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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  关闭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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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冰月 发表于 2008-3-22 17:36:5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一)

  风很温柔,阳光也很温柔。暮春,所有含苞的花蕾似乎都已经苏醒,微微的张着红润欲滴的小嘴,亲吻着这春的温柔。
  这样温柔如情人眼波的一个春日,是不应该浪费的。蘧然望了望窗外的阳光,慢慢的合上手中厚重的书:“四月初七,是蔷薇花开的日子了。”蘧然站起来,挺拔高大的身材映在金色的阳光中,显得格外耀眼。
  蘧然虽是中文系一介书生,但却生的浓生眉大眼,肩阔腰圆,颇有绿林好汉之气魄,一米九的挺拔身材足以傲视群雄。他深沉内敛,温文尔雅,饱读诗书,视莺莺燕燕为无物,却也因此而更加招蜂引蝶。他的个性中没有原始的粗旷、霸气与轻浮,很静、很深、很难读懂。如同一本如二十五史般厚重的书,情节吸引人,却很少有人可以读懂。
  蘧然抱起书桌上的一套《全唐诗》,摘下金丝平镜,向图书馆走去。他很耀眼,红红绿绿的衣衫中,他那一尘不染的白衬衫几乎发着神圣的光辉。
  “嗨,蘧然!”一个清爽如春风的女孩从他的身后追了上来,深紫色的甲克,淡紫色的迷你裙,一双粉红色的网靴缠绕在她纤细的小腿上:“我是英文系的燕梦月!”
  “燕梦月?”蘧然微笑着,深邃的目光如同两汪深潭:“一灯人著梦,双燕月当楼。”
  “哇噻!你是在为我作诗吗?”燕梦月夸张的叫着:“早就听说中文系第一才子人又帅又懂情趣,果然不是盖的!”
  蘧然神色淡漠的摇摇头:“别误会,这只是借南宋梅溪的词。”看到燕梦月一脸的疑惑,蘧然无奈的耸耸肩:“邦卿,哦不,史达祖的《临江仙》。”
  趁燕梦月发愣的空挡,蘧然连忙绕开了她旖旎的身子,大步流星的走进图书馆。
  “蘧然。”一声低低的、幽幽的、柔柔的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它不同于燕梦月那少女清脆而尖细的嗓音,那是一种很深、很沉、很静,静如幽谷飘雪般寂然。蘧然下意识的顿住脚步,心中隐隐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
  “你掉了书。”依稀一朵白云流转,一个眉目似画的女孩已经婷立在他的面前,她在笑,然而翦水眸中却隐含着一种淡淡的忧郁与哀怨。
  “我,认识你吗?”蘧然怎样也想不起来自己的学校何时有了一个这样的尤物。
  “不,我们彼此陌生。”女孩淡淡的笑了:“只是刚才从操场路过时无意中听到你和燕梦月的谈话片断。”
  “哦?你的记忆力一向都是这么好吗?”蘧然对她漠不关心的态度竟然有些微微的失落。
  “是的。大凡我听到和看到的事很少有能够不记得的。”女孩的话很骄傲、很自负、很浮躁,但是脸上的微笑却仍旧是那样平静、那样谦和、那样忧郁:“《全唐诗》你可以掉任何一卷,但是这一卷却不能够少。”女孩将拾到的那一卷书轻轻放在蘧然手中。
  “为什么?”蘧然显然已经被这个奇怪的女骇吸引住了。
  “不为什么。”女孩依旧挂着那淡淡的微笑:“只因为这一卷是杜甫集。”说完这一句话,女孩便如同白云般飘走了,甚至不留给蘧然一秒钟说话的时间,带着三分神秘和诡异远离喧嚣的尘世。
  《全唐诗》已经借阅了一周,苍老的图书管理员很奇怪现在的这个社会怎么居然还会有人读诗,而且还是一个正应该处于心浮气燥年纪的漂亮男孩子。
  蘧然笑着从管理员老太太的手中取回借书卡,心中却被对刚才那白莲花般的女孩子的疑惑充斥着,废尽心力也无法想通。
  蘧然茫然的向四周望了一眼,忽然,一朵洁白的云越入他的眼睛。那朵‘白莲花’正安静的坐在图书室的一个靠窗的角落上,光洁的额头微微轻蹙着,双眼目不转睛的望着手中书面,仿佛陷入自我世界的一种深深的沉思。
  蘧然默然间有些心慌意乱的感觉,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今天的装扮。还好,洁白的衬衣与她在一起应该是很协调的。
  带着两片老花镜的管理员今天也是很慈祥的,眯着眼睛看了那正望着白衣女孩的蘧然一会,从桌上一沓借还还未整理的书中抽了一本塞个他:“你为什么不过去和她说几句话?”
  蘧然抱着那本书,看了看她和蔼的目光,坚定的点点头,一步步的向那女孩子走去。女孩却仍然沉醉于书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外部的世界,还有这个已经坐在她对面的蘧然。
  蘧然看了看她手中的书,是威廉·巴特勒·叶芝的《苇间风》上卷,再看看管理员塞在自己手中的,豁然便是那《苇间风》的下卷。他很庆幸自己曾经通读过叶芝的诗集,而那女孩显然还没有看过几页,目光仍旧停留在书的第十三页上。
  “好巧。”蘧然说出后便开始后悔自己怎么会说这样一句没有水准的话来,于是连忙补充道:“我是说,我们拿的书好巧。”
  “你也喜欢叶芝的诗吗?”女孩淡淡的扫了一眼他手中的书:“看起来你好像很精通的样子。”
  “谈不上精通,只是喜欢。”蘧然想起她那副对这本书痴迷的样子:“他的诗很迷人,就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哦?我可不是茉德·冈。”女孩客气的点点头:“你也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什么?”蘧然其实并不喜欢叶芝的诗,当然也并不了解叶芝与茉德之间的爱情。蘧然故意长叹一声,口气幽幽而脑袋飞转着:“素手纤纤,温柔的发卷,我一位美丽的女友。想来那悠远的绝望,将在新的爱情里终结。”他的眼睛深深的望着她,那样炽热,那样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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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冰月 发表于 2008-3-22 17:37:24 |只看该作者
而她,依旧淡淡的,微笑着摇摇头:“但有天,我窥见了你的深心,见她的影像,依旧潜藏,我便走了,带着满面的泪痕。”她轻声笑了出来,几分嘲弄,几分戏弄,几分卖弄。
  “好吧。”蘧然无奈的低下头:“我承认我并不了解他的诗,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诗里总是带有一种从一而忠却无可奈何的感觉。”他忽然抬起头:“我喜欢古典诗词,喜欢那样缠绵相思的感情,喜欢那样凄婉哀切的文字,喜欢那样……如水似诗的女孩。”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蘧然在女孩幽静目光的注视下无奈的自嘲着:“一见到你就有意卖弄和想要表现自己。”他定定的望着她:“我从未这样过。”
  女孩尖尖的下巴微微扬了扬,似乎想要嘲讽他几句,却又被他那赤裸裸的表白堵了回去。半晌,女孩幽幽的叹息了一声:“那么,你喜欢谁的诗、谁的词?”
