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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百鬼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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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0:42:5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jeniccaloh 于 2014-5-6 21:23 编辑

犹豫了相当久才决定在这里转载这个故事。
其实这部小说不长,是由几个短篇组成的,给我的感觉就是刚刚好,作者文风也很简洁,很和我的胃口XD
希望诸位看官欣赏。

==============
《百鬼集》
作者:九鷺非香


文案:

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只恶鬼
她有一支笔,带着一个飘渺的愿望,穿梭在不同的空间之中
记录着许多“鬼”的风花雪月……

女主独白:
白鬼,既是我的名,也是我手中这支笔的名。收齐一百只鬼后,它将替我圆一场千年遗梦。俗世沉浮,岁月荏苒,我不知穿梭过多少时空,看过多少悲欢离合,渐渐忘了故人,没了情感,只是心中那个夙愿从未改变……

原文出处: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538587
==============

鬼巫(上)

楔子


  李员外家美名外扬的嫡女要嫁人了,夫君是沈家的公子,沈家特以为这场婚礼准备了十里红妆,羡红了无数看者的眼。众人皆道这是一场门当户对的美好姻缘。

  两家都在喜气洋洋的准备着婚事,忙得不可开交,没人会注意到某个清晨李元宝偷偷溜出了府。

  李元宝是沈员外的第二个女儿,庶出的。这个身份注定了她会过上与姐姐截然不同的生活,一个身份将她的一生死死的绑住,挣脱不开,反抗不了。

  元宝喜欢沈家公子,缘于那日午后,她在阁楼上绣花,丝巾被风的一吹晃晃悠悠飘出窗户,她起身张望,却见阁楼之下穿着天青色锦袍的英俊公子抓着丝巾望着她唇含浅笑:“是你绣的?”

  “是……”

  “很漂亮。”

  简单的对白,一眼的时间,她便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了这儒雅的公子。

  然而,沈家来提亲,父亲却偏心的把机会给了姐姐。从小到大,最好的东西从来是姐姐的。她一直安心过自己的生活,但在纱帐背面听到父亲与沈家老爷的对话之后,在看见姐姐羞红的笑脸之时,她感到嫉妒,深深的妒恨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为什么有的人总是好运?

  她曾听打扫马厩的小厮与人谈论过,在镇外的迷雾树林中住着一个会下蛊的巫师,只要给他钱,他就会卖出蛊虫。

  李元宝没多少钱,但是她有一些金银首饰,她全都收罗起来装在包袱里。她想买两条蛊,一条下给自己的父亲,让他别再那么偏心,一条下给沈家公子……

  以后她就可以和他一起好好的过日子了。



第一章


  “亓天”是早逝的父母为他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只是外界人都称呼他为鬼巫,他也便渐渐忘了自己的名字。毕竟一个名字没人呼唤,自然就没了意义。(注:亓,音齐)

  他自幼养蛊。俗世中的人总有许许多多的烦恼和永远也无法满足的欲望,他养的蛊恰好能满足某些人的需求。所以,尽管他独居迷雾森林,仍旧有许多人不怕死的越过密林沼泽只为求一只蛊虫。

  亓天有自己的规矩,一只蛊虫十个金元宝,没有二价,无一例外。

  只是,这世界之大,总会有一个人能成为谁的意料之外。

  那日清晨,他在沼泽地中看见了李元宝,她已经在淤泥中挣扎了一晚,下半身陷入了沼泽中,披头散发,满脸狼狈,她抱着半根残破的树枝勉强挂住上半身,眼中全是悔恨而绝望的泪。

  亓天大概能了解她的绝望,却不知她在悔恨些什么。

  听闻有脚步声缓慢而沉稳的走近,李元宝用力撑起脑袋,嗓音沙哑的唤:“救救……”

  救救我。这三个字在她看见了亓天的脸之后尽数吞入腹中。

  应该这样。亓天明白,他体内天生带有蛊虫,蛊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与他同生同息,在他血液中游走蹿动,令他的皮肤凹凸不平,青纹遍布,狰狞而可怖。

  没人会觉得这样一张脸好看。幼时他被称为“妖魔”,被族人驱赶,至父母成日奔波劳累丧命,便是因为这张恶心的面容。

  亓天看了她好一会儿,漠然的转身离开。

  一只手却在这时颤抖的拽住了他黑色大衣下摆:“救救我……”

  求生是本能,即便抓住的浮木可能是她眼中的妖魔鬼怪。

  亓天微怔,而后蹲下身去十分平静的将元宝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他动作缓平淡,就像在拍开黏在衣服上的泥土。元宝惊惧的望着他手背上遍布的恶心青纹,看着他的动作,绝望的一言不发。

  “救救我。”亓天离去之时听见她在沼泽地中绝望的啜泣,像只小狗,无助乞求着想要活下去,“求你,救救我……”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见她泪湿满面,满目绝望。他极淡的点了点头:“嗯。”

  亓天父母早亡,小时孤苦,养成孤僻古怪的性格,他不辨善恶,这些年不管是什么样的人来求蛊,只要对方能付钱,他便卖。他不救人也不杀人,他只卖蛊。

  但这世间总有意外。

  当亓天拿着绳索再找到元宝时,她已晕死过去。他想了想,走上前去将元宝摇醒。

  此时的元宝浑身的骨头像碾碎一样疼痛,她晕过去是因为真的忍受不了了,现在被唤醒,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她吃力的睁眼看着去而复返的亓天,虽然此时他的脸仍旧丑陋得让人害怕,元宝眸光却猛的亮了起来:“你回来……救我?”

  亓天没有答话,在元宝眸光渐渐熄灭之时,他青纹遍布的手突然掐住了她的脸颊。

  元宝被掐得心惊胆颤,瞪圆了眼怔怔望他。

  亓天掐了一会儿,问:“脸如此肥,吃多少肉才长得出来。”他已有很久没有说话,声音粗嘎难听,像菜刀割破瓷盘的声音。是以他自言自语了一句,便自觉的闭了嘴。

  元宝狠狠傻住,但见对方问得认真,自己小命又握在他手上,她老老实实回答了:“是天生的,夫子叫这婴儿肥。”

  “手感……不错。”

  元宝忍辱,僵硬笑道:“你可以多掐掐。”

  亓天老实多掐了几爪,等掐得她脸颊几乎肿了起来,看见元宝满目委屈的泪,他才恍然回神一般放开了手。他理出绳子作势要套在元宝身上,元宝感动得泪花盈盈,而下一刻,当亓天把绳子在她脖子上套定时,元宝吓得面无人色,慌慌张张的一把抓住亓天的手,一边捏住套在自己颈项上的绳子,惊恐的问:“你、你这是作甚?”

  亓天想了一会儿:“拔出来。”

  拔出来?谁?套着她的脖子把她拔出来?

  元宝吓笑了:“不不,等等等等,猛士……猛士!”

  粗井绳一紧,狠狠勒进元宝细白的脖子里,她苍白的脸色登时涨得青紫,十指僵硬的蜷为爪,食指不甘心的直直指着亓天,她双眼暴突,目光宛如厉鬼一样狠狠挖在亓天身上。亓天拉住井绳的另一端,用力的拖拉着,尽职尽责的想将元宝救出来。

  而事实上元宝确实被他救出来了,但也因此折腾掉了大半条命。

  戳了戳昏迷不醒的女子的肉脸,亓天背起元宝,一步一步往自己森林中的木屋走去。


第二章

  “元宝。”

  有个很难听的声音在唤着她的名字,元宝皱了皱眉,不情愿的睁开了眼,简陋的屋顶,简陋的木板床,盖在她身上的被子潮湿阴冷,她小心的嗅了嗅棉被,登时被一股霉臭味熏得干呕。

  脖子上浮肿了一圈,她吃力的翻身下床,衣赏上还有干涸泥土,她浑身乏力的几乎摔倒,而最难受的还是脖子。

  缓过呼吸,她慢慢冷静下来,转眼打量这间昏暗的小屋子。屋中的摆设一览无余,简单普通。只是桌上有个格格不入的紫黛色包袱。她走上前去,好奇的将包袱解开一个小口,往里面一望,傻了。

  一堆元宝摆在其中,金晃晃的耀眼。

  “十个。”粗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元宝听到这个声音浑身一僵,她摸着脖子,有些后怕,而又压不住好奇的走到门边,悄悄推开一个缝隙往外张望。

  院子两个男子面对面站着,她一眼便认出了那个黑色的身影便是套住自己脖子的男人,此时他将自己裹在一个黑袍子里,几乎连眼睛也没露出来。对面的青衣男子将一个金色盒子递给黑衣人,黑衣人掂了掂重量,而后伸出手,不知把什么东西给了那青衣男子,骇得对方浑身颤抖,最后抱紧双手,连滚带爬的跑了。

  元宝看得出神,黑衣人转过身来的一瞬,元宝正好在他大黑袍中看见了那双印着朝阳光芒的眼瞳。阳光将他脸上凹凸不平的青纹投影得更为立体骇人。

  元宝捂住嘴,咽下喉头尖叫,“嘭”的一声将门关上。

  当初在生死关头没注意这些,现在注意到了她只觉心底一阵恶寒,方才她几乎看见了在他脸皮之下蠕动的虫子。她大致想明白了,迷雾森林,面相凶恶,收钱卖蛊,这便是她要寻的鬼巫。

  她要和这样的人做交易……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元宝心中紧张,急急躲到了桌子后面,戒备而惶恐的盯着推门进来的男子。

  亓天眼神停留在她肉嘟嘟的脸颊上,待看到元宝脊梁发寒之后,他才垂了眼眸走到桌子一边坐下,倒水,而后又静静盯着她。元宝冷汗直流,房间里静默了许久,她才紧张的绞住食指问:“你……还卖蛊吗?”

  亓天收敛了眼神,轻轻点头。

  李元宝咬了咬牙,心头挣扎了一番,终是豁出去一般道:“我想买两只。”

  “二十个元宝。”

  李元宝摸了摸贴身藏在怀里的金银首饰:“我只有一些首饰……可以吗?”

  “不行。”他有他的规矩。他不喜欢金银,只喜欢元宝,因为那个东西有相当圆润的手感。

  李元宝有些焦急,姐姐与沈家公子的婚期在一月之后,她没有时间耽搁了:“可是,我真的很需要蛊虫,你……您可以通融下吗?”

  亓天无动于衷,指尖在圆润的茶杯口沿来回摩挲,他很喜欢这样圆滚滚的手感。

  被无视的元宝心中既是失望又是难过,圆圆的嘴无意识的嘟了起来。

  茶杯中的水倒映出她嘟嘴的模样,亓天的手指情不自禁的探入水中,却只沾了一指湿润,他抬头,眸光定定的落在元宝的嘴上:“来。”他对元宝勾了勾手指。

  元宝害怕的往后退了一步,摸着自己的脖子有些害怕戒备:“如如如果你真的不通融,便不通融罢,我认……”

  亓天站起了身,绕过桌子,径直走向元宝。

  元宝又看见了他面皮下的蛊虫在爬动,而这人却似全然没感觉一般,只冷漠的走近自己,元宝惊惶的连连往后面退,最后退无可退的撞在了墙上。亓天向她伸出手,元宝双目瞪得老圆,见一只黑色的蛊虫在他手背的皮肤之下如鱼跃水面一般跳跃了一下,而后又沉入他青纹遍布的皮肉之中,元宝吓白了脸。

  他的手越来越靠近她的脸,元宝紧紧闭上双眼,心里只有认命二字。

  一阵静默之后,带着正常体温的手指轻轻触碰的她的唇,食指与拇指捻动她的唇,像把玩一颗肉肉的珠子一样。

  “圆的。”亓天如是定论。

  他难听至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元宝怔然的睁开眼,他另一只手又捻上了她的耳朵,在元宝的呆怔之中又道:“圆的。”最后他掐住元宝的脸,来回揉捏,很是享受这样的感觉,“很圆很软。”

  元宝觉得这个“鬼巫”可能疯了:“难不成……您是又硬又方?”

  丑陋的脸慢慢靠近,他一口咬在元宝的唇上,一会儿啃一会儿舔。元宝彻底傻了,她甚至能感到这人舌尖上偶尔有游过的蛊虫躯体。

  当他离开,元宝只觉胃里一阵泛酸,恶心欲呕。

  亓天很享受的眯起了眼:“陪我二十天。”他道,“我给你两只蛊。”

  元宝只觉得寒到胃里,她终是在惊吓中回过神来,连连摇头,慌张着贴着墙往旁边挪:“不不,我不要蛊虫了。”

  亓天不满的眯起了眼:“你要。”

  “我不要了!”元宝心底的恐惧此时终于达到了巅峰,她颤抖着往旁边挪,离亓天越来越远,她用力的擦着方才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我不要了,我只是想过得更好,我只是想过得像姐姐一样好,我只是不想被忽视……但要是和你在一起了二十天,我就是有蛊虫也过不好了。”

  见她离自己越来越远,脸上的惧怕与嫌恶也越来越明显,亓天眉眼冷了冷。

  在他记忆中,外面的人都是这样一副面孔,冰冷尖锐得让人恶心。他向元宝伸出了手:“你要走,把肉脸留下。”

  元宝被这话吓懵了,见亓天向她靠近一步,她拔腿就跑,

  亓天冷冷一哼,手一挥,蛊虫自掌心飞出去,紧紧贴上了元宝的后颈,元宝一声闷哼,随着蛊虫在她皮肉中隐没,她眸中的光也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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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0:50:31 |只看该作者
鬼巫(中)

第三章

  亓天给元宝下蛊之后,面临了一个最为棘手的问题——吃饭。

  他的体质早为蛊虫改变,每日只饮朝露便能自如活动,但元宝在被饿了两天之后脸色明显难看了许多。她脸上的肉摸起来手感下降了许多,为此亓天很不满。

  当天亓天在迷雾森林中猎了一只野鸡。

  他在后院点了一堆火,歪歪斜斜的架了口锅,而后把活生生的野鸡齐齐丢入锅里,盖上锅盖,听见里面的声音从翻天覆地到寂静如死。他将烧至黑糊状的食物拿盆装了,给元宝端了进去。

  这是两天以来元宝吃到的第一顿饭,焦糊的食物抹黑了她的嘴,味道闻起来就刺鼻难忍,但元宝没有一句抱怨,亓天喂,她便张嘴吃,听话的嚼两下,然后咽下去。

  亓天早已被蛊虫折磨得没了味觉,见她吃得这么乖,他觉得兴许他做的东西只是卖相差了点,想到以后能这样养活肉脸,他觉得很有成就感。

  “以后我们在一起。”他舀了一勺黑色食物,有点别扭的塞入元宝嘴里,一些“粉末”顺着元宝唇角洒下,他不嫌脏的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揩去,“以后我养你。”

  元宝自是不会回答“不好”的,因为她同样也答不出“好”。

  但是她的肚子是极诚实的回答了“不好”。

  “呕!”一声呕吐声惊醒了睡在元宝身边的亓天。不满的放开正捏着元宝耳朵的手,亓天睁开眼到怀里的人吐得浑身痉挛,登时皱了眉头,他起身下床,将她扶起来,元宝还没坐稳,喉头又是一哽“哇”的一声吐了亓天一脸。

  房间里登时恶臭冲天。

  亓天脸色半点没变,十分淡然的抹了一把脸,把黑糊糊的东西擦去,他抬头望着元宝,盯了好一会儿才冷冷道:“你是故意的。”

  元宝的目光只是呆滞的看着前方。

  亓天狠狠的戳了戳她的脸:“你不乖。”

  像是报复似的,他话音未落,元宝又是一声掏心掏肺的呕吐。粘腻的沾了他一身,末了她肚子“叽咕叽咕”的叫了几声。亓天微妙的眯起了眼。

  这个女人……居然在他的床榻上腹泻了!

  他头一次有了一种名叫恶心的感觉。

  亓天花了一整晚的时间把元宝和他自己打理干净。第二天早上他把元宝抬到院子里坐着,自己将房间打理好了,中午又把她抬回屋子里,刚坐下来歇了一会儿,他摸着元宝的脸十分不满现在这种不饱满的感觉,他记起元宝又该吃饭了,刚起身想去生火,却又恍然想起自己是为了什么才会忙成这样。

  他总结了一番,恍然大悟,原来,他做的东西……有毒。

  意识到这一点,他是感到有些颓败的。

  要不要解了蛊把她放回去呢,等她把肉养多了再抢回来……这个想法在亓天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皱起了眉,沉思一番之后他终是一转身,出了迷雾森林。

  这是十年来他头一次走出迷雾森林,只为了——入庖厨。

  这或许是他这辈子做的最猥琐的一件事——蹲在烟灰积得老厚的房梁上偷学厨艺。

  亓天天资聪慧记忆力极好,但是一天的偷看仍旧不能让他提高多少,是以今晚他只给元宝带了一些馒头回去。但这些馒头对于中蛊之后的元宝来说已经是极致美味的美食。

  她吃的时候表情没什么波动,只是吞咽的速度比昨日快了许多。

  事后,亓天摸了摸元宝被喂得圆滚滚的肚子,满足的弯了弯眉眼:“这里的手感也很好。改天我便让你吃到热腾腾的饭菜,不会上吐下泻了。”他戳了戳她脸上的肉,“我负责喂饱你。你负责用力长肉。”

  元宝只是沉默。

  柔柔的烛火印着元宝的侧脸,阴影投在她弯弯的眉睫上,一时让亓天产生一种她在点头微笑的错觉。他不禁失神,青纹遍布的手掌覆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摩挲:“你有酒窝。”他猜测着,然后命令道,“笑。”

  元宝听话的勾起了唇角,僵硬的微笑也足以让她甜甜的酒窝展现出来。

  丑陋的手指点上她浅浅的酒窝里,他上瘾一般轻轻揉按着:“你身上都很软。”他一边戳一边疑惑着,“没长骨头么?”

  元宝只是僵硬的微笑,亓天出神的看了她一会儿:“再笑开心点。”元宝听话的将唇边的弧度拉大,她眼中依旧没有感情,亓天却跟着她嘴角的弧度也抿起了唇。

  他突然想起,好像,确实没人在他面前这样笑过。

  外面的人憎恶他,害怕他,而又渴望得到他的帮助。他见过嫌恶和谄笑,见过唾弃和畏惧,却还没有谁在他面前单纯的笑过,哪怕只是这样一个单纯的勾起唇角。

  亓天眸色微微一亮:“我喜欢你这样的笑。以后你便常常笑给我看吧。”他将元宝没吃完的馒头包好,“在以后很长很长的时间里。”

  这个嗓音难听得刺耳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期待和幸福。

  此后的几天元宝每天吃的都是馒头,而亓天日日都往镇上跑,五天之后,他又在院子里升起了火,歪歪斜斜的架上了锅,煮了一碗最简单的粥,他一勺一勺的喂元宝吃掉。

  这一晚,他凝神肃容,眼睛也没敢眨的看了她一夜。

  此夜安好。

  第二天元宝醒来时脸色依旧红润,亓天揉着她的肚子,平淡的语调中带着些许笑意:“我可以养你了。”他另一只手的指尖摩挲着碗的边沿,“你看,我可以养你了。”

  元宝只是木然的坐在床上,半点没被他的喜悦感染。

  亓天也不在意,又命令道:“笑。你该很开心才是。”

  她听话的勾起唇角,笑容依旧僵硬而空洞。

  亓天蹲下身子,望着她的笑容也跟着一起勾起了唇角。屋子里安静下来,两个活人呆在一起竟然没有半点呼吸的声音。他起身走出屋外又煮了碗粥给元宝当早饭,他像昨天那样喂她。

  对亓天来说这样,便已经很足够了。

第四章

  夜晚时分,亓天在给元宝擦身。这些天他把元宝养得很好,她脸上又圆润了许多,摸着她肉肉的唇,亓天不自觉的靠近轻轻舔了舔她的唇角,体内的蛊虫也跟着兴奋的跳跃的一下,滑过他的舌尖。

  亓天兀自眯眼浅笑,当他擦拭元宝的手臂之时却见她的皮肤之上寒毛倒立,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他微微一怔,有些失神的呢喃:“你很讨厌我么……”

  烛火之下,青纹遍布的手与元宝白净的手放在一起,亓天忽然看见自己手背上的蛊虫轻轻跳跃了一下。他手指微微一瑟缩,连忙把手藏入宽大的衣袖之中。

  原来他确实丑陋得让人恶心。

  盯着元宝的唇角看了一会儿,他用棉布替她轻轻擦拭了一下,道:“不许讨厌我。”

  这个命令到底有没有被元宝实行,谁也不知道。只是从那之后连亓天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开始渐渐抑制触碰元宝的欲望,在内心深处或许他在想,不碰便能少感觉到一点厌恶吧。

  一日晌午后,亓天正与元宝并排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个白衣翩翩的公子像散步似的悠闲的走到这里,他一手拎着包袱一手摇着折扇,目光不屑的扫过亓天,却若有所思的停在元宝身上。

  亓天微微眯起了眼,对元宝道:“进屋去。”元宝便乖乖的起身,走回屋里。

  白衣公子不甚在意的抿唇笑了笑,将手中拎着的包袱扔在地上:“三只食人蛊。”

  亓天看了看散开的包袱里金光闪闪的金元宝,忽然觉得这个东西也没有以前那么好看了。他同样不屑的看了白衣公子一眼,道:“不卖。”

  来者眯眼看了他一会儿,笑道:“行,我从不强人所难。”他指了指屋子道,“只是在下在来的路上听闻李家二小姐走失了,我听李家人的描述,仿似与方才那姑娘有些神似。兄台……”

  “那是内子。”

  男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唔,原来如此。”

  白衣公子走后几天,亓天还是如往常一般照顾元宝,只是他偶尔会问元宝“你想回家吗?”可又会接着道“别回答我”。

  他其实,是有些害怕听见她的回答。

  食材快用完了,亓天让元宝乖乖坐在椅子上,他如前几次一般只身出了迷雾森林,只是他不知道,这次在他离开之后,另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屋子。

  “唔,这脸圆得挺可爱。”白衣公子笑着掐了掐元宝的脸,问道,“李家二小姐?”

  除了亓天的话,她不听任何人的命令,自然也不会回答别人的话,只是现在她涨红了一张脸,仿似欣喜若狂的模样。尽管她眼神依旧僵直,但白衣公子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竟是被下了蛊。”

  “你如此激动,可是因为知道有人可以救你出去了?”他笑道,“我倒是运气好,在此地撞见了你,你可知李家为了寻你开出了多高的价码?我琢磨着,若是光把你救回去便能拿到那么多钱,若是趁此机会做了李家的乘龙快婿,以后岂不是坐着便能享清福了。”

  男子的气息喷在元宝耳边:“唔,我嗅到了处子香,这个傻巫师竟然还没碰你?”

  元宝瞳孔紧缩,面色开始泛白。

  “可是,该如何是好呢,若你是完璧之身,李家大概会看不上我这样的江湖之人吧。”他笑了,“看来,我只好……”他的手摸上了元宝的腰,亓天不会帮人穿衣服,是以元宝的腰带每次都系不牢,他手指轻轻一挑,元宝的腰带便落了一地。

  他大笑的将元宝抱了起来,放到一边的床榻上:“唔,皮肤软软的。”他覆上她的胸,笑容越发愉悦起来。

  元宝的嘴唇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这副柔弱的模样愈发激起男子的欲望,他皱起了眉头:“啧啧,你哭得让我如此心疼。”话音未落,他只觉一股凉凉的气息蹿入他的脊梁,他浑身一震:“不可能,我明明吃了退蛊……”话未完,只见男子面容霎时变为乌青色,皮肤急速的干枯,他颓然摔倒于地,看着冷冷立于他身后的亓天,不敢置信道:“蛊……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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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巫(下)

第五章

  “肉脸。”亓天踢开枯死在地上的男人,坐到床边,他目光落在元宝凌乱的衣衫上,眸中杀气掠过,地上本已枯萎的尸体中忽然钻出了许多黑色的小虫,蠕动着将尸体吃了个干净,而后又各自爬走,藏在了屋中阴暗的角落里。

  亓天帮元宝重新整理好衣裳,系好腰带,他扶着她坐起来,有些僵硬的拍了拍她的背:“不怕。”

  粗嘎的声音落入元宝耳朵之中,本来只是微微僵硬的身体却无法自抑的颤抖起来。她僵直的目光凝在前方,眼角滚落出大颗大颗的眼泪。亓天一时有些心慌,他拿衣袖抹了又抹,却始终止不住她的泪。

  “肉脸,别哭。”

  他轻声命令,却没有被元宝执行。像是崩溃了一般,元宝眼中的泪珠无法收拾的簌簌而下,湿了亓天的衣袖,他像安慰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背,用难听沙哑的嗓音耐心的哄着。

  元宝止不住泪,直哭得眼眶红肿不堪,亓天甚至不敢再帮她拭泪。

  “眼睛不痛吗?”他问。元宝像一个失控的玩偶,不再给他任何回应。他握紧拳头,哑声道,“会哭瞎了眼。”

  “肉脸,别哭了。”

  “我心口疼,别哭了。”

  但是不管他是大声的发火还是委屈的乞求,元宝都不再听他的话了,她不闹不叫,只是默默的淌着泪,不知道是折磨了谁。

  忍无可忍一般,亓天覆上元宝的双唇,挑开她紧咬的牙关,舌尖轻轻往回一勾,黑色的蛊虫轻易的被他收了回去,他在她唇边轻声呢喃:“我放你走好不?我放你走,你不要哭。”

  话音一落,元宝身型一软,终是闭上了眼晕倒在他怀里。

  这一夜,元宝的呼吸比以往都要粗重,像个活人一样。亓天搂着她不知为何却睡得比往日更加安稳。

  翌日清晨,亓天是被一脚踹下床榻的。他尚有些初醒的迷糊,揉了揉眼,打量着床上瑟缩成一团的女人,看见如此“活生生”的元宝,他有一瞬间的怔然,而后才想起,他昨天给她解了蛊。

  他站起身来,像往常一般要去牵元宝的手,带她去梳洗,哪想元宝却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急急的往角落躲去,她眼中带着三分戒备三分害怕,更多的却是隐忍不发的仇视:“别靠近我,你又要给我下蛊么?”

  亓天伸出去的手微微僵住,他垂下眼眸,蜷缩了指尖道:“头发乱了,该梳洗。”

  元宝乌黑的眼中更添了十分戒备。冷漠,厌恶,她的神色与外面的人没什么两样……

  亓天压住心头的微痛,沉了脸色命令道:“不准怕我。”

  可是怎么会不怕,看着他可怖而恶心的脸慢慢靠近,元宝强装镇定的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丝裂缝,她慌张的左右看了看想寻个地方逃走,当亓天的手捏住她的下颌,元宝终是忍不住心中的害怕,狠狠一脚踹向亓天的心窝,瘦削的男子身影几乎立即弯下腰去。

  元宝惨白着脸色道:“你说了放我走的,你说了放过我的……”

  心口处被元宝踹得一阵阵抽痛,体内的蛊虫在青纹之下混乱的爬行,叫嚣着要冲出来将元宝啃噬干净。他强硬的压下喉头翻涌的腥气,轻缓的揉了揉太阳穴,平复下体内躁动的气息。

  他一抬头,看见元宝在角落之中瑟瑟发抖,头蹭在墙上发丝狼狈了一脸,他目光微微一软,伸手道:“去梳洗。”他爱帮她擦脸,软软的肉被指腹按压下去,一放开就圆滚滚的弹了回去,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元宝不动,亓天眯了眯眼,终是垂下了眼眸:“梳洗后……就放你走。”

  元宝不信任的打量着他。两人对视了半晌,元宝无奈的抹了一把脸,深呼吸道:“君子一言……”

  亓天不爱照镜子,这梳妆镜是为了元宝特地买的,他细细的为她梳了头,洗了脸,动作轻柔的帮她擦着手。元宝有些别扭的往后缩,他这些动作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不动。”他强硬的拉住她退缩的手掌,手上动作越发温柔。如同在对待珍宝。元宝脑海中突然出现一副亓天平日里抱着金元宝一脸痴迷的擦拭着的模样,她只觉自己脊梁微微一寒,忍不住又往后缩了缩。

  亓天不满的睨了她一眼:“不动!”这一眼看得元宝一呆,霎时忘记了动作。元宝这才发现,原来这个长相丑陋的男子竟然长了一双极漂亮的眼。他脸上的青纹在那双澄澈的眼眸对比下一时竟显得模糊起来。

  察觉到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许久,亓天抬起头来,不经意问道:“看什么?”

  元宝心跳蓦地一乱,她撇开眼,嘟了嘟嘴道:“那个……我又不是小孩,我知道怎么梳洗。”

  亓天没在意她的话,仍旧仔细的擦拭着她的指尖:“你叫什么?”

