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生水起，两两忘记

　樊昊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亦。
她是那么美丽，充满野性和灵动。让人怜爱。让人沉沦。万劫不复。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一个火热的季节，在远离故乡的城市。亦，最终变成了让樊昊伤痛的一滴毒。她留下几根头发，一个粉红色hello ketty的挎包，一条短裙，和一件白色棉质的无袖衬衣。散落在床上。她只套了他一件宽松的外套，匆匆跑出去，隐没在广州茫茫的人海。
多年过去。他已经不知道她在哪里。
这样也并非不好。他们早已疏离，早已面目模糊。也许结果会随时出现。而因为完全不知，他也就不再期待。也许结果不会到来。
那些都是太久远的事情。他的痛觉神经已丧失再次强壮的能力。他从来不去占卜前程。生命本是一场游戏。
安妮说，人本孤独。这是一个告别的时代。
谁还有何期待。
然而，亦，你是不是真的已经全部忘记，真的不原谅那段记忆。
每段生命都有一场浩劫。
亦，你是不是已上路去寻你的幸福。可是，亦，我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意志坚定地寻你离去的背影。
或者我们，都选择了回避。

　　2

1999年9月，重庆某重点中学高中部开学。
樊昊站在女生宿舍204的卫生间里用冷水洗脸。
九月的重庆，艳阳似火，无风闷热，动一下便流汗似水。这是个焦躁的城市，把一切令人愉悦的物质都蒸发殆尽。
沈珠珠抱着从宿舍管理处领来的生活用品大汗淋漓地进来，对着樊昊喊，我刚刚看到一个女孩子，很伶俐，不知道会不会跟我同个宿舍。
樊昊拿过她手里的东西，一样样帮她摆放好。说，为什么要同个宿舍。
沈珠珠停了一下。说，她很特别，有一种震慑的野性和灵动。一看就很喜欢。
沈珠珠在人前一向是个沉默的人，不爱说话，更不会随便评论人。究竟怎样一个女孩子，让她仅见一面便大下赞语。
十分钟后樊昊就明白了。
那个女孩出现在沈珠珠的宿舍门口。透过玻璃窗他看见她看了看门号，然后门开了。
她很瘦。穿着棉布带花的T-shirt，破旧的深蓝牛仔裤。很短的头发。一个人扛了所有宿舍管理处发放的生活用品，一脚踢开宿舍的门，走进来。
看到两个人都在看她，她仰起脸来粲然一笑。她的眼睛很大很亮。
樊昊说，我叫樊昊。她是沈珠珠，我是送她来报到的。
她又是一笑，樊，你好。
快乐的睫毛轻轻跳动，语调里带着欢愉。招呼打得轻描淡写，仿佛他们早已识得多年。
她转过身走到自己的床位前放下东西，然后对樊昊说，我叫车亦乐。我喜欢你以后叫我亦。又对沈珠珠说，沈珠珠你好。我一个人来的，你可不可以过来帮我装被子，我不会。

　　3

一直以来，亦是个明朗欢愉的孩子，但喜欢一切阴暗的事物。即使在冬天柔和的阳光里，她也会感到局促。
樊，到处都充满尘土和腐烂的气息。我不能适应明亮的环境。
沈珠珠告诉樊，亦总是独自行走，吃饭，上课。有人叫她，她就粲然一笑。她的笑是真的美，她笑的时候天空都亮了。但她不爱说话，行为却乖张，特立独行。常常惹怒身边的人。她只和沈珠珠亲近。
当樊开始和亦牵手而行，对月谈心，他渐渐明白，亦是一个他必须感到遗憾的孩子。她天生明朗快乐，但她被世间的阴影压迫，形成了内心阴郁古怪的性格。而她那张天生的脸，又遮蔽了所有真相的信息。
没有人理解她，懂得她。
　　有时候她会告诉樊她的家庭。她并不喜欢她的父母。她的父母中年得女，奉若珍宝。他他们秉性粗俗，并不懂得怎样去适当地爱一个孩子。他们持续地争吵，打架，猜忌，互相侮辱和否认。这是一个暴力而偏激的环境。他们从不考虑她的感受，他们只给她强制的爱。她变得敏感而脆弱，却装得很坚强勇敢，并且不妥协。她看不到外面的世界，生活没有希望。她渐渐不相信爱，不相信人性。她三岁便开始离家出走，十几年来不曾停止。不不断的出走，流浪，颠簸的旅途中她开始变得冷漠麻木，并且常常否认自己。觉得没有去处。虽然看到了外面的世界，而生活更多没有希望。
她有时会对樊说，樊，生活在这群喋喋不休的女生中间，我的世界一片荒芜。
樊明白，他当然明白。她是一个桀骜的女孩，张扬跋扈，无所惧怕。她只惧怕没有对手，被寂寞谋杀。
樊用力拥紧她，亦，你真是孤独了太久。
她就那样直楞楞地看着樊，扑簌簌地落下泪来。抱着他放声哭泣。
樊，有时候我宁愿自己是个没有亲人的孩子，我宁愿到一个孤岛上，外面的十几跟我没有关系，谁也不能影响我。我可以做一个快乐自由的公主。
樊紧紧地抱着她，轻拍她的背，宝贝，不怕，不哭。我来了，我来得不算太晚。不要哭了，今后都有我。