  蘧然微笑着,恢复了往日的儒雅与从容:“诗李白,词苏轼。”他回答的很简练:“虽然我知道你喜欢杜甫,但是我不想再这样违心的恭维你。”蘧然微笑着:“你呢?”
  “杜甫,李煜。”她回答的更简单:“我知道你这种人只喜欢纯男人的东西,你会贬低他们的伤感和无能,但是我依旧喜欢。”
  “不。”蘧然摇摇头:“杜甫用他的悲剧启发后世,李煜以他的身份打造文学。历史是怎样的与我们这些后人无关,有关的,是世界上少了一个喜剧人物,却多了一个社会悲剧的榜样。少了一个好皇帝,多了一个好词人。”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女孩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雾蒙蒙的眼睛中承载了无数的思想与话语:“如果不是经历了得天下又失天下,又有谁可以作的出这样的句子。”
  “哎,为什么你的话有意无意的都这样伤感?”蘧然定定的望着她:“这不是你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啊。”
  “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应该或是不应该的。”女孩凄婉的笑着,凄清的眼神依旧安静:“只是有太多的偶然与巧合。”
  一时间,两个人都不再说话。蘧然还在回味着她的话,女孩低头看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忽然笑了:“词还有一点好处,可以借来赞美女孩子的名字。”
  蘧然爽朗的笑了起来,故做神秘的离近她一些:“不瞒你说,我常常用这个伎俩赞美女孩子。因为这个世界上懂得诗词的男人已经太少太少了,女孩子们都会上当的。”他顿了顿,望着她那一双平静的眼睛:“你肯不肯上这个当呢?”
  女孩望着他,笑容依旧平淡,似乎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吃惊的事情:“林颦儿。”她的话轻轻巧巧,眼睛平平淡淡。
  两个人相视半晌,忽然一起笑了起来。
  蘧然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怪不得听到你的声音那一刹那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我应该去改名叫做蘧宝玉。”

  (二)

  夜幕渐渐降临,晚风轻轻拨弄着淡蓝色的窗纱,带来了丝丝凉意。
  蘧然抬头看了看对面静如止水的林颦儿,她正在潜心阅读着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她的眼睛雾蒙蒙的,眉头习惯性的微微蹙着,仿佛已经完全陷入了科波菲尔坎坷的童年。蘧然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人竟然可以如此沉迷于虚幻的书中。
  她读的很慢,几乎是静止的,他很奇怪这样慢的阅读速度怎么会打造出她这样一个博览群书的人。
  “这本书,你看过几遍了?”蘧然开玩笑似的问着:“你看起来好像连一个字都不认识的样子。”
  “哦。第三遍而已。”林颦儿抬起头,平和的看着他:“我没有在看它,而是在校正。”
  “校正?这应该是绝对正版的书吧?”蘧然疑惑的望着她。
  “我是说,我在校正我脑子里记忆的是不是完全正确。”林颦儿回答的声音很淡,没有半分做作:“我读第一遍的时候比现在更慢,因为我需要确定是不是记牢了每一个字。”
  “你的记忆力真的很好!”蘧然由衷的赞赏着,愣了片刻,又不禁疑惑了:“你怎么有空记这么多没有用途的东西?”
  “哦,有的是时间。”她回答的很干脆:“闲着也是闲着。”她与他说话的时候很投入,说完,便又溶身于她那书的世界当中去了,变的更加的投入。
  林颦儿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不能够同时做两件事情,却再做每一件事情的时候过分投入。也许,这就是造成她今后坎坷命运的根苗吧。
  蘧然忽然发现,他已经这样陪了她整整一天。她大部分时间都是以那种过分投入的神情在读书,有时,会平淡的回答他的问题。有她在身边时间似乎是飞逝着的,他忘记了吃午饭,忘记了上下午选修的《训诂学》。
  整整一天,她没有动地方,只是去换过两本书。而他就这样傻傻的坐在她对面,全无心思看书,眼睛不由自主的盯在她那张美丽、宁静,而苍白的小脸上。
  “我真的很怀疑你是不是人?”蘧然叹息着:“你不用吃饭和睡觉的吗?”他看着她的眼睛:“不要告诉我什么书中自由千中粟这样的话。”
  “我……”林颦儿思索着,仿佛也在找着答案:“我的胃口不好,并不饿,即使饿了也吃不下什么。”
  “那么,你愿不愿意陪我这个饿急了的人去吃一点人间烟火?”蘧然定定的望着她:“我毕竟不是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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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冰月 发表于 2008-3-22 17:37:57 |只看该作者
林颦儿犹豫着,望了望窗外如水的夜幕,感受到了暮春的微风,平静的点了点头:“我也很久没有望过夜景了。”
  两个人起身向外走去,蘧然看到那个管理员太太正会心而古怪的向他点头。林颦儿却静静的停在她的面前,声音柔的像一波春水:“姥姥,我可不可以和蘧然去吃点东西。”她在问,但是语气平静的仿佛已经知道答案了一样。
  “好的,早点回来。”管理员神秘的向蘧然微笑了一下,似乎想要在这一笑中融会进去千言万语。
  “你刚才叫她——姥姥?”夜空下,从餐馆回图书馆的路上,蘧然怀疑的瞪着林颦儿:“她可是一个没儿没女的孤寡老人啊!”
  “有的,不过都死了。”林颦儿的眸子中隐含着深深的悲哀,表情却依旧淡漠:“她曾经有过一双儿女,大儿子还未成人便夭折了,小女儿也因为感情而自杀了。”
  蘧然看着她那样拼命用平静抑制住悲伤的眸子,忽然很想用温暖的怀抱紧紧的环住她,不让她再去单独承受任何一点点的风吹雨打。哪怕只是着温柔的春风,他也从内心深处害怕它吹伤了她,想用自己巍峨的身躯来遮挡住她。
  “你就是那个小女儿的孩子?”蘧然小心翼翼的望着她的眼睛:“是不是?”
  “是。”林颦儿低着头,似乎有一丝泪光从她那幽长的睫毛中闪过,可是她又迅速的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冷淡的几乎冷酷:“我的妈妈生下我便去一个人解脱了,我从小跟在姥姥身边……”她似乎犹疑了一下,抬起头仰望着蘧然:“告诉你……我从来没有上过学,甚至连幼儿园都没有去过。”
  “什么?”蘧然不相信的张大了眼睛:“可是,可是你那样、那样……”他在巨大的惊诧中,找不出一个适合修饰她的词语。
  “姥姥教我识字,又努力在这里的图书馆找到差事。”林颦儿又垂下头:“我们没有钱,我无法交纳学费。”
  蘧然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几乎将整座图书馆中的书都读完背烂了,他不禁想起她刚才回答的那样干脆的一句:“哦,有的是时间,闲着也是闲着。”
  他很正式的看向走在身旁的她,在他强健高大的身躯的衬托下,她显得那样瘦小、那样脆弱,仿佛是一个纸糊的小人儿,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卷走。她正在沉思,密密的睫毛在她的眼睛下面形成一道优美弧度的阴影。他几乎不敢去打破这样宁静的美丽。
  “你……父亲呢?”蘧然试探的问着。
  林颦儿垂着头,仿佛在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我没有父亲。”她轻轻的说着,没有愤怒、没有仇恨、没有悲哀,她说的很淡,表情很淡,仿佛毫不在意。然而蘧然却已经明白,她的这一份平淡是靠多少年的泪水与辛酸换来的。
  “你……”蘧然在寻找着话题,想要打破她心底的悲伤:“我平常在学校中怎么没有见过你?”