  元宝一怔,这才想起他们两个似乎连对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她迟疑道:“元宝。”

  亓天手上的动作一顿,默了会儿道:“元宝很好。”也不知是在说她这个人好还是金光闪闪的“元宝”好。

  元宝安静的转开眼,看着菱花镜中的自己,气血红润,脸净如玉,这个男人好像真的没让她吃什么苦……一直很好的在照顾她。元宝想,或许,这个“鬼巫”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或许他只是寂寞得想要个人陪陪,又或者他只是想用另一个人的存在来证明他还活着。

  “你……叫什么名字?”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她几乎就后悔了,不管这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她以后都必定是不会与他有什么交集的,现在问,不过是多此一举。

  “亓天。”

  她下意识的想唤一唤这个名字,却终是理智的咬住了唇。

  他们之间不应该了解那么多。

  “我可以离开了么?”元宝问得小心翼翼。

  亓天沉默的点了点头。元宝心中悬着的石块稍稍放了放,她长舒一口气,眸光亮亮的盯着亓天:“那……之前,谢谢你救了我。”元宝小心的走过亓天的身边,行至门外,见亓天仍旧一人孤零零的杵在哪儿,她心头微微不忍,憋了许久,道:“其实,没事的话可以多去镇子上走走,你比传闻中好很多。”

  元宝转身,一步还未踏出院子,忽然又觉得后颈一寒,熟悉的感觉再次传入脑海之中,昏迷前,元宝只想愤怒的指着亓天骂娘。

  屋内的男子“啪”的一巴掌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右手,冷冷道:“小人。”

  果然,他始终做不成君子,只能做个毁诺的小人罢了。

  再次给元宝下蛊之后亓天发现自己很难像之前那样开心起来了,给她梳洗之时,他渴望看见她微微羞红的脸和不敢直视他的眼神,喂她吃饭之后想听到她关于食物好坏的评价,他想在初醒或者将睡之时听见一声软软的祝福……

  当他开始要求得越来越多时,便越来越难以满足。

  可是一个木偶,能给他的仅仅只是陪伴。而他更不敢让元宝清醒,害怕在越来越喜欢的元宝眼里看到冷漠而嫌恶的神色,那只会让他也跟着嫌弃起自己来。

  一日晌午之后,他牵着元宝的手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见阳光铺了她满面,亓天左右偏头打量了许久,道:“肉脸宝,笑一笑。”

  这个命令元宝执行了许多次,她十分娴熟的弯起了唇。亓天却皱了眉:“不是这样。”元宝唇边的弧度消去,亓天用指尖压了压她的眼角,“这里笑。”

  元宝又僵硬的勾起了唇。

  “不是这样。”

  他一遍一遍的矫正她,想让她笑出自己想要的感觉,但徒劳一番,只是越来越失望罢了。

  亓天有些心急的贴上元宝的唇,想将蛊虫吸出来。可想到之前元宝清醒后的眼神,他紧紧贴了半晌,终是什么也没做,沉默离开了元宝的唇。他能感受到元宝身体的颤抖,能感受到她的排斥和拒绝,清晰的明白自己有多么不受待见。他摸着她的头发,像安抚孩子一样:“别怕,我只是……”

  只是想靠近她,想感受一番人情中的温暖,仅此而已。

  不知面对了这样的元宝多少个日夜,亓天还是决定放元宝走,那晚入睡前他搂着元宝脑袋埋在她颈窝轻声道:“你笑一笑吧。”他闭上眼,指腹抚摸她的唇角,感受弯起的弧度,想象她眼中也满是盈盈的笑意。

  亓天也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唇。但睁开眼后她的眼依旧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他埋头在元宝肩头蹭了蹭:“我真的这么讨厌么……”

  三更时分,元宝睁开了眼,一扫往日的死寂,她眼中印着窗外明媚的月光,清亮透彻。她斜眼盯了睡得正酣的亓天许久,才敢小心翼翼往床边挪去,离开了他的怀抱,夜的寒凉有些沁人,元宝光着脚踩在地上狠狠打了个寒战。她不敢穿鞋,生怕发出一点动静惊醒了男人。

  走到门口,轻轻拉开屋门,夜风倏地灌入,吹得元宝一个激灵,她慌张的回头打量亓天,后者只是安安静静的睡着。

  可是这一回眸,元宝却发现自己竟有点迈不开脚步了。

  那个男子像个孩子一样,孤独的蜷缩在床上,月光洒了他一身,明晃晃又冷冰冰的染了一室清冷。他脸上的纹路在晚上平静的许多,不那么狰狞吓人,他本来应当是个清俊的男子,元宝忽然想起上次她无意之中接触到的那双澄澈的眼眸……

  他……其实只是害怕孤独吧,像她一人被关在阁楼上绣花一样,稍稍接触到外面的一点新鲜气息便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一如她遇见阁楼下的沈公子。

  他和她不同的处境,却同样的孤独。

  若他们不是用这样的方式相处,或许她是会接受他,甚至喜欢他的吧。毕竟他对她比谁对她都好,但她不能像一个傀儡一样生活。元宝很清楚容貌这种东西不会持久,她怕他不是因为相貌,而是自己的生死尽在他一念之间。

  元宝扶住门的手握紧成拳,她咬了咬牙,仍是奔逃了出去。

  忘关上的木门在夜风之中“吱呀吱呀”响个不停,亓天的脸往枕头里埋了埋,默了许久,他伸手摸到了摆放在床下的布鞋,眼睑拉开,他眉头微皱:“肉脸宝……你忘穿鞋了。”声音在屋中空荡的飘了两飘,女子温暖早已不再。

  半夜的迷雾森林阴冷而骇人,元宝一路疾奔,也不管前面踏上的那块地会不会是沼泽,她听之前那个人说过了,爹花了许多钱来寻她,兴许在爹的心中还是在意她这个庶女的,她不想报复姐姐了,也不想爱恋沈公子了,她可以回去,认个错,然后听家里的安排把自己嫁出去,然后……

  然后呢?

  元宝顿住脚步,然后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在一个新个阁楼中绣着花,带着孩子度过下半辈子?这和被人控制着行动木偶一般生活又有什么差别?

  她怔然,忽然,不远处划过一道火光,在夜雾之中显得十分耀目。元宝第一个反应是亓天追过来了,她忙找了个草丛藏好身影,但是而后又想,被找到了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正想着,远处的火光越来越近,元宝这才看清原来是两个高大的汉子,他们的面容有些熟悉,元宝一阵琢磨恍然想起,这不是李府的两个打手么!是爹派她们来救她的?元宝欣喜的欲要出声呼唤,忽听其中一个汉子道:“咱们找到二小姐,当真要杀掉么?”

  元宝浑身一寒,僵硬了身体。

  “老爷的话你敢不听?”

  “哎,坏就坏在这事出在大小姐成婚之前,二小姐失踪了那么久,怕是早就不干净了……咱们府可不能有这么个污点。”

  “你担心这个作甚,你该想想,碰见那鬼巫咱俩该怎么办!”

  两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元宝听罢这些话,脑子嗡鸣一片,随即腿一软摔倒在地。

  听见响声,两个打手登时神色一振:“谁!”火光往元宝身边越走越近,元宝却失神的望着天上的明月,心底泛起的全是自我厌弃与绝望。

  两打手刨开草丛,看见的坐在里面的元宝,两人皆是一惊:“二……二小姐?”

  元宝目光缓缓落在他们手上拎着的大刀之上,另一人戒备的四周望了望:“那鬼巫不在,正好动手!”

  元宝点了点头,对的,正好动手,她又在这片沼泽地里陷入了危境,这次也怨不得别人。此时,她忽然想起了那双清澈眼眸的主人,明天那人清醒之后看见她不见了会不会难过呢,之后发现她难看的死在沼泽地里,心里又会是怎样的感觉呢,他会不会在一瞬间的解气之后也感到一丝丝更痛的寂寞呢……

  但这些,她应该都不会知道了

  刀刃映着月光飞快的砍下,元宝阖上眼,静待疼痛。

  “叮”一声脆响。元宝茫然的睁眼那一瞬,正好看见厚背大砍刀被震断成两截,握刀的大汉像脱线的风筝一样轻飘飘的飞了出去。

  宽大的黑袍像是一堵墙挡在她面前,隔绝了杀气和月光,带给她夜应有的黑暗,最好的保护。。

  两个大汉像看到鬼一般,凄厉大嚎着,连滚带爬的跑了。

  元宝抬头仰望着男子的挺得笔直的脊梁,他轻轻转过头来,气息有点急促,脸上的青纹中蛊虫来回蠕动得厉害,令他看起来真的宛如地狱来的恶鬼。

  元宝垂下眼,心想他定是又要给自己下蛊了吧。

  一双绣花鞋扔到她怀里。亓天冷冷道:“不穿鞋到处跑,该打。”语气就像在教训一个小孩。

  元宝抱着写怔愣了许久,抬头看他一脸正经的神色,默了许久,她忽然莫名的笑出声来。亓天眨了眨眼,怒冲冲的火气登时被这个笑声吹走了一大半,而元宝还没笑多久,竟又呜咽着哭了起来。

  他浑身一僵,眼神四处转了许久,有些无措。

  “莫哭。”他蹲下身子,本想去摸她的头,而又害怕她厌恶的眼神,一时僵在原地,道,“我不给你下蛊了,我放你走。”

  元宝哭得越发厉害,一边抽噎一边控诉:“你上次……也这样说。”

  “这次是真的。”

  元宝哭声不停。

  “真的是真的。”他狠狠打了打自己的右手,一脸严肃道,“真的。”

  元宝依旧哭个不停。亓天是真的慌了,他蹲也不是站也不是,连手脚也不知该怎么安放:“肉脸宝,你莫哭,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可以……”元宝说了一半,被鼻涕呛住,咳了好久也没有下文,亓天连忙在旁边点头:“什么都可以。”元宝缓过起来,小声道:“你可以不给我下蛊,也不赶我走么?”

  “嗯,可以。”反应过话里的意思,亓天一呆,“什么?”

  “我已经没地方去了,如果,我不做你养蛊的标本,你是不是也可以像之前那样收留我?”

  亓天喉头干涩:“你……一直以为我拿你当标本?”

  元宝双眼湿润:“不是吗?”

  亓天默了许久,难抑唇边的笑,点头道:“好,以后我不给你下蛊,不拿你当标本……还像以前一样收留你。”

  元宝双眼更湿润了:“原来你是大好人。”

  “嗯,我会对你很好,穿上鞋回家吧。”



后记

  “元宝,我娶你好不好。”

  正在洗碗的女人手一滑,碎了一个碗:“什什什……什么?”

  “昨日我去了李府提亲了,一百个金元宝,你爹很高兴的把你许我了。”亓天走到元宝身后,抱住她的腰,“我娶你好不好?”

  元宝还没答话,忽听院子里传来一声银铃的脆响,她奇怪的探头出去张望,只见一个白衣女子只身静立在庭院中,元宝以为她又是来求蛊的人,拉了拉亓天的衣袖,亓天揉了揉元宝的脸,不满的放开了手,走到院中。

  女子看见亓天,并未如其他人一般露出或害怕或嫌弃的神色,而是淡淡点了点头道:“我叫白鬼。”

  亓天根本不在意她的名字,只道:“一只蛊十个金元宝。”

  白鬼自衣袖中拿出一支笔,淡淡问道:“你喜欢蛊虫么?”、

  亓天皱了皱眉:“我喜欢元宝。”

  “你还因孤独而感到愤怒么?”

  亓天看了看元宝,还未答话,白鬼身影如魅,眨眼间便行至亓天面前,她手中的画笔在亓天心口处轻轻一点,亓天脸色登时剧变,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疼痛一般,倏地矮下身去。

  元宝看得一惊,忙提了衣裙急急跑了出去,扶住亓天。

  白鬼笔尖有一只苍黑色的蛊虫在拼命的蠕动,她道:“你心中的鬼,我收下了。”

  元宝心疼亓天,红了一双眼,愤怒的瞪着白鬼,哪想她望向她的眼神竟出其的温和,她将蛊虫与笔一同收进怀里:“好好过日子。”清风起,银铃一声脆响,这个女子竟如烟一般消失在眼前。

  元宝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见鬼了,她怔然了许久,听见亓天咳嗽的声音才恍然回神:“亓天……”元宝怔住,“你……的蛊虫呢?”

  亓天心口仍在不息的疼痛,他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手背,这才发现他身上的青纹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陪了他数十年的蛊虫竟都从他身体中消失了!

  他……变成正常人了。

  “元宝,这样,你喜欢吗?”

  “讨厌!你比我长得还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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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1:05:39 |只看该作者
鬼尸(上)

第一章

  夜风烈烈的撕响战旗。

  “将军!”屯骑校尉张尚掀帘而入,坚硬的铠甲在地上撞出沉重的声响,他高兴得颤抖,抱拳禀道:“徐国皇帝捉到了!”

  条桌之后身披玄甲的人淡淡应了一声,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感到惊讶。他手中不知把玩着什么,正看得出神。

  “将军?”

  他恍似这才回过神来,斜斜上挑的丹凤眼漫不经心的落在张校尉身上:“带我去看看吧。”轻描淡写中带了点蔑视,“徐国皇帝。”

  她的主子。

  昔日繁华帝都今日血水尽染。两行铁骑冰冷的踏过玄武大道,直入皇城。宫门大破,萧条的风卷过太极殿前高高的青石板阶,蜿蜒一路的徐国禁军尸体淌出血水,滴滴答答的顺着阶梯流下。

  玄青色镶金边的鞋踩在粘腻的血水上,而后一步一步登上太极宝殿。朝殿门口,他的军士们将大殿团团围住,却不知为何竟没有一人进入殿中。

  众军士见他走来都弯腰行礼,恭敬的让出一条路来。

  看见殿内情景,饶是性子淡漠如他,也不由一怔——数十位死士以身做盾挡在王座之前,每人身上至少中了数十箭,他们站直了身子,气息已绝,却无一人倒下,肃杀之气依旧围绕在他们身侧,好似若有人胆敢入侵,他们仍会举起手中长剑一般。

  他们像最后的盾牌,守护着一国最后的尊严。

  “徐国人,无愧忠义勇猛之名。”他轻声称赞,随即从身边的将士身上取下弓箭,凤眸微眯,利箭呼啸而去直入立于正中那人的右膝,他犹记得之前曾得到过情报,徐国禁军卫长右膝有旧伤。

  果然,没一会儿男子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像主心骨的崩溃,其余死士立成的最后一堵“墙”瞬间分崩离析。

  如同他们的国家彻底坍塌。

  霍扬有些惋惜放下弓,此时忽听众军士一阵低呼,他抬头望去,却见徐国国君一身黑红相间的朝服,正襟危坐与龙椅之上,他眸光清亮,神色威严,竟是还活着。

  而在他的身前,还有一个极为瘦弱的禁军单膝跪于龙椅之前,手执长剑,撑于地面,他面朝殿门,发丝凌乱的垂下。他中的箭与其余人一样多,也一样已经气绝身亡,唯一不同的是她是女子。

  霍扬身形顿僵,眸光直愣的凝在她身上,他失神的一步跨入殿中。

  王座之上,徐国国君绝望而苍凉的大笑仿佛近在耳边,又仿佛飘出很远。霍扬脑海里闪过的却是那日日光倾泻之中,女子得意洋洋的拍着他的伤腿道:“神医我救你一命,你割块肉给我吃,不为过吧。”

  那么张扬又放肆的家伙……

  殿外将士齐齐走进朝殿之中,徐国国君终是止住了笑,“国破家亡,朕愧对先祖,愧对山河,愧对徐国百姓!卫国大将军,要杀要剐且随你便,我只求贵军放过徐国无辜百姓。”

  霍扬没有答话。

  徐国国君掩面而笑:“罢罢……既然三日前你不肯受降书,定是存了斩草除根的心思,求你何用,求你何用!”言罢,他一仰头,吞毒自尽。

  徐卫两国的战争只经历了三月,卫国迅猛的攻下了徐国,这场仗赢得又快又漂亮。在场将士静默一会儿之后爆出惊天欢呼之声。

  霍扬神色沉凝,静默的踏上王座,他踩过四散在地的禁卫军的尸体,径直走到那女子面前。他伸出手,忽然发现自己的指尖竟有些颤抖,他稳住心神,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颌。

  没错,是这张脸,尽管现在血流了她一脸,污秽染了她满身,他怎么会认不出这张脸。

  只是她现在不能睁眼,不会说话,没有呼吸,什么也没有。

  “苏台……”他轻声唤着,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这个背叛他的女人,抑或说,她从来就未忠心于他,她是个狡猾的细作,是徐国的刺客……她只是曾经不慎救过他一命,贼一样偷走了他本就少得可怜的一点真心。

  霍扬心中莫名的生出一股怒火,他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苏台僵冷的身子倒在地上。她没发火,没骂人,也没像炸毛的猫一般狠狠挠他一爪子。

  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像尸体一样……

  她如今本来就是一具尸体了。

  霍扬思维有片刻的空白。

  下方欢呼的将士都被他突然的动作惊住,一时安静下来。霍扬目光在苏台周身逡巡了一圈,突然,他的眼神停在她的腹部,见她用没握剑的那只手轻轻捂住腹部,而在软甲之下,竟能看出有点微微的凸起。

  他脸色一白,心跳莫名的慌乱起来。

  “军医!”他大喝,“立即把军医给我提来!”


第二章

  “把她肚子给我剖开。”

  这个命令让军医狠狠一呆:“将军……这,我不是仵作。”

  “剖开。”

  见霍扬神色冰冷,军医咬了咬牙,拿过一把匕首一刀划开苏台的肚子,胃里的食物流出,军医又呆了一呆,他拈出其中一块棕色物体看了看,又检查了一番苏台身上的箭伤,一时神色大为震动,他不由颤着嗓音赞扬道:“实乃巾帼英雄……”

  “将军,这女子近日吃的竟全是草根树皮……她身上的箭伤皆没有伤到要害,她竟是,竟是被生生饿死的。”

  闻言,霍扬浑身一震。

  徐国都城被卫国大军围了整整半月,城中弹尽粮绝,这里的将士,怕是连国君的肚子里也都是草根树皮,徐国人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以命相博了三日……

  不,他们是送了降书的,只不过霍扬未收。

  霍扬面色越发的冷了下来,他只吩咐军医:“接着往下剖。”

  军医不忍:“将军,这样的女子,为何不留个全尸……”下方的将士们也有了异议。

  霍扬视若无睹,冷冷道:“剖。”

  匕首接着往下划,拉开了苏台的腹部。忽然军医一声惊呼,急急忙忙丢了匕首:“她……她有孩子!她有孕在身!”

  宛如一声响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霍扬蹲下身,指尖探入她的腹部之中,在里面躺着一个死寂的生命,和他的拳头一般大小,浑身青紫,冰冷而透明,他甚至看见了还在生长的骨头和内脏。

  “如此大小……有几月了?”他声音沙哑至极。

  军医心神也是极乱,敬仰于这女子的英勇和对国家的忠诚:“约……约莫四月多了。”

  四月,四月?那时的她还在他身边。

  她怀的……是他的孩子。这个认知让霍扬心口猛的紧缩起来,心头滚动的血液倏尔滚烫灼心,倏尔冰冷彻骨,他眼前阵阵发黑,忽听“咔哒”一声细微脆响,他目光微动,看见了她左手之中掉落下来的东西——半截桃木梳。

  与他藏在怀里的另一半正好能凑成一对。这是他亲手雕给她的……

  “一梳到头,白首不离,这一诺……真重。霍扬,若到很老很老的时候我也可以这样牵着你的手一起漫步林荫小道,静看日光斑驳,该多好。”

  言犹在耳,彼时笑得恬淡的女子此时却已与他生死相隔。

  他应该恨她的,应该恨不得鞭尸三百,恨不得将她剉骨扬灰……可此时,他却只记起了那日她唇角隐藏着哀伤的暖暖微笑。一笑蚀骨,漫天盖地的浸染了他所有思绪。

  霍扬心头大恸,一股腥气涌上喉头被他死死压住。

  凭什么这个女子连死,也让他无法心安。他收回手,冷冷站起身来:“本帅敬徐国禁卫一片忠诚,特允厚葬于皇城郊外。”他嗓音出奇的沙哑,带着令人心惊的冷漠:“自此起,徐国已亡。”

  厚葬对于败军之将来说也不过是一个单独的坑罢了。

  三日后,血染的徐国宫城被洗净,城内的尸体尽数掩埋于城郊之外,徐国都城干净得一如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一场战争,卫国大将军霍扬完胜。卫国皇帝大喜过望,派了官员来接替霍扬的工作,接着便将霍扬风风光光的迎回了卫国。

  没人再记得那日朝殿之上他们的大将军王如纸般苍白的脸色,也没人再记得那个怀着孩子誓死护卫徐国国君的女子被葬在了哪里。

  所有的故事,仿似就此被黄土深深掩埋。



第三章

  月华如水正三更,徐国都城城郊疏林之中,白衣女子倚树而立,她垂着眼,目光沉静,定定看着脚下新翻的黄土正在一阵阵的蠕动。

  忽然一只苍白的手蓦地伸出地面。

  苏台僵硬的从土里爬出来,四肢又冷又冰有些不听使唤,她一抬眼便看见了正前的白衣女子,唇角微微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发出声响,女子便道:“莫说话。”

  “我叫白鬼,想要收走你心中的鬼。”女子道,“可是而今你执念太重,放不下生前种种,将心中的鬼捉的太紧,我取不走。”

  白鬼的话苏台听不懂,她只觉自己的肚子有些空,往下一看,霎时呆愣住了,她看见自己的肠胃流了一地,孩子连着脐带也落在身外。无血无痛,她生前学医,知道这样的情况是断然活不成的,但她现在意识很清醒。

  苏台悚然,惊疑不定的望着眼前的女子。

  像是读出了她心中的话,女子点头道:“没错,诈尸。你胸中尚残留着一口气,是以你现在只能说一句话,此气一出你便会真正的死了。”

  苏台垂下眼,静静看着流在地上的死胎,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执念太深,若这一句话未能消解生前心事,在死后你必将化为厉鬼,永世不得超生。”白鬼顿了顿,“你可想好了你要说什么?”

  苏台默了许久,终是点了点头。她没急着开口,而是微颤着手,捡起内脏与胎儿,神色有些无助左右看了看,不知道该将他们如何安放。

  白鬼在衣袖中摸出针线递给苏台:“缝起来吧。”。

  苏台接过针线,将内脏安放在它们应在的位置。她尚不能完全控制自己僵冷的肢体,笨拙的放好了胃又掉出了肠,她放回自己孩子的时候动作顿了顿,而后便开始一针一线缝合着自己的伤口,她表情平淡,没有哀恸大哭,没有惶然失措,只是坚定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苏姑娘,阿鬼钦佩你。”白鬼挥了挥衣袖,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树林中只余她空荡荡的声音,“在你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会再来。”

  苏台捂着缝好的身子,僵硬的站起身来,她慢慢的适应着“新”的身体,一步一步像树林之外走去。

  树林中的黄土都是才翻过的,下面埋着的是无数徐国将士的尸首。徐国亡了,从今往后,她苏台没有国没有家没有孩子,只余孤身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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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尸(中)

第四章

  正月十五,元宵。义封城东的烟花映得天空炫丽非常。

  苏台怔然的望着夜空中转瞬即逝的美丽,心中翻来覆去都是霍扬曾经揉着她脑袋的笑脸:“不知是从哪个乡旮旯里出来的,连烟花也未曾见过,等到了明年元宵,我便带你去看义封城东的烟火。”

  谁也想不到今年元宵,竟已是生死无话。

  苏台翻过千山万水终于从徐国到卫都城,找到了霍扬的镇军将军府,却发现她无法靠近他了。卫国大将军,皇宠正浓,岂是说见便能见的。

  本来,他们的初遇就是彼此人生之中出的一个巨大纰漏——捡到重伤的霍扬,这种运气不是每次都有的。

  苏台说不了话,无计可施。唯有日日蹲在将军府门口期待与霍扬的“不期而遇”,可奇怪的是自霍扬班师回朝后整日闭府不出,连朝也不上了,苏台守了半月等得日渐心死。

  或许,他们是真的已经缘尽。

  她正想着,忽闻将军府大门“吱呀”一声响,里面的侍卫鱼贯而出,清空了府门外的场地,苏台也被赶到了一旁的角落中。

  枣红色的“流月”被侍从牵出门来,苏台眼眸一亮,那是他的马。

  不出片刻,一袭玄色衣裳的霍扬迈出府门。

  这是他们阔别四月后的第一次相见,霍扬形容消瘦不少。苏台张了张嘴,差点叫出声来,她拼命向他跑去,僵尸两条腿走路不方便,她险些并腿蹦跳起来,旁边一个军士怕她惊了将军的马一拳打在她腹部。苏台其实不痛,她只是下意识的捂着小腹,等她再抬起头时,只余“流月”踏起的一路尘埃。

  苏台毫不犹豫的跟着寻去。

  元宵佳节,城东夜市热闹非凡。

  苏台找到霍扬时他正在收拾一个鲜衣少年,一位少妇神色惊惶的站在他身后,围观的人唾弃少年,说他连孕妇也不放过,该打,而看到后来,大家的脸色渐渐变了,霍扬下手狠辣,招招致命。

  他眸中戾气阵阵,苏台知道他动了杀心。

  霍扬在战场虽是一尊魔,但在朝时却向来隐忍,断不会因为一些小事便动杀心,这少年是做了何事竟将他触怒成这样……

  看着少年血沫吐了一地,少妇吓得腿一软,摔坐在地,她捂肚子嘴掏心掏肺般干呕起来。霍扬手下一顿,此时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举着一盏花灯急急忙忙从人群中挤了进去:“娘子!可还安好?”

  “相公!”少妇有了依靠,趴在男子的胸口轻轻啜泣起来。男人一脸慌张:“可是哪里痛?可有动了胎气?”

  霍扬一脚踹开晕死过去的少年,回眸盯着对夫妇。那两人被他目光盯得脊梁发寒,书生开口道:“多谢这位……谢大人出手相助。”

  霍扬目光定定的落在女子的腹部,眸光变了几许,轻言问道:“几月了?”

  “快……五月了。”

  霍扬的神色一时变得有些恍惚:“有身孕可辛苦?”

  女子一呆:“只是没甚食欲,容易疲乏。”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神色不由自主的柔软下来,“可为了孩子,不觉辛苦。”

  霍扬恍然记起那日苏台胃里的树皮草根和她虽已身死而仍旧坚毅沉静的神色,她就像一把强韧的剑,没有半点女子的脆弱柔软,带着让男子也为之震撼的倔强。不顾自身,不顾孩子,近乎无情的选择了江山共存与社稷同亡……

  当真是个巾帼英雄!

  霍扬恨得咬牙,而汹涌的恨意背后却有一道撕裂胸口的隐伤,整日整夜灌入刺骨冰冷,痛得令人窒息。

  他翻身骑上流月,不再看那对恩爱的夫妇。

  苏台这才从他方才那两句话中回过神来,她抬头一望,却见霍扬骑着高头大马穿过花灯街道,背影真实得虚幻。苏台忽然想,若是她不问出这最后一句话,她是否就可以一直“活”下去?与他一起“白头偕老”……

  此念一起,如野草疯长。

  马背上的霍扬似察觉到了什么,目光逡巡而来,苏台背过身,藏青色的袍子掩住她的身形。街上人声嘈杂,可苏台仍旧听见了马蹄踢踏之声渐近。

  他……看见她了?

  苏台紧张的拽住衣裳,已死的心脏仿佛恢复了跳动,苏台不住的想着,再见时,他会是怎样的表情,心绪是否也会紊乱,他……还在乎她吗?

  她唇角苦涩的弯起,应当是不在乎的,霍扬最恨背叛和欺骗,她触了他的底线,否则当初他不会不受那封降书,他心里必定是恨极了她。

  心思百转之间却听见马蹄声停在了自己身侧。摊贩老板殷勤的声音传来:“客官,买虎头鞋啊?您家孩子多大?”

  “五月。”他低沉的嗓音清晰的传入苏台耳中,苏台裹着藏青色的大衣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男孩女孩?”

  霍扬一阵沉默,苏台忍不住斜眼看去,见他望着指尖发愣,平静的面容下难掩一丝苍凉:“我……不知。”

  老板顿时哑言。

  霍扬走后,苏台轻轻摸了摸一双男生的虎头小鞋,她知道的,他们的孩子是个很健康的男孩。



第五章

  正月刚过,卫国与北方戎国的战争便打响了,戎人凶悍,边关军情一阵急似一阵。朝堂之上一道圣旨将军印再次交入霍扬手中。

  下了早朝,卫国皇帝单独召见了霍扬,御书房中,皇帝将一封书信交给了霍扬,他道:“朕听闻徐国之战的最后你未受降书,甚至未曾翻看降书一眼,可有缘由?”

