隐忍了许久终于被人点燃了一样。四周围观他的人都被这句突如其来的怒喝吓得一抖,小姑娘怔怔的看着他,忘了离开也没有反驳。

  见面前的人没走,少年毫不客气的一把抢过姑娘手中的凉茶,“咕噜咕噜”两口喝干了,又把空杯子蛮横的赛到姑娘手里,他傲慢的扬起下巴,被晒得通红的脸摆出不屑的表情:“给你个伺候的机会,退下吧!这几天都别让我再看见你。”

  小姑娘抽了抽嘴角,看疯子一样瞅了他几眼,然后气哼哼的走了。

  “啧啧……”胡露暗自咋舌,先前生出来的同情慢慢收了回去。这么无可救药的王子病,他大概是被忍无可忍的家人丢出来的吧。

  胡露不想,周围暗自议论他的人如此多,这个少年像是只听到她在摇头叹息一般,阴狠的目光杀气腾腾的针对她而来。

  胡露被少年这眼神刺得鸡皮疙瘩登时竖立,没出息的被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男孩吓住了。她默默咽了口口水,扭头逃了。

  周五傍晚的时候下了场暴雨,路上行人脚步匆匆,没有人再停下脚步来关心少年一眼。

  胡露加了晚班,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看见一身华丽的少年孤零零的站在雨里,路灯衬得他面色青白,嘴唇乌青发紫,浑身湿透,而却一直在那儿站着,胡露不明白,到底有什么样的事值得让他如此坚持。她盯了他好一会儿,看见他低垂的眼睑和因站了三天而变得灰扑扑的衣裳,她觉得这个少年就像只受了伤弃狗,对人充满戒备,而又渴望着谁将他领走。

  胡露一声轻叹,从包里摸出了两把伞,撑起一把太阳伞给自己打着,又撑起雨伞,走到少年身边。

  本来耷拉着脑袋的少年听见胡露走近的脚步声,猛的戒备的抬起头,他此时虽狼狈不堪,眼神却依旧犀利傲慢,他冷冷盯着胡露,不屑于任何怜悯与施舍。

  胡露一言不发的将伞放到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又默默走开。

  “哼。”少年一声冷哼,脚却往前跨出一步,“我会用你们这些愚蠢人类的东西么。”他说着又向前踏了一步。

  走了几步的胡露听得他这声嫌弃,以为他不会要这伞了,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回去把伞捡回来,她可没大方得随便把自己的东西扔给一个根本就不需要的人。

  哪想她一扭头,正好瞅见少年弯腰捡起伞遮住雨后长舒口气的表情。

  胡露抽了抽嘴角,她还没说话,少年看见她回头,恼羞成怒道:“我大发慈悲的用了你乞求我用的东西,还不谢恩!”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胡露低声嘟囔了两句,心想懒得和一个半大的孩子计较,她转身往公交车站走去。

  
【2】

  坐在公交车上,手机响个不停,胡露看了看来电显示索性直接将手机关了,看着车窗外淅沥沥的城市灯火,她只觉得无比的烦心,这样枯燥乏味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下了车步行回家,胡露渐渐觉得有点不对劲,有个脚步声一直跟着她,她心里有点慌,想回头却又不敢回头,然而不管她走得多快,那个脚步声如影随形一般紧紧跟她。

  胡露握紧伞柄,几乎是小跑着赶到了自家楼下,明亮的灯光给了她一点勇气,她猛的转过身去,却没看见一人。她心头一舒,随即又高高的提了起来,方才明明是有脚步声的,如果没有人,那是……

  忽然一个有些喘气的声音在她身旁问道:“你终于肯停下了么?”

  “啊!”胡露扔了伞捂着耳朵惊声尖叫,“你别杀我!”胡露怕得发抖。

  “杀了你有好处?”

  “没有的没有的,我……我我我心地善良,福泽深厚,上头有人,杀了我会遭天谴、谴的。”

  “啊,是吗,那我试试天谴是怎么个谴法。”

  胡露讶异的瞪大了眼,可她一瞅见这个藐视天道的“鬼”的模样,顿时抽了嘴角。她咬了咬牙,忍下被戏耍之后的怒火,恨恨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来者正是胡露公司楼下的红衣少年,他傲慢的扬了扬下巴道:“我从不欠人情,还你的伞。”

  胡露怔愣了一会儿,问道:“你……一直从公司追到这儿来是为了把伞还给我?你追着公交车来的?”从公司到她家好歹也有六站路的距离,这少年竟然追过来了?胡露感到深深的不敢置信。

  听她提到这个,少年也是一肚子的火:“那方盒子是个什么玩意儿,跑得倒快,追得大爷想卸了它。你这丫头一路还没命的跑,累得爷更想卸了你。”

  胡露默了默,心想这小子拍古装戏拍疯了吧,她撇了撇嘴道:“伞你拿去用吧,不用还我了。”她顿了顿有些迟疑道,“你这个年纪……不管和家里有什么矛盾,还是应该回家去解决。”

  “家人都死了。”少年毫不在意道,“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哥哥。”

  胡露只觉喉头微微一哽,没想到看起来如此桀骜不驯的少年竟然有个凄凉的家世。她还在愣神,少年将伞往前一推递给胡露:“拿去,我不爱欠别人东西。”

  明明有人送给他伞他那么高兴的……

  胡露撇了撇嘴,接过伞,转身上楼。

  少年默默的蹲下身子,坐在台阶上,神色有些茫然的望着茫茫雨幕。

  胡露在楼道转弯处情不自禁的回了个头,看见了他湿哒哒的背影,头顶上那两个道具小耳朵丧气的耷拉着,看起来无比可怜。胡露微微一心软,鬼使神差般开了口:“如果……你没地方去,可以到……”

  她话音未落,只见少年利落的起身,几大步跨到她身边,睁着亮铮铮的眼望她:“到你家去,带路啊。”

  胡露抽着脸干笑:“呵呵,你还真是自觉呐。”。

  “嗯,我自然是聪明绝顶的。”




鬼兄(中)

【3】

  妖怪说,送他来这里的巫师是把他送到了离他哥哥很近的地方,他出现在胡露她们公司楼下,证明他哥哥一定在那一带活动,所以只要去那里寻找应该很快便能有结果了。

  可是!

  “你不能这样出去。”胡露拦住少年,少年不满的望她,胡露解释道,“你这身打扮,过于引人注目……”跟这样的人出去会被笑死吧。

  少年兀自琢磨了一下,道:“你说得没错,入乡随俗。”他顿了顿,又理直气壮道,“侍女,伺候我更衣吧。”

  “你不是不欠人情么!”

  “你是我的侍女,不再属于人的范畴。能有机会伺候我,高兴得颤抖了吧,弱小的人类。”

  这家伙……胡露咬牙,恨得一阵心血滴,然而,看了看他锋利的指甲和血红的眼瞳,胡露终是按捺下焚心怒火,从衣柜里找出了一件短袖和一条牛仔裤。

  “这是我表弟之前来玩之后,落在我这里的衣裳,你应该能穿。”

  “啧,无能的侍女。”少年嫌弃的瞅了她一眼,像是无可奈何极了的模样,摇头叹息的拿着衣裳,进了卧房。

  胡露握拳,她真想把这小鬼那双气人的眼睛给生生抠出来。

  少年更完衣,走出来时让胡露眼前小小亮了一下。果然,一张祸水的脸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是杀人无形的利器。她清咳一声,转开视线:“你过来,我把你头发给梳一梳,待会儿好给你戴个帽子挡住耳朵。”

  少年这次倒是配合的坐下。胡露没想到经过这么多天的风吹日晒,这家伙的头发居然还柔滑得能一梳到尾,果然……上天是不公平的!胡露一边腹诽着,手上一边动作,不料少年却忽然一把抓住了胡露的手。看着他尖利的指甲,胡露吓得直结巴:“做做做什么?”

