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夏

作为未来的心理医生和父亲坐在一起，两个人笑着捧着英国茶杯喝下午茶，又有了多一层的默契。

"莫凡，你说说看，作为一个关怀病人的心理医生，最重要的是什么？"父亲喝着热气腾腾的红茶，考着我对他最挚爱的心理学的认识。

我双手捂着茶杯，那上升的，香气四溢的白雾柔和地怀抱着我的脸，我沉浸其中，思索了片刻，说道："用爱去懂得他们？"

父亲笑了，点点头又摇摇头："很好的答案，不过不是最重要的，你再想想吧。"

什么是比懂得更重要的呢？心理学，不就是求得理解吗？
父亲笑着喝茶，继续看着我苦思的表情。

喝完一杯茶父亲又说："好好想想莫凡，病人来找你，希望你可以给予他们什么？"我继续喝着茶，思考着。
待红茶的香气再一次弥漫我的四周时，我抬起头笑着回答父亲："用爱去保护他们，更加重要吧？"

父亲笑了："很好，莫凡。不论在什么情况下，病人把最隐密的世界交在你的手中，你必须要守护它。修补它可以慢慢来，但是绝对不能把它展示给其它人看。就连自己最亲密的人也绝对不可以。保护那个世界，是你首先的职责。"

寒冬退去的三月底的一天，韩纪旅来拜访我们家。
"何先生在家吗？"站在门口的韩纪旅，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衫，颈上围着一条深绿条纹的围巾。
一到春天，阳光就好像耀眼起来了呢。

我笑着把他迎进了家门，虽然对他的来访有些意外，但我坦然着，什么都没有问。
父亲书房的门关上了，母亲后来去送了茶点。

一小时后父亲像送大人般地把韩纪旅送出了书房。韩纪旅微笑着，和母亲礼貌地道了别，我为他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韩纪旅用清澈的眼睛看着我。我笑着望着他。

"莫凡，明天有空和我一起去钓鱼吗？"他悠然地问着。
我点了点头。

脑海中掠过很久以前的我们。平头的韩纪旅用拳头捶着门，大叫："莫凡！莫凡！大懒虫！去钓鱼啊！"
而我笨拙地，嘴里啃着块面包，跌撞着冲往大门，不耐烦地大叫，"死阿旅！谁像你那样起这么早！"
我们回不去了。

和韩纪旅来到我们熟悉的海边，展开了鱼竿。远处，有穿着亮丽钓鱼背心的老人握着钓竿，一动不动盯着海面。

"唉！莫凡你听说了吗？名朋的森重宽重新开始打球了呢！"和韩纪旅在海边并排坐着，看着海水的起伏，韩纪旅笑眯眯握住鱼杆对我说。
"他受伤没事？那真是万幸啊！要是因为劣制的地板而没法继续打球那真的太可恶了！"

"是啊是啊！也希望这样的大家伙不要因为受伤而挫伤锐气呢！我们的新泽可希望和他好好较量一番呢！"韩纪旅嘴角高高扬着，声音很沉稳地道来："还有这么强的小孩在打篮球！确实是好事啊！"
多少人会选择不一样的道路，但是在这么多执着的篮球员中，如果有那么一两个一直坚持下去，越打越好，去欧洲去美国，变成日裔的ＮＢＡ明星，是我们所有人都想看到的梦想吧。

"唉，莫凡……"韩纪旅叫了我一声，他的语气却很奇怪地吞吐起来。
我转头去看他，他似乎有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
我也回过头去，不硬追问下去。

"昨天我的治疗结束了。"很长的寂静后，韩纪旅不经意地开了口。
"你说什么？"
我根本没明白，再次转头看了看韩纪旅，他的眼睛看着我。
很清澈，一种很勇敢的清澈。

"莫凡。"
韩纪旅叫着我的名字，左手握着一卷纸，递给了我，轻声道，"有些突然，不过我觉得我应该让你看一看这个。"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为了不让韩纪旅看见，慌忙转头去收回鱼竿。接过韩纪旅手中的东西时，我的手有些颤抖。