  “徐国虽小,而极崇尚忠义之说,若不彻底摧毁他们的信念,只怕后患不断。”

  皇帝点了点头,指着他手中书信道:“近日朕翻看徐国降书之时发现其中夹着这封信,朕看了才知道这是一徐国女子写给你的家书。”

  霍扬一惊,立即跪下:“微臣有罪。”

  皇帝摆了摆手:“无妨,朕知你忠心无二,这封家书你且看看。”

  霍扬这才取出里面的信,女子娟秀的字体中带着一分难得的英气,才读了第一行,霍扬面色倏的一白。厚厚一封信诉尽他们的相遇别离,道尽世事无奈。战争之中儿女情长是多么渺小。她说徐国已降,苏台只求将军放过都城百姓,饶过徐国被俘将士,她说,霍扬,我和孩子不想死在战火中……

  她放下了自尊,字字泣血般的恳求,而最后仍是得到“拒不受降”这样的答复。

  仿似有针梗在胸腔,随着他的每次呼吸深深扎入骨肉之中,霍扬无法想象那些树根草皮她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咽下,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死在他手下将士的利箭之下。

  她放下了尊严,却被他淡漠的抛开,所以她只有卑微的捡起可怜的自尊,护着君王,以死成全忠义之名。

  她并不是嘴硬得不肯求饶半分,她没有表象中那么坚强,她求救了,却被他亲手推下悬崖……

  皇帝低叹:“霍扬,你我自幼一道长大,今次出塞实乃凶险之局,戎人凶悍,北方此时正值冰天雪地之时,战场之上刀枪无眼……这女子既已有你的子嗣,不妨将其接至义封,若有何意外……我必护你血脉再成国之栋梁,如此也不枉费霍老将军对我一番恩情。”

  霍扬默了许久道,“皇上,霍家无后了。”

  出塞之前霍扬登上了摘星楼,在此处,他曾许诺,此生必护苏台安好无忧。

  彼时正是盛夏,漫天繁星映得苏台满目粲然,她逼着他伸出小指:“拉钩!说谎的人喝一百碗黄连水。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他只当玩一般随了她,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原来在那时的苏台心中便已堆满了不安。

  “霍邑。”他唤来随行的家臣,“给我熬一百碗黄连水来。”

  “将军?”

  “浓稠些,要极苦的。”他食言了,自是该受惩罚。

  霍扬行至摘星楼边,倚栏静看夜空璀璨,他爱观天象,爱上最高处俯览人世繁华,看山河万里尽在自己的守护之中,他总觉无比心安。但苏台却说:“极高处,极繁华,却也不胜寒。”此前,他从不觉得高处有寒,而今回首一看,才发现,原来自己已如此孤独。

  高处不胜寒,只是因为能与他并肩的人再也找不到了。

  霍扬扬手,径直将手中的黄连水临空洒下,他轻声呢喃道:“苏台,今日我只喝九十九碗,欠着你的债,你若是做了鬼便来找我罢。”

  “我等着你。”

  摘星楼下,夜晚的极静黑暗之中,苏台裹着藏青色大衣贴着墙根站着,黄连的苦涩味在冰凉的空气中冷冷散开,苏台耳尖的听见,九层楼高的摘星台上嘈杂的声音,有人在难受的呕吐,有人在担忧的劝。

  苏台捂着脸,只余一声微颤的叹息。

  

第六章

  塞外风雪急,戎人凶悍,而霍扬用兵如神,愣是将大举入侵的戎人生生逼退至关外。战争打了半月,戎人败退数百里,霍扬乘胜追击,意图让戎人在他有生之年再不敢兵犯卫国。

  战线越拉越长,当霍扬意识到这是诱敌深入之计时,为时已晚。

  适时,霍扬率三千轻骑突袭戎人军营,哪想等待他们的却是低洼之地的空营一座,霍扬下令急撤,哪还来得及,戎人三万大军将卫军团团围住。

  戎国王子自大而高傲,困住霍扬他并不急着进攻,而是站在制高点颇感兴趣的欣赏着素来骁勇的卫军脸上沉凝的神色:“霍扬,与你作战当真是棋逢对手,今日要杀你,本王也甚为可惜。”

  枣红的流月在风雪之中显得醒目,霍扬披着玄色大麾,神色沉稳毫无惊慌:“王子切莫如此说,实在是折煞了你,也侮辱了我。”

  王子面色一沉,冷笑道:“既然将军如此说,本王便是辱你一辱又如何。”他一挥手,三万骑兵蜂拥而下,血腥的厮杀瞬间开始,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身着戎国服装的瘦弱士兵悄然混入战场之中。

  四周皆是一片杀伐之声,一如当初守卫徐国的最后一战。苏台慢慢靠近霍扬,他骑在马上,虽然好找但却不好救。苏台咬了咬牙,劈手抢下身边一个卫国士兵的大刀,径直用刀背将其打晕,苏台一转身,手中大刀飞出,直直插入流月的腔腹。

  汗血宝马登时立身嘶鸣,前蹄翻飞,踢死了不少围攻过来的戎兵,然而重伤之下,马很快便没了力气,它前蹄尚未落下,一个戎兵拼着命上前斩了它的双腿。

  流月轰然倒下。霍扬跃下马,手气刀落间便已是四五颗头颅落地。他摸了摸流月的头,神色哀痛。霍扬抬头望向苏台的方向,森冷的眼眸中隐藏着难言怒火。

  苏台悄然转到一个戎兵身后,她还在琢磨着怎么靠近霍扬,恍然间听见半空中传来一声低喝。

  他飞身而来,电光火石间便将苏台身前那人劈成两半,腥臭的血溅了苏台一身,她怔怔的望着眸中杀气未歇的霍扬。

  他们便在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打了个照面。她见他眸中的神色从寒至骨髓的冰冷渐渐泛出不敢置信的惊讶。

  鲜血,战场,杀伐不歇,仿似是补上了徐国那未来得及见到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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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1:13:33 |只看该作者
鬼尸(下)

第七章

  “苏……”霍扬刚开了口,苏台猛然回过神来,她扑身上前,一把抱住霍扬。

  与他拥抱的人再不复往日般有女子般馨香温软,冰冷的铠甲相接,发出清脆的声响,耳边没有呼吸,在她身上有一股深深的腐朽味道。所有的感觉浸染了霍扬的情绪,他呆了一般失神。

  苏台趁此机会解下他披在肩上的大麾,随手一扔,霍扬身上的铠甲与寻常士兵无异,苏台拽着他在混乱的战场中挪了几步,三万戎兵再也分不清楚谁是卫国大将军。

  霍扬被苏台带着走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你杀流月……为了救我?”苏台背过身子在前方自顾自的走,霍扬眉头一皱,“苏台!”

  前面的人脚步一顿,苏台转身之时一扬手,白色的粉末飘散。霍扬眼前一花,身子随即软了下去:“你……又算计我。”苏台接住他瘫软的身体,听见他强撑着清醒的呢喃:“也罢,也罢……”

  这一句叹,苍凉多过无奈。像是在说就此命丧她手,今生也罢。

  苏台没露半点情绪,与霍扬摆出争斗不休的模样,慢慢退到一座空营帐之中。她从怀里拿出一套戎兵的服装帮霍扬换上。

  苏台清楚,如今这样的情况若要让霍扬扔下这三千将士独自逃走,他绝对不会干。这个男人在心底同样是那么血性执着。她唯有杀了他的马,将他从众矢之的中拖下来,恨不得将他变做一颗尘埃,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将他救走。

  因为死亡的滋味那么可怕,那是一种无论如何压抑却还是从眼中爬出来的绝望,是无论如何安慰自己也能从滚动的喉头中涌出的惶然,是无论心再坚定也能在鼻尖嗅到血腥味的无助。

  那样的滋味,她心软的不想让霍扬知道。

  苏台等到营帐之外杀伐声渐歇,才驮着霍扬出去,三千卫国将士被尽数歼灭。

  寒凉的空气里夹杂着鲜血的味道。苏台垂眉低目,跟着戎人救治伤兵的队伍,退下战场。半路之中她杀了数十名伤兵,抢了马,带着霍扬穿过冰天雪地的山谷,找到了卫军大营。

  她从没如此感谢过僵尸的身体,若还是以前的苏台,光是在战场上受的伤便已足够令她丧命。这具身体,没有痛感,不老不死,若她不说出那最后一句话,便可以这样一直活下去。

  但是一直活着,对她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她如此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感情也随着身体的死亡渐渐消失,不再感动不再哀伤,剩下的只有执迷不悟。

  霍扬醒来的时候周身的伤已被包扎完好,看着自己所处的环境,他几乎是一瞬间便想明白了苏台在战场上的所作所为。他翻身下床,拉开营帐走出去。守在营帐外的将士立即对他行礼,霍扬问道:“送我回来的那女子呢?”

  “回将军,她好似走了。”

  霍扬面色一变:“没有军令,你们竟敢放身着敌军服饰的人走!”

  两位军士立即跪下,颤声道:“将军回来之时与那女子……形容亲密,属下以为、以为……所以不敢阻拦她的行动。”

  霍扬眉头紧皱,还未开口,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袭灰衣的女子正站在不远处定定的看着他。跪下的两个军士比谁都高兴:“将军,她又回来了!”

  苏台看着霍扬,眼眸沉静如水,她轻轻的对霍扬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离去。霍扬握紧拳头,心头有无数疑问,当初他亲眼看着军医将她开膛破肚,而今她为何还活着,为何在此地,为何……还要救他?

  他不由自主的跟上苏台的脚步,出了军营,苏台缓步走向茫茫冰原。

  塞外的寒风夹杂着鹅毛一般的大雪刮过脸庞,他们在铺天盖地的白色之中一前一后走得极静。霍扬恍然间觉得那个女子仿似在下一刻便会羽化而去。

  “苏台。”他终是忍不住唤出声来,但除了她的名字霍扬一时竟找不到别的话可以说。苏台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蹲下身子,在冰雪之中挖出一颗白色的草,这种草药治疗外伤极为有效。她对霍扬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将草药交到霍扬手中,冰凉的指尖轻触他温热的掌心,两人皆是一怔。

  苏台想,若她可以忘掉过去该多好,放下所有,就这样一直陪在他身边,但那是不可能的,他们之间隔着背叛,横着死亡,穿插着国仇家恨,她无法失忆,所以也陪不了他的。

  此刻,早在苏台心头滚过千百遍的疑问——“为何不受降书?”为何要令徐国亡得如此凄惨,为何非要赶尽杀绝,你不要我,也不要孩子,你就如此忠心于你的君王吗?连半点退步也不行?还是你只是因为想要报复我的背叛,只是想让我无颜在地府面对徐国的将士百姓?

  所有的疑问在此刻都显得那么无关紧要。毕竟就算霍扬最后接受了降书也已经改变不了他灭了徐国这一事实。

  他要忠他的国,她要护她的君。

  苏台恍然大悟,原来,从一开始,命运便让他们形如陌路。

  苏台拍下霍扬肩头积上的雪花,一如盛夏时节,她在树荫之下替他拭去额角的汗。她试图弯唇微笑,但最后却不得不放弃。两人之间沉默流淌,最后苏台终是握住霍扬的手,让他掌心轻贴着自己的腹部。

  衣料之下的皮肤出乎意料的凹凸不平。那些内脏不管她再如何摆置,它们总会不乖的堆成一团,诉说着她已死的事实。

  苏台轻浅的开口:“霍扬,他是个男孩。”

  霍扬猛的一颤,像被烫到一般瑟缩了一下。苏台顺势放开他的手,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轻轻抚摸着,即便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但眸中的温婉已足以令霍扬呼吸灼痛。

  苏台想说,这个孩子像你一样,很健康,很漂亮。但是生命已再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她往后退了一步,霍扬下意识的伸手去捞,哪想手刚碰到她的手臂,苏台便像被打碎了一般,带着再也不复存在的爱恨,随着寒风一卷混入漫天大雪之中,飘飘荡荡纷飞而去。

  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霍扬便眼睁睁的看着她消失在面前。

  这个场景凝化成了他日后的梦魇,夜夜纠缠,无法平静。

  “沙”的一声,桃木梳落在雪地之上,霍扬怔然。眨眼间却见一只苍白无色的手捡起地上的木梳,这个白衣女子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一袭白衣仿似要和天地苍茫融为一体。她掏出一支笔在木梳上轻轻一点,像是安慰一般说道:“你心中的鬼,我收走了。”

  霍扬仍在失神。

  白鬼抬头看了形容颓然的霍扬一眼,清冷的嗓音带着些许无情:“你的鬼,我拿不走。”

  从今往后,这个男人再也放不开回忆,再也唤不回过去……

  只余切骨相思,痛彻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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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1:23:03 |只看该作者
鬼画(上)

第一章

  阳春三月,柳家小姐闺阁外的垂杨柳新芽发得正好,暖风一拂悠悠划过水面,荡出层层涟漪。

  焦急的人影踏碎一院散漫,粉衣丫鬟嚷嚷着跑出院子:“老爷!老爷不好啦,小姐又发起狂来了!”她的身后跟来了一连串摔砸而出的瓷瓶和声声凄厉尖叫。

  粉衣丫鬟一头扎在转角处的男子身上,后者沉稳的将她扶住,而后礼貌的退开。丫鬟慌张的抬头一看,霎时呆住,好漂亮的……道士。

  男子身后的中年人喝骂道:“蠢丫头,莽莽撞撞!挡什么路,还不让道长进去!”

  丫头这才回过神懦懦的应了,中年人还要骂,年轻的道士摆手道:“无妨。”他声音轻浅极是好听,带着安心的力量,令人感到宁静。道士绕过丫头,缓步走进院子,不一会儿一个瓷杯便砸了过来,和着女声的尖叫:“滚!都滚!这里有鬼……有鬼!”

  镜宁看了看柳小姐的面色,眉头微微一皱,他自怀中掏出一张黄符,一边呢喃着咒言一边走近她。

  丫鬟和柳家老爷紧张的张望,却见柳小姐神色慢慢平和下来。待镜宁将黄符递给柳小姐,她的神色变得与生病之前一样温软了

  “好好拿着,先在外稍等片刻。”

  柳小姐握着符,乖乖出了阁门。“卡啦”一声,阁门从里面落了锁。镜宁的目光缓缓扫过屋里的每一个角落,而后落在香案之后的那幅画上。

  垂杨柳之下,身着鹅黄襦裙的女子侧倚着树,似在赏鱼,似在沉思,又似在失神,泪痣像哭一般染悲了她的情绪,镜宁几乎在一瞬间认出此画画的是柳小姐,又在下一瞬间认出她不是柳小姐。

  他步子刚动,什么都还没做,忽见画面一花,一颗脑袋从画里面探出,容貌稚气的女子装模做样的翻了个白眼又毫无攻击力的对他伸出了舌头,仿似用一副痴蠢呆傻的模样就能把他吓走一样。

  做完这个只能将孩子逗笑的鬼脸,她又快速的把脑袋缩了回去,乌龟一样藏好。

  镜宁怔愣片刻之后微妙的眯起了眼。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蠢成这幅德行的妖。他冷着脸走上前去敲了敲香案:“出来。”画面一片死寂,镜宁捻了一个决,手中燃起一团橙黄的火焰道:“念在你作孽不深,我本欲放你一马,不过……”他用火焰轻轻炙烤着画轴,“你若想继续作恶,休怪我不客气。”

  画面继续沉寂了一会儿。像是忍无可忍一般,女子满头大汗的再次探出头来,恶狠狠的吐着舌头,发出“吓”的一声低劣恐吓。

  镜宁面无表情的熄了手上的火,利落的拽住了她吐得长长的舌头。

  女子面色一惊,仓惶失色。镜宁微微一弯唇角,平缓的声音中难得带了点笑意起伏:“有点痛。”言罢,毫不客气的拽着她的舌头,将她生生拖拉出了画卷。

  “嗷!嗷……”被拖出来的黄衣女子委屈的蜷缩在地上,捧着一时缩不回去的舌头暗自痛垂珠泪。

  镜宁若无其事的将手上的唾液擦在了画卷上,抹花了生动的垂杨柳。黄衣女子泪花点点的怒瞪着他,大舌头道:“唔此。”

第二章

  被人指控无耻,镜宁也不甚在意,淡淡问道:“画妖,如何称呼?”

  女妖高傲的一哼声,扭过头去。镜宁轻弹食指,一团明晃晃的火焰直直砸在女妖的额头上,烫得她又是一阵嗷嗷乱叫。镜宁好脾气的问:“如何称呼?”

  她将舌头塞回嘴里,憋屈的吞了吞口水。妖怪的名字就像一个咒语,一旦被人知道了,便等同于被人控制,她斜眼看了看镜宁食指上的火焰,嘴唇抖了抖,可怜巴巴的一边哽咽一边抹泪道:“末画,唔叫末画。”

  镜宁点了点头:“为何要作害于柳家小姐?”末画眼珠四处转着,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镜宁轻轻唤了她名字一声,末画浑身微僵,不情愿的撇嘴答道:“画出我的是一个书生,他一直爱慕柳家小姐,但上月,他听闻柳小姐定了婚……就跳河死了,我是他画出的最后一幅画,听见了他的遗愿,他一直想娶柳家小姐,我没其他办法,所以……”

  “想杀了柳小姐,让他们到地府相伴?”

  末画颓败的点了点头:“书生好可怜,我就想帮他完成最后一个愿望。”

  “你本意虽善,然而生老病死由天定,岂能为满足一己私欲而残害他人性命。”镜宁道,“看在你本性不坏的份上,今日我便放你一马,日后好好修炼,不可再做恶事。”

  末画乖乖的点了点头。

  镜宁默了默又道:“别再动不动就吐舌头,很容易被捉到。”

  末画歪着脑袋想了想:“可是这招很有用啊,柳家小姐便如此被我吓到了……”

  镜宁适时的沉默了一会儿,末画眼巴巴的将他望着,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和哭红了的鼻头,镜宁突然心底一软,轻言问道:“你若想诚心修道,我可以教你。”

  话音刚落,末画眼中立时聚起万丈光芒,她扑到镜宁脚边,抱住他的大腿喊道:“师父在上,徒弟……徒弟在下!任凭师父玩弄!”

  镜宁又适时的沉默了一会儿,他轻轻拉开末画的手:“我看,你还得学学文化。”

  “我什么都可以学。”末画仰头望着他,“师父如何称呼?”

  “镜宁。”

  “镜宁。”

  “要叫师父。”

  “镜宁这名字叫着很安稳。”

  “还是得叫师父。”

  “镜宁师父。”

  镜宁看着仰着脸的末画,觉得她或许就差一根尾巴翘起来对他摇一摇了。他应景的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没收过徒弟,你资质又比较蠢笨,不过我相信天道酬勤,我好好教,你好好学,总有一天你至少能学会装出一副聪明的样子来的。”

  末画高兴的点头:“定不负师父重托!”



鬼画(中)

第三章

  末画妖力低微,从没离开画卷超过三个个时辰,这次她为了好好跟着镜宁修行,狠心将真身留在柳府,可谁曾料她勉强撑了一天便困倦不已,脚步开始左偏右倒的踉跄。

  镜宁见此状微微眯起了眼:“我本以为世间资质最差的妖莫过于你,没想到你竟比为师所穷极想象的下限还要低……”

  他话音未落,只见末画浑身一软“啪叽”一声泥一般瘫坐下去,她开始委屈的哭起来:“师父嫌弃我。”

  “没错,嫌弃你。”

  镜宁应得如此干脆,倒让末画脸上的泪不知是该继续掉还是灰溜溜的往回滚。她琢磨了一番还是决定应该越发凄凉的哭出声来:“我本以为镜宁师父是个心善的道士,没想到、没想到……呜,末画真是错许良缘、所托非人、此生尽误了呜……”

  镜宁斜眼看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末画摇头,只顾凄凉的哭。

  镜宁很是默了一阵才自怀里掏出一个青花瓷瓶。拔开红色的瓶塞,清幽芳香立即流溢出来,镜宁轻声道:“此乃天山血红莲凝制的丹药,可助你三日之内凝聚十年修为,五十年内修行比寻常快十成。这便当是为师送你的……”他话没说完,一直白嫩的手动作迅速的抢过了他手中的瓷瓶。

  她仰头一口闷了瓶中所有丹药。

  镜宁眯起眼,轻浅的声音中带了点危险的气息:“为师以为,你应当先拜谢师恩。”

  末画包了一嘴的药,一边嚼一边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睛含糊着问:“师父送徒弟见面礼唔是理所当然嘟么?”

  镜宁了然的点头:“如此,徒弟的拜师礼现在何处?”

  一双溜圆的眼转了转,末画咽下嘴里的东西,高兴道:“这里这里。”她蹦起身来,跳到镜宁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一口亲在镜宁脸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令淡然如镜的心也不由失了节奏的一跳。末画的脸在眼前堆起了耀眼的笑:“那些报恩的妖怪们不都说以身相许是最大的礼物么,我把自己许给师父了可好?”

  镜宁沉默了许久,他强迫自己挪开目光,一声喟叹:“你真该先学学文化。”

  末画一脸期冀的望他:“师父教啊。”

  镜宁不由自主的往后偏开了头,一时竟有种想要逃避的冲动。任由末画将他盯了许久,他才故作淡然道:“为师还是先教你法术的好。”

  “师父教什么我都学,左右我也是师父的人了。”

  这话意味听起来有些奇怪,镜宁用极正道的心思来琢磨,末画是她徒弟,她说这话也没甚奇怪。他点头道:“你且记住,为师教你法术是令你用来清修道行,切莫有害人之心,你若犯我门规,我必亲自收了你。”

  末画眨眼看他,没有表态。

  “可听明白了?”

  末画挠了挠头:“不大明白,你还没说清楚呢,你必亲自收了我做什么?姨太太么?”

  镜宁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我得先去寻个夫子教你文化。”

  末画低下头,委屈的眉眼之下却带着一丝暗藏的笑意,师父不知,画出她的书生便是个很好的夫子。


第四章

  三月的锦城巷陌之中尽是飞花,河堤上的垂杨柳柳絮纷纷扰扰洒满河道,黄衣少女在船头唱着醉心的歌儿:“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船夫摇着船桨,听罢此句哈哈大笑,对独自饮茶的镜宁道:“这位兄台,你艳福可不浅啊。”

  镜宁坦然道:“她不过是学人家唱唱,不明其意。”歌声一顿,末画不满道:“这话的意思我还是懂的,我不仅懂这个,我还会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在……”

  镜宁好笑的抬头:“在哪儿?”

  末画眼光呆直的盯着河岸,镜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静立河堤柳树之下,即便垂柳让人无法将她看得真切,但绝色姿容难掩,遥遥一眼便已睹倾城姿色。

  镜宁袖中罗盘一动,他眉目微沉,低喝一声:“狐妖。”倏地腾身而起。末画不明所以,呆呆的要去拉他的衣袖,哪想镜宁力一时没收住力,将末画生生扫到了河水之中,船顺势向前,将她脑袋一撞,压到了水下。

  连水泡也没吐一个,船下直接没了动静。

  船家大惊失色,哪想这边还未惊完,那边清俊公子淡淡留下“救人”二字便提气纵身,追着岸边的漂亮小姐而去。船家见状大骂:“负心汉啊喂!”人命哪容他耽搁,船家也忙跳下水,匆匆忙忙将落水的黄衫女子打捞起来。

  末画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在唤自己“小姑娘”她睁开眼,轻轻唤了声“镜宁师父”,却见一身湿淋淋的船夫对她摇头叹气:“姑娘,那是个薄情汉子,你还是另寻良人的好。”

  末画心头一凉,神智登时清醒了许多,她张口便问:“他可是追那漂亮女子去了。”

  船家一个劲儿的叹息。末画垂下眼睑,心头滋味百般陈杂。

  镜宁再回来的时候脖子上被抓出了三条血痕。船家收了他的钱,十分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末画坐在岸边青草坡上,哭肿了一双眼。镜宁十分不解,他不过是像往常一般去捉妖,为何回来之后仿似全天下都在唾弃他一般。他瞅了瞅末画额头上被船撞出来的大包,问道:“可是如此痛不欲生?”

  “我……”末画扫了他一眼,一开口便是哽咽,“我心痛!十分心痛!”

  镜宁蹲下身来,帮她轻轻揉了揉额上的包:“为何?”

  “我那样,掉在河里……”她一边说一边抽噎,手上还不停的比划着自己垂死挣扎的模样,“我那样掉进去,你都,都不管我就追着别的女人跑了。”她鼻音很浓,抽抽噎噎的让人越发听不清楚,只有一句“其实你是想杀了我吧”格外清楚。

  镜宁不解:“我见你哭得挺精神。”

  像要印证他的话一般,末画老实哭得更精神了一些。

  镜宁不擅长安慰人,蹲在她跟前将她望了许久才一声叹息,无奈道:“为师下次先把你捞起来就是,你一个妖怪不要哭得太没出息了些。”

  末画抽噎着停不下来,脑袋像没力气了一样蹭到镜宁肩头,镜宁浑身微微一僵,倒也没将她推开。

  末画在泪眼朦胧中看见他脖子上的血痕,如此近的距离她才发现这伤口狰狞得可怕,细而深,仿似再往里一点就能挖断他的喉咙。末画在他肩头来回抹干了眼泪,小声道:“我心痛,心痛!下次不能扔下我。”

  “嗯,不扔下你。”

第五章

  那狐妖妖力高深让镜宁没想到,他重伤了狐妖却没有捉到她。思及伤重的狐妖定会需要吸食更多的阳气,这些日子镜宁在城中设下了不少结界,一旦狐妖用了妖力,必定逃不过他的眼。

  这些天镜宁尽心的教了末画不少东西,令她修为着实长进不少。反倒是末画有些不愿意学起来。

  是夜,两人追踪狐妖的踪迹到了城外,却在小河边跟丢了她,彼时城门已落锁,二人唯有露宿郊外。末画坐在火堆边望着静坐着的镜宁发呆,她觉得,这个道士的一张脸有时竟比妖怪还要惑人。

  一个小石头打上她的头,镜宁眼也未睁便问道:“修行需持之以恒,日日不可落下,凝神。”

  “师父,我在练习怎么在面对你的时候心跳不要紊乱。”

  镜宁睁开眼,淡淡问她:“上次落水之后留下了心疾?”

  末画揉着自己的心口道:“约莫是吧,看见师父的时候就犯病,定是上次师父将我独自留下给我带来了太多隐伤。”

  镜宁只淡然道:“修道若想有所成,必定清心静神,寡欲而无求……”他说着道家清修心法,末画听着他的声音慢慢走神,她觉得,修行与她而言并无多大意义,心底倒是有个想法慢慢决定下来。她忽然打断镜宁的话道:“师父,我觉得我不想做你徒弟了。”

  镜宁眉头一皱,声色难得带上了怒火:“胡闹!”

  “我是认真的,我不做你的徒弟,做你娘子好不好?咱们可以随便亲亲随便滚一堆。”

  镜宁一怔,更大的怒火夹着一抹几不可察的害羞烧红了他的耳根:“放肆!”

  末画眨巴着眼看了他一会儿,而后伸出了四根手指头,问:“师父放四要干嘛?”镜宁眯起了眼,见他真的气了,末画忙摆手道,“好吧好吧。我就当徒弟好了。”

  左右也就今晚的时间。

  夜入三更,镜宁闭眼休憩,末画轻轻向空中吐了一口气,草叶头上的昆虫不一会儿便栽到地上,沉沉睡去。末画爬起身来,走到镜宁身后,她摸了摸他脖子上的伤,微微有些叹息:“当时你若是来救我可不就不会受伤了么,三尾妖狐哪是你一个道士对付得了的。若不是我重伤未愈,此事怎么将你牵扯进来。”

  她埋下头,轻轻舔了舔镜宁脖子上的血痕,黑色的爪印立即消了不少。末画的唇没舍得离开,贴着他血脉跳动的地方深深一吻,满意的看见那处慢慢红了起来,她笑道:“真想让你全身都这样红起来。”

  末画掏出匕首,刀刃映着月色寒光,照出她比寻常更添一分腥红的瞳孔。

  她轻轻割破镜宁的食指,用血涂遍刀刃。

  “师父,你猜,明早你还看得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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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1:30:08 |只看该作者
鬼画(下)

第六章

  清晨,城郊的树林中薄雾一片,镜宁揉了揉眉心,坐起身来。火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灭掉,他看了看在一旁睡的安稳的末画轻声唤道:“起来。”

  末画嘟了嘟嘴,一声嘤咛:“师父。”她声音软软的,像是要让人听得入魔一般。

  镜宁面不改色的理了理衣装,末画躺在地上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半点过来拉她的意思,自己才不满的站起身来:“师父一点也不怜惜弟子。”她眼珠一转,巧笑道,“师父,你头发夹在衣服里了,末画来帮你理一理。”

  镜宁理衣袖,待末画走近身前,一双白嫩的手尚未碰到他的衣襟,镜宁问道:“末画在哪儿?”他眼神都没落在她身上,像在问天气如何一般云淡风轻。

  “末画”闻言,浑身一颤,她堆出了笑脸,她眼眸深处却渐渐化出了几许青光:“师父在说什么呢,哪来的狐……啊!”她一声惨叫,浑身脱力的瘫软在地上,她回头一看竟是自己的尾巴被一把不知从何处降下来的剑生生斩断了去。

  那剑通体晶莹,灵气四溢竟是把难得的镇魔之剑。这突然的袭击令“末画”痛得面目扭曲,登时露了原形,她竟是镜宁正在追的那只三尾狐妖!