　　4

高二的时候，亦的脾气开始变得很坏。不接受任何人的友谊和关怀。不与别人交流。甚至有人叫她，她也渐渐地怠于应答。樊很急，他想教育她，想开导她，想拯救她，都没有入口。她在樊面前又变回那个可爱无邪的亦，樊初初认识的亦。她粲然一笑，如孩童般天真美好。

樊终于无话可说。
沈珠珠为此百般恼火。她说，樊，我只希望她保持最初的那份明朗。她是一个如此倔强的孩子。可是她应该健康和正常。
沈珠珠初见亦便喜欢得不得了。从最初的同班，同宿舍，到成为同桌，她是她最亲密的人。她当然也知道亦的症结所在。可是她无法改变她。
樊觉得亦是他的，他不要别人操心。看到沈珠珠忧郁的脸庞，樊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他轻声说，不要怕，亦还有我呢。我们都不会放下她，你不要担心。
她突然抓住樊的手，樊，你会不会有一天爱上她。会不会。
樊闭上眼。他无法回答。这个从十四岁就开始喜欢他的女孩子，她的脸上有一片清冽的月光。或者是泪水。

　　5

亦的爸爸住进医院的那天，她异常兴奋地找樊出去玩。樊稍稍有点惊讶，她爸爸一直有胃病，这次胃穿孔住院动手术，命在旦夕。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和秘密，他不想窥探太多，他只要她高兴。她的快乐是樊全部的信仰。
但是樊看到，亦大而亮的眼里，兴奋只是虚浮地转着圈。没有人知道她的内心是怎样一片荒芜。她不说，他却感到她的落寞。
一周之后沈珠珠找到樊。樊，亦想逃课去朝天门吹江风。这是升高三的关键的时期，我是班长，不能走。而且亦，好象也开始连我也抵御。
这不是能够让樊高兴的消息。亦，她怎么是这样一个让人担心的孩子。而且今晚樊还有数学月考。而亦，樊自知不能阻止她的意志，他只得同去。
他们在长江边上坐了一整天。亦突然说，看船来船往，心无所归。樊，这真是世上最悲哀的事情，一个人，找不到活着的理由和希望。
樊说，亦，你觉得悲哀并不是因为心无所归。亦，一直以来都是你自己不要归。你拒绝一切。谁能让你归。
我知道，但我无能为力，毫无办法。
　　亦看着天边的夕阳。映在江水上，非常漂亮。她的眼睛专注的时候特别美丽。因为晒了太阳，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很可爱。这么美丽的女孩。充满了让人无能为力的遗憾和伤痛。
天黑的时候江边陆续有了一些卖烧烤和刨冰的小摊。人也渐渐多起来。亦突然跳起来，说，我们去吃点东西。我对吃最感兴趣。哈哈。
她一连吃了十串烤海菜，其他的都没要。樊看着她沾满油腻的嘴，亦，你总是如此偏食。所以你这么偏激。你可不可以为所有爱你的人生活得好一点，乖一点。
亦不说话。她终究是无法变得柔软。
樊把她拉到江边的树林里。夜风起来，她瑟瑟发抖。她只穿了一件薄的短衫。樊抱住了她。
樊，你知道海明威是怎么死的吗。
樊摇头。可是亦，你不要跟我讲他怎么死。亦，我在你身边，你要想一想我们应该怎么一起活，好好地活。
亦不理他。他把猎枪放到嘴里，然后开枪。砰！他的头盖骨都被掀开了……
樊气得浑身发抖。亦，你怎么老是这么任性！他推开她，狠狠给了她一耳光。她扑倒在一棵树旁，划伤了手指和手背。血渗出来。鲜红而刺目，像绝望的罂粟。
她抬起头，眼神无辜地看着樊。为什么妈妈不拿了银行的存折离开。为什么她要留下来照顾那个可恶的男人。樊，这个世界上何处可去，何人可依。谁才真实可靠。
然后她又自己笑了，像不谙世事的孩童。咯咯地笑。她又说，我知道，我不是这个星球的人。我不属于你们，樊。我只是做错了事情，他们把我放到这个星球来受惩罚。终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我会回去我的世界。
樊开始头痛。他过去抱她。吻她。并且流下泪来。可是，亦，我爱你。我已经爱上你。我这样地爱你。