  “唯有妻子才可把丈夫的头发一梳到尾。”少年正色道,“此乃禁忌。注意点,侍女。”

  他放开她,胡露长舒口气,小声抱怨:“要求还多……”

  不过,也就忍这么一会儿了。

  带着少年出门后,胡露一直在动着小心思,她想找个人多的地方把这家伙绕晕了丢掉。她回去将东西收收,这几天随便找个旅店将就着好了,他要找人,应该没那么多时间缠着她。

  胡露认为自己的计划很完美,把她自己都美笑了。

  而她没想到的是,这家伙粘人的功夫出乎意料的厉害,有几次在匆匆的人流中差点甩掉他时,又被拽住了头发。胡露心焦得直挠头,少年也有些不耐烦了。

  “你怎么像个孩子一样,老是走丢。”

  胡露心里急得大骂:老娘要是能像个孩子一样走丢了就该捂着脸偷笑了。尼玛这不是走不丢么!

  少年不知胡露的心有千千结,他有点蛮横的一把握住了胡露的手,温热的掌心烫得胡露一怔。胡露从来不会告诉别人今年二十五岁的她还是个处女,就像她永远不会告诉别人,她的初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被男生这样握住手的事情,好似自小学最后一次春游之后,就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胡露慢慢红了脸颊。她……她居然被个少年给调……调戏到了。

  “好好牵着。”少年不耐烦道,“再走丢我就揍你!”

  一句话打破了胡露所有的遐想,她抽了抽嘴角,把这货卖掉的心情越发强烈。第一个作战失败,她开始琢磨着另外的方法,分散他的注意力,然后……甩了他。

  “那个,你要找你兄长,可是,你兄长是什么模样,总得告诉我吧。”

  “低等的人类是看不见他的。”

  “什么?”

  “我哥哥被九个道士打散了魂魄,魂散四方,我已将其余魂魄凝聚了起来,唯剩这一魂流落异世,我只有找到了这一魂,将哥哥的魂魄修复完整,他才能再入轮回,获得新生。”

  胡露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你要找的哥哥是一只鬼魂,鬼?”

  “没错。”

  胡露几乎是撕破脸皮一样立即抱住了身边的一个路灯,她哭道:“不,你不能害我,找人是一回事,找鬼是一回事,我胆小,一吓就没了。”

  少年被她突然的用力拉得一个踉跄,他皱眉看她:“侍女,你好没出息。”

  “没了命要出息干嘛。”胡露哽咽,“还有,我叫胡露。”

  少年亮了亮自己的指甲道:“葫芦,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断手还是断你抱着的这家伙,选一个吧。”

  胡露心道自己左右都是个死,登时也横了心,她闭着眼道:“你断吧,我死了就再也不用伺候你不用给你煮泡面了!”

  听见泡面二字,少年略有迟疑,他烦躁的挠了挠头:“好吧好吧,你把路带我走熟之后我就自己来找。你每日伺候我梳洗进食便好。”听得这个条件,胡露才稍稍放了手。

  “真的?”

  “我叶倾城从不食言。”

  夏日的阳光倾泻在少年绝色的脸上,胡露这才知道了这个妖怪的名字,叶倾城,果真是倾城之色。

  不过……

  “你怎么取了个女人的名字?”

  “葫芦,你想死了么?”

  

【4】

  胡露卖掉叶倾城的计划最终是失败了。

  躲不掉,她便只有来想想应对之计,好在叶倾城这个妖怪除了傲慢、自大、狂妄、自恋又脾气暴躁之外,总的来说他还是不怎么过分的,至少他从来没有真正伤害过胡露。思及他不可能待在这里多久且一天六包泡面就便足以喂养,胡露也就勉勉强强的忍受了下来。

  “葫芦,你今天太慢了。”叶倾城不满的抱起手臂,“竟然敢让主子等这么久,真是大胆的侍女。”叶倾城每日都要到她公司附近来转悠,傍晚时分便会顺道来拖她回家,自然,是为了早点吃到他最爱的泡面。

  胡露今天被客户缠得头痛,也懒得和他计较,有气无力的说了声走吧,便疲惫的走在了前面。

  没有接收到平时敢怒不敢言的反抗眼神,叶倾城觉得有点无趣,他看着前面揉着额头不断叹息着的胡露,眉头皱了皱,还没说话,忽听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哎,胡露,晚上要不去吃个饭?”

  叶倾城眼神一冷,胡露浑身一僵,她慢慢转过头来,勉强笑道:“不用了。”

  “别一开口就拒绝呀。”走过来的男人说着便要去拉胡露,叶倾城脚步一动,挡在胡露身前,毫不客气道:“猥琐的秃顶人类,现在你有两个选择,消失或是死在这里。”

  男人被这句话震住,呆呆的望着叶倾城,胡露的脸却难看的抽了抽,她忙拽住叶倾城的手一个劲儿往后拖:“那啥,你看,我去不了,先走了啊!”言罢半是拖半是拽的把叶倾城拉走了。

  徒留男人在那里失神的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一脸神伤。

  回到家,叶倾城十分不满的抱起了手臂,皱着眉打量她。胡露忙道:“我这不是担心么。”

  叶倾城更不满了:“我一根指头就可以捏死那个肾虚的男人。”

  胡露扶额:“我就是担心这个啊……”她叹了口气,看着叶倾城的脸稍稍有点小羞涩,“不过,还是谢谢你方才为我出头。”

  “你出去吃饭,谁给我煮泡面。竟敢不管主子的膳食……”叶倾城絮絮叨叨的抱怨着。

  胡露黑了脸色提了两包泡面进厨房,锅碗瓢盆的声音摔得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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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1:38:38 |只看该作者
鬼妻(下)

第六章

  朝澈享皇后之尊居与坤容殿。

  这座宫殿她并不陌生,幼时她与弟弟母后一道住在这里。她看见每一处风景都觉得昨日还与弟弟在此玩闹过,但转头便发现这里早已物是人非。宫中的每件事物都夹带着过去鲜活的记忆,昔日与今时的对比就像一头埋伏在暗处的猛兽,在任何一个不经意的转角便扑上来将她噬咬得体无完肤。

  入秋之后王都连下了三场秋雨。骄傲的朝阳公主病了,发烧咳嗽,太医每日出入坤容殿,宫殿之中皆是一股药味。

  新皇楚晔撇开沉重的朝务,终是抽空来看了她。只一眼,便让他心疼得软了心肠,那个趾高气扬的朝阳公主何曾如此脆弱过。沉眠病榻,一脸惨白,瘦得不成样子了。

  他忍不住心底酸涩,坐在她身边,颤抖着轻抚她的脸颊。

  朝澈病得迷糊,她微微偏过头去,像小狗一样在他的掌心柔软的一蹭,沙哑唤着:“母后……”

  楚晔喉头一哽,心脏仿似被人狠狠抓住,连疼痛也如此无力。他摸了摸朝澈的额头,迷茫至极的呢喃:“我该如何做,你要我该如何做?”