我片刻的羞怯很快被我所看到文件内容之后的惊讶而淹没。

那是一份我父亲会诊时记录病人历史和情况发展的非正式档案。
第一页清楚地写着：韩纪旅，九岁，非正式主顾。
由于心理学着重病人经历对其心理发展的影响，所以记录中对其生命中重大事件的描述虽然简略，但完全可以从里面看出究竟。
从那一笔笔客观的记录中，我似乎身临其境，回归这么多年去体会那时的惊心动魄。

9岁，韩纪旅：小学中被欺负的中心，由于性格怪异，没有交朋友，生活在恐惧和孤独中。
疗法：同龄的朋友。
三月后情况改善，性格逐渐开朗，自我认识，自尊增加。
莫凡，和韩纪旅一块儿去玩吧！
转页，是一支不同的记号笔。

13岁，韩纪旅：严重抑郁症。
生父从美国回北京，执意探望儿子。由于家庭从小隐瞒韩纪旅身世，故一直认为其养父（生父之弟）乃其生父……在未曾开导情形下了解真相，离家四小时，回家时因母（见韩纪淳记录）无法摆脱当年被抛弃之痛苦，心情处于恶劣中，狂怒下与其发生争执，将其推下一层楼梯（近1.5米高）韩纪旅轻微受伤，但抑郁症爆发。
开始每周一次会诊，但配合不理想，同时开始药物疗法，因家长担心影响其大脑发育而中断。
引导朋友进行鼓励关怀，效果不定。
莫凡，多和韩纪旅一起玩啊！你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可别疏远了呀！

又一页，因威胁其友自身的心理健康，疗程中断。介绍其并转记录至专家上田先生。本来让你躲开韩纪旅，可他居然也会来S市……
我深深地呼吸着。
翻开下一页。

韩纪旅，19岁，高中毕业，次月进入横滨大学医学部。
自愿要求抑郁症测试。
测试结果：无抑郁症。

韩纪旅的声音传来："一直以来，我最恐惧的疑问，就是：如果我不是何老师的病人，如果我不是花钱买心理安慰的主顾，何老师，雅美阿姨，莫凡，还会是我的朋友吗？还愿意和我一起玩，和我耐心地讲话吗？
答案其实一直在我身边，但是我太害怕了，不敢去看它。
但是我现在已经知道答案了。所以想说，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关怀。"
我如依旧在梦中般地抬头，看着韩纪旅的眼睛，他勇敢的微笑。

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狠命刺了一下，那个痛，从肩而下直到心口，很沉重的痛和难受。
随后一切涌了上来，就那么哭出了声音。
笔记上那太多的痛苦而来的感慨，我在此时此刻经历到了。

"莫凡……哎呀，真是伤脑筋……我可没带纸巾呀。"韩纪旅抓着头，在口袋中掏啊掏，最后故作畏畏缩缩递给我一团皱吧吧的手帕，脸上是默契中的胡闹笑容。
看着他我也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泪，笑出声来。

过了许久，韩纪旅依然握着鱼竿，望着海徐徐道："我昨天和爸爸在这里钓鱼。"
"是吗？"我淡淡问道，期待着韩纪旅的下文。

他顿了顿，什么都没说，一手握着鱼竿，一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了我。
我慌忙收了鱼竿，双手接过了那张照片，反面一看，是韩纪旅和他父亲握着鱼竿的合影。
照片中的中年男子平静，有些宠溺地笑着，搭着比他高一头的儿子的肩膀，而韩纪旅则故作孩子气地咧开大嘴笑着，手中炫耀地，高高举着吊桶。

"回北京后我和爸爸谈了很多。我们去钓鱼，一起去吃怀石料理，吃章鱼丸，吃火车寿司。就我们两个人！"韩纪旅笑着道，我忽然发觉，他现在的笑，笑得很开心。
"小时候的我，很喜欢缠着父亲，因为母亲总是不开心的面孔，严厉的训斥，而父亲总是平静地微笑着，包容着我的任性，母亲的任性，弟弟的任性。可是后来当国一寒假时那个人从美国回来，一切都变了。"
我看着韩纪旅平静而依然神采飞扬的脸。