  “我很少出来的。”林颦儿扭转苍白的小脸平静的看了看蘧然:“我白天在馆里看书,晚上和姥姥睡在图书馆的值班室。今天我是替一位教授送教材,没想到遇见你了。”她偷偷瞄了一眼他,但是他并没有察觉到:“今天,我第一次和外人出来散步。”
  “你姥姥一定肯的,她也不想让你一天到晚闷在书堆里。”蘧然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跳了起来:“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林颦儿回忆着:“整整二十岁。”
  “天啊!”蘧然忽然抓住她柔弱的肩膀:“这么说,你在那暗无天日的图书馆中独自呆了二十年!”
  “不,我还有姥姥。”林颦儿微微合上那幽长的睫毛:“人各有命,我此生就是来陪伴姥姥的。只是……”她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立即恢复了那平淡的神态,口吻似乎是在半开着玩笑:“到我死的那一天,不知道会有谁来替我收尸呢。”
  蘧然的心狠狠的被抽紧了,他知道她又在用平淡和满不在乎来掩饰自己巨大的悲伤:“让我告诉你,我的家庭背景也好不到哪里去。”蘧然故做轻松的说着,想要借此来安慰一下她:“我生长在单亲家庭里,父亲早就归西了,母亲是一个退了休的乡村小学教师,我多年的学费,都是靠自己赚回来的。”
  林颦儿忽然停住脚步,定定的望着他,黑暗中,她苍白的小脸第一次似乎也是最后一次浮现出一片红晕,她的眼睛水水的,嘴唇润润的,充满了崇拜与羡慕的目光望着蘧然:“我好羡慕你,你真的好棒……”
  蘧然一辈子也忘不了她那一日娇媚的神态,那像是一副烧红的烙铁,紧紧的烙在他的心房上。

  (三)

  三年后的春天,他们结婚了。又是暮春,春风暖暖的吹拂着复苏的大地,微风吹落了她洁白的婚纱,吹去了她稚嫩的青涩。双燕轻轻的划过天空,林颦儿从女孩变成了女人。
  蘧太太是不喜欢她的。结婚那一天,林颦儿固执的选择惨白的婚纱而抛弃蘧太太命令她穿上的大红旗袍。
  从新婚到一年后的现在,林颦儿几乎从来没有踏出过自己的房门半步,除了每月回去看她的外婆,她从来没有在她的面前笑过。蘧太太觉得自己辛辛苦苦养育出来的儿子天天守着这一座冰山,就不由自主的整天站在屋子里又哭又闹的怨天喊地。
  其实,林颦儿在见到蘧然的时候是很顺从与甜美的。她之所以不在蘧太太面前放肆的笑,是因为害怕。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她看到蘧太太那凶神恶煞的眼神,就从心底里感到一种绝望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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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冰月 发表于 2008-3-22 17:38:23 |只看该作者
其次,林颦儿从来不干半点家务。并不是她不想干,而是因为她干过几次之后蘧太太就完全拒绝了她再踏近厨房半步,她洗碗时,会让磕裂的磁碗把手指划破。做饭又会让滚烫的热油溅满她脆弱的手臂。甚至端一端盘子碗都会被凳子绊倒,把自己摔在破碎的瓷器上弄的血肉模糊。
  蘧然下班回来以后就每每心疼的跟什么似的,蘧太太认为他是在怪罪她,所以往后每当林颦儿再碰家务的时候,她都会先冷嘲热讽一阵再点着她的头把她大骂一顿。在蘧太太的心中,林颦儿就是一个挑拨他们母子感情的狐狸精。
  其实,林颦儿从来都是绝口不提蘧太太对她的辱骂甚至动粗,每当蘧然问起来,她都会淡淡的敷衍过去。“妈对我很好,不用担心。”这是她常说的。
  最另蘧太太不满意的,是林颦儿拒绝生孩子。蘧然明白她是因为父母的家庭阴影和自己的悲剧性格而产生的惧怕,他绝对有耐心等待她慢慢治疗好自己的伤口。
  但是蘧太太爱子心切,老人想抱孙子的心情更是迫不及待,却偏偏碰上这样别扭的一个儿媳妇。让她怎样能够顺心如意!她不顺心,总要找一个人来发泄一下,自己的儿子舍不得,所以那个万恶之源的林颦儿自然应该成为她发泄的对象。
  所以,这个家庭的图画一般都是这个样子的:蘧太太搬着马扎堵坐在林颦儿房间的门口,摇着破旧的芭蕉扇不住的破口大骂。而林颦儿便一整天呆呆的坐在自己房内的窗口发呆,偶尔会抹一抹委屈的泪水。
  蘧然一回到家,蘧太太的骂声就消失了。自己的儿子忙了一天,当然不能再去吵到他,于是便耐心的向蘧然数落着林颦儿今天一天的不是。“像个少奶奶似的躲在房间里享福,把咱们这些人都当作老妈子似的使唤!伺候她吃、伺候她穿,连拉屎撒尿都得人伺候着!”蘧太太常常对儿子这么说。
  然而,事情的真相不明而喻。林颦儿整整一白天都不敢踏出自己的门口,没有食物、没有水,只有当晚上蘧然回来以后才敢尾随他小心翼翼的吃几口饭。她并不敢吃饱,因为蘧然会追问她为什么吃这么多。
  所以,她慢慢的又一次沉迷在她原来的生活中。她看书、背书,没日没夜,不知疲劳。直到将自己弄的筋疲力尽、头晕脑涨的时候,才倒在自己的书桌上小睡一会。只有这样,她才能从折磨自己的肉体当中得到一些心灵上的安慰。她很平静,和蘧然认识她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然而,她却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而且速度非常的惊人。
  原本便瘦弱的她,更是瘦得仅仅只剩下一把骨头。
  在面对蘧然的时候,她总是异常的冷静、平静,甚至慢慢的开始有些冷漠。她平静的目光总是落在手中厚厚的书本上。对于他的爱抚,她总是诚惶诚恐的避闪。已经有一个多月,蘧然没有碰着过她一下了。甚至连表示亲热的一个拥抱都没有。
  林颦儿的身体对于触觉似乎突然间敏感的向条猎犬。蘧然每次一碰到她,便会从她那平静的眼睛里读出一丝无奈与痛苦。
  一面是母亲夜以继日的抱怨,一面又是林颦儿淡漠与沉默的拒绝。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心开始动摇了,他开始反思自己当时不顾一切的娶她到底是对与不对。
  “如果你单单只贪图她漂亮,那么当年不如直接娶个花瓶回来好了!花瓶起码还可以插朵花,她呢?除了一天到晚给我气受还有什么用?”蘧太太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啜泣的抱怨着。
  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有那一天的爆发,如果没有那一天的爆发,就不会有后来的冷战,如果没有后来的冷战,就不会有最后的结局。
  “颦儿,我们为妈生一个孩子吧,这样她老人家就不会这样不开心了。”蘧然终于有一天忍不住对林颦儿摊牌了:“你也要为我妈想一想,你说是不是?”