  她转醒之时看见楚晔坐在床榻之下,脑袋一点一点的快要睡着:“楚晔。”她喉头干涩,只一声喑哑的唤便让她剧烈咳嗽起来。

  楚晔惊醒,眼中血丝遍布,他忙端了水来喂朝澈喝下,哪想朝澈水没咽下,倒呕了一口血出来。粘腻温热的血丝染了楚晔一手腥红。朝澈咳嗽不断,楚晔傻傻的怔愣住了。

  “什么时候开始……会咳出血来?”他嗓音有些抖,喑哑的声音中按捺着惊痛。

  “为何?”她轻轻问出两个字,看似莫名其妙,但楚晔不会不懂。

  “十二年前。”楚晔默了许久生硬道,“我父王……晋王楚襄被加以莫须有的罪名,斩首,晋王府一百三十余人流放塞外。”

  朝澈恍然大悟,随即笑道:“朝澈恭喜皇上大仇得报。”楚晔面色难看的一白,朝澈一直笑着,“皇上莫要做此神色,你瞧,你隐忍十二年,如今终是报得血仇,该开心才是。不……我忘了,这儿还有一个仇人之女尚还安好的活着,你自是该如鲠在噎,怎么都无法顺心的。”

  “朝澈!”楚晔微怒。

  朝澈脸上的讽笑挂不住了,她盯他冷声道:“父皇封我为朝阳公主,乃是希望我一生都如朝阳初升般灿烂美好。而现在……”她抹了抹楚晔手上的血,道,“为了你最后的仇恨,我仅有的骄傲,杀了我罢。”

  楚晔下颚一阵抽紧,他拂袖而去,脚步却像逃一样仓皇。

  朝澈望着窗外阴雨绵绵的天空呢喃道:“你说我是自缢还是投湖?”她暗自琢磨了一下,“都太普通了,我朝阳公主自是得死得与众不同点。”

  霜降这天,朝澈又穿上了那身繁复华丽的衣装,她告诉侍女有急事需得面见皇上。但此时正值早朝,朝澈便摆了驾,一行人带着她急急赶去了承天殿。

  行至承天殿外,太监通传之后,朱红色大门大开,朝澈抬眸直直望向皇帝。万人之上,坐拥天下,可那个位置有多孤独,朝澈从小便知道。她恍然记起那年红烛明晃晃的火焰之下,她对楚晔说:“阿晔,日后我陪着你,你陪着我,咱们一起走完这一生可好?”

  当时,楚晔听到那话肯定是在心里嘲笑她来着。

  嘲笑便嘲笑吧,他们这段姻缘,左右不过是场笑话。

  朝澈弯起了唇,大方儒雅的微笑,她在殿外跪地叩首,行的是三叩九拜的大礼。

  朝堂之中一时有些嘈杂起来,楚晔心中陡然攀升出一股不安。

  朝澈未等到楚晔让她起身便自顾自的站了起来,她望着龙椅之上的金黄匾额扬声道:“朝澈不孝,昔日引狼入室,而今夺不回祖宗江山。唯有以死谢罪,祈愿社稷长安,家国常在!”

  她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在她身后,八十一级长阶之中是石雕的龙,龙背鳍竖立,宛如一把把锋利的石刀。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楚晔容色尽褪,血液里霎时充斥满了惊恐,他怒喝道:“你敢!把她给我绑起来!”

  话音未落,他只见朝澈唇边带笑直挺挺的往后仰去。

  楚晔,就这样吧,爱恨情仇咱们都不去计较了。

  “不准!回来……”

  他声嘶力竭的声音都变成了耳边的风丝丝冰凉的划过,什么也没留下了。

  

第七章

  他又看见朝澈端着清淡的粥走进屋来。她说:“唔,我熬粥不小心多熬了一点,阿晔,你尝尝。”她坐在他身边,眼睛亮亮的望着他,他依言尝了一口。她便迫不及待的问,“好喝么?”

  “好喝。”

  他轻轻的一声念便把自己惊醒。陆云站在他身边,手里捧着一碗白粥,她笑嘻嘻的道:“好喝便行,我可熬了许久呢。”

  不是朝澈。

  那个像太阳一样容不得半分欺辱的骄傲女子已用一种决绝得近乎残忍的方式退出了他的生命,彻彻底底,干脆得可怕。

  “阿晔。”陆云忽然略带了些娇羞道,“上次我爹问……问我你有没有与我提过成亲的打算。”

  楚晔眼中神色稍稍凉了下来:“云儿,另觅良人吧。”

  陆云捧粥的手一抖:“你……什么意思?”

  “楚晔心中有人,装满了,盛不下了。”

  陆云抑制住颤抖,冷冷笑道:“何人?朝阳公主么?那不过是个死人!”

  楚晔冷冷凝了陆云一眼:“别让我说第二次。”

  “好,皇上,你很好!”陆云冷冷一笑,负气而去。

  楚晔最近总是失神。早朝之时,他会看见朝澈笔挺的站在承天殿门口,客气而疏远的微笑着,说“愿社稷长安,家国常在。”眨眼间便被撕做了支离破碎的身体,浑身是血的躺在青云长道的白色砖块上,血四处流淌,触目惊心。

  批阅奏折之时,他会看见朝澈冰冷的质问他:“这抢来的皇位,你坐得可还舒服?”夜半人静之时,他或感觉朝澈躺在他身旁,像是过了一场激烈的情事,慵懒的缩在他怀里说“以后咱们第一个孩子一定要是男孩,哥哥好疼妹妹,做姐姐太累。”或感觉朝澈阴冷的站在他床榻边,一言不发的望着他,然后慢慢落下血泪来。

  他偶尔也会梦见昔日母亲含泪喊冤,也会梦见父亲掉落在地的头颅。

  所有的记忆就像无数的针,日日夜夜在他血液里扎下然后翻搅。

  楚晔眼下青影日益沉重,再也掩饰不住。

  后位悬空,朝堂之上的争斗愈演愈烈,楚晔觉得,自己不能再耽于往昔,太医为他诊脉之后道他是心病。有宦官进谗言说是宫中怨气过重,应请法师来驱除邪灵。

  楚晔望着坤容殿的方向,准了这个提议。

  法师入宫的那日鹅毛大雪纷纷而下,楚晔独坐寝殿之中,大门之外,法师们呢喃的声音缓缓传入门内,他扶头笑了笑只觉自己真是荒唐。

  忽然,一阵银铃之声蓦地传入他的耳朵,楚晔一挑眉望向凭空出现的白衣女子。她轻声道:“我叫白鬼,来取走你心中的妖魔之物。不过今日我是被门外的道士召唤而来,你若不愿让我拿走,我可以离开。”

  楚晔不甚在意的笑道:“若你有这本事,便拿走试试。”

  她摸出袖中的毛笔,在空中勾勒了几笔,空中恍然出现了朝澈的身影。楚晔浑身一僵,望着那道影子恍然失神,白鬼冷漠的将朝澈收入囊中,轻声道:“你的鬼,我收走了。”

  “站住!”

  他慌乱起身,白鬼的身影如来时那般倏地消失在了空中。

  门外道士们做法的声音一顿,宦官轻轻敲了敲门,小心的问道:“皇上?”