  镜宁随手一挥,那剑似晨雾一般,消散在空中。

  狐妖断了一尾,惊骇的望着镜宁:“你……你是谁,前些日子追杀我那道士分明没这么厉害。”

  镜宁自袖中掏出一张咒符,与他平日用的咒符不同,这一张符金纸红字,杀气凛凛,狐妖只看了一眼便瑟缩着往后面挪。镜宁淡淡道:“来,把这事的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

  狐妖见自己逃不过,终是冷冷一笑道:“与我在此耽搁时间不如速去柳宅救你那画妖徒弟,若是晚了一步,只怕她已被画中怨鬼将三魂七魄都吃了。”

  镜宁眉头一皱,他沉吟一番,揪住狐妖的衣领便将她拖在地上拉走:“如此便在路上交代清楚罢。”

  狐妖的断尾处磨在地上,痛得哀嚎不断,一张绝美的脸上尽是痛抽了的表情:“仙长,小妖错了!小妖错了!小妖再不敢对您冷笑了!”

  镜宁这才放了她,吩咐道:“乖乖跟着,我不会回头,若是没听见你的声音了,倾阳剑可不会客气。”像是要印证他的话一般,通体透彻的剑在狐妖眼前闪了闪又隐去了踪影。

  狐妖冷汗直流忙道:“最近锦城之中除妖道士过多,小妖寻觅起食物来越来越困难,前几月对那书生……下了手,我舍不得一次将他的精魂吸光,所以将他剩下的魂魄暂时囚困在了他的画里。哪想他的画却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生出了灵识,成了画妖。画妖不忍心看她主子被囚,无法投胎,所以想杀了我……但是她妖力尚浅,被我重创一次之后便一起被我关在了画里。”

  “前些日子柳府闹鬼,兴许便是那书生的魂魄生了怨气化作厉鬼。”

  镜宁脚步加快了几分,他想此前末画在画中日日与怨鬼相处估计活得很是艰辛。

  “你救出末画之后,她做了你的徒弟,应当是想借仙长的手来除掉小妖。”狐妖眼珠转了转道,“仙长,那末画并非真心对你……”

  镜宁神色未变,轻声答道:“你道我如尔等妖物一般蠢笨,看不见蹊跷么?”

  狐妖心中又是一惊:“所以,你……仙长隐瞒了实力,甚至被小妖抓伤,是为了试探末画?”狐妖暗道这道士阴险,面色上却带了几分可怜道:“既然仙长已知道末画的意图,为何现在还要去救她?”

  镜宁不答反问:“怎么不说说你为何会在这儿?”

  狐妖心下一凛,撇了撇嘴不想答话,但想到之前他的吩咐又不情愿道:“是……末画昨夜用染了您的血的匕首来暗算小妖,小妖将她封回了柳府画中,小妖一时心念有差,生了狗胆,心想既然那画妖都能取得仙长的血,小妖说不定可以、可以……所以便贸然寻了来,冒犯了仙长实在是罪过。”

  说到底,还是那画妖不忍心再让镜宁对上狐妖了,怕他受伤,舍不得他再度涉险,末画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男人。

  狐妖思及此处不由摇头叹道:“心善的妖多半没有好下场,爱慕上凡人哪一个不是死得惨烈,更何况还是个……”道士。

  阴险狡诈的道士!

  镜宁闻言微微垂了眉目。

  
第七章

  行至柳宅之外,狐妖突然惊呼道:“糟糕!我给那画设的禁止被冲开了!”

  镜宁皱眉,微微眯起了眼,狐妖怕得快哭出来了:“仙长!小妖在您的眼皮底下绝对不敢胡作非为,是因为您方才斩了小妖一尾,使小妖妖力大减,禁制便被那怨魂冲破了!仙长您若是再耽搁,怕是那小画妖命都快折腾没了!”

  “既然如此。”镜宁点了点头,手一转,罗盘倏地出现在他的掌心,狐妖转身欲跑,却忽觉一股巨大的吸力拽住了她,她惊骇的转头,来不及做出任何表情便被收到了罗盘之中去,空中只欲她一声凄厉的哀嚎:“腹黑道士啊!”

  进得柳府之内,镜宁顿觉阴气冲天,府中的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依着上次的记忆寻到柳小姐闺阁那方,隔了老远便听见书生哭嚎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柳儿,你负我!”言罢一阵阴风四起,在这大白日中竟从闺阁之中吹到外面来。

  镜宁眉头微微一蹙,这怨鬼戾气太重,若要对付只能散了他的魂魄令其再也无法转世。

  “你出息!”镜宁脚步一顿,听见里面传来了末画喝骂的声音:“堂堂七尺男儿像个怨妇一样哭哭啼啼,你真有出息真有出息!”

  “嘤嘤……末画儿,莫要打我,莫要打我,我不哭就是,可是那柳儿她负我,嘤嘤,她三日之后便要与他人成亲,我……我怎生的不难过。”

  镜宁跨进门去,恰好瞅见柳府的人躺了一地,而厉鬼书生正被面色苍白的末画追着抽打。

  镜宁眉头一挑,沉默的停住脚步。

  末画追了几步便累得一直喘气,她恨恨的将折下来的柳枝条扔到书生身上骂道:“你既然冲破了狐妖的禁制就乖乖滚去投胎!做什么厉鬼,你有那个气场么!”

  书生挨了打,闷不吭声的缩在柳树下蹲着:“我要陪着柳儿,不能让她和别人成婚。”

  “呆子,她不和别人成婚也不能和你成婚了,你……”末画这话像是戳到了书生的痛处,他眼眶一红,倏地冲末画大吼道:“闭嘴!我活不成,让柳儿和我一起死了就好!”说着,他像狼一样猛的扑向昏倒在地的柳家小姐。

  镜宁甩手丢了一道符出去,径直贴在书生额头之上。只听“哧”的一声,书生如同被烧着一般,滚到地上来回翻转,仿似痛不欲生。

  末画骇了一大跳,忙扑上去不顾符咒几乎烧毁了她的手指,她蛮横的将符从书生头上撕下来,神色复杂的望向镜宁:“这样会让他魂飞魄散的……”

  镜宁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那又如何,他已成厉鬼。”

  末画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欲言又止:“那样,就不能再转世投胎了。”

  镜宁打量着她眼眸深处的不安与奇异的悲伤,他觉得这样的神色不应该出现在末画的世界里,这个丫头只要负责说出不可思议的话逗他开心便足以。

  “阻碍我和柳儿团聚的人,都滚开!”书生发狂一般大嚎一声,猛的向镜宁冲过来。

  末画大惊失色,在她看来,镜宁还不没有能力与这样的厉鬼硬碰硬,当下拼了浑身最后一点妖力跃至镜宁身前,竟是想以身做盾,为他挡下这一击。

  温热的身体将他紧紧抱住,这个小画妖简直弱得不像样,他怀疑自己那一瓶灵药连她的肠胃也没经过就直接被排出去了,吸收得如此差劲,也算是桩奇事。但偏偏是这么脆弱的一个东西,竟妄想用生命来护着他。

  镜宁脑子里觉着这个画妖委实蠢了些,简简单单的喜欢上一个人,简简单单的就拼了命去保护,也不想想值不值。但他的心却偏偏为这样愚蠢的行为不由自主的怦然跳动起来。

  他一手揽住末画的妖,身子一侧,将她护道身后,单手在空中结了个印,食指轻点,清明的澄澈之光横扫而出,径直将书生身上的戾气涤荡干净。

  “净神术?”末画呆呆的从镜宁怀中抬起头来,“师父……你已经修成仙了吗?”

  “约莫成了吧,为师忘了。”

  末画又呆了一阵,狠狠戳了戳镜宁的胸膛:“你之前为什么要装得那么挫!”

  “如此比较好玩。”

  

第八章

  末画恨得一阵心血乱滴,却也只有咬着牙忍了。她回头看了看书生的鬼魂,此时他已经变的和寻常鬼魂一般模样,他坐在柳家小姐的身边嘤嘤哭着,但却已经不再想着将柳小姐杀死了。

  镜宁刚想动手度他一度,忽见一白衣女子凭空踏出,她径直走到书生身边,冷声道:“我叫白鬼,是来收走你心中鬼怪的。”她话音一落,也不管书生愿不愿意,掏出笔便在他心口一点,一团粉色的气息凝聚在笔尖,白鬼不客气的将它收进衣袖之中,“你的执念我收走了。投胎去吧。”

  书生仍旧嘤嘤哭着,只是身影越来越淡,最后慢慢消失不见。

  末画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

  镜宁眯眼打量了白鬼一会儿,轻言道:“姑娘流亡百世红尘之中,见证人世百苦,何不理理自己心中可有放不下的执念。”

  “我要的便是执念。”白鬼默了一会儿道,“多有叨扰,山神见谅。”言罢,她身影渐消,竟又如此消失在空中。

  末画惊异的睁大了眼,再度望向镜宁:“山神?”

  “为师也忘了。”

  末画斜眼看他:“你个卑劣的骗子。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小道士!”

  镜宁点头道:“为师着实修行不够,兜了一大圈,却只骗了一个这样的徒弟。”

  “哼,才没有呢,徒弟你可没骗到手。”末画哼哼了一声,脚步却忍不住往后一个踉跄,镜宁下意识的伸手一揽,将她搂在怀里。末画老实不客气的拥住他的胸,使劲儿用脸颊蹭了两蹭:“真好,我还占了你那么多便宜。”

  镜宁微微一怔,叹息道:“当真蠢笨,谁占了谁的便宜都分不清楚。”

  末画眼前的事物越发模糊起来,她的头无力的搭在镜宁肩上,轻声道:“师父,我没办法做你徒弟了。”

  镜宁一挑眉:“要做师娘?”

  末画笑了笑:“也不做,我恐怕要离你很远。”

  镜宁一呆,狠狠皱起了眉头:“说什么混话!”

  “说的是大实话。”末画道,“我是书生画出来的,他死了,我自然也活不成,他投不了胎,我也投不了胎,不过……幸好。”她呼吸渐弱,“末画今生太短,没法好好做你的徒弟,来生,再继续吧……”

  镜宁只觉心头狠狠一凉,说不出的感觉涌入血脉,每一滴血上像凝出了一根冰针,痒痒的挠过四肢百骸,在心口的位置被绊住,然后一起涌进心房,凛冽的扎肉。

  “等等!”忽然末画又睁开眼,拽住了镜宁的衣襟,狠狠道:“没找到我的转世之前,记得给我烧纸!”

  镜宁怔然,很不适宜的竟有种想笑的冲动。

  末画睁着大大的眼睛道:“多烧点!”

  “嗯。”

  “毕竟,我就你一个熟人还活着。”末画顿了顿,又不安道,“来生,若上天没让你遇到我,你一定记得来找我啊,一定要找啊,好好教我这个徒弟!或者……直接让我做师娘,也不错……”

  这次怀中的少女彻底安静了下来,镜宁觉得这样的安静一点也不适合她。这个叫末画的女子若是一幅画也应当是幅百鸟朝凰图,叽叽喳喳吵闹不休。突然的安静只会让人觉得莫名的……

  心空。

  他抱着末画渐渐透明的身体没说一句话。

  柳府的人渐渐转醒,柳家小姐睁眼的一瞬间,晃眼看见那个淡然若仙的道士神色莫名的寂寞悲凉。

  
尾声

  街头,巷弄之里灰衣乞儿一脚踹在壮年乞丐的裤裆上抢过他手中的馒头便跑,刚转过巷口,一头撞在一个白衣道士身上,洁白的衣服上立刻印出了一团灰扑扑的印子。

  乞儿害怕,扭头就跑却被道士轻易的捉住了手。

  她瑟缩的往后退,道士却蹲下身来,在晨曦的逆光之中,她看见一张像天上仙人一样漂亮的脸。

  仙人替她抹了抹脸上的灰,轻声问道:“你现在是想做我徒弟还是做我娘子?”

  乞儿呆呆的望着他,手中的馒头骨碌碌的滚到地上。追出来的乞丐疯了一样看着白衣道士。

  没人回答他,他暗自琢磨了一会儿决定道:“那就一起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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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1:33:55 |只看该作者
鬼妻(上)

第一章

  晋王爷楚晔昨日纳了一房美艳小妾。第二日府上便传出小妾被朝阳公主打了,生生折了双腿的流言。

  事实上传言是不可信的,那房小妾不过是被朝阳公主的丫头轻轻掴了几掌,两边脸颊肿得很对称而已,也不过只是被生生拖出新房,在院里跪了一夜而已。

  新房里的烛火烧了一夜,将公主与晋王爷的身影投在贴了囍字的窗户上,两道身影面对面干坐一夜。

  翌日晋王上早朝走了。

  晋王府内水榭之上,昨日被娶进来的女子抖着身子跪在朝澈脚边。朝澈浅抿了口茶,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妾、妾身……”

  公主抬手打断她的话:“别如此自称,你尚未入晋王府的门。”

  “婢子……婢子是凉州刺史的女儿,上月随父入京。”

  “上月?”朝澈的指尖滑过玉杯口沿,“阿晔……晋王他何时与你提的成亲一事?”

  “五日之前。”

  朝澈抿唇一笑,前四日他们夜夜同床,耳鬓厮磨的时候原来他心底琢磨的却是和另外一个女人的婚事。亦或者,他根本是因为心底愧疚才想用□来慰藉她的感情?朝澈觉得,她此生还没有受过比这更大的侮辱。

  她站起身来,目光在跪下的女子身上转了转,笑道:“姑娘,我夫妻二人的事不该连累他人。若想清楚了,你今日便离开王府,与你父亲回凉州吧。”

  女子大惊:“可是晋王……”

  朝澈眸光一寒,淡淡扫到她的身上,只将女子看得浑身一颤,不敢多言。

  “晋王楚晔是我朝阳公主的夫婿,朝阳此生只许了他一人,便不准他再娶别人,你若想入晋王府的门,去金銮殿上向我那皇弟请一直休书,晋王休弃了我,你们自可随意嫁娶。”

  她话音未落忽听水榭之外有仆从在叩拜:“王爷吉祥!”

  女子眸光一亮,朝澈却冷了脸色。她下意识的微微抬高了下颌,眸光冷冽的看着缓步而来的楚晔,嘴角却勾出了笑:“王爷来得可真及时。”

  跪在地上的女子双眼一红,立即便呜咽着哭了出来,梨花带雨十分柔弱可怜。楚晔定定望着朝澈,两人之间沉默流转,终是由朝澈打破了沉默:“王爷可要去面圣?”

  楚晔垂了眼眸,微微一侧头对身后两名侍卫道:“将她带下去吧。”

  “王爷?”女子惊慌的望着楚晔,朝澈也微感诧异。

  “皇上有令,剜其双目,乱棍杖毙。”他盯着朝澈缓慢而清晰道,“以泄朝阳公主心头之愤。”

  朝澈微惊,耳边倏地响起女子的哭号:“王爷饶命!公主饶命!王爷、王爷救我!”她被面无表情的侍卫拖出水榭,哭号声渐行渐远。楚晔唇边微微勾出一抹浅笑,眸中却神色难辨,他靠近朝澈,牵起她紧握成拳的手,轻声问道:“如此,澈儿可出了气?”

  朝澈未答,楚晔凑到她耳边,帮她抚弄被风吹乱的发丝,他轻言道:“你的皇弟当真心疼你,昨日才发生的事今日便传到了宫里,澈儿你要我怎么去感谢吾皇关爱?是否有朝一日,我若与你发生了口角,你皇弟便一怒之下也将我剜其双目,乱棍杖毙?”

  朝澈手心微颤,楚晔摸了摸她的脸,退开了一步的距离:“今日事务繁忙,便不回屋睡了,公主见谅。”

  他转身出了水榭,朝澈看着他毫不留恋的背影出言唤道:“楚晔,成亲之时,你说过今生只与我共度。如今你要食言了吗?”

  楚晔顿住脚步:“公主说笑了,楚晔这不是没那个本事么。”

  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朝澈突觉浑身乏力不已,她扶着石桌缓缓坐下,身边的侍女来过来服侍,她浅浅道:“日后,王府之内的事便别往宫里传了。”

  “可是皇上那儿……”

  “说是我的意思便行,让皇上专心朝政,按捺下性子,别动不动就要人性命。让他好好和丞相学学治国之道,我在王府中很好,用不着他担心。”

  “是。”



第二章

  王丞相死了,暴毙家中。皇帝怒极,斩了丞相府数百侍卫。朝澈闻讯急急赶入宫中,年仅十六皇帝看见她时,霎时红了眼眶,他像小的时候一样抱着姐姐狠狠哭了一通:“皇姐,这个皇位我坐得好辛苦,就像一个万矢之的,时时都得提防明枪暗箭。今日是丞相……明日会不会是你,会不会是我……是不是只有将所有人都杀了,我们才能安全?”

  朝澈沉默了许久,只得好好将他宽慰了一通,心怀着沉甸甸的不安回了晋王府。

  用完晚膳,侍女告诉她今夜晋王要在书房过夜,朝澈的眉头便皱得越发紧了。她怀疑,并且因为这个怀疑深深的恐惧……

  哪想入夜未深,晋王书房那方突然响起了阵阵喊杀的声音。门外有侍卫们着急的大喝:“王爷遇刺了!快快!”

  朝澈顿觉手脚冰凉,大脑空白一片。她随手抓了件外衣,连鞋也没顾得上穿便追了出去。

  书房之外已是一片狼藉,刺客已尽数伏诛,血淌了一地,楚晔身着酱紫色大衣,被人搀扶着站在书房门口,侍卫们在地上跪了一片,埋头请罪。

  朝澈忙跑上前去,一把掰过楚晔的脸,然后一股脑的摸着他周身:“他们伤到你哪儿了?严重不严重?痛不痛?”

  楚晔看见朝澈这副惊惶模样,不由失神的一怔:“你来做什么?”声色中是没来得及掩饰的严厉。

  朝澈一愣,楚晔从来没用过这样语气与她说话,他对她从来都是温温和和的,即便偶尔心有怒气,也不会在面上对她凶恶半分。朝澈突然被如此一问竟有些结舌:“我……担心你。”

  楚晔仿似也察觉到自己失态,淡淡的一清嗓音:“这里危险又脏乱,只怕污了你的衣……”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朝澈竟没有穿鞋。一双白嫩的足被血污尽染。楚晔心头一热,似涩似苦又带了几分难言的温暖,他默默垂了眼帘,叹息道,“你不该到这里来。”

  “你我夫妻,自是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楚晔沉默了许久,终是转开了眼,高声吩咐道:“还不速速将院子打扫了。”他微微退开一步,“澈儿,这里脏乱,我命人先送你回去。”他话音未落,书房之内忽然传出一个女声:“阿晔,还没处理好么?”

  朝澈身型一僵,只见楚晔的眉头深深蹙了起来。

  “怨不得你这几日都呆在书房。”朝澈冷冷的勾起了唇,“今日的担心,倒是我多余了。”她绕过楚晔,扬起下巴像个战士一样往书房走去,楚晔却侧身拦在她的身前。紧皱的眉头仿似诉说着他的不安。

  朝澈笑道:“你莫担心,我不会对她做什么,只是想看看又是哪家的姑娘将我比了下去。”

  “朝澈。”他拉住她的手。神色严肃得像在捍卫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而敌人是她,他的正妻,朝阳公主。

  朝澈只觉得好笑:“楚晔,你既如此花心,当初又何必劳烦来娶我,你若是随便娶个不是皇家的女子,也不用如此辛苦的偷情,遮遮掩掩,累了你也累了我。”朝澈转身离开,“你既执意阻拦,我不看便是,但你且记住,我不是寻常女子,我不和别人共用一个丈夫。”

  

第三章

  “王爷的伤势可还好?”服侍了楚晔一生的老奴关心道。

  “无妨,”

  老奴道:“王爷方才何不让公主进来见见陆云小姐,左右王爷日后也是要迎娶陆小姐的……”

  “日后我不会再娶谁进门。”楚晔忽然道,“女主子,一个便够了。”

  老奴一怔,随即叹道:“王爷今日既要演一出戏给人看,若是宿于公主房内,公主便能更好的给王爷作证,以打消所有人对您的怀疑。可是您却宁可约陆小姐来王府为你作证……王爷莫不是怕刀枪无眼,伤了公主?”

  楚晔沉默不语。老奴又道:“王爷恕老奴直言,若是日后王爷大仇得报,以朝阳公主的脾性,只怕是……”

  “你退下吧。我想歇了。”楚晔摆了摆手,不想再听下去。

  这些道理他又何尝不懂呢,只是人有时候明明知道捏得越紧会越发疼痛,可仍旧不愿意退一步海阔天空,无关其他,只是因为舍不得。

  半月之后。

  朝澈见屋外阳光明媚便想着到花园里去逛逛,散散心。

  刚走到花园门口便听见女子的娇笑声。朝澈眉头一皱,这个女子声音近半月来一直在她脑海中回响,时刻也没有忘记。她悄然走到一株大树之后,探出头去,打量摘了她家一篮子花的漂亮女子。

  “哦,原来是陆将军的千金。”

  朝澈当然认识陆云,塞北大将君的千金,美名在外的佳人,楚晔的青梅竹马,两年前与楚晔一同自塞北回朝。朝澈心想,难怪楚晔要这么将房间里的人护着,原来那人才是他的心头宝,而拆散姻缘的恶人竟然是她。

  不过既然做了恶人,自然是当穷凶极恶到底的。

  如此一想,朝澈转过树荫,扬声道:“陆小姐,晋王府里的花不可随便采摘的。”她微微扬起下颚,挺直了背脊,高傲的走向陆云,“这些花是当初我嫁入王府之时,楚晔亲手为我种的,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却也是我的心头宝,望陆小姐莫要夺人所好。”

  陆云微微一僵,回头对朝澈行了个礼,却也没有道歉。朝澈勾了勾唇角:“把花还给我吧,就算是死了的,我也不大愿意别人将我的东西带走。”

  这话说得锋利刺人,在塞北长大的将军千金哪能忍得下这口气,当下眉眼一怒,冷笑道:“不过是几朵花而已,既然姐姐想要,妹妹还你便是,左右日后妹妹进了王府活的死的也都属于我罢。”

  朝澈眯起了眼,直言道:“只要我朝阳公主还活着便不会允许晋王再娶。你趁早消了这念头。”

  “公主这话说得绝了,阿晔要娶谁……”

  “你在挑衅我?”朝澈径直打断陆云的话,她不给任何人劝阻的机会,挥手便是一巴掌狠狠甩在陆云脸上,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朝澈冷声唤道,“来人,给我掌嘴。”

  身后的仆从立即上前捉住了陆云,陆云大叫道:“朝阳公主,你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又如何,我朝阳公主横行京城的时候你不知还在何处蛮荒之地撒野,今日竟敢妄图与我抢夫!你且记住,我最不怕的便是挑衅,最不怕的便是比后台,你大可与我斗,大可想着法的来暗算我,你只需知道自己的下场有多难看便行。”

  “朝澈!”

  园子外传来一声怒喝,朝澈抬头,见楚晔面带急色匆匆而来。他拉过陆云,护在身后,陆云立即可怜兮兮的哭起来。

  朝澈笑道:“我打了她,你可是着急了?不过着急也没用,我已经打了。你可是要帮她还回来?”语至最后一句,神色已全然冰冷了下来。

  楚晔下颌抽紧,像是忍耐住了勃发的怒气。他转过头打量陆云脸上的伤势,吩咐他身后的侍卫道:“今日日头太毒,易上火,送公主回房,给她熬点降暑气的粥。”

  “不用。”朝澈强硬道,“王爷多日未曾回房,臣妾肾火虚旺,今日陆小姐受了这一掌,臣妾舒爽了不少,王爷日后若继续如此,臣妾肾火持续虚旺……我不介意陆小姐或是其他哪个小姐来替王爷解忧。”

  这席话说得强硬而彪悍,听在众人耳里既轻蔑了陆云又侮辱了晋王楚晔,半分脸面也不给两人留,甚至把她自己也讽刺了进去。

  朝澈想,没有爱情,至少她得守护住婚姻。

  她转身便走,身后传来陆云恼羞成怒的大喝:“朝澈,迟早有一天今天这些话会狠狠打在你的脸上。”

  朝澈头也未回直接无视了她。

  朝澈走后楚晔对陆云冷冷的伸出手:“拿出来。”陆云面色一僵,把手往后面藏了藏。楚晔淡淡凝了她一眼,“别让我说第二遍。”

  陆云一咬牙,将手中的三枚银针扔到地上,不甘道:“她如此对我,就不允许我教训教训她?阿晔你如此护着她,可是真的喜欢上了她?”

  楚晔拾起地上的针,并未正面回答她的话:“朝中保皇党势力未完全剪除,现在不能对她动手。”

  陆云冷笑:“那何时能对她动手?”

  “我说不能,便不能。”

  听罢这话,陆云只觉浑身一寒,她有些惧怕的望了楚晔一眼,见他漆黑的眼眸森冷的望着她,陆云咬了咬牙,负气而去。



鬼妻(中)

第四章

  此后的几月,朝澈的脑海中一直莫名的回响着陆云那句话,像是一个诅咒,朝廷中拥护少年皇帝的大臣一个个先后死去,朝澈越发的不安,直到新年之后,她的不安终于得以结束,变成了实实在在的——

  绝望。

  她的弟弟死了,猝死。太监传的口谕却是让自己的丈夫晋王楚晔继位。

  皇帝死的那个晚上,楚晔不在府里,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就像没人知道那晚在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样。

  朝澈约莫是全天下最晚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婢女含泪拿给她一身华丽的凤袍,告诉她三日之后新皇登基大典,彼时身为皇后的她要一同与楚晔登上承天殿前的八十一级长阶,受百官叩拜,跪祭先祖,承袭山河社稷。

  朝澈摸着凤袍只怔怔道:“荒唐!”

  她几乎是在这一瞬便想明白了之前未想明白的所有事。她说:“告诉楚晔,我不会去。”

  第二日,她见到了已有半月未见的夫婿,他穿着皇袍,面容憔悴。朝澈笑了:“想来你近日定是十分忙累的,以往皇弟与我说坐在皇位上十分辛苦,却也没见他累成你这副德性,我琢磨着你大概是比他还多出了几分不安吧。楚晔,这抢来的东西,捧着可烫不烫手?”

  楚晔神色复杂的望着朝澈没有答话,他瞟了眼被朝澈随手扔在地上的凤袍,本就蹙在一起的眉头又紧了几分。

  “你利用我撤掉了监视王府的禁军,消除掉了皇家对你的怀疑,蚕食鲸吞的分解掉了王朝势力,你看看你做得多么好,皇袍加身没有一点反对的声音。只是我不明白,时至今日,朝阳公主对你还有什么用?为何你还要留我一命?封我为后……”朝澈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是了,你心里是清楚的,活着,对视骄傲如命的朝澈来说才是最大的惩罚。”

  楚晔唇角一紧,猛的对上朝澈的眼神却被她眼里的恨意狠狠一刺,忘了所有辩驳。

  这样的眼神,他无数次的在夜深人静之时从铜镜中看见过,朝澈恨他,一如他深深痛恨着朝澈的父皇一样。

  楚晔嗓音微微沙哑:“凤袍别随意扔在地上,现在找不到人重做。事急从权,用的是先皇后的礼服,日后有了时间,我命人再给你做一套。”

  朝澈沉默了许久道:“这不是先皇后的礼服,是我弟弟做给我未来弟媳的衣服。他说要娶个和我一样的女子做皇后,便照着我的尺寸做了这套衣裳。”朝澈轻笑,“楚晔,你要我用什么样的心情来穿上这它?你非要让我将你恨入骨髓么?”