  林颦儿张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有一瞬间的柔情,但是很快便被那摸不到的冷漠所掩盖住了:“不。”她淡淡的说着:“你应该了解我的,不是吗?”
  “我了解你,但是我也不能不了解我妈啊!”蘧然耐着性子看着她:“好吧,就算不为了我妈,我也想要做爸爸呀。”
  “我不是生育机。”林颦儿依旧面无表情:“你娶我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这一点。”
  “是啊,是啊……”蘧然怒急反笑,起开一瓶白酒“咚咚咚”的灌了一气:“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你有这么好的理由呢……”
  林颦儿看他喝的这样厉害,心疼的走过去,柔声安慰他:“别喝了,妈看到会心疼的。”她夺过来酒瓶,里面几乎已经是空的。
  “妈看了会心疼?你呢?就算我喝死了你也会平静像一滩死水!”蘧然怒吼着,酒劲已经上来了。
  “不要这样污蔑我。”林颦儿已经完全学会怎样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平静:“我之所以还呆在这个家里,就是因为我那么爱你。”
  “哈哈!说的多么的冠冕堂皇、多么的好听,好听极了!”蘧然忽然哭了起来:“你知道我在妈的面前多难做人?你知道我为了你给妈说了多少好话?你知道我有多么的喜欢你!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你为什么就不可以替我想一想?为什么……”
  林颦儿静静的看着他,又静静的走回到写字台前,拿起她案头必备的《南唐二主词》,触目的便是那充满离愁的一葵《清平乐》,心中一阵感触,一份惆怅,还有一份莫大的悲哀,不觉幽幽的念了出来:“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旧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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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冰月 发表于 2008-3-22 17:39:29 |只看该作者
林颦儿沉默了,路遥旧梦难成,何时,他们已经脱离了曾经的梦?他们现在在一间房檐下,但是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他们已经分离的太久,似乎都有一个世纪。不,只是春,相识在春,相许在春,现在又是一个春。是否,他们的离别也会在春?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林颦儿出神的念着,蘧然将头深深的扎在手掌里。林颦儿忽然轻笑了起来:“你瞧,如果一个人的肠都已经碎成了粉末,还能怎样去断呢?”
  她忽然想起曾允元的一葵《点绛唇》:“一夜东风,枕边吹落愁多少。数声啼鸟,梦转纱窗晓。来是春初,去是年将老。长亭道,一般芳草,只有归时好……”林颦儿的平静的脸上挂着凄清的微笑:“知道吗,我昨天读了一篇文章,名字叫做《来是春初,去是春暮》。要去的,总要离去,从美学角度上说,女主角的悲剧性格成全了社会赋予她的悲剧命运,这注定了她今后的悲剧结局……”
  “够了!”蘧然大吼一声,双眼已经被酒精刺激的暴出条条可怕的鲜红的血丝:“我妈说的对,生活不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能过好的!钱不是你我天天对着脸谈论李煜和什么春初春暮就可以赚到的!”蘧然摇摇晃晃的向她走过去:“老婆是用来过日子的,不是摆在那里当作一个玲珑剔透的艺术品来观赏的!”
  蘧然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襟,用力将它扯破,粗鲁的几乎可以把她那不盈一握的纤腰扭断。
  林颦儿愣愣的望着天花板,耳边似乎响起了一种飘渺而的声音:“我不管你的过去,不管你的笨拙,不管你的种种毛病,我要你,就是要这个不沾半点凡尘、能够和我一起静静品论生活、品论文字、品论个性的你!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个完整的你……”
  林颦儿看着面前这个凶残粗暴的对待他的男人,再看着眼前这个所谓的‘家’。她不得不怀疑耳边的这句话是不是曾几何时从他口中说出的,那太遥远了,太模糊了,也许,也许这根本就不是他说的。说着句话的那个儒雅的男孩早已死了,或者早已远远的离开了她。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林颦儿喃喃的念着,直到他将她粗鲁的抛在床上,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
  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是谁?他是一头疯狂的野兽,他想要强暴她。她忽然之间清醒了,绝望而恐惧的挣扎着,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劳。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对于她的反抗、她的挣扎、她的嚎叫、她的痛哭、她的愤怒、她的求饶,她的一切一切他都已经不知道了。
  他的心中,只有报复,报复她对他的冷漠,报复她对他所犯下的一切罪过。

  (四)

  自从那天之后,蘧然的身影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在家中出现了。他在逃避,逃避开那一次他不光彩的事情。然而,林颦儿却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他了。
  林颦儿怀孕了。
  生命的延续真的是一种奇怪的游戏,林颦儿曾经抛弃一切不肯接受孩子。但是,当她发现自己真的快要当妈妈的时候,却从心底里开始热爱这个没有出世的小生命。她那么爱他,爱的那样炽热、那样激烈,为了他,她可以抛下一切,面子、尊严、未来、梦想……通通都抛却,只要有他,这个世界就已经足够、足够了。
  林颦儿真的很想快些看见蘧然,告诉他,他们创造了一个多么奇妙的小生命。她要企求他原谅她,她还要尽量去讨好蘧太太。为了这个在她柔软的腹中蠕蠕而动的小东西,她甘愿承担一切、甘愿付出一切。
  盛夏,烈日炎炎,她的腹部已经明显的臃肿了,可是蘧然依旧没有出现。她不敢去问蘧太太,打他的电话又总是没有人接。
  直到有一天,蘧太太破天荒的满面笑容的邀她到客厅吃晚饭,她知道蘧然一定回来了,于是满心欢喜的等待着他的到来,第无数遍的幻想起他听到自己要做爸爸时的表情。
  蘧然回来了,但是却不只有他一个人。一个明艳动人的女人紧紧的缠绕在他的身旁。左一声妈右一声妈喊的蘧太太笑靥如花。
  林颦儿呆呆的坐在那里,有一断时间,她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是慢慢的,她又恢复了知觉,燥热的天气中,她只感受到一根根的冰柱直挺挺的穿透她的心胸,让她冷的彻底的痛,痛入骨髓。
  蘧然深深的坐在沙发里,有些不安的看着她。那女子一直围绕在蘧太太的身边,烧菜端饭熟练的不容他人插手。
  林颦儿忽然明白了,她输了,输的彻头彻尾。她冰冷的手慢慢的移动着,忽然间,她触碰到了自己的小腹。那隆起的小腹微微散发着热气,只是这一点热气,就足以暖活她全身的细胞与思维。