  楚晔脑中微微有些抽痛,他揉了揉眉心,背后仿似有个女子关心的帮他揉了揉额头,道:“你怎么比我那皇弟还要疲累?你歇歇,我去给你熬粥。”言罢,她拉开寝殿的门,缓步走了出去。

  “朝澈……”

  太监推开殿门不安的望着皇帝:“皇上,可还要让法师们继续?”

  幻影般的女子会回过头看他,外面白茫茫的光亮之中,他竟看不清她的模样了。他眯起眼欲要将她看个仔细,哪想却恍然发现自己怎么也忆不起她的面容。

  

末章

  朝澈似乎真的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不管是清醒时还是梦中,都不见了她的音容。

  楚晔却比之前更容易失神,眼中的感情越来越少,心绪沉淀下来之后,空洞与木然越来越控制不住的浮现。

  又是一年立春,楚晔走过承天殿下的青云长道,清晨时分,天边朝霞灿烂,楚晔抬头仰望八十一级阶梯上的承天殿,晃眼间仿似有个身着一袭红色宫衣的女子站在台阶之上,神色傲慢的打量着他。

  楚晔一怔。

  耳边恍似有人在大叫道:“有刺客!护驾!”许多人一拥而上要将他拽走,楚晔奋力推开四周的人,只是定定的望着那女子,一步一步往长阶那方走去。

  四周的声音仿似都变得极远,他越来越清楚的看见了女子的面容。像初升的朝阳一般,骄傲不减的脸,她勾唇笑了笑:“你便是才回京城承袭了王位的晋王楚晔?”

  他抿唇微笑,一如三年前他们的初遇,只不过那时他心底压抑的是血恨,而现在眉眼之中藏的皆是细碎而温暖的光。

  哀伤得使人声音颤抖:“朝阳公主,久仰大名。”

  一把利刃穿胸而过,塞北大将军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皇上,莫怪微臣狠心,自来狡兔死走狗烹,你既不肯立云儿为后,让臣不得不胡乱猜测……”

  楚晔像没感觉到疼痛一样,他笑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漫天日光仿似倾泻而下,浸染了他眼前的一切,唯有那个女子的身影格外的清晰。

  他又向前踏了两步,力气随着血液流逝掉,他腿一软,摔倒在地。他仰起头努力的想要再看一眼朝澈的模样,而她只是遥遥的望着他而后一拂广袖,转身离去。

  染了血的手指触摸到了最底层的阶梯之上,僵冷在那里,以一个求而不得的姿势完结了生命。

  若是有人记得,楚晔死去的这个地方正好在当时朝澈尸首的身旁,他手放的那个位置也恰恰是当初朝澈手最后触碰的位置。

  夕阳西下,春燕双飞而过,不知多年前曾有一对丽人在此立过无人知晓的誓言。

  “我只嫁一生一人。”

  “我许你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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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妻(上)

第一章

  晋王爷楚晔昨日纳了一房美艳小妾。第二日府上便传出小妾被朝阳公主打了,生生折了双腿的流言。

  事实上传言是不可信的,那房小妾不过是被朝阳公主的丫头轻轻掴了几掌,两边脸颊肿得很对称而已,也不过只是被生生拖出新房,在院里跪了一夜而已。

  新房里的烛火烧了一夜,将公主与晋王爷的身影投在贴了囍字的窗户上,两道身影面对面干坐一夜。

  翌日晋王上早朝走了。

  晋王府内水榭之上,昨日被娶进来的女子抖着身子跪在朝澈脚边。朝澈浅抿了口茶,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妾、妾身……”

  公主抬手打断她的话:“别如此自称,你尚未入晋王府的门。”

  “婢子……婢子是凉州刺史的女儿,上月随父入京。”

  “上月?”朝澈的指尖滑过玉杯口沿,“阿晔……晋王他何时与你提的成亲一事?”

  “五日之前。”

  朝澈抿唇一笑,前四日他们夜夜同床,耳鬓厮磨的时候原来他心底琢磨的却是和另外一个女人的婚事。亦或者,他根本是因为心底愧疚才想用□来慰藉她的感情?朝澈觉得,她此生还没有受过比这更大的侮辱。

  她站起身来,目光在跪下的女子身上转了转,笑道:“姑娘,我夫妻二人的事不该连累他人。若想清楚了,你今日便离开王府,与你父亲回凉州吧。”

  女子大惊:“可是晋王……”

  朝澈眸光一寒,淡淡扫到她的身上,只将女子看得浑身一颤,不敢多言。

  “晋王楚晔是我朝阳公主的夫婿,朝阳此生只许了他一人,便不准他再娶别人,你若想入晋王府的门,去金銮殿上向我那皇弟请一直休书,晋王休弃了我,你们自可随意嫁娶。”

  她话音未落忽听水榭之外有仆从在叩拜:“王爷吉祥!”

  女子眸光一亮,朝澈却冷了脸色。她下意识的微微抬高了下颌,眸光冷冽的看着缓步而来的楚晔,嘴角却勾出了笑:“王爷来得可真及时。”

  跪在地上的女子双眼一红,立即便呜咽着哭了出来,梨花带雨十分柔弱可怜。楚晔定定望着朝澈,两人之间沉默流转,终是由朝澈打破了沉默:“王爷可要去面圣?”

  楚晔垂了眼眸,微微一侧头对身后两名侍卫道:“将她带下去吧。”

  “王爷?”女子惊慌的望着楚晔,朝澈也微感诧异。

  “皇上有令,剜其双目,乱棍杖毙。”他盯着朝澈缓慢而清晰道,“以泄朝阳公主心头之愤。”

  朝澈微惊,耳边倏地响起女子的哭号:“王爷饶命!公主饶命!王爷、王爷救我!”她被面无表情的侍卫拖出水榭,哭号声渐行渐远。楚晔唇边微微勾出一抹浅笑,眸中却神色难辨,他靠近朝澈,牵起她紧握成拳的手,轻声问道:“如此,澈儿可出了气?”

  朝澈未答,楚晔凑到她耳边,帮她抚弄被风吹乱的发丝,他轻言道:“你的皇弟当真心疼你,昨日才发生的事今日便传到了宫里,澈儿你要我怎么去感谢吾皇关爱?是否有朝一日,我若与你发生了口角,你皇弟便一怒之下也将我剜其双目,乱棍杖毙?”

  朝澈手心微颤,楚晔摸了摸她的脸,退开了一步的距离:“今日事务繁忙,便不回屋睡了,公主见谅。”

  他转身出了水榭,朝澈看着他毫不留恋的背影出言唤道:“楚晔,成亲之时,你说过今生只与我共度。如今你要食言了吗?”

  楚晔顿住脚步:“公主说笑了,楚晔这不是没那个本事么。”

  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朝澈突觉浑身乏力不已,她扶着石桌缓缓坐下,身边的侍女来过来服侍,她浅浅道:“日后,王府之内的事便别往宫里传了。”

  “可是皇上那儿……”

  “说是我的意思便行,让皇上专心朝政,按捺下性子,别动不动就要人性命。让他好好和丞相学学治国之道,我在王府中很好,用不着他担心。”

  “是。”



第二章

  王丞相死了,暴毙家中。皇帝怒极,斩了丞相府数百侍卫。朝澈闻讯急急赶入宫中,年仅十六皇帝看见她时,霎时红了眼眶,他像小的时候一样抱着姐姐狠狠哭了一通:“皇姐,这个皇位我坐得好辛苦,就像一个万矢之的,时时都得提防明枪暗箭。今日是丞相……明日会不会是你,会不会是我……是不是只有将所有人都杀了,我们才能安全?”