"从小我就和爸爸最亲密，或许有太多的时候不快乐，觉得自己总是不情愿地被强迫着，但是只要工作繁忙的爸爸握握我的手，拍着我的头，看着他欣赏我，鼓励我的笑容，我的心情就会愉快起来，我也会象爸爸那样笑着。但是那个人，和我毫无关系的那个人。那么事不关己，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我才是你爸爸，想来看看你呀。'那时我真的觉得，好像一切都被摧毁了。"

在漫长的叙述中，事情的真相被一截一截，掀开了。

韩纪旅的生身父亲是家中的长子，被指定的软件公司的继承人。从小就在电脑业尚不发达的很久以前接受严格的计算机训练。大学毕业后被指定了和另一位计算机业先驱的千金的婚事。
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的事业。
他娶了指定的夫人，作为接班人进了父亲的公司。
他一直微笑着。

在夫人韩纪淳诞下韩纪旅一个月后，他还是微笑着，什么都没说，一日提着公文包离家后，没有来到公司，从此销声匿迹。
一个月后淳子夫人接到了他从美国寄来的离婚协议书。
他在美国学习画画，身无分文，赡养费和其他一切都必须由韩纪旅祖父承担。
可是韩家的问题不在于一点点赡养费。

两位计算机先驱因为儿女结合而合并的公司刚刚启动，在竞争日趋激烈的计算机业刚取得一些优势，却可能因这样突然的变故导致公司的决裂，对双方都有极可怕的影响。
为了双方的利益，两位计算机先驱再次为儿女定下可怕的重要决定。

由韩家的幼子继承家业，娶和长子离婚后的纪淳夫人。
当一切重新安定下来，襁褓中的韩纪旅迎来了他的一周岁生日。
他什么都不知道。除了从小到大，祖父的刻意冷淡，母亲的过分严厉和神经质，以及和自己弟弟的不合拍。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回来中国。那个人，可能一生都觉得委曲，从此只会为自己着想了吧。我看着他，逃走了。后来好像爸爸抓着他的衣领，两个人大吵起来。我逃跑了，可还是要回家。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可是更可怕的是母亲，她那时已经在暴怒之中一看见我，就恶狠狠劈头盖脑打了下来。爸爸过来劝阻，我还清楚地记得母亲冷笑着说：他可不是你儿子呀！我现在就是要好好教训他，以后不要变得像他爸爸一样，还是死了的好。我记得那时爸爸的眼神退缩了，他抓住我的手松了，母亲好像一推，我就滚下了楼梯。我的身上很痛，好希望爸爸可以下来救我，把我抱在怀里。可是他没有，他还在楼上和母亲大吵，说她也疯了，要打电话叫救护车把我们两个人都送进医院。我不想去医院，不想他为了我和母亲吵架，只想他来看看我，问一句：阿旅没事吧？可是他没有。我想着：因为我不是他儿子。"

看着耀眼的大海，我的脑海中回忆起了国中二年级时韩纪旅的一幕幕。
绝对聪慧而敏感的韩纪旅，一直微笑的脸后面青春期孩子的自我被击得粉碎，可是身边没有一个人理解他的痛苦，没有一个人来帮他。
我还轻佻地，不知轻重地向人诉说篮球帅哥的种种。那对于已深尝情感上被亲人遗弃的韩纪旅是多么大的背叛。

有些愧疚地，我看着韩纪旅的眼睛，抓住了他的手。
韩纪旅的眼睛笑着，看着我。
他的手没有抽开，而是反手握住了我的手。

看着我他又开口了："那个时候我厌恶所有的人。我觉得爸爸只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娶母亲，照顾我，都是为了自己可以继承公司的交易。母亲歇斯底里的样子更让我恶心，她永远摆脱不了被抛弃的痛苦，那个痛苦膨胀得很大。变成魔鬼咬住了我们所有人。原本从不和我说我生身父亲的事，但是在我得知事情原委后，她每天总是咬牙切齿地，故意对我说：阿旅就和他父亲一样，碰到什么事只会逃，这样的废物死了才好。"