  她又能够思考了。不错,她输了,那么,她起码要输的有些尊严。她什么都没有了,可是她不在乎,只要有那个小生命陪伴着她,只要还有一点自尊支撑着她,那么她就绝对不会倒下。
  林颦儿忽然发觉,一个母亲需要怎样的坚强,而一个孩子可以给母亲怎样多的勇气。她突然了解了蘧然的母亲,但是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抛弃自己选择独自离开。
  林颦儿挺了挺腰板,她还需要一点尊严,她要努力挽救这一点尊严。
  饭菜做齐了,满满的一桌菜,这个甜嘴的女子只用了一个小时左右就全部都弄好了。
  “来,妈,尝尝我做的糖醋鱼,蘧然说您最爱吃鱼了!”女子讨好的笑着:“怪不得您显得这样年轻,我刚一进门的时候还以为您是他的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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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颦儿愣愣的看了她一会,似乎要永远的将她的脸印入自己的脑海里。
  “姐姐!”女子转过头来娇滴滴的看着林颦儿:“今后大家都是自己人了,来,我替蘧然敬你一杯酒!”女子假惺惺的将酒放到唇边,忽然大惊小怪的叫了一声:“呀!对不起啊姐姐,我怀了小孩,不能够喝酒!都是蘧然不好……”
  女子与林颦儿一齐看着蘧然,蘧然显得很狼狈与焦躁,目光始终不敢正视林颦儿:“颦儿,你知道,我要负责任。她……”蘧然的声音小的如同耳语。
  “我知道。”林颦儿忽然爽朗的笑了:“恭喜你了,燕梦月。”
  “啊?”女子这一下恐怕是真的惊呆了:“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何止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一灯人著梦,双燕月当楼。’的典故呢!”林颦儿在蘧然惊诧的目光中笑着走过去,牵起燕梦月的手:“蘧然常常提起你,说你在大学的时候就喜欢他。”林颦儿微笑着摸了摸燕梦月的头发:“你爱了他这么多年,现在终于如愿已尝,我真的为你感到高兴呢。”
  林颦儿的目光很平静,声音很恳切,就连蘧然都开始怀疑这样坚强的林颦儿,到底是又在伪装还是出于真心。
  林颦儿走到蘧太太的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妈,恭喜你找到了一个合适你的儿媳妇。”她如瀑布般的长发垂了下来,真诚的望着蘧太太的双眼:“我不是在挖苦您,也不是在负气,说真的,自从我进蘧家大门之后,闹的每一个人都不开心。其中,其实我是最不开心的一个,我早就想逃离这个家了,现在看到梦月,我就真的放心了。”
  “颦儿……”蘧太太激动的站了起来:“以前,都是妈不好,妈不该让你每天都受气还要在然儿面前搬弄是非真相……”
  蘧然的眉头猝然间皱了起来,声音急促而沙哑:“妈,您——”
  “这不关妈的事。”林颦儿打断了他的话,紧紧发握住蘧太太冰冷的手:“你也是知道的,一直都是因为我不会做一个好儿媳妇。我害妈天天生气,我、我真是……”林颦儿不再说下去了,因为蘧太太已经哭了起来。
  “哦,颦儿,你是这样一个好媳妇!”蘧太太显然被一贯冷若冰霜而今却忽然卑躬屈膝低声下气的林颦儿感动了:“妈以后都不会了,不会再坐在你门前骂你一整天,不会再不让别人给你送饭送水,不会再在然儿面前毁谤你、污蔑你,不会再一步一步把你逼到虚拟的书本里,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妈,您快别这么说。谁说是您在一步一步的逼我?”林颦儿似有似无的瞟了一眼双眼发直、面色苍白的蘧然。蘧然的心中顿时升起一团巨大的凉意,林颦儿却依旧搀扶着蘧太太:“是我自己不好,沉溺的太深而已。”
  她究竟是在说沉溺与书本太深,还是暗指别的,或许只有蘧然一个人可以听的明白。
  林颦儿安抚着蘧太太坐下,坐回到蘧然的身边,嫣然的笑着:“蘧然,我就不恭喜你了,得到梦月这么一个宝贝,你自己偷着乐都乐不完呢,我就不给你再‘旗上插花’了!”
  “什么是‘旗上插花’?”燕梦月满脸疑惑。
  “就是‘锦上添花’啊!”林颦儿淡淡的笑着:“这是我们以前玩掰成语时候的玩笑话,后来就改不过来了。”
  蘧然依稀回到了他们曾经花前月下的时代,那个时候,永远有说不完的话,谈不完的文学。什么时候,他们两人已经开始行同陌路?是他,他一再用世人的眼光去审视她、冷落她、逼迫她。是他,是他自己一手毁掉了自己的幸福呵!
  他又想起了那一夜,星空下,林颦儿定定的望着他,黑暗中,她苍白的小脸第一次似乎也是最后一次浮现出一片红晕,她的眼睛水水的,嘴唇润润的,充满了崇拜与羡慕的目光望着他,她的神态那样的娇艳、那样柔媚,像是一副烧红的烙铁,紧紧的烙在他的心房上。 “我好羡慕你,你真的好棒……”这声音很轻、很远,仿佛来自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天籁。
  “什么叫做‘掰成语’?成语也能掰碎了吃吗?”燕梦月显然已经有了戒备之心:“我可不懂你们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女人嘛,就应该围着锅碗瓢盆,伺候好自己的老公和婆婆!”
  她的这句话,原本是要讨好人而贬低不会家务的林颦儿的。然而,蘧太太虽然高兴了,但是蘧然却从心底里感到一种绝望的恐惧。和一个没有半分共同语言、只会做一个保姆加妓女工作的女人共度漫长的下半辈子,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空虚!
  “哦,是这样啊。原来我就输在这里,怨就怨在我这一双手是摸不得那些锅碗瓢盆的。我真是笨,笨透了,只会用它们去翻一翻那些没用的书页。”林颦儿的语气是在自责着,但是在蘧然的耳中却是那样的犀利与刺耳:“好妹妹,这个家,妈妈,还有蘧然,我就都放心的交给你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把他们照顾的衣食无忧、体态丰满的。”
  “你放心好了!”燕梦月取消了对林颦儿的戒心,骄傲的抬着头:“我想我的理家本事可比你强多了!”
  蘧然的头重重的垂了下去,林颦儿却轻声笑了起来:“蘧然,这下我就真的可以放心了,你终于找到了一个自己心目中合格的‘家庭主妇’。”林颦儿咯咯的娇笑着,似乎她一辈子都没有遇到比现在更开心的事了:“蘧然,看着我。”
  蘧然被动的抬起头,看到林颦儿,五年了,她依旧美丽如初,丝毫没有被社会的腐败与铜臭熏染,依旧高贵典雅的如同尼罗河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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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冰月 发表于 2008-3-22 17:40:17 |只看该作者
“我已经打电话给高律师了,离婚协议书估计还要等几天才可以送来。”林颦儿静静的笑着:“不过你放心,我对你早已经没有了感觉,这几天我还要住在这里,收拾一下要带走的东西,不会妨碍你和梦月的‘蜜月’。”
  林颦儿点点头,又转向蘧太太:“妈,您也放心,我的离婚是无偿的,不会向您蘧家索要什么的。”
  “你、你真的要走?”蘧太太现在似乎有些舍不得这个曾经让她恨的咬牙切齿的儿媳妇了:“你难道不能留下来?”
  “妈,蘧然现在已经有了梦月,我留下来他就等于犯了重婚罪。”林颦儿的口气轻巧的似乎是在开玩笑:“虽然我们之间没有爱了,但是总也不能眼睁睁的害他犯罪吧。”
  “但是,梦月都可以来。”蘧太太疑惑的看着燕梦月:“也没有警察来抓然儿啊!”