  朝澈沉默了许久,只得好好将他宽慰了一通,心怀着沉甸甸的不安回了晋王府。

  用完晚膳,侍女告诉她今夜晋王要在书房过夜,朝澈的眉头便皱得越发紧了。她怀疑,并且因为这个怀疑深深的恐惧……

  哪想入夜未深,晋王书房那方突然响起了阵阵喊杀的声音。门外有侍卫们着急的大喝:“王爷遇刺了!快快!”

  朝澈顿觉手脚冰凉,大脑空白一片。她随手抓了件外衣,连鞋也没顾得上穿便追了出去。

  书房之外已是一片狼藉,刺客已尽数伏诛,血淌了一地,楚晔身着酱紫色大衣,被人搀扶着站在书房门口,侍卫们在地上跪了一片,埋头请罪。

  朝澈忙跑上前去,一把掰过楚晔的脸,然后一股脑的摸着他周身:“他们伤到你哪儿了?严重不严重?痛不痛?”

  楚晔看见朝澈这副惊惶模样,不由失神的一怔:“你来做什么?”声色中是没来得及掩饰的严厉。

  朝澈一愣,楚晔从来没用过这样语气与她说话,他对她从来都是温温和和的,即便偶尔心有怒气,也不会在面上对她凶恶半分。朝澈突然被如此一问竟有些结舌:“我……担心你。”

  楚晔仿似也察觉到自己失态,淡淡的一清嗓音:“这里危险又脏乱,只怕污了你的衣……”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朝澈竟没有穿鞋。一双白嫩的足被血污尽染。楚晔心头一热,似涩似苦又带了几分难言的温暖,他默默垂了眼帘,叹息道,“你不该到这里来。”

  “你我夫妻,自是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楚晔沉默了许久,终是转开了眼,高声吩咐道:“还不速速将院子打扫了。”他微微退开一步,“澈儿,这里脏乱,我命人先送你回去。”他话音未落,书房之内忽然传出一个女声:“阿晔,还没处理好么?”

  朝澈身型一僵,只见楚晔的眉头深深蹙了起来。

  “怨不得你这几日都呆在书房。”朝澈冷冷的勾起了唇,“今日的担心,倒是我多余了。”她绕过楚晔,扬起下巴像个战士一样往书房走去,楚晔却侧身拦在她的身前。紧皱的眉头仿似诉说着他的不安。

  朝澈笑道:“你莫担心,我不会对她做什么,只是想看看又是哪家的姑娘将我比了下去。”

  “朝澈。”他拉住她的手。神色严肃得像在捍卫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而敌人是她,他的正妻,朝阳公主。

  朝澈只觉得好笑:“楚晔,你既如此花心,当初又何必劳烦来娶我,你若是随便娶个不是皇家的女子,也不用如此辛苦的偷情,遮遮掩掩,累了你也累了我。”朝澈转身离开,“你既执意阻拦,我不看便是,但你且记住,我不是寻常女子,我不和别人共用一个丈夫。”

  

第三章

  “王爷的伤势可还好?”服侍了楚晔一生的老奴关心道。

  “无妨,”

  老奴道:“王爷方才何不让公主进来见见陆云小姐,左右王爷日后也是要迎娶陆小姐的……”

  “日后我不会再娶谁进门。”楚晔忽然道,“女主子,一个便够了。”

  老奴一怔,随即叹道:“王爷今日既要演一出戏给人看,若是宿于公主房内,公主便能更好的给王爷作证,以打消所有人对您的怀疑。可是您却宁可约陆小姐来王府为你作证……王爷莫不是怕刀枪无眼,伤了公主?”

  楚晔沉默不语。老奴又道:“王爷恕老奴直言,若是日后王爷大仇得报,以朝阳公主的脾性,只怕是……”

  “你退下吧。我想歇了。”楚晔摆了摆手,不想再听下去。

  这些道理他又何尝不懂呢,只是人有时候明明知道捏得越紧会越发疼痛,可仍旧不愿意退一步海阔天空,无关其他,只是因为舍不得。

  半月之后。

  朝澈见屋外阳光明媚便想着到花园里去逛逛,散散心。

  刚走到花园门口便听见女子的娇笑声。朝澈眉头一皱,这个女子声音近半月来一直在她脑海中回响,时刻也没有忘记。她悄然走到一株大树之后,探出头去,打量摘了她家一篮子花的漂亮女子。

  “哦,原来是陆将军的千金。”

  朝澈当然认识陆云,塞北大将君的千金,美名在外的佳人,楚晔的青梅竹马,两年前与楚晔一同自塞北回朝。朝澈心想,难怪楚晔要这么将房间里的人护着,原来那人才是他的心头宝,而拆散姻缘的恶人竟然是她。

  不过既然做了恶人,自然是当穷凶极恶到底的。

  如此一想,朝澈转过树荫,扬声道:“陆小姐,晋王府里的花不可随便采摘的。”她微微扬起下颚,挺直了背脊,高傲的走向陆云,“这些花是当初我嫁入王府之时,楚晔亲手为我种的,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却也是我的心头宝,望陆小姐莫要夺人所好。”

  陆云微微一僵,回头对朝澈行了个礼,却也没有道歉。朝澈勾了勾唇角:“把花还给我吧,就算是死了的,我也不大愿意别人将我的东西带走。”

  这话说得锋利刺人,在塞北长大的将军千金哪能忍得下这口气,当下眉眼一怒,冷笑道:“不过是几朵花而已,既然姐姐想要,妹妹还你便是,左右日后妹妹进了王府活的死的也都属于我罢。”

  朝澈眯起了眼,直言道:“只要我朝阳公主还活着便不会允许晋王再娶。你趁早消了这念头。”

  “公主这话说得绝了,阿晔要娶谁……”

  “你在挑衅我?”朝澈径直打断陆云的话,她不给任何人劝阻的机会,挥手便是一巴掌狠狠甩在陆云脸上,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朝澈冷声唤道,“来人,给我掌嘴。”

  身后的仆从立即上前捉住了陆云,陆云大叫道:“朝阳公主,你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又如何,我朝阳公主横行京城的时候你不知还在何处蛮荒之地撒野,今日竟敢妄图与我抢夫!你且记住,我最不怕的便是挑衅,最不怕的便是比后台,你大可与我斗,大可想着法的来暗算我,你只需知道自己的下场有多难看便行。”

  “朝澈!”

  园子外传来一声怒喝,朝澈抬头,见楚晔面带急色匆匆而来。他拉过陆云,护在身后,陆云立即可怜兮兮的哭起来。

  朝澈笑道:“我打了她,你可是着急了?不过着急也没用,我已经打了。你可是要帮她还回来?”语至最后一句,神色已全然冰冷了下来。

  楚晔下颌抽紧,像是忍耐住了勃发的怒气。他转过头打量陆云脸上的伤势,吩咐他身后的侍卫道:“今日日头太毒,易上火,送公主回房,给她熬点降暑气的粥。”

  “不用。”朝澈强硬道,“王爷多日未曾回房,臣妾肾火虚旺,今日陆小姐受了这一掌,臣妾舒爽了不少,王爷日后若继续如此,臣妾肾火持续虚旺……我不介意陆小姐或是其他哪个小姐来替王爷解忧。”

  这席话说得强硬而彪悍,听在众人耳里既轻蔑了陆云又侮辱了晋王楚晔,半分脸面也不给两人留,甚至把她自己也讽刺了进去。

  朝澈想,没有爱情,至少她得守护住婚姻。

  她转身便走,身后传来陆云恼羞成怒的大喝:“朝澈,迟早有一天今天这些话会狠狠打在你的脸上。”

  朝澈头也未回直接无视了她。

  朝澈走后楚晔对陆云冷冷的伸出手:“拿出来。”陆云面色一僵,把手往后面藏了藏。楚晔淡淡凝了她一眼,“别让我说第二遍。”

  陆云一咬牙,将手中的三枚银针扔到地上,不甘道:“她如此对我,就不允许我教训教训她?阿晔你如此护着她,可是真的喜欢上了她?”