　　6

　　亦变得更加焦躁。竟然有人跟她说爱。她觉得无限讽刺和可笑，然后，绝望。她渐渐习惯了每晚服用安眠药。实在不能入睡的夜，她就一个人爬到宿舍顶楼，看这落寞的人间。她和它，一样孤单。有时候她也跑到酒吧，在那里可以随便发泄，喝酒，跳舞，装疯卖傻，并无人理。她需要这样的环境。
　　樊的情绪也开始变坏，越来越难以自控，渐渐无心学习。
亦的命太强硬，不由别人控制。而她自己，并不懂得怎样控制自己。或者，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得到控制。她渐渐变本加厉地拒绝这个世界。并且她已经放纵自己到极至。开始抽烟，酗酒，连续几天地逃课，考试交白卷。甚至参与群体斗殴。已经被学校记了两次大过。若继此以往，只有被开除。
她甚至不再愿意见樊。每个周末都和社会上的男人出去。
有一次樊在她们班门口堵住她。她推开他，他又拉回去。他们就这样当众拉扯，上课铃响也不管，樊把她硬拉到篮球场。
樊说，亦，你是不是很满意现在这样的生活。跟那些混混在一起，你很幸福？
她看也不看他。满意不满意都与你没有一点关系。
樊捏紧拳头，牙齿打颤。亦，你要控制一下你自己。
她转过头，若无其事，粲然一笑。
樊说，亦，你不要笑得那么恶心，装得跟个纯洁的天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
她突然发怒，樊，你滚回去！滚到你的沈珠珠那里去！
亦，你别神经了好不好。
我就是神经，我还肮脏。比不得你的沈珠珠。你们是天造地设，你们是金童玉女，你们是冰清玉洁。只有你们才配拥有神圣的爱情。

樊听得一头雾水。她很激动地抓住樊的衣服。呵，她的头发多柔软啊！她的脸蛋多晶莹啊！然后一个耳光打在樊的脸上。樊昊，你滚，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她转身离去。他是个虚伪的男人。他以为她没有看到那天他和沈珠珠站在那里亲密地说话。他伸手摸她的头发，她的手放在他的脸上。他们拉着手。
其实那天沈珠珠是担心她，去找樊。虽然也不排除沈珠珠自有私心，而樊真的是冤枉。可是亦是这样激烈决绝的女子，她根本不听他任何话语和解释。樊刚拉住她，她就回身又一个耳光甩过来。你放开！
樊没有办法，他只得懊恼地说，亦，我爱你。我只有这句话，我爱你。亦。
亦绝望地笑，哈，这个世界上还有爱情吗！没有爱！没有没有！你滚开！你们都在欺骗我！没有爱！
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惊慌无措，仓皇逃离。樊看着她从他面前消失。她是一滴行走的毒药，误入他心。自从遇到她的那一刻起，他丢失了心，丢失了记忆。他忘记了喜欢了他五年的沈珠珠，忘记了曾经是否许给她诺言，忘记了学业，甚至忘记了亲朋。他中毒已深，某年某月，他也许死于非命。

　　7

沈珠珠找到樊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他们都下了晚自习。樊一身酒气，意识混沌。她带他到了一个小旅店。那里有蓝色的窗帘，两张巨大的床。卫生间很狭窄。里面灯光暧昧。
酒精开始发挥效力，他被与外界隔绝。他开始沉堕，浑身瘫软。
沈珠珠开始絮絮叨叨地说。樊，亦只是一个活在虚妄中的人。她逃避现实，靠幻想得到满足。她永远不能融进我们的生活。你放弃吧。
樊，任何人都不应该爱上她。她只爱她自己。拒绝一切。樊，你又何必较真。
樊，可是我一直都在这里，一直都这么爱你。
樊头痛欲裂。眼前这个女人的喋喋不休让他恼火。他粗暴地推倒她。朝她吼，你滚！
他只想睡觉。他想，也许在梦中亦会再次对他笑，跟他嬉闹。这样想的时候那个女人坐到他身边。她忧伤地看着他。他在恍惚中，看到这个瘦女子。很短的头发。眼睛很大很亮。
亦，是你吗。
樊，我爱了你那么久。樊，你也爱我的，是不是。告诉我，樊，你爱我。
亦，你为什么这么忧伤。我爱你啊，亦，你怎么忘记了。亦，不要哭，有我。亦，过来。我的爱，我的毒。亦，过来，过来，让我抱一抱。