我看着韩纪旅的眼睛，依然是平静悠然的神态，但是他下意识咬了咬嘴唇，轻轻握着我的手颤抖了一下。
他是个很坚强的人。倘若我母亲对我说那样的话，我说不定早已万念俱灰了吧。

"那时候我还极度厌恶一个人。"

韩纪旅的脸上有些愧疚的笑容："何老师。母亲常常对我发泄怒气，之后就把我送入何老师的心理诊所了事。可是我已经不能够相信任何人，不能够和任何人亲近了。我记得自己恨恨地看着温柔地对我说话的何老师，觉得这家伙对我这么好，也只不过为了收取昂贵的症疗费用罢了。我刻意地不想配合，想让他烦恼。记得那时有一次你母亲为我做了饼干，我一下子就意识到：他又利用了你来为我治疗。我觉得实在很恶心，孩子永远是父母照顾自己私人利益的工具呀。甚至以为你也知道了我的情况，为了照顾父亲的生意，也来我面前演戏。开始嫉妒，憎恶你们如此团结的一家人，为了挣钱全员出动。我也不需要你们对于病人的关心和怜悯。"

海边一群海鸥飞过，我想起了那不幸的一天。
韩纪旅无感情波动地告诉我：何莫凡，是个心理强奸犯。而让我自己想到：心理学家的父亲是出卖精神安慰的妓男。
那一天我察觉了自己对韩纪旅的感情，这么多年，那感情也许是白痴，也许是愚昧，但一直没有更改。
我也没有后悔，永远不会后悔。

韩纪旅也出神地看了看远处的海鸥，继续握着我的手，他的头微微低下："好久以前的事了，你还记得吗？莫凡那时不留情面地斥责班里的小偷时，我的心情也特别的混乱，仿佛觉得莫凡在掀开我的内心一样，让别人看到我的抑郁症，我拼命想掩饰的一切。我决定不顾一切地反击，在莫凡威胁我之前先击溃莫凡。"

现在的我，很可以理解他那时的心情。
倘若国二时抑郁的韩纪旅在感到如此强烈威胁时依然像对待他家人一般逆来顺受，即使我没有对他直接有威胁，他的内心中最后一点自尊也会在恐惧下完全消亡。以后的他可能就此一生尽毁，活在忧郁中，走上吸毒，自杀的道路。
在痛苦中挣扎时他还是最后把一切都赌在了和我的"对抗"上。

他赢了，虽然以后他的良知会使他对我的态度羞愧自责，他的痛苦也并未因此减轻。
但是他的自尊没有被消灭，可以一点一点地从新修补起来。
我为他觉得高兴。真的高兴。
就像当年我们初次会面他的临阵脱逃一样。我一点都不会怪他。
即使他不道歉，不愧疚，也不会怪他。

"莫凡，现在说这样的话可能毫无意义呀。不过我还是想向莫凡道歉，还是想要让你知道。"
韩纪旅又抬起头，用很真挚的笑容看着我。
"说什么哪？我还会怪你吗？阿旅。"我也坦然地笑道："这样其实是什么都向最好发展的情况了。"
韩纪旅心知肚明地看着我，然后点点头。

那样的韩纪旅，离开了北京，在S市独立生活了三年，可以抛开过去的不快吧。
作为青春期极有可塑性的孩子，伤痛，可以慢慢地治愈。
他心中的困惑，对人生的认识，也可以一点一点地去慢慢理解，慢慢得到解答。
他的微笑，他的强烈的自尊，是保护他让他最得到安全的盾牌。

"阿旅……你为什么会来S市？"我们又静静并排坐着，一无所获地收起鱼竿后，看着慢慢泛红的天际。
"因为胡子老师。"

"我是说……你母亲为什么允许你来S市？在她看来，这可能是最不可饶恕的逃避呀。"
"说对了莫凡！虽然我母亲的老家在S市，她一定不希望我打这么没出息的篮球。"
韩纪旅的嘴角有一种很感慨的上扬："因为她无法拒绝胡子老师。"