  “那是因为现在还没有人报警。”林颦儿耐心的解释着:“如果我不走,警察知道了,那么我们一家子都倒霉的。”
  蘧太太瞪着燕梦月,疑惑的心情更重了。蘧然痛苦的望着林颦儿,悲哀的目光像是在恳求她。林颦儿的目光如同往日的平静,她站起身,潇洒的甩了甩头:“今天卧房还是借给我吧,你们小两口就委屈一下睡客房好了,因为我要整理一下我的东西。”
  林颦儿回过头,静静的望着蘧太太:“妈,你知道,我所有的东西都在哪个屋子里呢。”蘧然听了,心中一片惊颤。
  “都是妈不好,让你几年来都死守着那个房间,不敢踏出来一步……”蘧太太抹着眼泪,抓着林颦儿的手。在她想象中,这次蘧然带回一个有了身孕的女人,林颦儿就算不肯走也要大闹几场,要走也要分贵重的财产。没有想到她这一次居然将事情处理的如此平淡,就好象自己是一个局外人,甚至是她那一边立场上的人。所以,蘧太太深深的惊骇了、感动了、不知所措了。
  “不!你不能走!”蘧然忽然站了起来,紧紧的握着拳头:“我不准你走!”
  “蘧然,不要像个孩子似的。没有了感情分开是很正常的,你不可以自私的锁着我啊。悄悄的告诉你,追求我的人也有很多的。”林颦儿缓缓的伸出一只手,眼波平静的出奇:“来吧,让我们向朋友一样告别吧。”
  “见鬼!”蘧然一把打开她的手:“你是我的老婆,我为什么要把你拱手让给别人?谁说我们没有了感情?我们只不过是在闹别扭,我为什么要和你向朋友一样再见?你是我的老婆、我的女人、我的红颜知己,不是朋友,绝对不是!”
  “你不觉得晚了吗?”林颦儿竟然一直在笑着,那样静、那样轻、那样浅、那样淡:“你知道,你要负责任。她怀了你的孩子。”林颦儿将今日他的开场白又轻轻巧巧的抛还给了他,留给他一个最平静、最冷漠、最淡然的微笑,转身走回房里。

  (五)

  林颦儿紧紧的锁好了门,便一头栽倒在地上。她在锁门的时候还在平静的微笑着,然而当这个世界和空间只剩下她自己的时候,她晕倒了,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支撑她,卸掉了所有防御的外壳,她几乎连移动到床边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昏倒了、昏厥了、昏迷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她的脑海一片空白,但是潜意识中她知道自己刚才似乎经历过一场生死考验。她恍恍惚惚的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之前的那些点点滴滴又回到她的脑子里,如同一柄柄铸着尖刺的利刀,不断的在她的心中、大脑中搅动着、搅动着。
  林颦儿软弱的爬到床上,尽量将自己蜷缩成一个小小的骨团。她之所以选择今晚还留在这里,就是因为这一间屋子,这间屋子帮她背负了多少嘲讽和辱骂,这间房门帮她挡住了多少屈辱和尴尬,这间屋顶为她挡住了多少暴风和骤雨,这片地板为她支撑了多少重量和希望。
  她已经在三年的恋爱中学会离开外婆,在两年的婚姻中学会离开蘧然,但是,她却将自己这所有的依赖夹注在这间陪她一起走过这漫漫长路的房屋上。
  她已经习惯了靠它的顶来遮风挡雨,习惯了靠它的门和壁来抵挡外面的世界,习惯了将自己所有的重量都压迫在它的地板上。她离不开它,就像年少时离不开姥姥,恋爱后离不开蘧然一样。那样真切、那样清晰、那样刻骨铭心。
  林颦儿颤抖着,紧紧的咬着毛巾被,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眼泪如同瓢泼大雨般潸然而下,浸湿了她的头发,溶入她的床单,浸透了毛巾被,流到她的地板上。她默默的哭着,像一个水做的泪人儿。她的一生都选择沉默、选择平静、选择冷淡,她从心底里害怕纠缠、害怕争吵、害怕暴力,但是,她却没有想到,正是她所钟爱的平静将她推向一个又一个的不平静。
  有争吵才有爱,有纠缠才有生命。她想了很多,也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她依旧选择平静。让她安静的来,安静的走。就向不断逝去的春。
  眼泪哭干了,林颦儿昏昏沉沉的睡去,这一觉睡的很不塌实。似乎总有一些她看不到、却那样热诜的想要得到的东西在烟雾朦胧中荡来荡去,她想要伸手去抓,却无论如何也抓不到一丝一毫。
  她绝望了,哭叫着醒来。她以为自己叫出了很大的声音,却不知道,自己的嗓子已经完全沙哑了,她吼不出一点声音,她想看看表,这才忽然发现,自己的屋子里从来没有过表。时间对于她来说是没有局限和格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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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冰月 发表于 2008-3-22 17:40:37 |只看该作者
她又想了很多,想到曾经在姥姥怀中的日子,她没有看过表,也没有珍惜过任何特定的时间。她又想起蘧然曾经质问她迟到的原因,她的答案是,她没有表。
  没有表,是的,她一直都缺少一只表,一只可以将时间空间、地点人物这些整体划分为一格一格独立体的表。
  她就这样蜷缩了好久,想了好久,终于积攒起一些精力,慢慢的、费力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林颦儿慢慢的走到梳妆镜前,看着镜子中瘦的不成人行的自己,那苍白憔悴的脸、那哭肿还挂有黑眼圈的的眼、那凌乱和被眼泪浸的潮湿的头发,她勉强给了自己一个微笑。慢慢的坐下来,她实在没有什么力气站在那里。
  “你瞧,你胜利了。”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平静的微笑着:“你没有像一个泼妇一样哭天喊地暴躁如雷,也没有像一个小可怜那样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你赢了,赢回了一点点的自尊,赢回了一点点的自由,你真的很棒,你没有迷失自我。”
  林颦儿开始慢慢梳理她那长如乌云般的头发:“你瞧,你并没有失去什么。你不小心弄丢了蘧然,但是又意外的捡回了一个小蘧然。”她温柔的抚摩着自己的小腹:“蘧然是会被别人抢走的,但是小蘧然永远都属于你。”
  也是在同样的夜下、同样的风中、同样的月光里,夏风在窗外扑面的热,而蘧然躺在空调屋里,每一颗毛孔都吸收着刺骨的寒气。
  “喂,你说,咱们该给以后的孩子取个什么名?”燕梦月从他的身后抱住了他,一条腿翘在他的腰上。
  “嗯……”蘧然思索着:“男孩叫做‘鹤影’,女孩就叫做‘花魂’。”
  “什么?‘鹤影、花魂’!你在咒咱孩子早点死啊?又成影子又成魂儿的!”燕梦月怒气冲冲蹬了他一脚:“你看我的名字多好听,就应该朝我这样的发展,梦啊月啊雪啊冰啊,这样才够好听够诗意啊!”