　　8

樊看着亦站在离他两米的地方。四周匆匆地来往着表情麻木的人群。
她的脸上又是以往璀璨的笑。一边笑，一边发出咯咯的声响。她本来就该是一个快乐无忧的孩子。可是樊很奇怪，她穿着一件男人的宽大外衣，似是灰蓝色，及膝。而且她的头发披肩，被染成七八种颜色。绿色，紫色，蓝色，红色，金黄色，白色，棕色，灰色。十分亮眼，色色触目，缕缕惊心。
他疑惑地伸手去拉她。她转身就跑，迅速隐没在茫茫人海。把他声嘶力竭的叫喊丢弃一地。
在他惊悸未消的时候，又传来遥远的敲门声。身边似乎有轻微的响动。然后好象有人打开了门。他听到两个女孩渐渐明晰的争吵。
当樊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亦就站在门口。沈珠珠穿着睡衣倚门而立。他急了。而亦没有再看他一眼，扭头跑开。他想起身去追，可是拉开被子，他看见自己赤裸的身体。
百口莫辩。既成事实，百口莫辩。
两周以后，沈珠珠在一个酒吧找到亦。亦正坐在一个陌生的男人身上，嘴里叼着烟，眼神懈怠。一大群人大声地调笑，充满了欲望和腐败的气息。灯光暗淡，声音嘈杂。沈珠珠看不到亦的脸。
沈珠珠说，亦，那天叫你过去，并不是要你看到那一幕。樊和我的事，自不必说。我跟他，青梅竹马，名正言顺。
亦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手里夹着烟，神情凄迷，笑容里充满鄙夷。
沈珠珠突然心疼。亦，但你也不必过这样的生活。亦，诸多情由，诸多话语，已不必再说。你何必惩罚自己。你我相知一场，应当懂得。亦，我只是，希望你好。你禀性聪颖，应该好好读书，考上大学才是唯一的解脱。
有时候亦也会想起初相识的那段日子。他们三个在一起，过着普普通通的学生生活，一起欢笑，互诉辛苦。偶有不眠的夜，她与她共卧一床，窃窃私语，叽叽喳喳。她曾陪她，胡作非为；她曾陪她，抵御寂寞。
现在，这些记忆，变成手掌中的蝴蝶，一捏即死。没有掌中蝶舞。没有幻想。手掌之间，生尽春愁。
而，自始至终，樊，没有出现。

　　9

高三下学期，亦重新频繁地出现在教室。大家一阵惊诧，议论纷纷。第一个月月考，亦以580的高分占领第二名。这是一个早已远离校园和同学的人物，在大家心中她本来已经可有可无。结果她又突然出现，掷地有声。人们恐慌了。
只有稳坐第一名的班长沈珠珠不动声色，微笑相待，劝解流言。
那天中午沈珠珠回宿舍午休，在大门口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手里拎一包大学，守在校门口四处张望。虽然从未蒙面，但那双眼睛，沈珠回族不消问，已知是谁。
她笑意盈盈地走上去，叔叔，你是找车亦乐的吧。她还在教室看书，要不要我去帮你叫她。

那男人慌张地看了她一眼。面目沧桑，惟双眼苍炯有神。他问，你怎么知道我找她。我是她父亲。
呵呵，因为你们的眼睛太像了。我是亦的室友沈珠珠。
他先是一怔，然后笑逐言开。哦，难怪，呵呵，就是你啊。小亦以前老是说起你呢。她说是你给了她信念和希望，不然她早不想读了。现在她说想静心补习，我们怕她身体跟不上，她妈妈叫我每天给她送点吃的来。
一刹那，沈珠珠已明白所有。亦早先的动荡和颓丧是因家庭不如意而生，现在的奋发向上勤勉刻苦也是双亲的感情而来。她不忍他们对独女的冀望落空。

　　10

　　有一天樊在学校外面看见亦跟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两人在说着什么。那男人拉着她，一脸猥亵的笑，摸她的头发，脸蛋，手臂。然后亦开始躲避。
　　樊走过去拉开那个男人。男人恼羞成怒，骂道，亦，你竟然跟这个小白脸好，你这不要脸的女人。
　　樊握紧拳头，你他妈说话放干净点！
　　那男人看了他一眼，转身就给了亦一巴掌，我叫你他妈跟他好！你这贱人！
　　然后樊出手，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很快樊流了鼻血。亦尖叫。
　　最后回去的时候亦没有解释，樊也什么都没问。其实亦是希望他问的。他问，至少他还关心和介意，而她，需要他的准故事。可是他只沉默，守口如瓶。
　　如果他问，她会告诉他，她只是出来告诉那个男人，今后都不要再见面。