我转头看着韩纪旅，觉得这真的是很意外的解释。韩纪旅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眼中的感慨却静静流出。
几分钟后我恍然大捂，惊讶得捂住了嘴巴："难道……"

韩纪旅转头，看着我的表情，说道："胡子茂，是我母亲初恋的名字。他来北京物色支持孙宁学长的球员，在北京和我母亲偶尔重逢，认识了我。他提出让我去S市打篮球，带领一个队伍迈向全国，我为了离开我不喜欢的家，不顾一切地同意了。告诉他，我要去S市，我要打篮球。记得母亲很鄙夷地看着我。但是胡子老师向她提出请求的时候，她没有反对。在去S市的火车上，胡子老师万分感慨地告诉我母亲的高中故事，他和母亲……那三年美好的时光。"

我记得话多的彦一有一次曾告诉我们胡子教练的笑话：他沾沾自喜地和球队的队员讲：我当年英姿飒爽，就像如今的韩纪旅，而李斌就像如今的萧楼。搞得风奇球员不但当场狂吐，后来很久看见温槐的李斌教练还身上直冒鸡皮疙瘩。
拜托，那样的大叔，搞什么名堂嘛！

现在我回想起彦一的话，抬头看着全部泛红的天空，眼前浮现出胡子大叔生活化有些婆婆妈妈的姿态和表情。

我闭上眼睛，那个影象，和我脑海中十七岁的韩纪旅带着必胜的表情投球入篮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球应声而入，那个影像回过头来，脸上扬起十七岁少年特有的微笑，纯真，自信。

在他微笑的方向，站着一个同样纯真地微笑着的女孩，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眼中是深深的倾慕。
他们的笑容中，都是满满的快乐。还有，梦想。
真的应该是很让人发笑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想着那样的微笑，那样的快乐，那样的胡子老师，那样的韩夫人，鼻子会拼命发酸？
再看天空，那样的幻影已经烟消云散，身边坐着的，是真实的，托着脑袋默默笑着的韩纪旅。
我心中依旧无法平静--

被强迫娶不喜欢的女人的韩纪旅生父因为不堪忍受而逃避了。可是有谁考虑过被迫嫁了两个自己不喜欢的男子的韩夫人？
当年的她，是否在脑海中胡子老师微笑的身影挥之不去？
她的神经质，她的暴怒，是否是长期梦想破灭，违背自己心愿生活的结果？
但是依她的性格，如果成了胡子夫人，陪着这个四十多岁还做梦的庸碌男人，她会觉得幸福吗？

我想起孤家寡人的李斌教练，和他的话："她说，和我这种只懂陪小孩子玩篮球的人在一起，十分的……不快乐。"
那一代微笑的少年，他们对美好未来的梦想在这如此沉重的现实中破灭得没有余地了。即使继续在做梦，家庭生活幸福的胡子教练也会让我觉得有些悲哀。

而我们呢？我们的青春，我们的梦想，我们的以后呢？
也会是那样的吗？

韩纪旅看着我的表情，眼睛闭了一下，继续说道："在你回北京后，阿良带我去了你们的教堂。"
"是吗？"我转头看着韩纪旅。

韩纪旅扬起头，对着晚霞中的海风微笑着说道："那样对一件理念完全的相信，完全的信赖，我真的觉得很棒，真的很喜欢。"
"莫凡，我们认识了有十年了吧？好像很漫长呀！那样长的路，已经走过了。以后的路，还会更长。那样的十年，确实很辛苦啊！我觉得未来的路上，会有更多的痛苦，需要我们去面对。"

我看着他，医科院的录取生，有耀眼的未来展开在他眼前的十九岁男孩，那么认真地说着：会有更多的痛苦--
他看清一切，但是他不会向生活屈服。
那是韩纪旅真正的微笑。

他又一次握住了我的手，清澈的眼睛很坦然着："莫凡，我会开始寻找我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如果我找到的，我认为的真理，和你相信的是一样的话，我会回到这里。我相信，你们坚信的理念如果是真理的话，我一定会回到这里来。而我回来这里的时候，莫凡是不是可以和我一起握着手，把这条路走下去？尽管是很辛苦的路，但是如果和莫凡一起走会感到很快乐吧。"