  “诗意?”蘧然苦笑一声,不再做声,但是心中不禁想起林颦儿,想起她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如果是他与她的孩子,她会怎么说呢的?
  燕梦月感觉到他的思想走私,软软的在他的身上蹭来蹭去,炽热的嘴唇在他的身上游走。每当他们的言论上有什么矛盾或冲突的时候,她都是用这个办法来挽住他的。
  “我很累。”蘧然拨开她修长的大腿:“你不要伤到了孩子。”
  “人家要嘛……”燕梦月的声音酥酥的、软软的、甜甜的:“你小心一点不就好了嘛!”
  “我去客厅睡。”蘧然有些厌恶的向门外走去。
  “蘧然,你不是人,你不是男人!”身后传来燕梦月那凄厉的叫声。
  蘧然不禁又想起了林颦儿,又想起了他初识她那夜星空下她柔媚的眼波与表情,想起她初次与他的羞涩,想起她害怕他抚摩她的颤抖,想起与她最后一夜的狂放……蘧然禁止自己再想下去,他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和燕梦月在一起的时候,林颦儿总像是一阵无孔不入的春风,会随时随地的闯进他的世界中。他躲不掉她,死都躲不掉。
  当林颦儿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正看到坐在沙发上盯着她的蘧然。她刻意打扮过了,眼霜很好的遮盖住了黑眼圈和哭肿的眼敛,头发斜披在一边,一袭白衣依旧白的耀眼,好像一朵洁白如玉的莲花。他很贪婪的盯着她,似乎想要用眼睛将她一口一口的吞噬。
  “你在这里?起的好早,梦月吃过早饭了吗?”林颦儿静静的微笑着:“我还是改不掉贪睡的毛病。”
  蘧然的眼睛如同两道电力极强的闪电,死死的盯着她的小腹:“你胖了。”他使劲盯着:“连小肚子都有了。”
  “是的。”林颦儿在回答这句话的时候忽然有了一种难言的辛酸:“心宽体胖,身闲体壮啊。”
  “来,让我量一量,你究竟胖了多少。”蘧然的已经走了过来,健壮的胳膊紧紧的环住它的腰,一股暖流立刻流遍了她的全身,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到他们的孩子啊。但是这一幕,却正好被走进客厅的燕梦月看个正着。
  “姐姐,你这就不对了!既然离了婚,干什么还要这样纠缠我们家蘧然?”燕梦月走上来,将他们硬生生的分开:“蘧然,你听,孩子在叫爸爸呢!”燕梦月挺了挺肚子,尽管那孩子还不明显。
  林颦儿安静的叹息着:“我都快要做阿姨了呢。”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无名的痛楚,她以为她幽长的睫毛可以将它掩饰的天衣无缝,但是蘧然还是看到了,心中仿佛忽然被谁猛的抽紧了。
  “是啊,姐姐,你来凭凭这个理,昨天我说要给孩子取个名,他硬要叫什么鹤影还是花魂的,你说这慎不慎人啊!”燕梦月委屈的撅着嘴:“我说不好,他立刻就生气发脾气了!”
  “寒溏渡鹤影,冷月葬花魂。这是家喻户晓的对子啊,名字也很好,风霜傲骨。”林颦儿静静的看着蘧然:“你也有不对的地方,为什么要发脾气呢,她是你未来孩子的母亲啊。”
  “什么韩鹤影、冷花魂的,都是演员吗?他们一定不怎么出名,我根本都没有听说过他们!”燕梦月不已为然的撅着嘴,还在声蘧然的气。
  “我、我明白你了。”林颦儿向蘧然镇静的点点头:“那么,你就应该念给她那副对子,背给她那首《葬花吟》,讲给她林黛玉的故事……”声音轧然而止,林颦儿愣愣的抬头瞧他,正迎上蘧然那双幽深而热烈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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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冰月 发表于 2008-3-22 17:40:54 |只看该作者
林颦儿平静的在离婚协议书上牵了字,蘧然却久久拖着不肯下手。“那么,这两份你就一起保存着吧,什么时候空下来,便牵了你的名。”林颦儿说话的时候总是保持着那种安然冷静的微笑与目光。
  林颦儿走了,依依不舍的告别了那间曾经载风载雨的屋子。她原本是要带走自己那多的要用卡车来运输的图书,但是她临时改变了注意,她将它们为燕梦月留了下来,希望她以后无聊的时候可以看上两本。
  林颦儿走了,只带走了那一本记载着《清平乐》的《南唐二主词》。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蘧然颓然的坐在林颦儿曾经不分白天黑夜坐着的书桌前呆呆的念叨着,忽然发现,原来书中的世界,真的可以隐藏住一颗悲伤彷徨的人心。

  (六)

  别来三载,又是春风低拂的季节。春已去半,梅已凋残,北方大地上洁白的积雪已经不在。
  蘧然已经从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熬成了一名响誉报坛的大牌记者,他成熟多了,深沉多了。他终于明白了当年的林颦儿,为什么会有如此平静的眼睛。
  “林颦儿……”想起了这个名字,蘧然心中猛然一阵凛冽,端着酒杯的手,不禁微微战抖。三年来,他从不敢乱想起她,她永远是他胸口中的一块伤痛。
  “蘧然,我们来参加人家的新书发布会,你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呆啊!”同事小张从人群爆满的大厅前面挤了过来,将蘧然拉向前面:“你可要好好打起精神,今天可是咱们独家专访这部《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
  “什么?你说什么?”蘧然的心忽然被狠狠的戳了一下:“书名叫做什么?”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小张没有觉察到蘧然心情的变化,便使劲拉扯住他的袖口向前飞奔:“不要磨蹭了!呆会让别的报社杂志社抢先了去,看你拿什么和老总交代!”
  蘧然还陷在对林颦儿深深的回忆中,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顺着小张的拉扯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人很多,路很窄,小张的个子矮小,只顾自己左逢右闪,高大的蘧然一个趔趄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一个柔软的女人,一袭白衣,一头黑发,如同一朵白云中飘浮着的丝丝乌云。女子被他猛烈的一撞,手中的红酒洒了出来,点点猩红溅在她的白裙与他的白衣上。
  “林小姐,我们是**报社的记者,想要就您新出的这本书访问您几个问题。”小张讨好的笑着,使劲拉了拉蘧然的袖子:“蘧然,这位是当下最火热的美女作家林颦儿。你不爱好文学,可能不知道她。”
  “你不爱好文学?”林颦儿望着他:“夫妻真的可以被同化。”一别三年,林颦儿却依旧如初,很娇弱、很年轻、很安静。静,静如止水。
  “原来你们认识啊?”小张眉开眼笑:“你们曾经是同学?”