  楚晔喉头一哽,看见朝澈神情恍惚的对他说:“你要么废了我,要么杀了我吧。我护不了愚蠢的爱情,也护不了可悲的婚姻,可你至少得让我留点尊严……”

  楚晔望着她空洞的眼眸,静默无言,两人明明这么近的相望,却仿似隔了整片天空,怎么也触碰不了彼此真实的温度。

  “后日,你若不想去,便不去罢。”

  楚晔离开前终是留下这么一句话,没说废了她也没说杀了她,就像以前她假装生病不陪他去参加宴席一般,那时她欣喜的以为是纵容和宠溺,现在朝澈总算明明白白的看清楚了,那不过是晋王楚晔利用她时的讨好。

  而此刻……

  约莫只是胜利者的怜悯罢了。

  

第五章

  楚晔登基大典的那天他独自一人穿着庄严的龙袍,走过长长的阶梯,站定在承天殿前,百官朝拜,山呼万岁。他拂广袖仿似能将天地纳入囊中,可却也揽了一袖凉风,寒意彻骨。

  那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只怕是再也不会嘟囔着抱怨他穿得少忘记加衣了。他正想着,忽见一袭耀目的明黄色踏过八十一级阶梯下青云长道,他的皇后一身骄傲不减,身着尊贵富丽的礼服缓步而来。

  他望着她的身影几乎有一瞬间的失神。

  朝澈还是在乎楚晔的。

  只是一番猜测便足已令楚晔热血沸扬,心绪怦动。性子隐忍如他也按压不住唇边勾出的弧度。

  他想,她到底还是喜欢他的。

  这便极好……

  眼看着她一步一步踏上青石长阶,向他而来,楚晔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的往下走了两步,他伸出手,欲牵住她。哪想朝澈却在他下面几级阶梯那儿站住,黑得透亮的眼眸中清晰的映出他的面庞,而她脸色理智得森冷。

  楚晔的手微微一僵,尴尬的顿在空中。

  “皇上?”朝澈冷嘲着低唤,她垂了眼眸忽然自凤冠之中拔出一柄细长的金剪子。楚晔指尖微微一缩,却没有躲。长阶两旁的侍卫皆是一惊,都将手放在刀柄上警惕的戒备着。

  朝澈却并无其他动作。只是这细长如钗的金剪一取,她的黑发如瀑散下,随风而扬。

  “成亲那日,老嬷嬷将我俩的头发结在一起,是永以为好之意,今日朝澈已找不到当初与你头发相结的那哪一戳了。”她一声轻叹,一把揽过自己的头发,金剪毫不犹豫的将三千青丝尽数剪断。她将断发随手扔在地上,“不如全断了它,你我便如这断发一般,恩断义绝了罢。”

  楚晔面色一白,僵挺的身型仿似在这瞬间犹如被雷痛击,眼瞳中难掩惊怒之色。

  他紧握着拳,百官匍匐在下噤若寒蝉,但他知道,没人会眼瞎的看不见朝阳公主要与新皇割发断义。他明白,朝澈是在逼他,像她所说的那样,要么废了她,要么杀了她。

  “澈儿。”楚晔紧绷的脸色忽然松了松,他又向下走了两步,强硬的捉住朝澈的手,朝澈下意识的要推开他:“别碰我,恶心。”

  楚晔半分不肯松手,他抿紧唇,伸手去揽朝澈,指缝中夹的银针顺势扎入她后脑勺之中。朝澈只觉眼前一黑,神智顿时模糊起来。楚晔将脱力的她搂入怀中。

  陷入彻底的黑暗之前,朝澈拽着他的衣襟狠狠道:“楚晔,你有多恨我,非要与我不死不休,不累么……”

  怀中的女子一沉,彻底昏迷过去。

  楚晔冷声吩咐道:“皇后近日劳累,且将她送回去。”

  百官静默一片,面上的臣服之下,心中不知又涌出了多少鬼胎。楚晔垂下眼眸,背过身去,独自一人走入巨大得令人恐惧的朱红色大门。

  此刻没有谁能看见新皇眼底的重重青影,没人能知道他背负的天下苍生会一天比一天沉重的压在他的肩上,没有人能感受到,承天殿中即便是左右无人,也依旧有暗潮涌动,铺天盖地的令人窒息。

  楚晔独坐皇位之上,透过眼前的珠玉帘遥遥凝望外面的天空。

  他知道,他的朝澈,再也不会是他的朝澈了。身为朝阳公主的她,从今往后,只会与楚晔不死不休。

  他累,但谁叫他舍不下呢。

  恨也罢,爱也罢,他此生已被纠缠得理不出头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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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1:38:38 |只看该作者
鬼妻(下)

第六章

  朝澈享皇后之尊居与坤容殿。

  这座宫殿她并不陌生,幼时她与弟弟母后一道住在这里。她看见每一处风景都觉得昨日还与弟弟在此玩闹过,但转头便发现这里早已物是人非。宫中的每件事物都夹带着过去鲜活的记忆,昔日与今时的对比就像一头埋伏在暗处的猛兽,在任何一个不经意的转角便扑上来将她噬咬得体无完肤。

  入秋之后王都连下了三场秋雨。骄傲的朝阳公主病了,发烧咳嗽,太医每日出入坤容殿,宫殿之中皆是一股药味。

  新皇楚晔撇开沉重的朝务,终是抽空来看了她。只一眼,便让他心疼得软了心肠,那个趾高气扬的朝阳公主何曾如此脆弱过。沉眠病榻,一脸惨白,瘦得不成样子了。

  他忍不住心底酸涩,坐在她身边,颤抖着轻抚她的脸颊。

  朝澈病得迷糊,她微微偏过头去,像小狗一样在他的掌心柔软的一蹭,沙哑唤着:“母后……”

  楚晔喉头一哽,心脏仿似被人狠狠抓住,连疼痛也如此无力。他摸了摸朝澈的额头,迷茫至极的呢喃:“我该如何做,你要我该如何做?”

  她转醒之时看见楚晔坐在床榻之下,脑袋一点一点的快要睡着:“楚晔。”她喉头干涩,只一声喑哑的唤便让她剧烈咳嗽起来。

  楚晔惊醒,眼中血丝遍布,他忙端了水来喂朝澈喝下,哪想朝澈水没咽下,倒呕了一口血出来。粘腻温热的血丝染了楚晔一手腥红。朝澈咳嗽不断,楚晔傻傻的怔愣住了。

  “什么时候开始……会咳出血来?”他嗓音有些抖,喑哑的声音中按捺着惊痛。

  “为何?”她轻轻问出两个字,看似莫名其妙,但楚晔不会不懂。

  “十二年前。”楚晔默了许久生硬道,“我父王……晋王楚襄被加以莫须有的罪名,斩首,晋王府一百三十余人流放塞外。”

  朝澈恍然大悟,随即笑道:“朝澈恭喜皇上大仇得报。”楚晔面色难看的一白,朝澈一直笑着,“皇上莫要做此神色,你瞧,你隐忍十二年,如今终是报得血仇,该开心才是。不……我忘了,这儿还有一个仇人之女尚还安好的活着,你自是该如鲠在噎,怎么都无法顺心的。”

  “朝澈!”楚晔微怒。

  朝澈脸上的讽笑挂不住了,她盯他冷声道:“父皇封我为朝阳公主,乃是希望我一生都如朝阳初升般灿烂美好。而现在……”她抹了抹楚晔手上的血,道,“为了你最后的仇恨,我仅有的骄傲,杀了我罢。”

  楚晔下颚一阵抽紧,他拂袖而去,脚步却像逃一样仓皇。

  朝澈望着窗外阴雨绵绵的天空呢喃道:“你说我是自缢还是投湖?”她暗自琢磨了一下,“都太普通了,我朝阳公主自是得死得与众不同点。”

  霜降这天,朝澈又穿上了那身繁复华丽的衣装,她告诉侍女有急事需得面见皇上。但此时正值早朝,朝澈便摆了驾,一行人带着她急急赶去了承天殿。

  行至承天殿外,太监通传之后,朱红色大门大开,朝澈抬眸直直望向皇帝。万人之上,坐拥天下,可那个位置有多孤独,朝澈从小便知道。她恍然记起那年红烛明晃晃的火焰之下,她对楚晔说:“阿晔,日后我陪着你,你陪着我,咱们一起走完这一生可好?”

  当时,楚晔听到那话肯定是在心里嘲笑她来着。

  嘲笑便嘲笑吧,他们这段姻缘,左右不过是场笑话。

  朝澈弯起了唇,大方儒雅的微笑,她在殿外跪地叩首,行的是三叩九拜的大礼。

  朝堂之中一时有些嘈杂起来,楚晔心中陡然攀升出一股不安。

  朝澈未等到楚晔让她起身便自顾自的站了起来,她望着龙椅之上的金黄匾额扬声道:“朝澈不孝,昔日引狼入室,而今夺不回祖宗江山。唯有以死谢罪,祈愿社稷长安,家国常在!”

  她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在她身后,八十一级长阶之中是石雕的龙,龙背鳍竖立,宛如一把把锋利的石刀。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楚晔容色尽褪,血液里霎时充斥满了惊恐,他怒喝道:“你敢!把她给我绑起来!”

  话音未落,他只见朝澈唇边带笑直挺挺的往后仰去。

  楚晔,就这样吧,爱恨情仇咱们都不去计较了。

  “不准!回来……”

  他声嘶力竭的声音都变成了耳边的风丝丝冰凉的划过,什么也没留下了。

  

第七章

  他又看见朝澈端着清淡的粥走进屋来。她说:“唔,我熬粥不小心多熬了一点,阿晔,你尝尝。”她坐在他身边,眼睛亮亮的望着他,他依言尝了一口。她便迫不及待的问,“好喝么?”

  “好喝。”

  他轻轻的一声念便把自己惊醒。陆云站在他身边,手里捧着一碗白粥,她笑嘻嘻的道:“好喝便行,我可熬了许久呢。”

  不是朝澈。

  那个像太阳一样容不得半分欺辱的骄傲女子已用一种决绝得近乎残忍的方式退出了他的生命,彻彻底底,干脆得可怕。

  “阿晔。”陆云忽然略带了些娇羞道,“上次我爹问……问我你有没有与我提过成亲的打算。”

  楚晔眼中神色稍稍凉了下来:“云儿,另觅良人吧。”

  陆云捧粥的手一抖:“你……什么意思?”

  “楚晔心中有人,装满了,盛不下了。”

  陆云抑制住颤抖,冷冷笑道:“何人?朝阳公主么?那不过是个死人!”

  楚晔冷冷凝了陆云一眼:“别让我说第二次。”

  “好,皇上,你很好!”陆云冷冷一笑,负气而去。

  楚晔最近总是失神。早朝之时,他会看见朝澈笔挺的站在承天殿门口,客气而疏远的微笑着,说“愿社稷长安,家国常在。”眨眼间便被撕做了支离破碎的身体,浑身是血的躺在青云长道的白色砖块上,血四处流淌,触目惊心。

  批阅奏折之时,他会看见朝澈冰冷的质问他:“这抢来的皇位,你坐得可还舒服?”夜半人静之时,他或感觉朝澈躺在他身旁,像是过了一场激烈的情事,慵懒的缩在他怀里说“以后咱们第一个孩子一定要是男孩,哥哥好疼妹妹,做姐姐太累。”或感觉朝澈阴冷的站在他床榻边,一言不发的望着他,然后慢慢落下血泪来。

  他偶尔也会梦见昔日母亲含泪喊冤,也会梦见父亲掉落在地的头颅。

  所有的记忆就像无数的针,日日夜夜在他血液里扎下然后翻搅。

  楚晔眼下青影日益沉重,再也掩饰不住。

  后位悬空,朝堂之上的争斗愈演愈烈,楚晔觉得,自己不能再耽于往昔,太医为他诊脉之后道他是心病。有宦官进谗言说是宫中怨气过重,应请法师来驱除邪灵。

  楚晔望着坤容殿的方向,准了这个提议。

  法师入宫的那日鹅毛大雪纷纷而下,楚晔独坐寝殿之中,大门之外,法师们呢喃的声音缓缓传入门内,他扶头笑了笑只觉自己真是荒唐。

  忽然,一阵银铃之声蓦地传入他的耳朵,楚晔一挑眉望向凭空出现的白衣女子。她轻声道:“我叫白鬼,来取走你心中的妖魔之物。不过今日我是被门外的道士召唤而来,你若不愿让我拿走,我可以离开。”

  楚晔不甚在意的笑道:“若你有这本事,便拿走试试。”

  她摸出袖中的毛笔,在空中勾勒了几笔,空中恍然出现了朝澈的身影。楚晔浑身一僵,望着那道影子恍然失神,白鬼冷漠的将朝澈收入囊中,轻声道:“你的鬼,我收走了。”

  “站住!”

  他慌乱起身,白鬼的身影如来时那般倏地消失在了空中。

  门外道士们做法的声音一顿,宦官轻轻敲了敲门,小心的问道:“皇上?”

  楚晔脑中微微有些抽痛,他揉了揉眉心,背后仿似有个女子关心的帮他揉了揉额头,道:“你怎么比我那皇弟还要疲累?你歇歇,我去给你熬粥。”言罢,她拉开寝殿的门,缓步走了出去。

  “朝澈……”

  太监推开殿门不安的望着皇帝:“皇上,可还要让法师们继续?”

  幻影般的女子会回过头看他,外面白茫茫的光亮之中,他竟看不清她的模样了。他眯起眼欲要将她看个仔细,哪想却恍然发现自己怎么也忆不起她的面容。

  

末章

  朝澈似乎真的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不管是清醒时还是梦中,都不见了她的音容。

  楚晔却比之前更容易失神,眼中的感情越来越少,心绪沉淀下来之后,空洞与木然越来越控制不住的浮现。

  又是一年立春,楚晔走过承天殿下的青云长道,清晨时分,天边朝霞灿烂,楚晔抬头仰望八十一级阶梯上的承天殿,晃眼间仿似有个身着一袭红色宫衣的女子站在台阶之上,神色傲慢的打量着他。

  楚晔一怔。

  耳边恍似有人在大叫道:“有刺客!护驾!”许多人一拥而上要将他拽走,楚晔奋力推开四周的人,只是定定的望着那女子,一步一步往长阶那方走去。

  四周的声音仿似都变得极远,他越来越清楚的看见了女子的面容。像初升的朝阳一般,骄傲不减的脸,她勾唇笑了笑:“你便是才回京城承袭了王位的晋王楚晔?”

  他抿唇微笑,一如三年前他们的初遇,只不过那时他心底压抑的是血恨,而现在眉眼之中藏的皆是细碎而温暖的光。

  哀伤得使人声音颤抖:“朝阳公主,久仰大名。”

  一把利刃穿胸而过,塞北大将军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皇上,莫怪微臣狠心,自来狡兔死走狗烹,你既不肯立云儿为后,让臣不得不胡乱猜测……”

  楚晔像没感觉到疼痛一样,他笑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漫天日光仿似倾泻而下,浸染了他眼前的一切,唯有那个女子的身影格外的清晰。

  他又向前踏了两步,力气随着血液流逝掉,他腿一软,摔倒在地。他仰起头努力的想要再看一眼朝澈的模样,而她只是遥遥的望着他而后一拂广袖,转身离去。

  染了血的手指触摸到了最底层的阶梯之上,僵冷在那里,以一个求而不得的姿势完结了生命。

  若是有人记得,楚晔死去的这个地方正好在当时朝澈尸首的身旁,他手放的那个位置也恰恰是当初朝澈手最后触碰的位置。

  夕阳西下,春燕双飞而过,不知多年前曾有一对丽人在此立过无人知晓的誓言。

  “我只嫁一生一人。”

  “我许你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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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1:44:08 |只看该作者
鬼兄(上)

【1】

  胡露下班的时候在公司楼下瞅见一个少年。

  美丽纤细的少年,他一身古装打扮,身披白色绒毛大麾,穿着鲜红的衣裳,脚踏青花布履,一头长至腰间的青丝,头顶两个小小的耳朵,还戴了一副红色美瞳,引起了不少路人的打量。

  胡露舔着冰激凌想,这是哪个剧组落下的演员?大热天的穿这么多,讨生活真是不容易啊。

  第二天上班,胡露惊讶的看见那个少年还站在公司楼下,位置半分未动,她咬着面包想,他难不成是在追求哪个女生,想引起人家的注意?这年头人情冷漠,找个有缘人谈场恋爱也不容易。

  而傍晚下班的时候胡露见少年还站在哪儿,她听卖冰激凌的摊贩说,这人从今早到现在就没挪过地方,估计昨晚也这么站着。

  经过一天的暴晒,他的脸颊火灼一般的红,像是被晒伤了皮肤。他情绪有些低沉的垂着眼睑,看起来有点可怜。

  天气这么热,他连水也不喝口,肯定很难受吧?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值得这么等……胡露正想着,忽见一个被少年美丽面貌所吸引的小姑娘捧了杯凉茶过去。

  姑娘娇滴滴的说:“你要不要到阴凉的地方……”

  “离我远点!愚蠢的人类!”

  他一开口,极度的不满和不耐便冲了出来,像是隐忍了许久终于被人点燃了一样。四周围观他的人都被这句突如其来的怒喝吓得一抖,小姑娘怔怔的看着他,忘了离开也没有反驳。

  见面前的人没走,少年毫不客气的一把抢过姑娘手中的凉茶,“咕噜咕噜”两口喝干了,又把空杯子蛮横的赛到姑娘手里,他傲慢的扬起下巴,被晒得通红的脸摆出不屑的表情:“给你个伺候的机会,退下吧!这几天都别让我再看见你。”

  小姑娘抽了抽嘴角,看疯子一样瞅了他几眼,然后气哼哼的走了。

  “啧啧……”胡露暗自咋舌,先前生出来的同情慢慢收了回去。这么无可救药的王子病,他大概是被忍无可忍的家人丢出来的吧。

  胡露不想,周围暗自议论他的人如此多,这个少年像是只听到她在摇头叹息一般,阴狠的目光杀气腾腾的针对她而来。

  胡露被少年这眼神刺得鸡皮疙瘩登时竖立,没出息的被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男孩吓住了。她默默咽了口口水,扭头逃了。

  周五傍晚的时候下了场暴雨,路上行人脚步匆匆,没有人再停下脚步来关心少年一眼。

  胡露加了晚班,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看见一身华丽的少年孤零零的站在雨里,路灯衬得他面色青白,嘴唇乌青发紫,浑身湿透,而却一直在那儿站着,胡露不明白,到底有什么样的事值得让他如此坚持。她盯了他好一会儿,看见他低垂的眼睑和因站了三天而变得灰扑扑的衣裳,她觉得这个少年就像只受了伤弃狗,对人充满戒备,而又渴望着谁将他领走。

  胡露一声轻叹,从包里摸出了两把伞,撑起一把太阳伞给自己打着,又撑起雨伞,走到少年身边。

  本来耷拉着脑袋的少年听见胡露走近的脚步声,猛的戒备的抬起头,他此时虽狼狈不堪,眼神却依旧犀利傲慢,他冷冷盯着胡露,不屑于任何怜悯与施舍。

  胡露一言不发的将伞放到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又默默走开。

  “哼。”少年一声冷哼,脚却往前跨出一步,“我会用你们这些愚蠢人类的东西么。”他说着又向前踏了一步。

  走了几步的胡露听得他这声嫌弃,以为他不会要这伞了,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回去把伞捡回来,她可没大方得随便把自己的东西扔给一个根本就不需要的人。

  哪想她一扭头,正好瞅见少年弯腰捡起伞遮住雨后长舒口气的表情。

  胡露抽了抽嘴角,她还没说话,少年看见她回头,恼羞成怒道:“我大发慈悲的用了你乞求我用的东西,还不谢恩!”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胡露低声嘟囔了两句,心想懒得和一个半大的孩子计较,她转身往公交车站走去。

  
【2】

  坐在公交车上,手机响个不停,胡露看了看来电显示索性直接将手机关了,看着车窗外淅沥沥的城市灯火,她只觉得无比的烦心,这样枯燥乏味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下了车步行回家,胡露渐渐觉得有点不对劲,有个脚步声一直跟着她,她心里有点慌,想回头却又不敢回头,然而不管她走得多快,那个脚步声如影随形一般紧紧跟她。

  胡露握紧伞柄,几乎是小跑着赶到了自家楼下,明亮的灯光给了她一点勇气,她猛的转过身去,却没看见一人。她心头一舒,随即又高高的提了起来,方才明明是有脚步声的,如果没有人,那是……

  忽然一个有些喘气的声音在她身旁问道:“你终于肯停下了么?”

  “啊!”胡露扔了伞捂着耳朵惊声尖叫,“你别杀我!”胡露怕得发抖。

  “杀了你有好处?”

  “没有的没有的,我……我我我心地善良,福泽深厚,上头有人,杀了我会遭天谴、谴的。”

  “啊,是吗,那我试试天谴是怎么个谴法。”

  胡露讶异的瞪大了眼,可她一瞅见这个藐视天道的“鬼”的模样,顿时抽了嘴角。她咬了咬牙,忍下被戏耍之后的怒火,恨恨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来者正是胡露公司楼下的红衣少年,他傲慢的扬了扬下巴道:“我从不欠人情,还你的伞。”

  胡露怔愣了一会儿,问道:“你……一直从公司追到这儿来是为了把伞还给我?你追着公交车来的?”从公司到她家好歹也有六站路的距离,这少年竟然追过来了?胡露感到深深的不敢置信。

  听她提到这个,少年也是一肚子的火:“那方盒子是个什么玩意儿,跑得倒快,追得大爷想卸了它。你这丫头一路还没命的跑,累得爷更想卸了你。”

  胡露默了默,心想这小子拍古装戏拍疯了吧,她撇了撇嘴道:“伞你拿去用吧,不用还我了。”她顿了顿有些迟疑道,“你这个年纪……不管和家里有什么矛盾,还是应该回家去解决。”

  “家人都死了。”少年毫不在意道,“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哥哥。”

  胡露只觉喉头微微一哽,没想到看起来如此桀骜不驯的少年竟然有个凄凉的家世。她还在愣神,少年将伞往前一推递给胡露:“拿去,我不爱欠别人东西。”

  明明有人送给他伞他那么高兴的……

  胡露撇了撇嘴,接过伞,转身上楼。

  少年默默的蹲下身子,坐在台阶上,神色有些茫然的望着茫茫雨幕。

  胡露在楼道转弯处情不自禁的回了个头,看见了他湿哒哒的背影,头顶上那两个道具小耳朵丧气的耷拉着,看起来无比可怜。胡露微微一心软,鬼使神差般开了口:“如果……你没地方去,可以到……”

  她话音未落,只见少年利落的起身,几大步跨到她身边,睁着亮铮铮的眼望她:“到你家去,带路啊。”

  胡露抽着脸干笑:“呵呵,你还真是自觉呐。”。

  “嗯,我自然是聪明绝顶的。”




鬼兄(中)

【3】

  妖怪说,送他来这里的巫师是把他送到了离他哥哥很近的地方,他出现在胡露她们公司楼下,证明他哥哥一定在那一带活动,所以只要去那里寻找应该很快便能有结果了。

  可是!

  “你不能这样出去。”胡露拦住少年,少年不满的望她,胡露解释道,“你这身打扮,过于引人注目……”跟这样的人出去会被笑死吧。

  少年兀自琢磨了一下,道:“你说得没错,入乡随俗。”他顿了顿,又理直气壮道,“侍女,伺候我更衣吧。”

  “你不是不欠人情么!”

  “你是我的侍女,不再属于人的范畴。能有机会伺候我,高兴得颤抖了吧,弱小的人类。”

  这家伙……胡露咬牙,恨得一阵心血滴,然而,看了看他锋利的指甲和血红的眼瞳,胡露终是按捺下焚心怒火,从衣柜里找出了一件短袖和一条牛仔裤。

  “这是我表弟之前来玩之后,落在我这里的衣裳,你应该能穿。”

  “啧,无能的侍女。”少年嫌弃的瞅了她一眼,像是无可奈何极了的模样,摇头叹息的拿着衣裳,进了卧房。

  胡露握拳,她真想把这小鬼那双气人的眼睛给生生抠出来。

  少年更完衣,走出来时让胡露眼前小小亮了一下。果然,一张祸水的脸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是杀人无形的利器。她清咳一声,转开视线:“你过来,我把你头发给梳一梳,待会儿好给你戴个帽子挡住耳朵。”

  少年这次倒是配合的坐下。胡露没想到经过这么多天的风吹日晒,这家伙的头发居然还柔滑得能一梳到尾,果然……上天是不公平的!胡露一边腹诽着,手上一边动作,不料少年却忽然一把抓住了胡露的手。看着他尖利的指甲,胡露吓得直结巴:“做做做什么?”

  “唯有妻子才可把丈夫的头发一梳到尾。”少年正色道,“此乃禁忌。注意点,侍女。”

  他放开她,胡露长舒口气,小声抱怨:“要求还多……”

  不过,也就忍这么一会儿了。

  带着少年出门后,胡露一直在动着小心思,她想找个人多的地方把这家伙绕晕了丢掉。她回去将东西收收,这几天随便找个旅店将就着好了,他要找人,应该没那么多时间缠着她。

  胡露认为自己的计划很完美,把她自己都美笑了。

  而她没想到的是,这家伙粘人的功夫出乎意料的厉害,有几次在匆匆的人流中差点甩掉他时,又被拽住了头发。胡露心焦得直挠头,少年也有些不耐烦了。

  “你怎么像个孩子一样,老是走丢。”

  胡露心里急得大骂:老娘要是能像个孩子一样走丢了就该捂着脸偷笑了。尼玛这不是走不丢么!

  少年不知胡露的心有千千结,他有点蛮横的一把握住了胡露的手,温热的掌心烫得胡露一怔。胡露从来不会告诉别人今年二十五岁的她还是个处女,就像她永远不会告诉别人,她的初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被男生这样握住手的事情,好似自小学最后一次春游之后,就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胡露慢慢红了脸颊。她……她居然被个少年给调……调戏到了。

  “好好牵着。”少年不耐烦道,“再走丢我就揍你!”

  一句话打破了胡露所有的遐想,她抽了抽嘴角,把这货卖掉的心情越发强烈。第一个作战失败,她开始琢磨着另外的方法,分散他的注意力,然后……甩了他。

  “那个,你要找你兄长,可是,你兄长是什么模样,总得告诉我吧。”

  “低等的人类是看不见他的。”

  “什么?”

  “我哥哥被九个道士打散了魂魄,魂散四方,我已将其余魂魄凝聚了起来,唯剩这一魂流落异世,我只有找到了这一魂,将哥哥的魂魄修复完整,他才能再入轮回,获得新生。”

  胡露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你要找的哥哥是一只鬼魂,鬼?”

  “没错。”

  胡露几乎是撕破脸皮一样立即抱住了身边的一个路灯,她哭道:“不,你不能害我,找人是一回事,找鬼是一回事,我胆小,一吓就没了。”

  少年被她突然的用力拉得一个踉跄,他皱眉看她:“侍女,你好没出息。”

  “没了命要出息干嘛。”胡露哽咽,“还有,我叫胡露。”

  少年亮了亮自己的指甲道:“葫芦,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断手还是断你抱着的这家伙,选一个吧。”

  胡露心道自己左右都是个死,登时也横了心,她闭着眼道:“你断吧,我死了就再也不用伺候你不用给你煮泡面了!”

  听见泡面二字,少年略有迟疑,他烦躁的挠了挠头:“好吧好吧,你把路带我走熟之后我就自己来找。你每日伺候我梳洗进食便好。”听得这个条件,胡露才稍稍放了手。

  “真的?”

  “我叶倾城从不食言。”

  夏日的阳光倾泻在少年绝色的脸上,胡露这才知道了这个妖怪的名字,叶倾城,果真是倾城之色。

  不过……

  “你怎么取了个女人的名字?”

  “葫芦,你想死了么?”

  

【4】

  胡露卖掉叶倾城的计划最终是失败了。

  躲不掉,她便只有来想想应对之计,好在叶倾城这个妖怪除了傲慢、自大、狂妄、自恋又脾气暴躁之外,总的来说他还是不怎么过分的,至少他从来没有真正伤害过胡露。思及他不可能待在这里多久且一天六包泡面就便足以喂养,胡露也就勉勉强强的忍受了下来。

  “葫芦,你今天太慢了。”叶倾城不满的抱起手臂,“竟然敢让主子等这么久,真是大胆的侍女。”叶倾城每日都要到她公司附近来转悠,傍晚时分便会顺道来拖她回家,自然,是为了早点吃到他最爱的泡面。

  胡露今天被客户缠得头痛,也懒得和他计较,有气无力的说了声走吧,便疲惫的走在了前面。

  没有接收到平时敢怒不敢言的反抗眼神,叶倾城觉得有点无趣,他看着前面揉着额头不断叹息着的胡露,眉头皱了皱,还没说话,忽听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哎,胡露,晚上要不去吃个饭?”