  楚晔拾起地上的针,并未正面回答她的话:“朝中保皇党势力未完全剪除,现在不能对她动手。”

  陆云冷笑:“那何时能对她动手?”

  “我说不能,便不能。”

  听罢这话,陆云只觉浑身一寒,她有些惧怕的望了楚晔一眼,见他漆黑的眼眸森冷的望着她,陆云咬了咬牙,负气而去。



鬼妻(中)

第四章

  此后的几月,朝澈的脑海中一直莫名的回响着陆云那句话,像是一个诅咒,朝廷中拥护少年皇帝的大臣一个个先后死去,朝澈越发的不安,直到新年之后,她的不安终于得以结束,变成了实实在在的——

  绝望。

  她的弟弟死了,猝死。太监传的口谕却是让自己的丈夫晋王楚晔继位。

  皇帝死的那个晚上,楚晔不在府里,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就像没人知道那晚在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样。

  朝澈约莫是全天下最晚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婢女含泪拿给她一身华丽的凤袍,告诉她三日之后新皇登基大典,彼时身为皇后的她要一同与楚晔登上承天殿前的八十一级长阶,受百官叩拜,跪祭先祖,承袭山河社稷。

  朝澈摸着凤袍只怔怔道:“荒唐!”

  她几乎是在这一瞬便想明白了之前未想明白的所有事。她说:“告诉楚晔,我不会去。”

  第二日,她见到了已有半月未见的夫婿,他穿着皇袍,面容憔悴。朝澈笑了:“想来你近日定是十分忙累的,以往皇弟与我说坐在皇位上十分辛苦,却也没见他累成你这副德性,我琢磨着你大概是比他还多出了几分不安吧。楚晔,这抢来的东西,捧着可烫不烫手?”

  楚晔神色复杂的望着朝澈没有答话,他瞟了眼被朝澈随手扔在地上的凤袍,本就蹙在一起的眉头又紧了几分。

  “你利用我撤掉了监视王府的禁军,消除掉了皇家对你的怀疑,蚕食鲸吞的分解掉了王朝势力,你看看你做得多么好,皇袍加身没有一点反对的声音。只是我不明白,时至今日,朝阳公主对你还有什么用?为何你还要留我一命?封我为后……”朝澈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是了,你心里是清楚的,活着,对视骄傲如命的朝澈来说才是最大的惩罚。”

  楚晔唇角一紧,猛的对上朝澈的眼神却被她眼里的恨意狠狠一刺,忘了所有辩驳。

  这样的眼神,他无数次的在夜深人静之时从铜镜中看见过,朝澈恨他,一如他深深痛恨着朝澈的父皇一样。

  楚晔嗓音微微沙哑:“凤袍别随意扔在地上,现在找不到人重做。事急从权,用的是先皇后的礼服,日后有了时间,我命人再给你做一套。”

  朝澈沉默了许久道:“这不是先皇后的礼服,是我弟弟做给我未来弟媳的衣服。他说要娶个和我一样的女子做皇后,便照着我的尺寸做了这套衣裳。”朝澈轻笑,“楚晔,你要我用什么样的心情来穿上这它?你非要让我将你恨入骨髓么?”

  楚晔喉头一哽,看见朝澈神情恍惚的对他说:“你要么废了我,要么杀了我吧。我护不了愚蠢的爱情,也护不了可悲的婚姻,可你至少得让我留点尊严……”

  楚晔望着她空洞的眼眸,静默无言,两人明明这么近的相望,却仿似隔了整片天空,怎么也触碰不了彼此真实的温度。

  “后日,你若不想去,便不去罢。”

  楚晔离开前终是留下这么一句话,没说废了她也没说杀了她,就像以前她假装生病不陪他去参加宴席一般,那时她欣喜的以为是纵容和宠溺,现在朝澈总算明明白白的看清楚了,那不过是晋王楚晔利用她时的讨好。

  而此刻……

  约莫只是胜利者的怜悯罢了。

  

第五章

  楚晔登基大典的那天他独自一人穿着庄严的龙袍,走过长长的阶梯,站定在承天殿前,百官朝拜,山呼万岁。他拂广袖仿似能将天地纳入囊中,可却也揽了一袖凉风,寒意彻骨。

  那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只怕是再也不会嘟囔着抱怨他穿得少忘记加衣了。他正想着,忽见一袭耀目的明黄色踏过八十一级阶梯下青云长道,他的皇后一身骄傲不减,身着尊贵富丽的礼服缓步而来。

  他望着她的身影几乎有一瞬间的失神。

  朝澈还是在乎楚晔的。

  只是一番猜测便足已令楚晔热血沸扬,心绪怦动。性子隐忍如他也按压不住唇边勾出的弧度。

  他想,她到底还是喜欢他的。

  这便极好……

  眼看着她一步一步踏上青石长阶,向他而来,楚晔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的往下走了两步,他伸出手,欲牵住她。哪想朝澈却在他下面几级阶梯那儿站住,黑得透亮的眼眸中清晰的映出他的面庞,而她脸色理智得森冷。

  楚晔的手微微一僵,尴尬的顿在空中。

  “皇上?”朝澈冷嘲着低唤,她垂了眼眸忽然自凤冠之中拔出一柄细长的金剪子。楚晔指尖微微一缩,却没有躲。长阶两旁的侍卫皆是一惊,都将手放在刀柄上警惕的戒备着。

  朝澈却并无其他动作。只是这细长如钗的金剪一取,她的黑发如瀑散下,随风而扬。

  “成亲那日,老嬷嬷将我俩的头发结在一起,是永以为好之意,今日朝澈已找不到当初与你头发相结的那哪一戳了。”她一声轻叹,一把揽过自己的头发,金剪毫不犹豫的将三千青丝尽数剪断。她将断发随手扔在地上,“不如全断了它,你我便如这断发一般,恩断义绝了罢。”

  楚晔面色一白,僵挺的身型仿似在这瞬间犹如被雷痛击,眼瞳中难掩惊怒之色。

  他紧握着拳,百官匍匐在下噤若寒蝉,但他知道,没人会眼瞎的看不见朝阳公主要与新皇割发断义。他明白,朝澈是在逼他,像她所说的那样,要么废了她,要么杀了她。

  “澈儿。”楚晔紧绷的脸色忽然松了松,他又向下走了两步,强硬的捉住朝澈的手,朝澈下意识的要推开他:“别碰我,恶心。”