  “我们是在学校里认识的。”林颦儿回答的模菱两可,一双雾蒙蒙、深幽幽、静绵绵的眸子平静的如同漓江碧水:“我和他曾经是很知心的文友。”
  “你跟我来!”小张还在惊讶,蘧然一把抓住林颦儿纤弱的手腕,强制性的将她拉上无人的天台。
  “蘧然,你没有变,依旧冲动,像个孩子。”林颦儿静静的跟着他。蘧然曾经不止一次感到奇怪,这个世界上仿佛没有什么能够干扰她、让她方寸大乱的事情。然而他却不知道,她的伤痛,只会在无人的夜孤独的爆发,孤独的承受,孤独的治疗。
  “这些年,你都去哪了?”蘧然依旧抓着她的手腕:“我找遍了你可以呆的地方,可是你和姥姥好像双双在人间蒸发了一样。”
  “哦。”林颦儿依旧静静的:“我去了很多地方,在寻寻觅觅找一个固定的家。”
  “你找到了吗?”蘧然紧张的望着她,捏紧了她纤细的手腕。
  “找到了。”她毫不回避他的目光:“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小家。”她似乎迟疑了一下:“只可惜,姥姥在去年就已经过世了。”
  “那么,你现在怎么能够生存呢?”在蘧然的心目中,林颦儿一直都是一个水晶娃娃,需要他或是她的姥姥来保护。
  “靠自己。”林颦儿有些羞涩的垂下头去:“还有一个现在占据着我整个生命的男人。”
  “是……他吗?”蘧然蓦然间放开她的手:“你的新丈夫?”
  林颦儿久久没有说话,平静的眼睛直愣愣的望着远方的山,良久才幽幽的叹息一声:“你最近过的怎么样?你的母亲、老婆,还有孩子。”
  “我……”蘧然迟疑了一会,终于狠狠的跺了跺脚:“我没有娶燕梦月,也做了检查,她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我的。”
  林颦儿的眼角迅速的跳动了两下,但是却没有抬起眼帘:“哦。”她很轻松的应了一声。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这个样子?”蘧然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摇晃着她:“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是一个玉娃娃、一幅珍贵的油画、一尊神圣的菩萨,你那么冷静,冷静的清高甚至寒冷,你高高在上,神圣的不可侵犯。我爱你,又不能够碰你,你让我在这样矛盾的痛苦中挣扎,像个刽子手一样折磨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我原本以为,你娶的就是这样的我。”林颦儿平静的挣开他有力的大手,定定的望着他:“原来恋爱中的女孩可以做神,婚姻中的女人却注定只能是人。”
  “是的,是的,是的……”蘧然显然又一次被她的平静激怒了:“我要娶的是一个可以贴心可以说话的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的人,而不是一个永远那样冷静、那样残酷、那样坐怀不乱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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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冰月 发表于 2008-3-22 17:41:15 |只看该作者
好了,你把我弄痛了。”林颦儿轻轻拿开蘧然的手,远远的站在一边,呆呆的看着楼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平静的眸子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彩。
  终于,她抬起头,静静的望着蘧然,缓慢的、一字一句的:“有一个人,你有权利见一见他。”林颦儿拨响了手机,很小声的交代了几句。
  “你要让我见谁?你的现任老公?你要让我知道,有一个男人可以耐下性子来静静的把你供起来当作一尊玉菩萨?”蘧然恨恨的握着拳头:“我这三年来让自己埋在工作里,不肯接近一个女人。而你,你都做了什么?你这么快就见异思迁,现在还要让他来羞辱我!”
  林颦儿静静的望着暴跳如雷的他:“岳飞的忠注定死在莫须有上,我的静也只能够葬身在莫须有中。”她不再说话,静静的望起天空。
  蘧然细细品位着着句话,呆呆的望着她纤细的侧影。‘莫须有’?是的,这些年来他一直都独断的、不断的给她的肩膀上压下一个又一个沉重的莫须有的罪名。而她,她太静了,静到从来不会去解释一言半句。所以,她只有不断的背负黑点,直到她那一身洁白的衣服成为墨黑,她便只得静静的离开。
  然而,这也不能够完全责怪蘧然。两个人在一起,是需要互相沟通的,她一言不发,满心认为他可以彻底了解她。而他不是神仙,又怎样能够那样一清二楚的明白她那展转回旋的心事?
  “我们都错了。”蘧然忽然安静的说着,缓缓点燃一颗香烟:“我错在太在乎事实,而你错在没有言语。”
  “有时候解释是不必要的,你们的朋友不会怀疑你,你们的敌人不会相信你。”林颦儿眼波淡淡的:“李敖的这句话,想必你还是记得的。”她顿了顿,平静的目光望着他:“如果你全心全意的相信我,我又何必解释?”
  “妈咪!”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女佣抱着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从走了进来。男孩很小,约莫只有一两岁,正乍着肉纽纽的小手去找林颦儿:“妈咪抱,妈咪抱……”男孩喊着,林颦儿满脸幸福的接过孩子,便让那女佣退下去了。
  “这……是你的孩子?”蘧然连步走向他们母子:“他、他的父亲是谁?”
  “她没有父亲。”林颦儿本能的向后一闪:“他是我一个人的。”
  蘧然的脑子里乱七八糟,忽然,一道灵光闪入他的脑海。那一天,林颦儿决定离开他的那一天,她的小腹已经是臃肿的了,与她细弱的四肢极为不搭配。他去抱她的腰,她竟然浑身颤栗着,仿佛陶醉的快要死掉了。还有那一夜,那醉酒后狂乱的夜……
  “他、他多大了?”蘧然真想伸手将这个奶油般的娃娃搂在怀里:“他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林颦儿紧紧的抿着嘴角,终于背过身去:“他生在春天,两岁多了。”
  “他、他是我的……”蘧然激动的一越而上。
  “他是我的,不关你的事。”林颦儿回过身来冷静的面对着他:“但是,你有权利抱一抱他。”林颦儿小心的将孩子递了过去。
  蘧然抱着这个柔软的小生命,眼泪在不知不觉中缓缓的流淌下来。这个小东西有着母亲一样白嫩的皮肤、平静的眼睛,也有着同他一样深刻的轮廓、挺直的鼻梁。
  “叔叔,你怎么哭——啦?”小家伙拖拉着奶气的长音,软软的小手抹去蘧然脸上的泪珠。
  “我没有哭,我只是太高兴了。”蘧然亲吻着他的小手:“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鹤影,林鹤影。”小东西达着哈欠,又长又翘的睫毛慢慢的盖上那平静的眼波。
  “不,不,不!”蘧然将他紧紧的贴在身上:“你叫做蘧鹤影,蘧鹤影,蘧鹤影!我是的你爸爸,孩子,你看看我啊,叫爸爸……”
  林颦儿忽然将孩子从他的怀中抽走,冷冷的注视着蘧然:“我说了,他叫做林鹤影,与你毫无关系。”
  “毫无关系吗?你真的可以忘记我吗?”蘧然紧紧向前踏上一步:“那么他的名字为什么还要叫做鹤影?”
  林颦儿久久的注视着他,眼波愈来愈平静、愈来愈淡漠:“往事不堪回首,何必强求?别来已春半,触目徒添柔肠断……”
  她走了,纤弱的背影在他朦胧的眼中越来越模糊、模糊、模糊……别来春半,再见已是百劫身,触目惊心,柔肠寸断。
  蘧然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在这样轻易的对她、还有他们的孩子撒手。他对她的心从来没有改变过什么,她的眼神也在告诉他,她还是爱着他的。他有决心、有斗志、有毅力。他需要的,只是一点点的时间。时间可以带走一切伤口,也可以抚平一切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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