  叶倾城眼神一冷,胡露浑身一僵,她慢慢转过头来,勉强笑道:“不用了。”

  “别一开口就拒绝呀。”走过来的男人说着便要去拉胡露,叶倾城脚步一动,挡在胡露身前,毫不客气道:“猥琐的秃顶人类,现在你有两个选择,消失或是死在这里。”

  男人被这句话震住,呆呆的望着叶倾城,胡露的脸却难看的抽了抽,她忙拽住叶倾城的手一个劲儿往后拖:“那啥,你看,我去不了,先走了啊!”言罢半是拖半是拽的把叶倾城拉走了。

  徒留男人在那里失神的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一脸神伤。

  回到家,叶倾城十分不满的抱起了手臂,皱着眉打量她。胡露忙道:“我这不是担心么。”

  叶倾城更不满了:“我一根指头就可以捏死那个肾虚的男人。”

  胡露扶额:“我就是担心这个啊……”她叹了口气,看着叶倾城的脸稍稍有点小羞涩,“不过,还是谢谢你方才为我出头。”

  “你出去吃饭,谁给我煮泡面。竟敢不管主子的膳食……”叶倾城絮絮叨叨的抱怨着。

  胡露黑了脸色提了两包泡面进厨房,锅碗瓢盆的声音摔得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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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1:47:24 |只看该作者
鬼兄(下)

【6】

  阴暗楼道间,绿色的光照得人心慌。

  胡露拽着叶倾城的衣袖,胆颤心惊的靠着他走着,行至楼道一个拐角处,胡露抖着嗓子道:“就是这个拐角……昨天有个白花花的人影,和我打了个照面,然后从我身体里穿了过去。”她冒出了鸡皮疙瘩,那样的寒意似乎又缠绕上了她的心头,“接着我怎么也动不了,在这里活活站了一个小时……”

  叶倾城眉头皱了皱,他一把包住胡露凉凉的手,道:“你抖什么,今天我不是在这里么。”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胡露怔了一怔,撅嘴道:“说得像你会保护我一样。”

  “不然呢,你保护我吗?”他的语气刺得胡露嘴角一抽,直想骂人,但转念一想,这家伙还真的承认了自己会保护她,承认得那么自然而然。

  胡露脸颊一红,顿时觉得被他抓住的那只手奇异的灼热起来。她想了想昨天叶倾城找到她时脸上的慌乱和脆弱,心里热乎乎的涌出一个问句,哽在喉头,她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烧红了耳朵,结结巴巴道:“那个,其实昨天我就想问了……那个……你是、是不是喜、喜喜、喜……”

  叶倾城皱眉,不耐烦道:“别笑,他出来了。”

  胡露很想告诉叶倾城,她现在是想很严肃的确认彼此心意,而不是在嘻嘻傻笑。但当她一抬头,陡然看见一抹鬼影从叶倾城身前飘荡而过时,脸色一白,瞬间便哽咽了:“鬼鬼……叶倾城,我怕死。”

  “出息。”叶倾城一声嗤笑,左手将她好好护在身后,右手凝出一道金印,可还不等叶倾城有所动作,楼道里陡然吹起一股诡异的风,混着银铃的声音吓得胡露直打哆嗦。

  叶倾城微微眯起眼,看着凭空出现的白衣女子。白衣女子淡淡扫了叶倾城与胡露一眼,示好的点了点头,随即手中捻出一道金绳倏地缠在鬼影身上,鬼影仿似被定住,慢慢显出人形。

  那是个极漂亮的男子,只是浑身的气息阴冷得令人胆战。看见他的面容,叶倾城欣喜道,“倾安大哥!随我回去罢。其余二魂七魄我已替你聚齐,唯剩主魂。你若回去,便可投胎,忘却前尘,不再受永世飘零之苦。”

  “投胎?”叶倾安散乱的目光慢慢凝聚在叶倾城脸上,他倏地大笑起来,其声苍凉,听得胡露一阵莫名心酸,“我若想投胎,还用你来救?”

  “大哥……”叶倾城欲言又止。

  立在另一端的白衣女子忽然道:“今日你想投也得投,不想投也得投。”她声音清冷,说的虽是强硬的言语,可神色却极为淡漠。

  叶倾城的脾气被这女子刺了出来,他一声冷哼,骂道:“哪来的闲杂人等,扰了我兄弟俩说话!”说着撸了袖子就要上去揍人,胡露忙拽住他一个劲儿的提醒道:“她看起来是来帮你的,帮你哥哥去投胎的。”

  白衣女子对叶倾安道:“我名唤白鬼,能收人心中妖鬼,此次受故人所托,前来收你魂中执念,助你投胎。”叶倾安一声冷笑,还未说话,又见白鬼拿出一支青玉发簪,她道,“故人遗愿,你若不成全,我便只有用强。”

  “遗愿?”叶倾安狠狠一怔,“她死了?”

  白鬼默认,她缓步走到叶倾安身前,掏出袖中的笔,在叶倾安眉间一点:“你心中的鬼,我收走了。”

  叶倾安兀自失神,白鬼看了眼叶倾城道:“若要将你兄长魂魄带回去,便趁现在吧。”

  “咦?”胡露一怔,只觉叶倾城蓦地松开她的手,疾步向叶倾安走去,他手中凝聚起来的金光越来越耀眼,几乎要掩盖了他的身影,胡露心中陡然陷下去一块,她急急向前追了两步,伸手向前抓去,却扑了个空。

  她抬头,眼中写满了惊慌和不知所措:“你现在就要走了么?”

  全心吟咒的叶倾城听见胡露这声唤,恍然记起似的转过身来:“蠢葫芦……”

  胡露突然破口大骂道:“你妹的!老子出门前给你煮了那么大锅粥,我一个人几天才能喝完!”

  叶倾城没有如往日那般嫌弃她,而是深深蹙着眉头。他的身影在金光中渐渐变淡,胡露愤怒的眉眼也逐渐软了下来,她嘴角一撇,眼眶盛上透亮的泪:“叶倾城……”

  她头一次把他的名字唤得如此不舍婉转。

  好似不管不顾了一般,叶倾城蓦地伸出手,穿过灿烂的金光,摆到胡露面前:“和我回去。我娶你。”

  胡露怔愣的看着他,忘了动作。

  “快点!”

  她凝望着叶倾城的眉眼,在泪光盈盈中倏地笑了出来,她捂住嘴,笑得越发开心,眼泪也落得越快,而脚步却在往后退。一步两步,离叶倾城越来越远。

  叶倾城眉头紧锁,胡露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没有那么喜欢你……”

  她还没有那么喜欢他到不顾一切的地步,抛弃过去,不管父母,不顾亲朋好友,她还没有那么痴恋叶倾城,所以她退却了脚步。

  “笨……葫芦……”

  叶倾城的声音中带着难以言说的温柔,而后随着金光的消失,他的一切尽数退出胡露的世界。

  她捂着嘴,靠着墙,无力滑到,在深夜空无一人的楼道中情不自禁的泪如雨下。

  

尾声

  一月之后。

  胡露正在厨房煮泡面,她哼着歌,似乎心情不错。

  忽然灶台中的火焰诡异的一跳,胡露还在奇怪,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嚷嚷道:“笨葫芦,快快,馋死大爷我了。”

  她深吸一口气,不敢置信的转过身去,忽见餐桌边坐的那个人可不就是叶倾城那个祸害么!

  “你……你怎么怎么回来了?”

  “哼,我都说娶你了,难不成要我当个鳏夫,要你当个寡妇么?”

  胡露收拾了下自己震惊的表情,她抹了抹汗道:“不,你再多离开一会儿我就打算找人嫁了的。”

  “你敢!你这辈子都得伺候大爷。”

  “你还是走吧,伺候你太累了……”

  “哼,口是心非的女人。”他看了看胡露哭红了的眼睛,心头微微一暖,探手便将她拉进怀里,“罢了,我就是太善良,勉勉强强允许你和我平起平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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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1:55:31 |只看该作者
鬼簪(上)

第一章

  “哇!”

  孩子的嚎哭响彻山野,惊起一处飞鸟。树林凹地之中,一只吊睛大虎张开血盆大口饥饿的扑向面前身着华服的五岁孩童。

  电光火石之间,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砸在虎头上,这个动作引起了老虎的注意,却并未带来威慑,老虎恶狠狠的瞪向凹地之上的人。是个极瘦弱的女子,一身白底青白的布裙,逆光之中,女子眼中映出的寒光格外慑人。

  “滚。”

  女子一声轻喝,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老虎,登时像被打焉了一样,呜咽一声,夹着尾巴跑了。

  孩子被吓坏了,仍在不停的哭,女子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她默默的盯着孩子看了好一会儿,听孩子的嗓音都快哭哑了,她才迟疑的将手放到了他的头上轻轻拍了拍,表情淡漠的她此时指尖竟有些莫名的颤抖。

  “莫要难过,别哭了。”

  这样的安慰自是没用的,她想了一会儿,又从衣兜里摸出几块肉干来:“饿了吗?”

  孩子闻见肉香这才慢慢止住哭势,水汪汪的眼睛怔怔的看着女子掌心的肉干,认真的点头道:“饿了。”。

  “吃吧。”小孩老实坐在地上吃起肉干来,女子静静的看着他,眸色中轻柔的温暖慢慢渗透出来,“你家在哪儿?怎会一人在此?”

  小孩一边嚼着肉干,歪头想了许久,软软嘟囔道:“贤王府。奶奶去上香,在山上的寺庙。我追蝴蝶,飞飞就出来了。”孩子说得语无伦次,但话也不难理解。女子微微一怔,目光落在他胸前带的长命锁上,贤王独子。女子心里暗暗苦笑,没想到他今生竟投到了皇家。

  “我送你回去。”小孩累了,使性子不肯走路,她将他看了一会儿,终是一声叹息蹲下身来。

  “来,我背你。”

  她救回了失踪了两天的小世子,贤王承诺许她一愿望,女子道:“我名清坠,入京是为寻夫而来。如今在京城还没有落脚处,贤王可愿让我在府中暂住一阵?”

  十分合理的请求,贤王直接允了她。

  清坠在贤王府住下之后小世子文景便常常来寻她,对她格外亲热。这小孩从未如此粘过人,王府中人都十分惊奇。而更令人讶异的是,三月之后,小世子在他父亲的书桌上提了一首诗,贤王看后惊而又喜,忙拽着文景问是谁教他的。

  小孩背着手学着儒雅文人的模样道:“是清坠教的,她还教了我许多东西,只是她说以后我会有别的夫子,到时候她就不会再教我了。父王,能不能就让清坠做我的夫子,她教得极好。”

  能提出这样的诗,自然是极好。贤王捋了捋胡子,点头答应。

  得到想要的回答,文景装出的大人模样立即破功,他狠狠抱了贤王一把,一边笑一边叫着跑了出去:“清坠!清坠!你要做我的夫子了!”

  贤王摇头笑道:“这小子,讨了夫子又不是娘子,美得!”

  文景一路欢叫着跳到清坠住的桃苑之中,他一头扑在清坠怀中,蹭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目光晶亮的望着她。清坠弯着唇浅笑:“那你今日便算是拜我为师了,入我的门,得取一个法号。”

  文景撅了撅嘴,不解道:“可那不是和尚才取的么?”

  清坠眨了眨眼,沉默一会儿道:“那咱们取的便是道号吧。”

  可那不是道士才取的么……文景看了清坠一眼,灿烂的咯咯笑起来:“清坠说什么就是什么。”

  清坠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叫叶倾安好不好?”她的嗓音微微压低,隐约带着不安,就像阳光背后藏着的阴暗一般,蛰伏在她心底,无法拔除,“以后我做你的师父,便唤你倾安,可好?”

  文景什么也不懂,他只是笑得灿烂的大声答应:“好!”

  

第二章

  春光正好,暖风徐来,扶落桃花头上的艳红,花瓣随风轻舞,飘落在棋枰上,一颗白子将它轻轻压住。女子仿浅笑道:“倾安,你输了。”

  她对面坐着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他放下黑子,一声长叹:“清坠棋艺已近出神入化之境,谁能赢你。”

  清坠摇了摇头:“有一人,我从未赢过他一次。”

  “谁如此大的本事?”

  清坠默了默,唇角轻轻弯了弯:“我夫君。”

  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叶倾安垂下眼眸,淡淡道:“自幼便听说清坠是因为寻夫才入的京城,你寻了多少年?这么久了心中还在执着吗?”

  “寻了多久……我也忘了,很久之前他便不见了。至于执着……”清坠看了看院中纷落的桃花,轻声道:“无关执着,只是因为他值得。”

  清茶不小心抖出茶杯,叶倾安忙站起了身,清坠也是一惊,下意识的拿出绣帕要为他擦拭,叶倾安却有些反常的往后退了两步,他努力平静着神色,佯装镇定道:“无碍,茶水不烫,我先回房换身衣裳。”言罢,转身便走,脚步竟带了些许仓惶的意味。

  当晚,叶倾安头一次同意了方小侯爷的提议,去了传说中的风月之地。

  三杯黄酒下肚,整个世界都晃荡起来,方小侯爷好心的把他送进一个房间,里面的粉衣女子立即柔顺的跟了上来将他扶到床榻之上。他的世界不停的旋转,只有一个女子清清淡淡而又不失温柔的嗓音一直耳边回响“倾安,倾安。”这名字仿似有使人幸福的魔力一般,将女子稍显淡漠的眉眼都唤得一片温柔。

  他感觉自己的衣衫被人缓缓褪下,眼前人仿似与脑海中的人重合,她唤着他的名,抚摸着他的胸膛,少年气盛的他下腹狠狠灼热起来。

  清坠……

  他的,师父……

  猛然惊醒!叶倾安倏地挣开身下女子的双手,坐起身来。

  “公子?”柔若无骨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叶倾安紧紧闭上眼,不是清坠,谁都不行。灼烧得几乎令人刺痛的下腹让他将心中隐匿已久的念想看了个清楚。

  叶倾安暗自咬牙,就算明白她年长他许多,是他师父,就算明白她已嫁为他人妇,就算听到无数人在议论她的容貌为何半点不变,怀疑她会妖法邪术。但是,他仍旧有了如此大逆不道的念想。他拉好衣襟,径直推门离开。

  这一夜,他独自坐在青楼屋顶看了整夜的星星。

  

第三章

  翌日回府,一家人皆坐在大堂之中,包括清坠,她自顾自的喝着茶,像没看见他一般。

  “孩子大了,却也还没到纳妾纳妃的年纪,便先寻个通房丫头吧。”贤王妃温和的开口,贤王淡淡应了声,随即严厉的盯住叶倾安道:“日后,不许再去那种地方,你要什么样的人没有!非得混迹风尘之地。”

  叶倾安望了清坠一眼,见她仍旧不露声色的饮茶,他垂下眼睑,手握成拳。他想要的人,他想要的人偏偏是如何求也求不得的。

  “孩儿……知道了。”

  王妃将她身边的大丫头赐做了叶倾安的通房丫鬟。他们同房的第一晚清坠在桃苑中喝得酩酊大醉。

  “一生安,一世安。”清坠趴在院中石桌上,壶中的酒喝了一半洒了一半,她失神笑着,“你喜欢就好,这一辈子,我守着你,看着你……就好。”

  “清坠?”恍惚之间似乎有人将她扶了起来,少年的嗓音带着点责备,“怎么喝这么多?”

  “多?好像是有点多,我已好久未曾喝过这么多酒了。倾安……”她迷迷糊糊的伸手勾住少年的脖子,这一生柔软的呼唤轻而易举的让叶倾安红了耳根。

  “我先带你回房。”

  “不回。”她难得像撒娇一样在他肩上蹭了蹭,“花前月下,琼浆美人,叶倾安,你亲亲我罢。”

  叶倾安大骇:“清……清坠,你喝醉了。”

  “没有,我清醒着呢。”她道,“清醒的看着岁月流转,人世变幻,清醒的记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半点也未曾遗忘。倾安,你可知,我寻了你多久?”

  叶倾安微微一怔,神色茫然。

  “寻找得几乎绝望。”清坠顿了顿,眼睛在他肩头一擦,竟有丝湿润渗入,“可绝望,也不能阻止我找你。原来思念这么可怕……又可悲。”

  叶倾安傻傻的愣住,默了许久才喑哑艰涩的问:“叶倾安是谁?”

  清坠埋头在他肩头浅笑:“夫君,我夫君。”

  春夜风凉,吹冷了他的发梢指尖。原来她每一次呼唤他的名,想的竟是另一个人。那般温柔,皆不是为他。

  清坠醒的时候看见叶倾安神色沉凝的坐在自己床榻边,她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倾安,你大了,不该再如小时候这般随性。”

  “你在叫谁?”看着清坠怔愣的神色,叶倾安沙哑着嗓音道,“叶倾安,你唤这名字时,是在叫谁?”

  清坠坐起身来定定的望着他,不惊不怒,只是在陈述事实一般,平静道:“你,叶倾安,唤的是你。”

  像是忍耐到了极限,他倏地站起身来,暴怒的扯下床帏边挂着的珠帘,哗啦啦的混乱声响中混杂着他的怒喝:“胡说!”他像被侵犯了领地的老虎,恶狠狠的瞪着清坠,“你思念他,寻找他,既然如此在意他为何要止步于贤王府?我与他那般相似么,自小便那般相似?呵呵……清坠,多么讽刺,这么多年在你眼里看见的不是我也不是他,你看见的只是自己,自私的想念!”

  清坠脸色一白。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叶倾安又道:“清坠,师父,你今日便离开吧,离开贤王府。我不需您教了。”

  “倾安……”

  他厉声打断清坠的话:“我名唤文景,是贤王世子,此生从不识得叶倾安,也不再识得清坠。”



鬼簪(中)

第四章

  清坠离开贤王府三月后,贤王被人陷害,贤王府百余十人皆被判以斩头之刑,包括昔日贤王妃与贤王世子。

  跪在刑台上,叶倾安望着遥遥的天空,脑海里竟是一片空白,没有爱没有恨,只余对死亡的恐惧,恐惧到麻木。

  监斩官一声令下,他所熟悉的人头便不停的滚落到地上,血淋淋的睁着恐惧的眼。他身旁一直温柔坚强的母妃在这一刻终于失声哭了出来,而下一瞬间,他便看见了母亲的头掉落在地。

  然后,轮到他了。

  刽子手的刀滴下还热乎的血液,从他的颈项顺着滑入衣襟里,温热的感觉让他的记忆一下便回到很多年前,那个黄昏,他险些丧命在虎口之下,是那个眉眼稍显清淡的女子将他救了下来。轻柔的摸着他的脑袋,安慰他说,“莫要难过,别哭了。”

  她那时的面容如水温软,也如水滴石穿一般,在年年岁岁的回想中,刻在他骨子里,留下了蚀骨的毒,剜不掉,抛不开,至死也不能忘怀。

  或许人只有在最深的恐惧中,才会想到最依赖的人。叶倾安轻笑出声,却也在此刻落下泪来。

  清坠、清坠……原来我竟有这么喜欢你。

  “斩!”

  刽子手抡起寒光大刀。

  “谁敢!”忽然之间一块石子猛然击打在大刀之上,生生将八尺大汉手中的大刀震飞。女子的嗓音中带着慑人心魄的寒意,回响在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叶倾安倏地睁开眼,不敢置信的盯着刑场外缓步而来的女子。

  她走得不徐不疾,每一步沉稳却又带着骇人的气势,杀气十足。叶倾安从未见过这样的清坠,却又奇异的觉得,清坠确实也该有这般气势。

  “何方妖女!竟企图劫法场!来呀,给我拿下!”监斩官怒不可遏的大喝换来了清坠几声嘲讽的冷笑。她笑声一顿,神色微凝,离她如此远的叶倾安也顿感极为沉重的压迫,几乎令人窒息。

  “有这本事的大可过来。”

  “妖……妖怪!”

  靠近清坠的官兵慌张的往后退,她所到之地,无人敢近她身一丈,她便在数千士兵的瞩目中,如若无人的走上刑台,站在叶倾安身边。刽子手早已不知跑去了哪里,清坠蹲下身,摸了摸他乱成一团的头发,一如初见般,望着他,轻轻道:“不怕,我在。”

  温和,平静而充满力量。

  小时候他不懂,现在才慢慢领悟,她这话中隐藏着的镇定的力量对他而言是多么有力的支撑。

  少年恐惧到麻木的心像解开封印一般,褪去了冰冻,渐渐流露出人应有的感情,害怕、绝望、想要活下去的求生欲,化成再也压抑不住的泪水,倾泻而出,在刑台上,他失声痛哭。

  泪如雨下的模糊中,清坠又一次变成了叶倾安的依赖,唯一的依赖。

  任他将情绪肆意发泄了一会儿,清坠站起身来,割下他一束青丝,随风而扬,她对着监斩官高声道:“贤王世子文景已死!”

  她以发代头,自顾自的宣了判。监斩官气得捂着胸口直喘粗气。清坠不再理会他,俯身在叶倾安的耳边,一边割开套住他的绳索,一边道,“从今往后,你便只做我的徒弟,只做叶倾安,可好?”

  叶倾安渐渐控制住情绪,喑哑道:“我不是叶倾安。”

  “你是。”

  叶倾安默了许久,垂眸低声道:“清坠,你疯了。”已将那人思念成狂,不辨真假,不辨是非。

  她扶起叶倾安,淡淡道:“我一直很清醒。”

  

第五章

  “朝堂江湖你是再不能待了,以后,便随我隐居山林吧。我护着你。”

  叶倾安猛的睁开眼,轩窗外月夜寂寥,蛐蛐唱得正欢。他捂着头坐起身来,抹了一手的冷汗。眨眼间离贤王府抄斩已过去了整整七年,可每次午夜梦回他仍会为那些场景而心悸。

  “咳……咳咳!”

  他听见清坠的屋子里传来几乎撕心裂肺的咳嗽,隐约还夹杂着呕吐声。

  叶倾安一惊,忙披衣而起,推门出去。

  自从七年前清坠只身而来将他完好无损的带出刑场,住到这昆吾山上后,她的身体便一直不好,时常会咳嗽,但从未咳得如此严重。叶倾安微蹙着眉头,立在清坠门外,他迟疑的一番才敲响了门。

  “师父?”

  七年间他再未唤过她的名字,仿似想借这个称谓来提醒她也提醒自己,他们各自的身份。

  房中默了一会儿,传来女子微带沙哑的声音:“进来吧。”

  他依言推开门,见清坠竟是披着衣裳坐在桌旁,她手里握着茶杯,淡淡的看他:“怎么了?”

  十七年时间,岁月已将叶倾安拉拔成了茁壮的男子,却从来没在清坠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她就像传说中的仙人,不老不死,固守着不再走动的时间。

  叶倾安目光在她身上微微一流转,便立即垂下了眼睑:“我听见你咳得厉害。”

  “无妨,不过是夜起喝茶,呛到了。”她淡淡道,“不用担心,我没事。回去睡吧。”

  叶倾安听她声音只是比平时稍微沙哑了一点,好像真的只是喝水被呛住了喉。他不再多问,点了点头。掩住门的那一瞬,叶倾安垂下的眼却扫见清坠拖到地上的衣摆上有一团暗沉的颜色,黑夜里看不真切,但却隐约能看出……

  那是血。

  他浑身一颤,猛的抬头望向清坠。她仍在若无其事的喝茶。叶倾安喉头滚动的言语来回翻转了几次,终是咽回了肚子里。

  门扉“咔哒”一声被掩上。

  清坠稍稍舒了口气,脱下外衣,月色透进屋里,她里衣的衣襟有一大片暗红,地上的血迹也格外醒目。喉头翻涌的腥气总算是被茶水压了下去,清坠借着月色打量自己已近乌青的指尖,唇边慢慢溢出苦笑。

  这个身体还能撑多久。能陪倾安,走完这一世么……

  翌日,一大早清坠便站在院子里,望着院门上挂着的银铃发呆,今日林间无风,那铃铛却一直叮啷啷的响个不停。叶倾安心感奇怪,还没开口问,清坠便道:“桂花树下埋的桂花酒时日也差不多了,倾安,替我下山买些好菜来吧。今日,我有故人要来做客。”

  她脸上的笑充满了怀念和浅浅的哀伤,让叶倾安的心不由自主的揪了起来,什么样的故人,能让她如此想念……

  “是,师父。”万分好奇,千般介意在‘师父’二字吐出之后皆化为静默。他不能问,也不该问。

  她是他师父,是救命恩人,仅此而已。

  

鬼簪(下)

第八章

  红线套着胭脂盒拎在手中,清坠从清早一直磨蹭到晌午,才慢慢走回山中小院。

  推开院门,院子里静得吓人,清坠敏锐的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她苦笑,血狼王的妖力已复苏,吓跑了四周的动物……叶倾安总算是忆起了前世。

  她转过头,见叶倾安负手站在桂花树旁,他闭着眼,仿似已神游天外。

  “倾安。”她弯起嘴角用力微笑,“我回来了。”

  闻言,叶倾安睁开眼,定定望向清坠,那双眼瞳再不复往日的黝黑清澈,变得一汪血似的红,艳得照人:“清坠?师父?你想让我如何唤你?”

  他言语平静,清坠却能听出他在生气,冲天怒火。她垂下眼,暗自苦笑。

  “十数年相伴,当真令人感动。”叶倾安冷笑着慢慢走到清坠身前,“可是师父,你难道忘了上一世,你曾那般决绝的对我举起了三尺青锋剑。”他牵起清坠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在这里,一剑透心。”

  清坠指尖不由颤抖起来。

  “杀了我,你可活得心安?”

  清坠按捺下喉头翻涌的腥气,哑着嗓子道:“倾安,若再给我一次选择,我仍旧会再对你动手。因为要启动步天阵,获取弑神之力的叶倾安会危害苍生……我……不论我对你是和感情,错的便是错的。”

  “哈哈哈!”他一把甩开清坠的手,仰天而笑,声色苍凉,“好!好一个心系天下的大善人!清坠,若我告诉你,开启步天阵的钥匙便是我送你的青玉簪,你又要如何?”

  清坠一怔。

  “我已将所有交付与你!”他恨得咬牙切齿,“清坠,是你不肯信我。”言罢,他不再看清坠一眼,广袖一扶,大风忽起,叶倾安的身影眨眼便消失了。

  胭脂盒摔在地上,洒了一地嫣红,清坠恍然回神一般,蹲下身子,她摸着盒子失了好一会儿神,最后无力的摔坐在地上。叶倾安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抹胭脂给谁看呢,她还害怕谁来担心呢,她还能为谁强颜欢笑……

  乌青的指尖颤抖着,她轻轻捂住脸,泪水却从指缝中不可抑制的渗了出来。

  无声而苍凉。

  唯一庆幸,她的魂飞魄散,只有她自己会害怕、会哀伤。



第九章

  清坠独自在山中小院中住了几日,这些天以来,她皆是在半梦半醒间度过,梦中全是过去的画面,她或是梦见小时候的叶倾安牵着她的手,软软的唤她“清坠,清坠,我真喜欢你”。或是梦见上一世的叶倾安与她一起在山峰上看狂舞的雪花,许了相守的誓言。

  而更多的,却是梦见她亲手将剑刃没入他身体的画面,他满目惊痛,一会儿哀伤一会儿愤怒的说:“清坠!是你不肯信我。”

  游梦惊醒,总是吓得她一头的冷汗。

  恍恍惚惚的不知过了多少日夜,有一日她的精神忽然好了一些,能下床走动,还取出了桂花树下的桂花酒。这两日树上的桂花都开了,她闻着开心,轻言唤道:“倾安,摘些桂花下来吧,今年,咱们再酿些酒……”

  话语一出,才恍然惊觉,这山中小院再也不会出现叶倾安的身影了。她一声叹息,却又笑了出来:“罢了罢了,自己摘便自己摘罢。也就最后一次了。”

  可还不等她搬来椅子,小院门口挂的银铃便叮铃铃的响起来。

  清坠眉头一皱,转过身去,八位青袍道士不知何时竟已走入院子中,他们皆是白发苍苍的老者,每人身上浑厚的仙气压得清坠有些胸闷,她微微一怔,笑道:“八位道友百年不见,今日如何想起来与我叙旧?”

  这八人,正是百年之前与清坠一同诛杀叶倾安的那几个道士,他们虽都是修仙而有所大成的人,但是百年的时间也足以让他们的身形佝偻,鹤发鸡皮。

  “休要多言!”一青衣老道厉声道,“叶倾安在何处!”

  “你们来迟了,他已经离开了许久。”

  一个道士气得浑身发抖,颤声道:“清坠姑娘,枉我们如此信任于你,百年前你收回叶倾安的魂魄也就罢了,怎可再令他想起前世,你可知现今他又开启了步天阵,欲再得弑神之力!这是为害苍生之祸,你怎可如此不识大体!”