  楚晔半分不肯松手,他抿紧唇,伸手去揽朝澈,指缝中夹的银针顺势扎入她后脑勺之中。朝澈只觉眼前一黑,神智顿时模糊起来。楚晔将脱力的她搂入怀中。

  陷入彻底的黑暗之前,朝澈拽着他的衣襟狠狠道:“楚晔,你有多恨我,非要与我不死不休,不累么……”

  怀中的女子一沉,彻底昏迷过去。

  楚晔冷声吩咐道:“皇后近日劳累,且将她送回去。”

  百官静默一片,面上的臣服之下,心中不知又涌出了多少鬼胎。楚晔垂下眼眸,背过身去,独自一人走入巨大得令人恐惧的朱红色大门。

  此刻没有谁能看见新皇眼底的重重青影,没人能知道他背负的天下苍生会一天比一天沉重的压在他的肩上,没有人能感受到,承天殿中即便是左右无人,也依旧有暗潮涌动,铺天盖地的令人窒息。

  楚晔独坐皇位之上,透过眼前的珠玉帘遥遥凝望外面的天空。

  他知道,他的朝澈,再也不会是他的朝澈了。身为朝阳公主的她,从今往后,只会与楚晔不死不休。

  他累,但谁叫他舍不下呢。

  恨也罢,爱也罢,他此生已被纠缠得理不出头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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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1:30:08 |只看该作者
鬼画(下)

第六章

  清晨,城郊的树林中薄雾一片,镜宁揉了揉眉心,坐起身来。火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灭掉,他看了看在一旁睡的安稳的末画轻声唤道:“起来。”

  末画嘟了嘟嘴,一声嘤咛:“师父。”她声音软软的,像是要让人听得入魔一般。

  镜宁面不改色的理了理衣装,末画躺在地上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半点过来拉她的意思,自己才不满的站起身来:“师父一点也不怜惜弟子。”她眼珠一转,巧笑道,“师父,你头发夹在衣服里了,末画来帮你理一理。”

  镜宁理衣袖,待末画走近身前,一双白嫩的手尚未碰到他的衣襟,镜宁问道:“末画在哪儿?”他眼神都没落在她身上,像在问天气如何一般云淡风轻。

  “末画”闻言,浑身一颤,她堆出了笑脸,她眼眸深处却渐渐化出了几许青光:“师父在说什么呢,哪来的狐……啊!”她一声惨叫,浑身脱力的瘫软在地上,她回头一看竟是自己的尾巴被一把不知从何处降下来的剑生生斩断了去。

  那剑通体晶莹,灵气四溢竟是把难得的镇魔之剑。这突然的袭击令“末画”痛得面目扭曲,登时露了原形,她竟是镜宁正在追的那只三尾狐妖!

  镜宁随手一挥,那剑似晨雾一般,消散在空中。

  狐妖断了一尾,惊骇的望着镜宁:“你……你是谁,前些日子追杀我那道士分明没这么厉害。”

  镜宁自袖中掏出一张咒符,与他平日用的咒符不同,这一张符金纸红字,杀气凛凛,狐妖只看了一眼便瑟缩着往后面挪。镜宁淡淡道:“来,把这事的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

  狐妖见自己逃不过,终是冷冷一笑道:“与我在此耽搁时间不如速去柳宅救你那画妖徒弟,若是晚了一步,只怕她已被画中怨鬼将三魂七魄都吃了。”

  镜宁眉头一皱,他沉吟一番,揪住狐妖的衣领便将她拖在地上拉走:“如此便在路上交代清楚罢。”

  狐妖的断尾处磨在地上,痛得哀嚎不断,一张绝美的脸上尽是痛抽了的表情:“仙长,小妖错了!小妖错了!小妖再不敢对您冷笑了!”

  镜宁这才放了她,吩咐道:“乖乖跟着,我不会回头,若是没听见你的声音了,倾阳剑可不会客气。”像是要印证他的话一般,通体透彻的剑在狐妖眼前闪了闪又隐去了踪影。

  狐妖冷汗直流忙道:“最近锦城之中除妖道士过多,小妖寻觅起食物来越来越困难,前几月对那书生……下了手,我舍不得一次将他的精魂吸光,所以将他剩下的魂魄暂时囚困在了他的画里。哪想他的画却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生出了灵识,成了画妖。画妖不忍心看她主子被囚,无法投胎,所以想杀了我……但是她妖力尚浅,被我重创一次之后便一起被我关在了画里。”

  “前些日子柳府闹鬼,兴许便是那书生的魂魄生了怨气化作厉鬼。”

  镜宁脚步加快了几分,他想此前末画在画中日日与怨鬼相处估计活得很是艰辛。

  “你救出末画之后,她做了你的徒弟,应当是想借仙长的手来除掉小妖。”狐妖眼珠转了转道,“仙长,那末画并非真心对你……”

  镜宁神色未变,轻声答道:“你道我如尔等妖物一般蠢笨,看不见蹊跷么?”

  狐妖心中又是一惊:“所以,你……仙长隐瞒了实力,甚至被小妖抓伤,是为了试探末画?”狐妖暗道这道士阴险,面色上却带了几分可怜道:“既然仙长已知道末画的意图,为何现在还要去救她?”

  镜宁不答反问:“怎么不说说你为何会在这儿?”

  狐妖心下一凛,撇了撇嘴不想答话,但想到之前他的吩咐又不情愿道:“是……末画昨夜用染了您的血的匕首来暗算小妖,小妖将她封回了柳府画中,小妖一时心念有差,生了狗胆,心想既然那画妖都能取得仙长的血,小妖说不定可以、可以……所以便贸然寻了来,冒犯了仙长实在是罪过。”

  说到底,还是那画妖不忍心再让镜宁对上狐妖了,怕他受伤,舍不得他再度涉险,末画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男人。

  狐妖思及此处不由摇头叹道:“心善的妖多半没有好下场,爱慕上凡人哪一个不是死得惨烈,更何况还是个……”道士。

  阴险狡诈的道士!

  镜宁闻言微微垂了眉目。

  
第七章

  行至柳宅之外,狐妖突然惊呼道:“糟糕!我给那画设的禁止被冲开了!”

  镜宁皱眉,微微眯起了眼,狐妖怕得快哭出来了:“仙长!小妖在您的眼皮底下绝对不敢胡作非为,是因为您方才斩了小妖一尾,使小妖妖力大减,禁制便被那怨魂冲破了!仙长您若是再耽搁,怕是那小画妖命都快折腾没了!”

  “既然如此。”镜宁点了点头,手一转,罗盘倏地出现在他的掌心,狐妖转身欲跑,却忽觉一股巨大的吸力拽住了她,她惊骇的转头,来不及做出任何表情便被收到了罗盘之中去,空中只欲她一声凄厉的哀嚎:“腹黑道士啊!”

  进得柳府之内,镜宁顿觉阴气冲天,府中的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依着上次的记忆寻到柳小姐闺阁那方,隔了老远便听见书生哭嚎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柳儿,你负我!”言罢一阵阴风四起,在这大白日中竟从闺阁之中吹到外面来。

  镜宁眉头微微一蹙,这怨鬼戾气太重,若要对付只能散了他的魂魄令其再也无法转世。

  “你出息!”镜宁脚步一顿,听见里面传来了末画喝骂的声音:“堂堂七尺男儿像个怨妇一样哭哭啼啼,你真有出息真有出息!”