那是表白吧，我想着。觉得感动的，并不是"韩纪旅向我表白"的事情，而是他对生活的感悟，他的勇气和决心。
被他感染着，也不会害羞，不会过于兴奋，也可以很坦然地说："我也不想强迫阿旅留在此地，但是那一天，如果你回到这里来时，我也想握住阿旅的手。后面的路，我希望可以和你一起走下去。"
在日渐西下的海滩上，我们慢慢地散着步，身后是一连串的脚印。

"旅！你说你到底是为什么才选了医科？从来都不肯好好告诉我！"我故意用很有压迫力的口气问他。
"我不是一直告诉你吗？为了要和阿良在一起！"他笑眯眯地摆着女性向姿势继续开玩笑。
我看着他漂亮夸张恶心万分的形体动作，想故意不笑都止不住。

笑声中他欢欣的声音传来："那时自己也没有多考虑想做什么啊！阿良告诉我他想考医科时，我就想，医学也不错啊。就这么报了名。然后也想，大学都可以有阿良这样的朋友一起学习一起胡闹，会很开心的！被录取了也会觉得，既然是我韩纪旅自己选择的，那肯定是很好的职业，我肯定会做得很好噢。"
他很自信的，天才的笑容。
好随性，好无心，好潇洒的活法。

"对于未来医科生的韩纪旅，胡子教练是什么看法呢？"我抬头问他。
"呵……他说啊：'韩纪旅，当医生可要用心哪！不比打篮球，技术再高也不能偷懒呀！'"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很感谢胡子叔叔，给了我三年很快乐的篮球时光。虽然不懂事，被逼着做王牌时还不开心，觉得是负担，但是我会永远怀念那样的时光。我今后的生命，不会只是篮球，但是那么快乐的日子，我不会忘记，对篮球的热爱我也不会放弃。以后，我还是会打篮球！打篮球的时候，还是会快乐的。"
胡子叔叔，那样的称呼，胡子教练可能再等三百年都不可能听见韩纪旅亲口那么说吧。

"母亲也很高兴，虽然没有继承家业的可能，但是作为医学生的我，不会让她觉得难堪，觉得困扰吧。可以不增加她的苦恼，我觉得很高兴。她一生的不快乐太多。以前我很憎恶她，现在，我想要理解她，为她做些什么。"
还是"母亲"，一直都是"母亲"，但他的语气中，多了关切和平淡，少了很多漠然。

看着前方仿佛在自言自语的韩纪旅，又微微低下头看着我笑："啊，忘了告诉你了，昨天和何老师我们谈了好久呢。"
"在说什么呢？"我抬头看看他。

"他告诉我，小旅，不要因为在你童年有过不快的经历，接受过心理治疗，就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心理不健全的人。我们每个人，都有抑郁的时候，都有觉得负担太重而崩溃的时候。就像流感到来，我们都会被击倒，有些病得轻些，一会儿就好了，有些要吃药，有些要住院，但是我们大多都会痊愈，痊愈后又怎么会不是个健康的人呢？要是再生病，那就再看病吃药啊！和普通流感一模一样。"
父亲还是那么温柔的把最重要的道理，用那么简单的方式表达完全了呢。

韩纪旅用很专注的表情继续娓娓道来："我问何老师，我如果说想和莫凡交往，您会觉得我是个病人吗？您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吗？何老师笑着告诉我，小旅，我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对你的关怀，出于像对待自己孩子的爱要比对待病人的责任要多得多。希望你以后不管走什么路，都可以允许我们像儿子一样地看待你。至于你和莫凡，这一切不是应该让你和莫凡自己决定吗？我作为父亲，有权力阻止和同意吗？"
听着韩纪旅坦然的语气，我还真的脸红了。