  清坠垂下眼眸:“对不住。”

  “哼!休要再与她多言,若不是百年之前她强行拉回叶倾安的魂魄,血狼王如今又怎回转世投胎,天下岂有如此祸事!这妖女不死不活的残喘了百余年,今日,老道便替天行道,先除了你,再去除了那叶倾安那祸害!”

  言罢,老道身形瞬间转到清坠面前,手中的结了一道金印,狠狠打在清坠的心口。

  清坠不挡也不躲,生生接下了这一招。她听得“卡啦”一声,是一道伤痕至胸腔一直裂到了肩头,她的身体像陶器一样裂开了个坚硬的口子。

  回忆起百年前她那般艰辛的一点一点凝聚了陶土,捏好这个身体,清坠心头只有叹息,这一生一命,总算是走到尽头了么……

  清坠眼前有些昏花,连老道的脸都看不清楚了,忽然之间,她只觉有一股温热的气息覆在她的肩头上,将她破开的身体轻轻扶住。

  “敢欺负清坠,胆子不小!”

  低沉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紧接着她被带入一个温热而宽厚的胸膛之中:“叶倾安在此,你们要找我麻烦,大胆来便是。”

  叶倾安……

  叶倾安仍旧放不下清坠,仍旧担忧她的安危,顾忌她的性命……多笨……

  

尾声

  见叶倾安现身,八位老道如临大敌般沉下了神色。

  两方僵持了一会儿,其中一名青衣老道终是忍不住道:“叶倾安,你若现在关闭步天阵,封印弑神之力,尚为时不晚,我等,必不再为难于你。”

  “呵,笑话!”叶倾安冷冷一笑,“步天阵我已开启,弑神之力也已用了,你们又待如何?”

  八名道士皆是一惊,有人立即掐指算起来,探查四方有哪方出了血光之灾。而越是探他们的表情变越是迷惑,最终,却是伤了清坠的那名老道惊道:“你用弑神之力为她续命!”

  众人这才将目光移到清坠身上,却见她肩上的伤口竟已慢慢愈合,而面色也褪去苍白,逐渐红润起来。

  叶倾安冷眼盯着他们。有人摇头气道:“逆天改命,终不得善果。”

  “与你何干!”

  “罢了罢了,清坠活一日便一日离不得这步天阵,既然弑神之力未用作他途,我们且走吧。”

  “我可有说过让你们离开?”叶倾安眸中血色一厉,杀气登时四溢开来,八名道士胸闷耳鸣,一时竟迈不开脚步。叶倾安今日竟是起了杀心,欲让他们几人埋骨于此。

  衣角被人牵住,叶倾安稍稍侧过脸,却见清坠盯着他慢慢摇头:“你杀了他们,却让我活着,倾安,你是在惩罚我么?”

  杀气微微一顿,叶倾安握紧拳头,像是好不容易将怒气隐忍下来,他厉声喝道:“滚!”杀气横扫而过,将四周树木皆扫得一矮,八名道士在尘埃落定之后皆不见了踪影。

  小院中再次清净下来,清坠倚在叶倾安胸口不愿离开,她轻声问:“我道你气极而去,是再也不肯回来的了。”

  叶倾安一声冷哼,默了默有些恼怒道:“我是不肯再来的,可谁叫你是清坠。我不过是气你不肯信我,却没想过要你死。”叶倾安顿了顿有些不习惯的解释道:“你的命唯有弑神之力能救,我离开,是去启动步天阵。”

  清坠轻轻环住他的腰,道:“当初,我并没那般绝情的,我拉回了你的魂魄,还将青玉簪子交给了故人,央她到异世去寻你,你应当见到过她的。倾安,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我一直无法心安……”

  清坠鲜少与他说这样的话,两句解释便将他心哄得软了下来。

  罢了,不过都是些前尘旧事……

  “倾安,咱们再做点桂花酿吧,你帮我摘些桂花,可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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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2:06:05 |只看该作者
鬼婴(上)

楔子

  魔觞昊,擅闯九十九重天,杀三万天兵,摧倒天机阁,焚毁凌霄殿,以下犯上,罪大恶极,处锥心之刑,囚禁于舍利塔之中,以清魔心。

  一纸天命将他打入幽黑的佛塔之中。觞昊还记得金链穿过他的琵琶骨时,那一直高高在上的佛仍旧带着令人恶心的微笑。大佛拿出一盏灯,道:“觞昊,此乃长明灯,点的是不熄之火,若有一日,此灯熄灭,便是天意到了。彼时你便可自这塔中出来。”

  觞昊不以为然道,“不熄之火如何会灭,你这老秃驴坑起魔来半点颜色也不改。”

  大佛不多言,微微一笑便隐了身影。

  
第一章

  有个奇怪的声音在空寂的塔中响起,觞昊微微睁开眼,先瞅了瞅那盏一直散发着微弱光亮的灯,见它的火焰未熄,这才转了目光看了看自己脚下的这团发出声音的……肉。

  他挑了挑眉,见那肉球慢慢坐直身子,一张圆圆的脸上两个黑曜石般的眼水汪汪的望着他。

  “娘!”

  肉球软糯而清晰的唤出这个字,声音在舍利塔中来回晃荡好一会儿,听得觞昊微妙的眯起了眼:“小鬼,想死么?”

  “娘!”小肉球又笑眯眯的唤出这一声来,然后自顾自的乐得满地打滚。

  若是往常,这肉球只怕早已变得血肉模糊,奈何觞昊如今四肢被分开套住,一分力也使不出来,唯有按捺下心性,看着莫名其妙乐起来的肉球滚来滚去。

  她滚得尽兴了,又抬头巴巴的望着觞昊,仿似在奇怪他怎么不来抱她。她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又爬到舍利塔墙角,顺着绑住觞昊右脚的那根粗铁链歪歪斜斜往上爬。这小家伙出人意料的有劲儿,没一会儿就抱住了觞昊的膝盖,又是一声脆生生的“娘”唤了出来。

  觞昊嘴角抽了抽,头一次,有这么个不怕死的家伙敢在他身上蹭过去蹭过来的撒野,他咬牙强忍怒火,肉球却得寸进尺的拽着他的腰带,蹬鼻子上脸,骑到了他肩上。

  “肉球,胆子不小。”

  像要印证他的话一般,小孩开始玩起了他的头发,拉扯拔拽玩得不亦乐乎。

  横扫天界的大魔头便被一个小肉球给欺负了去。

  小孩玩了一阵又累了,脑袋偏在他的脸颊旁,贴着他青筋跳动的额角静静睡去。柔软的脸蹭在他轮廓冷硬的脸上,肉嘟嘟的嘴似有似无的亲了亲他的脸颊,温热的感觉让觞昊极怒的火气蓦地折了一截。

  “娘……亲亲。”

  罢了,不过是个小屁孩……他安慰自己的话还未说完,忽觉一股湿淋淋的液体,顺着他的肩头,温暖的往下滑去,滴滴答答湿了他半边身子。

  竟、竟是她骑在他肩头上……尿了!

  觞昊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道:“若叫我知道你是哪个仙君家的孩子,若让我有朝一日能从这破塔里出去,我必定用马尿淹了他府邸!”

  小孩睡得正香,口水也跟着吧嗒吧嗒的往觞昊脸上糊:“亲亲。”

  觞昊恨恨的扭过头,待他气稍微消了一点后才想到,这舍利塔是大佛下的禁制,即便玉帝也不一定能进得来,这小家伙到底……觞昊的目光落在了大佛留下的那盏长明灯之上。他静下心,细细探查着小孩与灯的气息。

  不一会儿,他倏地仰天大笑起来:“天助我也!竟令此灯生了灯灵。”

  长明灯不灭,灯灵却会死,若这家伙死了,他便能重得自由,彼时他毁了这舍利塔,天下便再无何物能囚住他了。

  只是他要如何才能将这小家伙杀了?他法力被封,舍利塔中更无人助他,难不成他要对这肉球说:“你去死,好不好?”

  

第二章

  觞昊思来想去不得其法,时间却一天一天的将肉球拉拔长大,她从圆滚滚的一团肉吸收塔中灵气渐渐出落成了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两人在塔中不知不觉已经相伴了整整三百年。

  觞昊日日盼着她死,却又眼睁睁的看着她成长,她初时一直唤他为“娘”,后来又唤他为“爹”,但是当觞昊恶狠狠的告诉她“老子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之后,肉球很是失落了一些时候,才问:

  “那你叫什么名字?”

  “觞昊。”

  “那我叫什么名字?”

  觞昊瞅着她圆圆的脸看了一会儿:“你是消遣。”

  “小浅?”她红扑扑的脸上堆起了笑,“我喜欢这个名字,觞昊的名字也很好听。”

  这个小家伙无比的吵闹,三百年时间,她从他极少的言语当中学会了说话,她总有无数的问题来问他,心情好时他便会答两句,心情不好时就闭着眼装聋。这几日恰逢觞昊心情极坏,小浅问他什么都不答应。

  小浅嘟囔道,“你老是不理我,小浅也是有脾气的,我也不理你了,我走了。”

  觞昊一声冷笑:“你走便是。”舍利塔有大佛封印,若是有那么容易出去,他……

  他一睁眼,恰好瞅见小浅的身影轻轻松松穿过了那扇紧闭的塔门,走了出去。他微妙的眯起了眼,咒骂道:“大佛,什么众生平等,你让狗吃了吧。”

  小浅这一走,许久都不见身影,舍利塔中寂静得让觞昊有些不习惯。他忽然想,要是那个聒噪的小屁孩永远都不回来了,那他岂不是永远都只能被这样囚禁着,不过,就算她回来了他也只能被囚着……她去了外面没准还能出点意外死了,或是被谁杀了,算来,让小浅走,似乎对他更有利一些。

  可是心底这莫名其妙的失落是怎么回事?就像自己喂的猪让别人给牵去吃了一般。

  觞昊烦躁的闭上了眼,罢了罢了,他被困在这里也只能听天由命。

  觞昊是被嘤嘤的哭声吵醒的,他一睁眼便瞅见小浅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痛哭,仔细一看,发现她的手臂上竟还有被打的痕迹,觞昊微微眯起眼,冷冷道:“挨谁揍了?”

  小浅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含混道:“被……被狗咬了,三只眼神君府上的狗,凶凶……”

  觞昊心里不舒坦了,心想:这丫头欺负了我这么多年,我都还没揍她呢,你们居然敢动手了。这打还没打死,半死不活的跑回来哭得真闹心。

  “外面的人好丑,长毛,满脸褶子,都没你好看。”小浅一边哭一边抱怨,觞昊听了这话,唇角悄悄勾起了一个弧度,小浅又道,“受伤好痛,觞昊,你背上那两条金链扎得你痛不痛?你痛不痛?”她嚎得不甚凄凉,就像是被穿了琵琶骨的是她一般。

  觞昊为她这话愣了好一会儿神,他天生魔体,不死不灭,人人对他皆是畏惧,哪还会有人来在乎他痛不痛,只怕是求他痛死了,才能还这世间一个清静。

  “我没受过伤,不知道流血会让人这么难受,听说药可以让伤口好得快一点,小浅去帮你拿药好不好?”

  自己挨了揍,回头却想到别人身上的伤,觞昊刚想耻笑她两句,他这金链锁身,链不去,伤不好,涂什么药也是白搭。但他转念一想,心头忽然闪过一计,一个让他可以离开舍利塔的方法。

  

第三章

  “有人帮我去拿药自是极好。”觞昊道,“只是那药却不是那么容易拿到的。”

  小浅立马抹干泪,站起身道:“你说,我去拿!”

  见她如此坚定,觞昊挑起了眉:“何以为我摆出这么一副拼命的样子?”明明,他对她半点也不好。

  小浅呆了呆:“你是我最亲的人,不然我还能为了谁拼命?我挨狗咬了之后,看热闹的小童子都摆手说回家,那时我就想到你了,你一直在这里陪着我,你就是我的家。我自然要对你好。”

  觞昊盯着她好半晌也没说话。

  “觞昊,药在哪儿?我去取。”

  “在天宫……”他说了开头便顿住,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卑劣。适时,身后的金链忽然开始绞动,每到月圆之时,穿透他琵琶骨的链条便会转动起来,天界意图用钻心的痛,让他铭记他现在只是个天界的犯人。觞昊忍过第一波疼痛,不管身后的金链如何绞动,他只面色如常道:“在天宫最东边的地方,有一处高台,高台之下燃着烈火,能治我身上伤口的宝药便在那烈火之中。”

  小浅点头记下,她琢磨了一会儿又道:“可是,我要是被火烧死了,怎么办?”

  “你且过来取我身上一滴血饮下。从此以后你与我心意相通,你走到哪儿都能听见我的声音,另外,我的血能使那火无法烧伤你。”小浅老实点头,取了他一滴血咽下:“那我现在便去。”

  觞昊默了一会儿道:“现在外面约莫已经天黑,你还是缓些时候再出去吧。”

  小浅不疑有他,乖乖坐下来望着他道,“觞昊,你是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呢?”

  “杀了人,推到了几座房子。被一个满头长包的老骗子给关了了进来。”

  “那老骗子一定很厉害。”小浅若有所思的点头,“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杀人,推到别人的房子呢?”觞昊怔了许久,愣是没给当初自己那些作为想出个理所当然的原因来,他隔了好半晌才答道:“因为……无聊。”

  小浅也不觉得这个理由有哪里不对,她又继续问道:“那你要在这里被关多久?一直关下去吗?”

  “看你身边那盏灯,火熄了我便能出去。”

  小浅盯着那灯看了一会儿,觉得她也研究不出个时日来,便又转了话题道:“那你知道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吗?”

  觞昊垂了眼眸不答话。小浅气呼呼的嘟囔:“又不搭理我,我也不搭理你了。”

  要如何搭理?觞昊想,告诉你,你死了我才能活着出去么?觞昊突然之间,竟有些怨恨当初做了那些无聊举动的自己来。若不被关在这里……现在又何至于如此纠结。



鬼婴(中)

第四章

  小浅又离开了舍利塔,觞昊想,她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舍利塔中的死寂恍然让他忆起很久之前,那个爬在他身上撒野的小屁孩。他生来便煞气缠身,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以后……或许也不会有了。

  一时间,他竟有种通过灵犀术将她唤回来的冲动。

  “觞昊!”他正想着,忽听小浅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来,她带着哭腔,“又是三眼神君的那只狗……它又要咬我!”

  觞昊面色一寒,想到小浅手上的伤,冷声道:“把它的腿给折了。”

  “折……怎么折……”小浅的声音抖得厉害,觞昊倒忘了,这个家伙极为蠢笨,灵力半点没有,法术一个不会。除了被欺负,她还真就没别的本事了。他叹气道:“你照我说的做。”

  “好。”

  待小浅按照他说的做完之后,没一会儿觞昊便不出所料的看见她慌慌张张的跑回了舍利塔。

  她一边喘一边说:“我那么一拍,你说的,那么一拍,狗腿就让我给拍断了,全断了!三眼神君要抓我,他好凶……我不敢出去了。”

  “早遍听闻那三只眼爱购成痴,你打断了他的狗腿,他自是不会放过你,往后两三百年的时间,你还是莫要出这舍利塔的好。”觞昊语带打趣,却急坏了小浅。

  “那你的伤怎么办?”

  “看着办。”他说得事不关己,心底却莫名的暗舒一口气。

  小浅好一会儿没有吭声,觞昊细细打量了她一阵,叹息道:“你哭什么?”

  “我……没用。说好了给你取药,结果却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以前痛,我不知道便罢了,可是现在知道你痛,你一直痛,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难受。”

  觞昊心底莫名一暖,更多的却是不解:“又没伤在你身上。”

  “我就是难受,我想看见你开开心心的,能和我一起自由的活动。”

  觞昊默了许久道:“这都是我应当还给天界的。”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了些许不明的以为,“什么都不知道的蠢丫头。你要是聪明点……”你要是聪明点该多好。别被这样心甘情愿的被我利用啊。我会……愧疚。

  觞昊威胁小浅说三只眼神君在门口等着她落网,不许她出去。小浅老实信了他的话,半步也未曾踏出舍利塔。

  两人如往常一般在塔中日日相伴,不同的是,觞昊会主动开口与小浅说话,讲讲他的过去,讲下界的春夏秋冬和魔界的奇异妖魔,偶尔还会看着小浅胖嘟嘟的脸情不自禁的微笑。

  他甚至开始觉得,这样平和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只除了……

  月圆之夜的钻骨之刑。

  这一晚的金链仿似动得比以往更厉害一些。觞昊闭上眼静静的忍耐着,但是那痛仿似附骨之蛆要钻入了他的骨髓中一般。他恍然记起,这好似已经是他被关入舍利塔的第五百个年头,亦是天地清气最盛的时候,对于天魔之身的他来说,这本就是极为难熬的一夜。

  他疼得苍白了脸,汗如雨下。连耳边小浅的声音都听不大清楚了。

  他只记得她很慌张,像一只兔子,红着眼,手脚无措,如同天塌了一样慌张。

  “觞昊,你忍忍,你忍忍,小浅去给你找药,小浅一定把药找来给你!”

  不许去……

  他紧咬的牙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第五章

  小浅急匆匆的跑出了舍利塔,一路往天宫东边奔去,适时天上月亮大圆,照得整个天界一片紫气盎然,小浅跑到岔路口的时候犯了难,正巧看见一位粉衣仙子自远处而来,她急忙跑上去,拽住别人的衣襟道:“仙姑仙姑!我问路,那个那个……”

  仙子好脾气的笑道:“我叫叶子,你莫急,有什么慢慢说。”

  “我想问,天宫最东边的那个高台怎么走?那个下面一直燃着火的高台。”

  “你说的是诛仙台?走这边。”叶子给她指了路,又奇怪的看着她,“大半夜的,你去那骇人的地方作甚。”

  “诛仙台?”小浅微微一愣,“可是,我要下去找宝药,我最喜欢的人病了,他很难受,那下面有宝药可以救他的。”

  “你在说笑呢吧,诛仙台下万物寂灭,哪有什么宝药。”小浅的手一松,有点呆怔。叶子拍了拍她的肩道:“这么晚了快回自己宫歇息去吧,你是哪个仙君屋里的小灯灵,可要我送你一程?”

  “你说什么……灯灵?”小浅怔住,“我是灯灵?我是……灯灵。”

  许多事在这一瞬间似乎都串联了起来,觞昊不愿吐露的她的来历,长明灯,还有诛仙台下的“宝药”。小浅并不傻,若到现在她都还想不通其中关键,也实在是太浪费这副仙人的模样了。

  只是,她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她最喜欢的觞昊,竟然是这世上最想让她死的人。

  “小灯灵,你住哪儿?”叶子的声音在小浅耳边渐渐飘远,她失神的踉跄了两步,在叶子尚未反应过来之时拔腿便跑,仍是往东边而去。

  时至清晨,金链的绞动总算慢慢歇息下来,觞昊的神智渐渐清晰,他举目四望,不见小浅的身影,心头登时闪过一抹不安,带着些许慌乱的意味,他立即用灵犀术唤了小浅几声。

  隔了许久,那边才传来小浅轻轻的应答。觞昊登时便怒了:“你在哪儿?”

  “觞昊……”她的声音有点茫然,隐约还带着点哭腔,“你被关在那里多久了?那两条金链一定让你很痛吧。我……”

  听见她哭,觞昊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语气不善道:“我痛不痛与你何干,快给我回来。”

  “觞昊,小浅心疼你。我知道放你出塔的方法了。”

  “你在哪儿?”觞昊的声音微微低哑下来,心头的不安让他握紧了拳头。

  “诛仙台。”

  觞昊默了许久,既然小浅能说出“诛仙台”三字,便是一定知道了其间因果,他一声叹息,闭上了眼:“你……”

  你回来吧。

  这话尚未说出口,小浅便道:“觞昊,根本没有宝药,没有避火的法术,你只是,你只是想诓我跳下诛仙台,让我灰飞烟灭而已。”小浅从来不是个坚强的灵物,说完这话她便哭了出来,“觞昊,你不喜欢我,你想杀了我。”她声音哽咽,想来已经哭花了脸。

  觞昊蹙眉道:“你自己在那里胡言乱语些什么!”

  小浅打断他的话,大声道:“可是我喜欢你!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你好好和我说,我不会不干的……”

  听出她言语中的决绝之意,觞昊气红了眼:“小浅!你胆敢自作主张……”

  “觞昊,我不会牵绊你。”

  言罢,灵犀之术陡然断裂。觞昊心中蓦地一空,他转眼看向地上的那盏长明灯,不熄之火猛的往上一窜,而后化作一股青烟,灯……灭了。

  禁锢他数百年的舍利塔开始慢慢颤动起来,穿透他琵琶骨的金链和锁住他四肢的铁链逐一脱落,世界本应当极致的喧闹,可在他耳边只有寂静一片。他死死的盯住那已熄灭的灯,耳边仿似听到小浅软软的说“你一直在这里陪着我,你就是我的家。”

  蠢丫头……

  明明,是你一直在这里陪着我。

  天魔之体令伤口愈合得奇快,没了束缚和舍利塔的封印,通天神力尽数恢复,他缓步走到长明灯前,轻轻将它放入怀中。

  觞昊眸光一凌,佛塔舍利,瞬间分崩离析。

鬼婴(下)

第六章

  天魔觞昊破塔而出,天宫之上一片惊惶,在众神尚未做好迎击的准备之时,那抹黑色的身影却自己跳下了诛仙台。幸福来得太突然,让众神皆是茫然,关了这么多年,觞昊终于出了塔,却是想死极了?

  诛仙台下万物死寂,即便是不死不灭的天魔也不能全身而退。哪想待众神赶到诛仙台边时却见觞昊竟已满身是血重新爬了上来,而西天的大佛也正坐在半空之中,一脸慈悲的望着他。

  觞昊身上的血淌在地上,仿似能汇成一片血泊。他将一盏灰扑扑的灯放到地上,虚弱道:“你不是佛么,我抢回了她的生魂,救她。”

  大佛目带悲悯,却道:“我若不救,你又待如何?”

  如何?他能如何,杀了大佛,可是觞昊无比清楚的知道,现在杀了谁都没用,小浅灰飞烟灭,因为他而灰飞烟灭。都是他的过错。

  见昔日为祸天界的大魔头眸中死寂一片,大佛终是叹道:“阿弥陀佛。觞昊,你天生魔胎,生性乖戾,脾性暴烈而极为自私,若不经此一劫,你又如何能真正痛入骨髓,深省过往。当初你为一时兴起而害数万生灵性命,他们一如此灯灵般无辜,天道寻常,因果轮回。而今,你可是悔了?”

  觞昊脸贴在诛仙台冰凉的地上,他摸着长明灯,艰难的点了点头,悔,又痛又悔。

  大佛微微浅笑:“佛法慈悲,念在长明灯灵并无过错,生性纯良,我便以这长明灯再化一个肉身给她。觞昊,你将这生魂放入其中,至于能不能苏醒,全在于你。”

  言罢,大佛一手轻挥,那盏长明灯便化作了一个婴孩,竟是觞昊与小浅初见的样子。只是那时的小浅会乐得满地打滚,会爬到他身上放肆的撒野,会软软的唤他“娘,亲亲”。

  觞昊忍着胸腔中撕裂般的剧痛,将掌心之中小浅的生魂慢慢渡入婴孩身中。可是等了半晌,孩子仍未有半点动静。

  “为何会这样?”

  “阿弥陀佛,想来定是这长明灯灵生了怨念,不愿苏醒罢。”

  不愿苏醒。觞昊看了小浅许久,苦笑着想,你这么蠢笨却还会怨恨我,想来跳下诛仙台的那一瞬定是伤心极了吧。他低声问:“她要如何才能不怨?”

  “下界有一人,名曰白鬼,她兴许能助你。”

  觞昊抱起小浅,一步一个血印的往天门走去,只给众神留下一个孤绝的背影和沙哑的承诺:“我承你此恩,从今往后,觞昊不再害一人性命。”

  他是不死之身,能听他立下此誓,众神顿时安了心。天魔觞昊,终于不再是三界的威胁了。

  小浅虽未苏醒,身体却在一天天长大。觞昊这才发现,原来她成长的每一个模样他都是记在心里的。不知在下界寻了多久,小浅已长得如同她跳下诛仙台时那般大了。觞昊渐渐开始起了心慌,若是永远也寻不到白鬼这样一个人呢,若是小浅永远也醒不过来呢……

  春日桃花灿烂,觞昊背着小浅走过缤纷的林荫道,一个转角,忽见一名白衣女子倚树站着,见了觞昊,她轻轻点了点头:“我名唤白鬼,是来收走你身后那女孩心中之鬼的。”

  觞昊怔了一会儿,才笑道:“总算找到你了。”

  白鬼自袖中拿出一只毛笔,轻声道:“助你,亦是在助我自己。不过,有一事你可想清楚了?”

  “何事?”

  “她不再怨你也就不再爱你,忘却前尘,对于她来说,这是新的一生。而这一生不再有你。”

  觞昊倏地笑了:“我有永恒的生命来闯入她的生命中,她忘一次我便让她记起来一次,忘两次我便让她记起来两次,直到再也忘不掉为止。”

  

第七章

  小浅醒了,却如白鬼所说,前尘忘尽。她会睁着大眼睛问他:“觞昊,你是我爹吗?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面不改色的给她擦了擦糖葫芦糊脏了的嘴,道:“我是你相公。”

  “可我为什么记不得你?”

  “你现在可识得我?”

  “识得。”

  “如此便好。”觞昊埋下头亲了亲她的唇,糖葫芦的甜味也沾染上了他的味蕾,“以前的事情都不重要,你只需记得,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就行。”

  小浅眨了眨眼,奇怪道:“可我总觉得你是不喜欢我的。”

  “我喜欢你。”他在她耳边重复,一遍一遍又一遍,仿似在弥补那日没有说出口的解释,又仿似要小浅深深的将这句话刻在心里,永远也忘不掉。

  小浅对这个浮华的尘世十分好奇,觞昊便带着她四处游玩,走走停停,以往在舍利塔中总是小浅的言语多过觞昊,而现在却是他牵着她,走过小浅从未见过的春夏秋冬,诉说着她从未听过的奇闻异事。但不管是在孤寂的舍利塔中,还是这纷扰的红尘之中,觞昊都成功的让自己变成了小浅的唯一。

  仅有的唯一。

  夏日大雨倾盆,小浅在客栈的二楼坐立难安,她在窗前来来回回的晃悠,可等了许久,仍旧没有看见觞昊的身影。

  她急得红了眼眶,终是忍不住拿了把伞,跑进雨幕之中,她在青石板的街道上一路喊着觞昊的名字,大雨湿了鞋,风又吹乱了她的头发,小浅提了裙子顾不了头发,顾了头发又提不了裙子,她一心急,索性将油纸伞扔了,找一会儿觞昊又哭一会儿。走过大半个小镇,浑身都湿透了。

  她爬台阶的时候脚下一滑,摔破了膝盖。她左右张望,皆不见觞昊的身影,小浅便在大雨中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一声叹息在她身后响起,一只有力的手将他拉入了熟悉的温热怀抱。

  小浅反应过来,看见觞昊的脸,立即将头往他怀里一埋,蹭了他一胸膛的鼻涕眼泪。觞昊拍了拍小浅的头,声色中带着莫名的颤抖意味:“如此,便别忘了,再也别忘了我。”

  想来,被遗忘的人,再如何掩饰,始终是心存惧怕的。

  这场大雨之后,小浅病了,烧得一张脸通红,望着觞昊竟说胡话,一会儿唤他“娘”,一会儿又叫他“亲亲”。觞昊尚在琢磨着要不要将小浅抱去天界,命那司药神君好好将她看一看。哪想三天之后小浅却突然好了。

  觞昊摸了摸她的头,道:“下次我不见了,你还那样去找不?”

  小浅望了他好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觞昊微微蹙了眉,还没说话,小浅老实点头道:“还得找。”她说得极为认真,眸中不似往常的空洞,带着更为深沉的东西,看得让觞昊几乎失神。

  这一瞬间,觞昊几乎以为,小浅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可她又接着笑了,一如往常般清澈,毫无阴霾:“觞昊,接下来我们去哪里玩?”

  “你想去哪里?”