  “嘤嘤……末画儿,莫要打我,莫要打我,我不哭就是,可是那柳儿她负我,嘤嘤,她三日之后便要与他人成亲,我……我怎生的不难过。”

  镜宁跨进门去,恰好瞅见柳府的人躺了一地,而厉鬼书生正被面色苍白的末画追着抽打。

  镜宁眉头一挑,沉默的停住脚步。

  末画追了几步便累得一直喘气,她恨恨的将折下来的柳枝条扔到书生身上骂道:“你既然冲破了狐妖的禁制就乖乖滚去投胎!做什么厉鬼,你有那个气场么!”

  书生挨了打,闷不吭声的缩在柳树下蹲着:“我要陪着柳儿,不能让她和别人成婚。”

  “呆子,她不和别人成婚也不能和你成婚了,你……”末画这话像是戳到了书生的痛处,他眼眶一红,倏地冲末画大吼道:“闭嘴!我活不成,让柳儿和我一起死了就好!”说着,他像狼一样猛的扑向昏倒在地的柳家小姐。

  镜宁甩手丢了一道符出去,径直贴在书生额头之上。只听“哧”的一声,书生如同被烧着一般,滚到地上来回翻转,仿似痛不欲生。

  末画骇了一大跳,忙扑上去不顾符咒几乎烧毁了她的手指,她蛮横的将符从书生头上撕下来,神色复杂的望向镜宁:“这样会让他魂飞魄散的……”

  镜宁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那又如何,他已成厉鬼。”

  末画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欲言又止:“那样,就不能再转世投胎了。”

  镜宁打量着她眼眸深处的不安与奇异的悲伤,他觉得这样的神色不应该出现在末画的世界里,这个丫头只要负责说出不可思议的话逗他开心便足以。

  “阻碍我和柳儿团聚的人,都滚开!”书生发狂一般大嚎一声,猛的向镜宁冲过来。

  末画大惊失色,在她看来,镜宁还不没有能力与这样的厉鬼硬碰硬,当下拼了浑身最后一点妖力跃至镜宁身前,竟是想以身做盾,为他挡下这一击。

  温热的身体将他紧紧抱住,这个小画妖简直弱得不像样,他怀疑自己那一瓶灵药连她的肠胃也没经过就直接被排出去了,吸收得如此差劲,也算是桩奇事。但偏偏是这么脆弱的一个东西,竟妄想用生命来护着他。

  镜宁脑子里觉着这个画妖委实蠢了些,简简单单的喜欢上一个人,简简单单的就拼了命去保护,也不想想值不值。但他的心却偏偏为这样愚蠢的行为不由自主的怦然跳动起来。

  他一手揽住末画的妖,身子一侧,将她护道身后,单手在空中结了个印,食指轻点,清明的澄澈之光横扫而出,径直将书生身上的戾气涤荡干净。

  “净神术?”末画呆呆的从镜宁怀中抬起头来,“师父……你已经修成仙了吗?”

  “约莫成了吧,为师忘了。”

  末画又呆了一阵,狠狠戳了戳镜宁的胸膛:“你之前为什么要装得那么挫!”

  “如此比较好玩。”

  

第八章

  末画恨得一阵心血乱滴,却也只有咬着牙忍了。她回头看了看书生的鬼魂,此时他已经变的和寻常鬼魂一般模样,他坐在柳家小姐的身边嘤嘤哭着,但却已经不再想着将柳小姐杀死了。

  镜宁刚想动手度他一度,忽见一白衣女子凭空踏出,她径直走到书生身边,冷声道:“我叫白鬼,是来收走你心中鬼怪的。”她话音一落,也不管书生愿不愿意,掏出笔便在他心口一点,一团粉色的气息凝聚在笔尖,白鬼不客气的将它收进衣袖之中,“你的执念我收走了。投胎去吧。”

  书生仍旧嘤嘤哭着,只是身影越来越淡,最后慢慢消失不见。

  末画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

  镜宁眯眼打量了白鬼一会儿,轻言道:“姑娘流亡百世红尘之中,见证人世百苦,何不理理自己心中可有放不下的执念。”

  “我要的便是执念。”白鬼默了一会儿道,“多有叨扰,山神见谅。”言罢,她身影渐消,竟又如此消失在空中。

  末画惊异的睁大了眼,再度望向镜宁:“山神?”

  “为师也忘了。”

  末画斜眼看他:“你个卑劣的骗子。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小道士!”

  镜宁点头道:“为师着实修行不够,兜了一大圈,却只骗了一个这样的徒弟。”

  “哼,才没有呢,徒弟你可没骗到手。”末画哼哼了一声,脚步却忍不住往后一个踉跄,镜宁下意识的伸手一揽,将她搂在怀里。末画老实不客气的拥住他的胸,使劲儿用脸颊蹭了两蹭:“真好,我还占了你那么多便宜。”

  镜宁微微一怔,叹息道:“当真蠢笨,谁占了谁的便宜都分不清楚。”

  末画眼前的事物越发模糊起来,她的头无力的搭在镜宁肩上,轻声道:“师父,我没办法做你徒弟了。”

  镜宁一挑眉:“要做师娘?”

  末画笑了笑:“也不做,我恐怕要离你很远。”

  镜宁一呆,狠狠皱起了眉头:“说什么混话!”

  “说的是大实话。”末画道,“我是书生画出来的,他死了,我自然也活不成,他投不了胎,我也投不了胎,不过……幸好。”她呼吸渐弱,“末画今生太短,没法好好做你的徒弟,来生,再继续吧……”

  镜宁只觉心头狠狠一凉,说不出的感觉涌入血脉,每一滴血上像凝出了一根冰针,痒痒的挠过四肢百骸,在心口的位置被绊住,然后一起涌进心房,凛冽的扎肉。

  “等等!”忽然末画又睁开眼,拽住了镜宁的衣襟,狠狠道:“没找到我的转世之前,记得给我烧纸!”

  镜宁怔然,很不适宜的竟有种想笑的冲动。

  末画睁着大大的眼睛道:“多烧点!”

  “嗯。”

  “毕竟,我就你一个熟人还活着。”末画顿了顿,又不安道,“来生,若上天没让你遇到我,你一定记得来找我啊,一定要找啊,好好教我这个徒弟!或者……直接让我做师娘,也不错……”

  这次怀中的少女彻底安静了下来,镜宁觉得这样的安静一点也不适合她。这个叫末画的女子若是一幅画也应当是幅百鸟朝凰图,叽叽喳喳吵闹不休。突然的安静只会让人觉得莫名的……

  心空。

  他抱着末画渐渐透明的身体没说一句话。

  柳府的人渐渐转醒,柳家小姐睁眼的一瞬间,晃眼看见那个淡然若仙的道士神色莫名的寂寞悲凉。

  
尾声

  街头,巷弄之里灰衣乞儿一脚踹在壮年乞丐的裤裆上抢过他手中的馒头便跑,刚转过巷口,一头撞在一个白衣道士身上,洁白的衣服上立刻印出了一团灰扑扑的印子。

  乞儿害怕,扭头就跑却被道士轻易的捉住了手。

  她瑟缩的往后退,道士却蹲下身来,在晨曦的逆光之中,她看见一张像天上仙人一样漂亮的脸。

  仙人替她抹了抹脸上的灰,轻声问道:“你现在是想做我徒弟还是做我娘子?”

  乞儿呆呆的望着他,手中的馒头骨碌碌的滚到地上。追出来的乞丐疯了一样看着白衣道士。

  没人回答他,他暗自琢磨了一会儿决定道:“那就一起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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