"何老师还说啊……不过小旅如果觉得可以的话，可以把一切事情的经过和莫凡分享吗？你的情况，那时还是现在，我从没有对她讲过。她什么都不知情，一直对你很担忧，也有很多的疑问。如果愿意的话，请小旅自己告诉莫凡吧。何老师他说，把心中藏着太久的担子，觉得平静的时候，拿出来和信任的亲人和友人分享，是很好的疗伤方式。分享痛苦，并不是软弱，而是痛苦的最终消解，让你可以更好地面对自己，接受别人的支持和爱。倘若我们在世间，人人都是十全十美，没有软弱，需要帮助的地方，人与人的关系就不需要亲密，也会越来越淡薄。就因为我们都是千疮百孔的可怜人，爱和关怀，亲情和友谊才对我们如此重要。也对啊。虽然觉得有些别扭，可是这样告诉莫凡，应该是好的。"

"爸爸确实……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过。"我开始回忆童年时的一幕幕。
父亲真的坚持了作为心理医生的基本原则。

即使在我万分痛苦，为韩纪旅的恶毒而心中又恨又怕几乎不能正常生活时，他也没有为了让我解脱而告诉我："那个家伙现在有些心理不正常，你可以不必去理他啊！"
我抬头，看见韩纪旅的眼睛里也有泪光。
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眼泪。

"小时候会误解许多人，觉得他们都是自私的坏人。其实现在才发现，原来最自私的，是我自己。"我看着他，让他慢慢说下去。

"不仅对何老师误解，还有对我的父亲。从小那么关心我，抚育我长大的父亲。我开始恨他，对他冷淡，觉得他是很卑鄙的家伙，他对我的一切关怀，都是假的。可是自己长大后回想起来：他如果真的自私地为了自己得到公司，他根本不需要和母亲成婚。他只是用他自己可以想到的方式，在拯救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所以这次回来和父亲谈了好多。我看得出，他很快乐，为我由衷地感到快乐。他告诉我，'小旅，看见你成了这么优秀的大人了，这样我很高兴。以前你难过的时候我都没能帮你。可是不管你妈妈说什么，你都是我最值得骄傲的儿子。其实啊！你的性格最像我了。你不是个爱逃避的人，虽然很喜欢轻松快乐的生活，可是在重大的责任前，关系到他人的责任前，你一定会担起这个责任的，勇敢地带着笑容担起责任的。然后，从责任中成长，找到你的快乐。'我……是这样的人吗？莫凡？好多时候，自己真的差一点点就逃走了呢，真的逃走了呢。就像他，像我真正的……父亲一样。"

他仰起头看着天空。
我用很为他自豪的表情，看着他，点着头。

"阿旅，你自己说呢？哪一件事你没有勇敢地完成？漂亮地完成呢？哪一个选择你没有勇敢地去面对？"
我也抬头仰望着天空，告诉他。
"哈！说得是啊！觉得越来越喜欢我自己了。"阿旅的眼角下弯，开玩笑地露着笑脸。
他开怀地扮着大笑脸，我的笑容，不自觉地也会灿烂。

"以前会害怕……怀疑自己……因为是那个人的儿子，所以不管大家对我有多么信任的期待，我都是差劲的韩纪旅，我总是会逃，最后肯定会让大家失望。可是从篮球开始，很多的东西，渐渐明白了。尤其在风奇要求我打入全国大赛，并且进入八强的时候。也就是那次，从比赛，从许文，从阿良，学到了好多好多。我不会逃避，不会自私，也不会迷惑了。"

想起胡子教练如今兴致勃勃训练着英俊小孩新泽，期待着风奇新一轮的称霸S市之战的激动表情，我们也会因为保护了这个爱做梦的老头子的梦想而特别快乐吧。

"阿旅，那么，'那个人'……你在美国的……父亲，后来怎么样了？"
还有些不安地看着他的反应。

他坦然回答："他也有自己的家庭了吧。画的画也小有些名气了。联考以后也和他偶尔通e-mail，要我把他当作爸爸，真的会很困难吧，不过他现在也没有要求我那样看待他。至少，还是可以友好相处的呀。我觉得，抚育我长大的爸爸，永远都是我真正的爸爸。他为了我们，付出了好多，永远保护着我们，我觉得，他真的是最好的爸爸。"
朝天发的，随性的少年问父亲："和一个你不爱的女人在一起，会觉得痛苦吗？"