  “沙漠,前些天听人念叨什么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我想去看看。”

  觞昊笑了:“你亲一亲我,我就带你去。”

  小浅眨巴眨巴了眼,然后一把将被子掀开了:“觞昊,人家说夫妻之间还有更亲密的事。我躺好了。”她巴巴的望着觞昊,生生将这大魔头看得微微眯起了眼。

  他一声叹息,拉过被子将小浅盖好,道:“你才病好,咱们缓缓。我先去收拾东西。”

  客房的门轻轻掩上。小浅的眼里勾出了一抹得逞的笑意。

  她确实想起什么来了,可是,也正如觞昊所说,以前的并不重要。现在她只需要知道,他喜欢她,她喜欢他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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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iccaloh 发表于 2014-5-6 22:13:10 |只看该作者
鬼将(上)

第一章

  芊芊抱着琵琶,站在红毯铺就的高台上,一眼看尽台下的富贵老爷脸上的轻浮。她躬身坐下,指尖轻挑,琵琶声起,下方的客人们顿觉惊艳。芊芊知道,此曲一罢,她便会像个物体一样,被这台下其中某人以最高的价格买走初夜。

  如同一个玩物,任人摆布。

  鸨姐儿交代过,她这一曲只能极尽妩媚,缠缠绵绵,可芊芊却把这曲琵琶弹得凄然哀婉,鸨儿听青了脸,还不等芊芊奏完,她便抢着上了台道:“各位官人,这个是咱们青柳阁最纯的一个姑娘,名唤芊芊,刚过二八年华,模样清秀又弹得一首好曲子,平日里,我可是藏着掖着管不叫人看去了,今日是她初次登台……”

  “谁爱听你这些废话。”一位中年男子道,“让小娘子来唱一个。”

  鸨儿尴尬的笑了两声道:“这位爷……其实,这姑娘嗓子不好。”

  原来是哑子。

  众人哗然,一时都表现出兴趣缺缺的模样。鸨儿正苦笑之际,忽闻一道醇厚的男声道:“多少钱?”众人皆是一静,转头望向开口的男子。

  芊芊也自鸨儿的身后望了过去,那男子一袭绣着金丝祥云纹的玄衣,一看便知非富即贵。男子浅酌一口甜酒,眸光淡淡的扫过芊芊,落在鸨儿的身上。鸨儿心底一震,忙道:“三两纹银。”

  “嗯,我要了。”

  她便这样被一个男人如此轻描淡写的买了下来。

  花房之中,芊芊穿着暴露的衣裳坐床榻边,她从未如此镇定也从未如此慌乱,藏在衣摆中握住剪刀的手在微微发抖,她想,逆来顺受的活了这么些年,到现在,她总得为自己争一争的,即便是争得鱼死网破。

  花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芊芊隔着薄纱望着缓步而来的玄衣男子,握着剪刀的手紧了又紧。眼前的粉色纱帘被拉开,男子静静站在她身前,眸光沉凝的打量她。

  芊芊汗湿了手心,垂着头不敢看他,忽然,一件带着余温的衣裳扔到了她身上,男子冷声道:“穿好。”芊芊有些惊诧的抬头,却见男子伸出了手掌道,“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芊芊警惕的往后挪了挪,十足的戒备。男子冷笑:“若我想碰你,你便是浑身长刺我也能给你拔了。”

  她看了看男子手上只有常年习武的人才会有的老茧,终是将剪子交了出去。男子将剪刀随手一扔,转身走到桌边坐下,他替自己倒了一杯酒,道:“弹首曲儿来听。”

  听罢这个要求,芊芊怔愣了一阵才忙寻了琵琶抱在怀里,她悄悄打量了男子一会儿,见他已开始独酌起来了,芊芊这才调整好心态,弹出乐曲来。

  一曲罢又起一曲,芊芊弹得指尖红肿男子也不让她停下来,最终是一声酒壶的碎裂声打断了响了半夜的曲子。

  芊芊抬头一看,见那男子全然醉了,趴在桌上呢喃着言语。

  窗户开着,寒凉的夜风贯进屋来,芊芊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玄色外衣,心软的走到男子身边,正要为他披上,忽然间,男子一把拉住了芊芊的手,力道大得吓人。

  芊芊骇得面色一白,忙不迭的往后退,而男子也不放手,醉酒无力的他竟被芊芊在仓皇间拖了下来,又正巧扑倒了芊芊,一爪子捏在了她的胸上。芊芊大惊“啪”的一巴掌甩在了男子的脸上,她不停的往后退,急于从他身下逃脱。男子仍旧拽着芊芊不放手,他在那一瞬间的疼痛之后似乎回过神来,深沉的怒气只黑眸深处卷出,他一把拉过芊芊,轻轻松松的将她的双手钳制住,另一只手掐住了芊芊的脖子。

  手掌收紧,芊芊的脸涨得通红,呼吸越发困难,她盯着上方的男子,恐惧和绝望占满心头,泪珠一颗一颗滚落下来,失声多年的嗓子在此刻发出如同动物一般呜咽。

  男子恍然回神,猛的放开手,芊芊立即用力喘息起来,整个房间静得只闻她呼吸的声音。

  男子并未从芊芊身上走开,他痴痴望着她脸上的泪珠,默了半晌,沙哑道:“笑笑。”

  芊芊此时只觉这人有毛病,这样的境况,哪个疯子能笑得出来。可是男子却把头埋下,贴着她的脸颊低低的唤:“笑笑……”声如低泣,芊芊方知,他此时唤的是一个人名。

  还不等芊芊将思绪理清楚,男子贴着她脸颊的脑袋便开始动起来,他一口含住了她的耳垂,轻轻□。未经人事的芊芊霎时傻了,男子的唇吻过她的颧骨、酒窝,直到唇角,他轻舔芊芊的唇畔,缓缓撬开紧闭的唇……

  芊芊猛的回过神来,惊骇之余,膝盖猛的往上一顶……

  男子一声闷哼,晕过去之前,芊芊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吐出两字:“刁民。”

  

第二章

  翌日清晨芊芊在床上睡醒之时那男子还躺在地上,她轻手轻脚的推门出去,哪想门还没掩上,等在门外的鸨姐儿便探头将屋里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见贵客狼狈的躺在地上,鸨儿大惊失色,忙拧了芊芊的耳朵,将她拖到一边低声喝道:“说,你昨儿个有没有好好服侍?”

  芊芊耷拉着脑袋弱弱的点头。

  鸨儿大怒:“就知道撒谎!你把人都服侍到地上躺着了?来这里的恩客,哪一个是咱们能得罪的?你诚心想让咱们青柳阁关门大吉是不?以后哪个客人还敢要你,这日子你还想不想过了!”她边骂边打,抽得芊芊直躲。鸨儿怒气更甚,扬手要打她巴掌,手一抬便被人抓住。

  玄衣男子淡淡的望着鸨儿,道:“这日子别过了,我赎了她。”

  看见来人,鸨儿脸上立即堆出了笑:“看来我家芊芊昨夜确实服侍得不错,只是客官,这芊芊昨儿个可是第一次……您知道,这些年我没少花功夫在她身上,若是要赎……”

  “要多少银两,你自己开个数,他日去镇远将军府提了便是。”

  芊芊一震,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人,镇远将军萧成暮,沙场上的魔鬼,王朝最年轻的大将军,她的……恩人。

  萧成暮淡淡扫了她一眼,随即一摆衣袖转身走下楼去。

  鸨儿忙催促芊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将恩客跟上!”芊芊傻傻的望了萧成暮的背影许久,猛的回过神来,忙跑进花房中将琵琶抱了,又急急忙忙的奔出来追着萧成暮而去。

  她已有五年未曾踏出过青柳阁的大门,外面的世界让她觉得陌生可怕,唯有紧紧盯着走在前面的玄色身影,拼命的想追上,可是她哪里赶得上萧成暮的脚步,转了几个弯,她便找不见人了。

  芊芊仍穿着昨日那身暴露的衣裳,四周的人皆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她紧紧抱住琵琶,指尖用力到泛白,举目四望,无一人可亲近相信,无一处是栖身之地。时间仿似又回到了五年前的冬夜,她被贼寇害得家破人亡,独自上京,投身青楼,最糟糕的岁月……

  可那段岁月当中,她看见过这辈子最耀眼的人。

  “你跟着作甚?”男子的声音在跟前响起,却是萧成暮折返了回来,他冷冷道,“我既已赎了你,你便是自由之身,从今往后,另谋出路去吧。”

  他比芊芊高出许多,身影在晨光中投出令人心安的影子。一如那一年,故乡沦陷,贼寇横行,是他领了骑兵夺回了城池,勇斩数百贼寇,芊芊永远也忘不了远远看见的那个马背上的剪影。

  人皆道他是魔鬼之将,可芊芊却觉得,他是最英勇的神将,护国卫家不让贼匪欺凌国人,这才是军人之所以为军人。

  萧成暮见芊芊不动,便将随身戴着的荷包取下来递给芊芊:“自寻出路去。”

  芊芊摇了摇头,只定定的望着他,眼中还是带着几许瑟缩与害怕。萧成暮看着她的眉眼,一时竟有些失神,他挪开目光,转身离开:“随你。”

  芊芊忙跟在了他的身后。

  

第三章

  芊芊随萧成暮回了镇远将军府后被安排在一个寂静的小院子里,过上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悠闲生活,可是却再没见过萧成暮。

  直到五月,宫里来了旨意,皇后归娘家省亲路过镇远将军府,会到府上来歇息一阵。为了迎接皇后的“暂歇”将军府顿时忙碌起来。这本也不关芊芊的事,可便在皇后将来的前一夜,芊芊在将军府花园中见到了萧成暮。

  他又在喝酒,坐在亭子里。芊芊站在扶桑花旁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刚想转身离开却听萧成暮道:“站住。”芊芊老实站住,他又道,“弹首曲子来听。”

  芊芊的琵琶没带在身上,正无措之际,萧成暮不知从哪儿取出了一把琵琶,放到桌上:“用这个弹。”

  芊芊走上前去,见桌上的是把极好的琵琶,她眼前一亮,爱惜的摸了摸,却在琴头处摸到了个“笑”字,芊芊一怔,恍然想起那日萧成暮在她耳边唤着的“笑笑”。

  原来……这此物是那个叫笑笑的姑娘的。芊芊垂下眼眸,也不多问,抱起琵琶便奏起曲子来,还是那首悲凉的曲子,仿似要将人肝肠催断一般。

  萧成暮望着亭外月色淡淡问道:“为何不肯归家?”

  曲子顿停,芊芊沾了一点酒,在桌上写道:“无家可归。”

  萧成暮淡淡酌了口酒道:“既然如此,便留下来做我的侍妾可好?”

  芊芊一怔,写道:“为何?”

  萧成暮醉眼笑望芊芊:“因为你的眉眼。”他话也不说完,带着微醺离开的亭子,“若你愿意,三日后,我便娶你过门。”

  芊芊在空无一人的亭中坐了半晌,然后郑重的点了头。

  翌日,皇后如期来到将军府暂歇。芊芊是没有资格见到皇后的,她在自己的小院里为花圃浇水,脸上抹了两道污泥看起来有些许可笑。忽然一道女声的闯入了她的耳朵,芊芊好奇的走出院门,却见稍远处的池塘边萧成暮与一名华服女子相对而立。

  那女子身披金色凤纹大衣,芊芊一下便明白了她的身份。

  “成暮……”女子的声音有些哽咽,“是我与圣上对不住你。”她说着便往地上跪去,竟是作势要给萧成暮磕头。

  “娘娘如此大礼,成暮不敢受。”萧成暮并不看她,目光远远望着天际,“你起吧。”

  皇后泪如雨下,拜了三拜之后站起身来,萧成暮淡淡道:“十月之期萧某必赴。”皇后低声称谢,转身离开之际忽听萧成暮唤道,“笑笑,萧成暮此举是为国家社稷,你……你与皇上勿需抱疚。”

  皇后是如何走的芊芊已记不得了,她耳边嗡嗡的乱成一片,她只记得皇后那似曾相似的眉眼与萧成暮那声喑哑的“笑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喜欢的人是当朝皇后,他要的眉眼也是与皇后相似的眉眼。

  芊芊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一时间心绪奇怪的难言。她抬头定定的望着萧成暮,仿似察觉到芊芊的眼神,萧成暮也望了过来,他神情有些难掩的冷漠。

  被人看见了这些事,应该会被灭口吧,芊芊如是想着。

  静默在两人眼神交汇中流转,最后却是萧成暮先挪开了眼,一边走远,一边吩咐道:“回去将脸洗了。”

  两日后,萧成暮娶了芊芊过门,作为他的第一名侍妾。

  萧成暮挑开芊芊的红盖头之后,芊芊在他手心里写了一行字:“将军,你可能唤唤我的名字么?”

  萧成暮微微一怔:“你叫什么名字?”

  “芊芊。”她静静的写下这两个字,没有半分怨怼不满。

  萧成暮如她所愿的唤出了这个名字,磁性的嗓音咬出这个细软的叠音让芊芊笑眯了眼。对她来说这样便已足够了。

  喜烛之下,芊芊的笑靥温和甜美如水底青荇柔软的摇摆,如名字一般纤细的人。萧成暮头一次为这个女子唇角的弧度失了神。

  红烛落泪,纱帐落下,满室旖旎。



鬼将(中)

第四章

  七月流火,萧成暮日渐繁忙起来,时常待在军营中过夜,偶尔回到将军府也带着一身凝肃的杀气。

  芊芊从不多嘴的问他什么事,她最常做的事便是给萧成暮奏一曲琵琶,陪他饮一夜凉酒。

  七月过半,芊芊的食欲不大好,遣大夫来看了之后方才知她竟是有了身孕。芊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觉得生活真是让人惊喜。府中总管忙派了人去军营通知萧成暮。

  芊芊等到半夜,想与他一起分享这份天赐的惊喜,哪想却只有等到了侍从带回来的一句“军务繁忙,安心养胎。”

  她知道自己没什么可怨的,可是仍旧忍不住垂了眼眸,轻声叹息。

  八月份,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可芊芊食欲越发不振,宫中皇后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芊芊怀有身孕的消息,竟破例邀她这名侍妾进了宫。

  芊芊见到皇后时她正在御花园陪着皇帝,而站在皇帝身后的,正是她多日未见的夫君萧成暮。

  见到芊芊萧成暮也是微微一怔,皇后笑道:“我听闻成暮的侍妾有了喜,便邀她进宫来坐坐,也陪着我这个大肚婆一起听听老嬷嬷的念叨。哪想今日皇上你也来了,还带着成暮。正巧,想来这些日子成暮定是繁忙异常,你们两口子便在宫中好好聚一聚吧。”

  芊芊的目光落在皇后的肚子上,果然看见她的肚腹微微凸了出来,她再望了萧成暮一眼,他只是恭敬的行礼道:“多谢娘娘。”

  御花园中,皇帝与皇后走在前方,芊芊与萧成暮远远的跟在后面,两人都不言语,与前面有说有笑的两人形成鲜明的对比。行了许久,萧成暮才堪堪憋出一句:“身子可还好?”

  芊芊乖乖的点头。

  “若有什么要求尽管叫府中人去做。”

  她继续点头。

  萧成暮素日寡言,此时说了两句便没了别的话,倒是芊芊牵起了他的手,在他掌心轻轻写道:“将军在外,一定珍重身体,如此芊芊便可心安。”她的手指柔软划过坚硬的手掌,像一只猫爪,将他的心也挠得痒了痒。这个姑娘从未对在他面前表现出任何的脆弱,可偏偏就是这样一直微笑着的模样,让他不经意的便心生怜惜。

  萧成暮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忽听前方一阵吵杂,有侍卫大叫着“保护皇上!有刺客!”萧成暮面色一沉,几乎是立刻甩开了芊芊的手,走了两步,他才回过头来喝了一句:“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芊芊呆呆的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一直藏在袖中还未来得及给他的锦囊只有死死的拽在手里。

  前面的侍卫护着皇后且战且退,皇后大喝:“我自己会找地方躲,你们速去求援军。”她话音未落,一柄亮晃晃的刀劈空砍来,皇后被一名侍卫一推连连向后倒去,眼瞅着便要摔入池中,芊芊一把拉住皇后的手,可还未站稳脚跟,身后不知是谁猛的推了她一把,两人一同掉入了池塘中。

  芊芊的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寂静一片,忽然她听见一个落水声,模糊的眼睛仿似看见一个玄色身影向她游来。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可是,那身影却抱住另一个明黄衣裳的女子。那女子的宽大衣摆在水中荡漾开来,像是一只金凤,离她越来越远。

  他们之间的过往,本就不是她这样的人能介入的。

  芊芊,水草一样的芊芊……

  萧成暮将皇后拉上了岸,适时刺客已除,宫人手忙脚乱把皇后抬走,忽然有侍卫迟疑道:“将军……将军您的侍妾还未上来。”

  萧成暮狠狠一怔,面色刷的白了下来:“你说什么?”

  “方才……皇后娘娘与您的侍妾一同落下去的,奴才以为您看见了……”

  萧成暮一头扎进水里,他找了好一会儿才在水底看见了芊芊,她今日穿着一身绿色的衣裳,萧成暮几乎没看见她。她的脚被水草紧紧的缠住,待萧成暮扯断水草将她带上岸时,芊芊的脸色已经乌青了。

  她几乎没了呼吸,萧成暮按压着她的胸口,力度大得几乎快敲碎她的胸骨,终于芊芊一口水呛了出来,她不停的咳嗽。

  萧成暮长舒口气,仿似赢了一场大仗,指尖尚还在颤抖,差一点……差一点她便死了,带着他的孩子。

  芊芊捂住了自己的腹部,一手紧紧拽住萧成暮的衣裳,她的喉头发出含混的声音,像小动物一样发出呜呜的声音。萧成暮看着她滚落出泪珠的眼,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脑子霎时空了一瞬。

  芊芊蜷起了身子,在她湿淋淋的衣摆下方,一抹血红渐渐流了出来。“啊啊……”她只能发出这样言词不明的声音,混着泪,这便是她悲伤的唯一发泄方式。

  细弱的手指将他的衣裳死死捏住,萧成暮有些慌张的将她揽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一遍一遍的唤道:“芊芊,莫怕。芊芊莫怕。”

  而他自己却颤抖了唇角。

  这是萧成暮头一次觉得自己对不住一个人,感到令人疼痛的愧疚。



第五章

  孩子没了。

  芊芊苏醒后便听见萧成暮沙哑着嗓音告诉她这个事实。她没多大反应,只是如往常一般点了点头,反而是萧成暮将手掌摊开,送到她身前道:“你若想说什么,便说罢。”

  芊芊默了一会儿,才在他掌心写出“将军”二字,她的手指在萧成暮掌心颤抖着顿了许久,又写道:“勿需愧疚。”

  她活得不长,可也知道“天命”二字,有的东西抢不来,争不来,能得到全靠缘罢,失去了不过是命罢。

  “对不住。”萧成暮默了许久,沉声道:“你现在若想离开将军府,我可以送你走。”

  芊芊听了这话,倏地抬起头来望着萧成暮,眼中的疼痛头一次掩盖不了的展现在萧成暮面前,到现在,他竟还想着送她走,像送一只宠物离开一样……可这疼痛只有一瞬,她又垂了头,带着些固执的情绪,摇了摇头。

  萧成暮握了握她的手又道:“你若不想走,谁也不能赶你走。”

  她的眼眶便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毫无预见的红了起来,芊芊从衣袖中掏出那日本想送给萧成暮的锦囊,在他掌心写到:“我给将军求了平安符。也不知道,里面的符有没有化开。”

  轻轻的锦囊令萧成暮顿觉沉重。

  适时,屋外急急走进来一名军士,他与萧成暮附耳说了些言语,萧成暮神色顿时沉了下来。他有些迟疑的望了芊芊几眼,芊芊笑了笑,推了推他的手,示意他离开。

  萧成暮终是站起了身,他埋下头轻轻吻了吻芊芊的额头:“今晚我回来陪你。”

  而那一晚萧成暮还是没有回得来,翌日,一道圣旨昭告天下,九月中旬,镇远将军将出师边塞,驱逐侵吞王朝边境的鞑靼人。

  听到这个消息,芊芊只想到了那日在将军府后院看见的皇后与萧成暮二人,那时他们约的是十月,而现在却又提前了半月,想来边关军情必定十分紧急。芊芊始知萧成暮此去,凶多吉少。

  九月初,萧成暮在百忙之中总算抽了点时间回府。他不知自己为何非要在出军前去看看芊芊,好似看看她,知道她身子养得好,他便能安心一般。

  萧成暮回来的时候芊芊在小院子里摘桂花,她动作很笨,忙碌了半天,成果也没有多少。萧成暮倚在院门边静静的看了她许久,香气浓郁得醉人,连日的疲乏与紧张不知不觉都被挥散开去。

  或许连萧成暮也不知道,他此时唇边的弧度有多温柔。

  芊芊摘得累了,扭了扭脖子,转过身来便看见了萧成暮。她吓得一惊,手中的花篮落到地上,辛辛苦苦摘了半天的花又洒了一地。她忙蹲下身去捡,萧成暮也走过去搭了把手,一边帮她拾捡一边问:“摘桂花做什么?”

  芊芊怔了一怔,拉过萧成暮的手写道:“将军日夜繁忙,定是疲惫非常,桂花能舒缓情绪,提神振气。芊芊想给你做个香包。”

  萧成暮心中一暖笑道:“好,今日你给我做一个,我也给你做一个。”

  男人的针线活可想而知,他绣的香包让芊芊笑得直颤。萧成暮有点羞恼,还是厚着脸皮把东西给了芊芊:“待桂花晒干之后,你便将它装进去吧。”

  芊芊点头应了,脸上的笑是从未有过的明媚。

  萧成暮出师那日皇帝皇后到城门之上相送,萧成暮与皇帝饮了一杯血酒后潇洒的转身离开,像一个必定会凯旋归来的将军,神情一如往日般坚定。他没再看皇后一眼,下了城楼,骑上战马,目光在人群中寻觅了几番后,微微蹙了眉。

  他招来前来相送的府中总管问:“府中的人都来了吗?”

  “回将军,都来了。”总管想了一会儿道,“芊芊姑娘前日已离开了王府,将军之前交代过,若姑娘要走,谁也不许拦。小人已遣人告知将军了,可将军军务繁忙,兴许还未来得及知晓。”

  走了……

  握住马缰的手狠狠一紧,拽得座下战马直甩头撅蹄子。

  他眸色暗沉了好一会儿才道:“走了……也好。”落寞并未在他脸上停留许久,他踢马向前,一身玄色铠甲映着日光,宛如神将:“出兵!”



鬼将(下)

第六章

  十月塞北已刮起了风雪。不知与鞑靼打了多少场仗,形势一天比一天严峻。王朝兵败只是迟早的事,萧成暮的任务只是把时间拖得久一点,更久一点。

  一战罢,战场硝烟未散,萧成暮疲惫走进自己的营帐,他拍掉肩头的雪,忽见一个小兵正在替他整理床被。见他进来,小兵有些慌张的行了个礼,颤抖着往帐外走。

  萧成暮怀疑的打量了他一番,冷了眼眸,唤道:“站住。”

  小兵僵住身子。

  “你是谁安排过来伺候的?”

  小兵不答话,身子却抖得厉害。萧成暮心中怀疑更甚,他两步走上前,长剑一翻便打掉了小兵的头盔,看见这张脸,萧成暮有些不相信的眯起了眼,盯了她好一会儿才道:“你是怎么跟来的?”

  此人正是芊芊。她悄悄瞟了萧成暮一眼,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萧成暮不知哪来的火气拽了芊芊的手便道:“回去,今日我便命人送你回去。”芊芊摇头,执拗的盯着他。萧成暮按捺着怒气道,“这由不得你。”

  芊芊紧紧拽住萧成暮的衣袖,眼中蒙起了一层水雾,她焦急的张着嘴,从未如此想开口说话,她想说:“我不走,我陪着你。”

  萧成暮拽着她往营帐外拖,芊芊拼尽全力的挣扎,可是她那点力气哪里拗得过萧成暮,无奈之下她只好扑身上前,将萧成暮紧紧抱住,她一直摇头,表示自己不离开的决心。

  萧成暮拉开芊芊,一双眼怒得通红:“你知道什么!待在这里会要了你的命!”

  芊芊一个劲儿的摇头,比划道:“援军会来。”

  “不会来!”像是忍耐到了极限,萧成暮脱口道,“帝都南迁,我只是来拖延鞑靼军队的脚步!没有援军,谁也不会来!”

  芊芊眼泪止不住的流,早已明白的事实在这个时候被萧成暮说出来,心中绝望更甚。他拽了芊芊继续往营外走:“离开这里,芊芊,到南方,活下去。”

  芊芊急急抓了萧成暮的手写道:“我再给你弹一首曲子吧,我再给你弹一首!”

  萧成暮默了一会儿,他摸着芊芊的脸,一声沉沉的叹息:“你比谁都温柔,也比谁都固执。你若不曾遇见我……该有多好。”

  芊芊浅笑,在他掌心写道:“芊芊最幸运的事,便是遇见了将军。”在芊芊心中,他一直是个威武神勇的将军,家国至上,忠义在前,这才是萧成暮。

  芊芊抱来琵琶,静静奏了一曲哀伤的歌,是他们在青柳阁初见之时,芊芊为自己飘萍的命运而奏的曲子,此时送给萧成暮,竟也十分应情。

  萧成暮只定定看着她,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在营帐中头一次忘记家国重责。

  忽然之间,帐外有些嘈杂起来,隐约传来士兵慌张的叫喊:“鞑靼大军来了!鞑靼大军攻过来了!”

  萧成暮脸色一沉,没料到敌人今日竟会突袭。他的手狠狠一紧,随即起身一把将芊芊带来的那把刻有“笑”字琴头的琵琶扔在一边。他拉着芊芊走到床榻边,掀开床板,下方有一个地洞。芊芊满眼惊慌,拽住萧成暮的衣襟不肯放手。

  萧成暮心一狠,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放到地洞之中。

  “莫怕,睡一觉起来便好。”他望着芊芊通红的眼,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我是一国将军,保家卫国战死沙场是我的职责,可是你不行。芊芊,你还有漫长的人生要走,浮世繁华天地苍苍,你还有那么多东西没见过,你不能死在这里。”

  芊芊泪如雨下。

  萧成暮长叹:“此一生萧成暮对得起天地父母,对得起君王国家,唯一对不起的只有你……芊芊,好好活着。”

  这是萧成暮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他将她藏好,而后戴好铠甲,拿起长枪,迈大步走出了军营。营帐外,早已是一片惨烈的修罗场。

  他策马向前,扬枪大喝道:“镇远大将军萧成暮在此!鞑靼贼寇上来送死!”

  外面的厮杀不知持续了多久,当世界全然安静下来后,芊芊才用僵冷的手推开了头顶的木板。

  营帐四周皆被溅上了鲜艳的血,杀伐已歇,冰冷的武器味在空气中飘散。芊芊掀开营帐的门帘,走了出去。触目一片苍痍,满地狼藉,军士的尸体遍野皆是。四处不闻半点人声。

  芊芊一步一踉跄的往前走,她脑子里空白一片,走到军营门口,高高的营门口下面堆了一座尸山,下面躺着的皆是鞑靼的士兵。而在这座尸山之上,玄甲将军手持银枪坚韧的伫立着。

  他挺直的脊梁像一个永远不能被摧毁的山峰,扛起了一个国家的尊严与希望。

  芊芊腿一软,摔倒在地。

  夕阳的光照在他的身上,逆光之中,芊芊仿似又看见了许多年前,那个赶走故乡贼寇的将军。他永远是芊芊心中的英雄,不论战胜战败,无论是生是死……

  “将……将军。”她生涩的唤出这两个字,许多年不曾说话,让她的嗓音沙哑而音调不准。

  她年幼时,在战争中失去了家人,不再开口说话,而今,也是在战场上,她终于能再次开口。

  “将军,芊芊陪你。”她的手碰到了一把士兵留下来的刀,上面的血迹未干。芊芊颤抖着指尖将刀柄紧紧握住。她紧紧闭上眼,一刀割下,一缕青丝落下。她将发丝结了个结,放在地上,然后静静的转身离开。

  她要去南方,然后最勇敢的活下去。

  
尾声

  五十年后,街头弹琵琶的老妪快死了,她满面皱纹,卧在床榻上,呼吸几不可闻。

  没有孩子的她,床边却守着一个白衣的女子,女子轻声道:“我名唤白鬼,是来收走你心中之鬼的。”

  老人艰难的笑了笑:“姑娘,你寻错人了罢。我这辈子,虽然清苦,却也无怨,无悔。”

  白鬼冷声道:“你一生只思念一人,执念过重,与你投胎不利。”

  老人呼吸已十分的微弱:“这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我这辈子,能寻得值得惦记一生的人,是最大的福气……”她轻轻闭上了眼,胸口也不再起伏。

  老人手中紧紧握着一个十分难看的香包,里面尚还残留几缕淡淡的桂花香。

  白鬼掏出袖中的笔,笔尖却在香包上方停留了许久,最终她收了笔。轻轻的转身离开:“奈何桥边,他或许还在等着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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