　　11


　　然而校园里流言四起。嫉妒心作祟，所有人是非不辨，皆指骂车亦乐。
沈珠珠听到，必与人解释。那些人便一哄而笑，沈珠珠你是何必。她从来只跟混混走在一起。你以为你是谁，她车亦乐何曾把你当朋友一日。
另外几个女生附和，她本来就下贱，不跟同学打交道，只跟混混亲近。
再说她的名次一直是倒数，这次竟然突然跑到第二名，谁知道用的什么招。天天往数学老师和地理老师家里跑，可谓用心良苦。
她长得就是狐媚相。整天还装得跟个小处女似的，笑得那叫纯洁……
沈珠珠欲辩无力。如何辩。不能辩。她们说的，都是她们以为的事实。而亦，性本孤僻，懂者几人。何况这些，本就一群无聊之人。
这时樊和几个男生一起过来。他愤怒地看着那几个嘴脸丑恶的女生，说，你们再敢胡说八道一句，小心我打歪你们的狗嘴。
里面有一个是一直暗恋樊的何咪咪。何咪咪忍不住站出来嚷嚷道，樊昊，为她那种不要脸的女人，你犯得着嘛。
不知是樊本就郁积太久，还是他忍受不了她们对亦这样的侮辱，他真的打了她。他真是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一个耳光毫不犹豫地甩在何咪咪的脸上。
何咪咪大声尖叫起来，啊，樊昊，你凭什么打我！车亦乐她就是个野鸡！她还到夜总会去做小姐！
樊气血上涌，两步上前，推倒何咪咪，拧着她的手臂，用尽全力，左边右边一个一个耳光不停地打下去。
沈珠珠和几个男生都劝解不住。场面开始混乱。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啊，樊昊打人呐！高三五班的学习委员樊昊为一个鸡打人呐！
围观的人到三四圈的时候，惊动了保卫。沈珠珠和那几个男生只得硬拉樊走。樊挣脱了又踹了何咪咪一脚。
保卫赶到的时候，看到一个女生披头散发，流着鼻血，手臂一排排青紫，有蹭伤。还在破口大骂，情绪激动。

　　12

半个月后，学校发布通知：高三五班学习委员樊昊，多次逃课，考试缺席，有斗殴记录。本月五日因殴打同班女生何咪咪致重伤，性质恶劣，已被勒令退学。
两个月后，沈珠珠考上了西南师范大学。而亦，去了广州一所外语院校。
　　亦毅然要奔赴远方。临行前，沈珠珠终于说出真相。亦，其实那晚，我和樊未有越逾。他当时正被你伤透心，已经喝得烂醉，瘫软如泥，意识全无。那种情况下，即使是我刻意，也不能发生什么。
　　这些事情，这些原由，既然在开始的时候被隐瞒，也就早已散灭，人心已死，又何必再说。珠珠，我不怪你。樊曾让我以为自己从此得救，前面将是大好青春，明媚前途。曾经我抱过这样的希望，押付了心和爱。押付了，就不能再来。我跟樊，都是天意，最终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可是，亦，你可以留下。或者让樊与你同去。你们毕竟是相爱一场，离了这城市也好，你们将不再被打扰。
　　珠珠，谢谢你。事已至此，情怎能如旧。我意已决。

　　13

　　亦是在2002年9月2日离开的。那大概是他们相识的日子。
　　亦的离去樊并不知情，他仍然每日到亦家附近转悠，想着怎么说，怎么重逢才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当他知道亦早已离开，他绝望地病了。他明白，结局已经显现。
　　草色烟波，人去城空。
　　几个月后樊曾去找亦。他还是不甘心。
　　他极度努力，恳切，尽力完满而正确地表达自己的心迹。最后他们在一起待了一个星期，这已是极限。他们的爱情寿命到期。繁华城市，众生皆欢笑。而爱情，最终不过是离别。风生水起，然后两两忘记。
　　最后一晚。激情退去。亦当时还穿着樊的外衣，灰蓝色，宽大及膝。她突然就跑到街上，樊苦苦追逐呼唤。两个人都知道，再也回不去。千万里尘埃相隔，从此萧郎是路人。亦最终隐没在茫茫人海。樊声嘶力竭，悲伤洒落一地。

　广州四月，黯黯天际，生尽春愁。
　　暮蔼沉沉。心已如灰，旧人不再。情难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