"说什么哪。"
他脸上同样有着深邃微笑，但是锐气已变成淡淡的感悟的中年男子看着儿子道："和你妈妈这么多年经历公司的风风雨雨，如果没有她的支持我可能走不下去吧。这么多年了在一起，对她确实会有感情吧。虽然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不会如此选择，但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开始走的路，也会越走越好吧。和身边陪你一起走路的人，也会越配合越好，也会珍惜吧。小旅，你会比我幸福。因为你可以选择你的路，可以选择那个陪你一起走路的人。你也知道你会选择什么。要知道走的路有许多的起伏曲折，靠你自己一个人，不可能有力量走完就会跌倒。明白这点以后，就要相互扶持，珍惜彼此，不要惧怕地走下去。绝对不要放弃那一份幸福。"

和阿旅在我们熟悉的篮球场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昏暗中已经不是巨人般高的篮筐，我的肩被拍了一下："我们打球吧！"
转头看他，他徐徐伸出三个手指说："我会让你三个射篮。"
我笑了，故意问他："为什么不是三个三分球？"

"那肯定不行。你的打球水平进步了，已经不允许我那样了。哈哈。"
"那就公平开始吧。"
"你以为那样会有胜算吗？"
"哈哈，你怕了吗？怕了就给我一个三分球，两个普通射篮吧。"
"真是小气又自大呀。这样我难道不能打倒你吗？"
"Akira,I don't think so.I really don't think you will."

他转头看着我，脸上有一贯开玩笑的温和笑容，顺手把球抛给了我。
我抬起头举起球，又看见眼前的篮球架，我们熟悉了十年的篮球架。
在夜幕即将来临的天空下，那样的斑斑驳驳，那样的陈旧。
那样的真实，那样的熟悉。
就像我们走过的路一般美好。
-完-

呃，好奇怪。
好像感觉，怎么就结束了。

嗯，没什么特别多说的。
大概短期内不会多放任何转载了……
（啊！都不知道是不是……）

好啦！有留意到好书就可以了。
至于这本嘛！
我会时不时顶上来的……
小狼，你不介意吧？

有异性亲梅竹马真好啊！
不知觉间彼此许下了承诺，约定了要一起走下去
韩纪旅、莫凡、阿良，还有大家都朝着自己的梦想前进
有梦想的人身上都散发着光芒，
不错不错

程扬的抄袭真的很白痴，
怎么会连傅凌天的名字都抄下去了
笑到我肚子痛~ XD

没想到，
阿旅尽然那么喜欢阿良（笑）
不知道阿旅会是怎么样的医生呢？

每个人都有每个不同的故事
这是属于自己独属的故事
也是最特别的故事
因为没有人的故事是一模一样的
不管欢笑、悲伤、无奈、困惑，
都得走下去，直到终点

果然耐心是值得的,忍着不碰.
一口气看完的感觉实在不是普通的爽快^^

果然是很激励人心的小说.
我似乎也领悟了某些东西.
寻梦的路途及追梦的执着.
都是青少年的学习与成长.

医科院的录取生，有耀眼的未来展开在他眼前的十九岁男孩，那么认真地说着：会有更多的痛苦--
他看清一切，但是他不会向生活屈服。

当医生可要用心哪！不比打篮球，技术再高也不能偷懒呀！

这两句看到时莫名地有种"当头棒喝"之感==
与心吻合的字句,总是特别地震撼..

真的得说声:谢谢分享~

结果，趁着精灵不在，又重看了。
据她的理由，是因为我每次看着本小说就会胡思乱想。
哪会……你想太多了……

不像思考什么大道理。
只是想从这本不再罐头式的励志小说找回一些认同感。
找回一种自己的归属。
嗯，再次重看，
又有一点不一样的感觉……

是错觉吗？
原来，我还是学不会全力以赴……
配着Otsuka Ai的歌声，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